尽管谈话又一次不欢而散,但亨利二世仍然遵守诺言,将霍迪尔纳夫人和克洛德送到了这座城堡里,与之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大女儿玛蒂尔达,神圣罗马帝国的萨克森公爵夫人(1),见到母亲后,玛蒂尔达几乎是不顾淑女的礼仪快步跑到了埃莉诺面前,在她的裙摆边啜泣。“不要这么激动,玛蒂尔达,和你的弟弟们比起来我们分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埃莉诺反而十分镇定,“亨利呢?他在做些什么?”


“他留在普瓦图给奥托讲述他修建的那些城堡,除了去朝圣以外他只剩下这点乐趣。”玛蒂尔达说,美丽的眼睛显而易见地蒙上了黯然之意,她是亨利二世与埃莉诺王后的第一个女儿,从小便活在周围人对她美丽容貌和高贵身份的赞颂中,嫁给“狮子”亨利这个离过婚、比自己大二十七岁的男人于她而言显然是责任多过爱情,但看着自己那可与“红胡子”腓特烈一世争雄的丈夫如今沦落到如此沉寂的境地,她心里也并不好受。


在亨利二世为自己的长女定下婚约时,“狮子”亨利还是一位拥有着萨克森公国与巴伐利亚公国两块庞大的领地,连“红胡子”腓特烈一世都要向他下跪请求支持(2)的强大领主,通过这一婚约,他可以在他的母亲玛蒂尔达皇后(3)去世后仍然保持安茹王室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联系,且有望将自己的女儿扶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后的宝座,但没有想到不出十年的工夫,“狮子”亨利便在与腓特烈一世的斗争中落败,甚至要反过来寻求妻子娘家的庇护。


尽管现在的“狮子”亨利仍有一定的声望,但在亨利二世的另外两个女儿分别成为卡斯蒂利亚王后(4)和西西里王后(5)的情况下,这场联姻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出于对温柔美丽的长女的愧疚,亨利二世在物质上向来十分慷慨,甚至允许玛蒂尔达与埃莉诺通信,并让他们一家任意来往于阿基坦这一被他最忤逆的儿子控制的领地,但夫妻二人精神上的苦闷显然并不能通过物质排解。


“转告亨利,请耐心地等待上帝赋予你的机会,他还小我五岁呢。”埃莉诺轻轻拍了拍玛蒂尔达的肩膀,转而开始与霍迪尔纳夫人交谈,“亲爱的霍迪尔纳,我没想到你会带给我如此珍贵的礼物,那个女孩呢?让我看一眼她。”


“过来,克洛德。”霍迪尔纳夫人说,拉过克洛德纤细的手臂将她带到埃莉诺面前,“抬起头来,好女孩。”她听到埃莉诺王后的声音,她温和的口气给了她些许信心,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王后陛下。”


几乎是在她抬起面孔的那一瞬间,克洛德感觉王后的笑容骤然凝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孔,已然苍老但仍可以看出与理查十分肖似的面孔闪过许多复杂的神情,当她再度开口时,克洛德察觉到她的语气恢复为一种平静与漠然,并不包含过多的喜怒:“我会好好照顾你,理查的孩子出生后,他会获得最好的教育,你也可以得到一份不菲的年金。”


克洛德想要说自己并非因为年金才为理查孕育子嗣,但霍迪尔纳夫人狠狠抓了一把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在王后面前多嘴。“我还有一些有关理查王子的消息要告诉您,我的王后。”霍迪尔纳夫人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阻挡了克洛德落入埃莉诺王后的视线中,“求之不得,我的朋友。”埃莉诺王后接过霍迪尔纳夫人的人,由她搀扶着向房间走去,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这时候她才真的有些像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人,而不是始终威仪凛凛的女公爵与王后。





“真是荒谬。”这是理查回到普瓦捷城堡后的第一句话:一天以前,得知杰弗里和约翰竟然率兵突袭普瓦图后,他立刻愤怒地披上盔甲迎击,在轻而易举击溃了他们攻势的情况下仍不能解恨,因此转而派兵前往布列塔尼以牙还牙,就让康斯坦丝代杰弗里领教他的怒火吧,“亲爱的梅卡迪耶,我不明白我的弟弟们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攻打我的城堡,除了士兵和那些被他们征召的农夫的牺牲之外他们得不到任何东西,他们的性命本该在更有价值的时候牺牲。”


“我理解您,公爵大人,我本以为您的兄弟们应该和您一样英明勇敢。”梅卡迪耶回答道,接过了理查递给他的葡萄酒,半年过去,他们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哪怕将来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他也不愿轻易变更雇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攻打您兄弟领地的方式加以报复确实再合适不过,但恕我直言,兄弟之间本不该有这些无谓的争斗。”


“你不了解我的兄弟们,梅卡迪耶。”理查说,他敞露着胸膛,金红色的头发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这使得他有着一种伟岸的魅力,能同时征服骑士与淑女,“亨利是个天真的蠢货,做歌手比做领主适合他;杰弗里是条阴险的毒蛇,毫无荣誉可言的小丑,可一旦你掐住他的脖子他就只剩下求饶的本事了;约翰,呵,谢天谢地我们的父母没有多余的土地留给他吧,给他再多的土地,他都会将其拱手让给其他觊觎者。”他痛饮一杯葡萄酒,脸颊涨得通红,“杰弗里挑唆几句,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父亲给他的零花钱加入他的队伍,他根本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掺和我们的争斗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能得到胜利的虚荣,而如果失败了,他也只是失去了一些零花钱而已。您和您的父亲都不会因此对他动怒。”


“是啊,他没有领地,没有荣誉,来自父母的爱不会因为他的无能和愚蠢被上帝收走,他当然可以无所畏惧地将战场当做他无聊的游戏,呵,他畏惧什么?也许他做这一切根本不是因为他的愚蠢,而是因为父亲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他发出狮子般愤怒的咆哮,梅卡迪耶毫不怀疑如果亨利二世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有砍下他脑袋的念头,“小时候他就不喜欢我,长大后他开始憎恨我,他不想要我继承他的领地,他的王位,有一天我像亨利一样死去他也不会悲伤,只有妈妈和我的姐妹们会为我哭!”


“他给了亨利王位,给了杰弗里布列塔尼,给了约翰无限的爱和纵容,可他给了我什么?一个□□,一些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连妈妈想要给我的阿基坦他也再三阻拦,而我的兄弟们,他们算什么兄弟?我从没有爱过他们,我像兄弟一样爱着的人,他又是否爱我......”


他没有再说话,脑袋歪倒在一边,显露出少有的茫然与脆弱。梅卡迪耶帮他摆正了身体,又拿来一条温暖的毛毯盖住,想着如果你只是在控诉你的父亲和你无能的兄弟们,你又为什么会难过?





(1)玛蒂尔达在1168年(或1172年)与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结婚,后者因与时任神罗皇帝“红胡子”腓特烈一世斗争失败避居英格兰,二人育有一子不伦瑞克的奥托,即后来神圣罗马帝国的奥托四世。


(2)1176年,“红胡子”腓特烈一世试图在征伐意大利的战争中得到“狮子”亨利支持,故当众向“狮子”亨利下跪,但“狮子”亨利仍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二人关系彻底破裂。


(3)亨利二世之母玛蒂尔达第一段婚姻是嫁给神圣罗马帝国法兰克尼亚王朝最后一位皇帝亨利五世,二人无嗣,法兰克尼亚王朝遂终。


(4)卡斯蒂利亚王后:指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次女英格兰的埃莉诺,时为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的王后。


(5)西西里王后:指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幼女英格兰的琼,时为西西里国王古列尔莫二世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