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一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 魏舟唇瓣动动,他终于说了实话,嗓子亦是微微发哑:“我杀了人了!”
这样说着时候, 魏舟顿觉一缕寒意就此涌上了自己心头。
虞妍知晓了这些事,那她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终于抬头, 望向了宁玉瑶。
宁玉瑶对上了魏舟的眸子, 一颗心却也是禁不住砰砰狂跳。
女儿家的思绪总是敏锐的, 宁玉瑶也好似察觉到什么异样,心头不安之意不断扩大。
可这样关头,宁玉瑶竟出奇坚强,她不由得轻轻说道:“杀了什么人?”
她从来没有看到魏舟这样子,魏舟总是十分高傲、倔强, 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样子心绪纷乱时, 魏舟已经在她耳边提及自己杀了扶紫秋的事。
扶紫秋素有恶名, 他杀了扶紫秋, 夺了那枚火蛟丹, 再毁去扶紫秋的尸首。
本来这件事情不应该有谁知晓的,可未曾想朱小月居然会在现场。
朱小月那时跪在地上, 面露感激之情, 说感谢魏舟替自己解围。
可是, 那些感谢的心思未必便是真的。
如今虞妍还寻上了朱小月。
这样说着,魏舟轻轻滑跪于地,如脱力了一般,他双手手掌犹自扣着宁玉瑶的手臂。
然后魏舟抬起头来, 禁不住问:“玉瑶, 你怪我吗?”
宁玉瑶还没有消化过来,魏舟给的信息量委实太大, 使得宁玉瑶处于一种奇异的恍惚之中。
她从来都不了解魏舟,未曾想到魏舟还有这么凶狠阴暗的一面。
有那么一瞬间,这十几年来形成的三观作祟,使得宁玉瑶一瞬间想要拂开魏舟。
可她手伸到了一半,却也不免生生僵住。
如若,如若没有她在卫九思面前那一遭,此刻她一定拂开魏舟。
可此刻宁玉瑶心头却微微动摇,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面一个声音,那就是你又有多干净?
她凭什么对魏师兄这么高高在上。
然后她目光就落在了魏舟面上。
只一眼,宁玉瑶心头就微微一颤,不觉生出了几分怜意。
世间的女子天性里除了幕强,还是天性里生出的充满母性的惜弱。
魏舟灼热的盯着她,此刻正等着他审判。只要宁玉瑶轻轻一句话,魏舟就会这么就碎了。
宁玉瑶又哪里舍得让魏舟碎?
她伸出手,这样抚摸面前的面颊。宁玉瑶想着魏舟平日里的清傲,如今这白梅花般的少年就正正好跪在自己面前,又这么一副极狼狈的样子。
宁玉瑶打心眼儿里心疼。
魏师兄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吗?不是的,他只不过是一副爱恨分明的真性情罢了。
魏师兄甚至比自己要强,当自己毫无尊严跪在卫九思面前时,说的都是违心之语。
宛如着魔一般,宁玉瑶的手不觉抚上了魏舟面颊。
鬼使神差,她压低嗓音低低说道:“魏师兄,你没有错。扶紫秋那样的人,死了是替天行道。”
魏舟宛如得到救赎一般,听得双眼发亮。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妙龄女郎,魏舟眼底除了有爱意,甚至有几分虔诚。
他看着心爱的女郎眼睛里掉出了眼泪。
那泪水滑在宁玉瑶的面颊之上,宛如花瓣上的露珠。
那泪滑过宁玉瑶面颊,滴落在魏舟脸上时,竟似仍有几许余热。
宁玉瑶的嗓音也是渐渐坚定起来:“这个世上谁人无罪?谁是干净的?如若有罪,我愿随你一起承担。”
少女嗓音犹自有着几分的稚嫩,却说不尽坚决,一如某些承诺,令人不觉心驰神摇。
只是宁玉瑶说这些话时候,是半点不像是刑台弟子了。
她来这碧心谷,本来是要重塑心性,通过修行再次成为一名刑台弟子的。可到了如今,宁玉瑶却仿佛坠入了深渊之中。
然后宁玉瑶深深呼吸一口气,她垂下头,一双眼里竟是说不尽冷静。
“无论朱小月是不是故意等虞妍,无论有没有感恩之心,小月师姐一定会出卖你。一个秉性怯弱的女修,是不值得做个托付生死秘密的同盟的。就算今日不说,明日也一定会说。更何况,今日她一定会说。”
和平素小鸟依人的姿态不同,此刻慌乱的是魏舟,可冷静的却是宁玉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少的青涩与热情已经一点点的从宁玉瑶身上褪去,虞妍初见时窥见的遮掩不住的年轻意气也已开始不知不觉消磨。
宁玉瑶柔软的手掌轻轻抚过魏舟面颊,嗓音亦渐渐坚决:“魏师兄,我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
这时候的朱小月也已经调理过来,她本来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可一想到了魏舟,朱小月也慢慢站起来。
和宁玉瑶想法截然相反,朱小月的心中,是定然要魏舟去死。
朱小月给自己唇中喂了一片紫参片,也似多了几分力气。
方才自己离去时,故意留下一颗青鸾珠。
所谓青鸾珠,是青鸾鸟儿死后眼珠所化。青鸾鸟能日飞九千里,双眼能摄入沿途见闻。死后取其眼,也能记录一些影像。
自己离开之后,想要虞少主会议论自己几句。
如此一来,她也能断出虞少主的几分心思。
一个人若过于胆怯,行事也不免会缜密些。
当朱小月折返时,虞妍确实已经离开了。
朱小月翻腾一会儿,翻出那颗青鸾珠。
她心砰砰的跳,试了试,居然成功了。
虞妍确实也议论了她几句,她识破了自己身份,不过倒也并未太多反感。
她甚至听到虞妍说道:“这样不是更好?这说明小月师姐想法很坚决,她不像表面那么怯弱,所以指证时会更加坚决,也不会随意摇摆不定了。”
朱小月虽出了层汗,却也渐渐心安了。
虞少主,倒也是个很大度的人,至少是很体谅别人难处的人。虞妍并没有显得高高在上,更没有要求别人完美无瑕。
她戏并不是很好,原来一个人并不能短短时间就当真脱胎换骨战斗力飙升。
然而当她真的跨出这一步,有些东西只要说出口,就必有回响。
朱小月将这颗青鸾珠握至掌心,她掌心出了一层汗,却渐渐有些心安了。
她竟仿佛当真看到了几缕曙光,能助自己摆脱这片泥泽。
朱小月轻轻闭上眼,听着风轻轻吹拂过自己耳边。
这时,孟雪殊却禁不住瞥了一旁虞妍一眼。
朱小月别的什么也好,留下青鸾珠也罢,这些虞妍都是发现了的。
不过虞妍并没有拆穿,相反还说了些让朱小月安心的话。
朱小月宛如惊弓之鸟,又经历了几年折磨欺凌。有时欺凌摧毁的并不是身体,还是一个人的心性,更是在毁灭一个人的灵魂。
一个自尊被踩得稀碎的人,她对自我人格的肯定也很低。有些人生了病,而且还病得很重。
朱小月生了很重的病,是需要得到一些肯定和鼓励的。
虞妍轻轻说道:“她会好起来的,是不是,孟公子?”
她试探和孟雪殊说说话,两人总是这么静静的,也不免有些尴尬。两人从前毕竟乃是旧识,虽然许久没有见,虞妍也想渐渐熟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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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百年前,在最后时光里,自己和他似乎也不是那么生分,也渐渐有些交流。
别人都说那位鬼月宗宗宗主没什么情意,可虞妍却不觉得。
然而她侧头瞧着孟雪殊时,孟雪殊却没有说话。
孟雪殊静了一会儿,才说道:“未必然。”
这个关于朱小月的问题是虞妍问他的,所以孟雪殊也很认真思索一下,才回答。
虞妍不觉有些愕然,她有些吃惊。像她跟孟雪殊这样经历了几番生死的人,是不会觉得朱小月为了求生使些个小手段试探有什么不对。
孟雪殊这样回答,当然有另外之意。
孟雪殊嗓音里沉静得如一泓冰水,他缓缓说道:“她也算竭力争取,可倘若云浮宫不肯帮衬,她也没有靠山,她又能做到哪一步?”
“如果今日你对她不理不睬,是不是她就能忍下杀友之恨,被欺之辱?她是不是能不顾一切,为自己搏一搏?一个人能走多远,取决于她心里有多坚定。”
孟雪殊缓缓这般说道,他嗓音里有着冷酷、现实,甚至不合时宜。
乍然一听,那仿佛是在嘲讽朱小月。
但虞妍知晓不是,眼前之人并不会嘲讽任何人,他只是将自己心里一些看法说出口。
虞妍外柔内刚,她其实十分理解孟雪殊所说行事应当有所执的,可是虞妍也不会把自己看法强自加诸于别人身上。
她轻轻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也有自己的性情,所以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也因为如此,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也不会跟我一样,跟孟公子一样。”
孟雪殊嗯了一声:“她自然与我不同。”
那这话就更令人想要沉默了。
虞妍虽然知晓孟雪殊并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也把天聊死了,虞妍也不觉悄悄住口。
孟雪殊也若有所觉。
他知晓自己性子锋锐,而虞妍却是温婉柔和性情,所以从前虞妍也多有让他,言语间尽量迁就。
可虞妍未必会很喜欢。
那是朋友间的客气。
两人相处,始终是要心情舒悦,方才能使彼此舒服的。
两人战场上可以生死相护,可下了战场,却多少显得不熟。
念及于此,孟雪殊也轻轻皱起了眉头。
可是他就是这么一副性情,无论他如何善于算计,虞妍问他看法,他一定会回答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也许虞妍并不喜欢自己这副性情?
不知为何,孟雪殊不觉想到了玉无双。
活着时候的玉无双,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
孟雪殊是个不会随意诋毁对手的人,他不得不承认,玉无双那些悲天悯人的善意并非作伪。
那时虞妍第一次复活后,玉无双带着她现身,虞妍在玉无双身后。
纵然双眼已失,虞妍却还会笑一笑。
如今虞妍在自己面前,虽不至于愁眉苦脸,却也并没有笑。
他仔细的盯着虞妍的侧容,那张脸微微苍白,没什么血色,犹自带着几分病气。
可这样一张面孔,却不自禁带着几分温柔悲悯。
孟雪殊想,在从前,其实有很多人并不喜欢虞妍的。
因为虞妍有着圣人般的善良宽仁,她性情太过于完美,所以无法让人代入。
于是虞妍身边的人就会很极端,不是特别的崇拜迷恋,就是觉得她过于不现实因而生出厌憎。
她不会是一个有缺点让人你觉得亲近的朋友。
可这个女修在他眼里,却是在云端之上。
孟雪殊看着她时,眼底也不觉泛起了一缕炽热。
这样想着时,两人离碧心谷亦是越来越近。
修行之人本应该寒暑不侵,可是如今虞妍这具身躯却委实有些孱弱。
那风轻轻一吹,虞妍轻轻打了个寒颤。
也怪她还未适应这具身躯,如今竟会受寒风所侵。
不过虞妍倒是并不慌,准备取出一件防风法器。
不过还未等虞妍取出,她便听着孟雪殊对自己说道:“我给你描个符吧。”
虞妍一怔,也不好拒绝。
她摊开手掌,孟雪殊手指虚空敛光,将一枚符描绘在虞妍掌心。
虞妍的手掌本没什么血色,此刻被炽红符光一映,则更衬出几分的苍白。
她眼尖,窥见孟雪殊袖下似有一些墨色的咒纹,心里不觉一动。
自己醒来时,手臂之上不是就描绘了这么些个类似纹路?
虞妍欲要细看,可那些纹路被孟雪殊的衣袖遮掩,也是瞧也都瞧不清楚。
虞妍暗搓搓想,以大家的交情,自己若让孟雪殊撩开衣袖让自己看一看,也不知晓他肯不肯?
孟雪殊总不至于十分不情愿吧?
这样念着时,虞妍忽而觉得手心微热。
一股热意浸透入虞妍手掌心,使得她通身发暖,舒畅了不少。
她垂头一望,见着这枚符已经融入了自己身躯之中。
虞妍性子温和,但她也不是每个人都信任。可她虽跟孟雪殊生分,孟雪殊却无疑是其中一个。
当年虞妍的佩剑凤凰之羽是凤凰残魂所炼制。所谓人剑合一,虞妍也神负部分上古神兽之力。
只不过如今她身子孱弱,自然不能忆往昔了。
如今凤凰之力伴随神魂纳于这具身躯身躯之中,却似被这样勾起,如此翻腾不已。
虞妍眨眨眼,她眼睛里也渐渐浸染了一抹如血殷红。
碧心谷中,宁玉瑶花了些功夫,方才平定了心神,又整了自己仪容。
她在魏舟面前侃侃而谈,但实则那些个动摇的心神是没那般好平复的。
可无论怎样,自己也绝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端倪。
她心底渐渐浮起了几分倔强之意,因为她知晓其实有许多人想瞧自己笑话,想看自己从高处这么掉落下来。
哪怕如今她处境没那么好了,宁玉瑶也是要竭力遮掩,不露半点端倪。
她掐着自己手掌心想,要是魏师兄这件事情被扯出来,旁人又会怎么想?是不是都会极恶毒的议论,说虞妍十分幸运,不得魏师兄喜欢是一件好事。
会不会说,难怪魏舟放着一个少主不要,来挑自己这个普通弟子?
还会有人笑她,以为得到了很好的,其实不过是让虞妍躲过一劫。
宁玉瑶并不想放任自己这么想,因为,因为这样好似有些虚荣?
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好似为了面子才跟魏师兄在一起的,但其实不是。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些声音似是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
那些煎熬在宁玉瑶心里游动,使得宁玉瑶不觉备受煎熬。
然后就在这时候,她忍不住想到了虞妍。
等一会儿,虞少主就会来到碧心谷了,而且还有很多人犹自以为虞妍是杀人凶手。
那样一来,虞妍就会显得很狼狈。
如此一来,宁玉瑶竟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没有那么堵了。
仿佛瞧见别人的不幸以及尴尬,自己内心的堵意就会舒畅几分。
那些阴暗在宁玉瑶心里疯狂滋长,仿佛不可遏制。
斩仙台审判之后,宁玉瑶就仿佛坠入了一场噩梦之中,如此苦苦挣扎,不得挣脱。
然而正在这时,碧心谷中气流流窜,竟似整个山谷都在颤动。
如此异动,宁玉瑶不觉面色大变,那些想法也被打断,面孔之上更不由得透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灵域聚集天地之灵秀之气,很少发生什么地动。
更何况此刻生出的异动似也并非因为地动,而似是因为碧心谷发生了别的什么异变。
宁玉瑶也顾不得想别的了,不觉惊诧抬头。
碧心谷草木皆翠,如今却隐隐有一缕红芒透出,映在这无边翠意里,令人为之心悸。
而宁玉瑶当然也知晓,这碧心谷中,是藏有一件宝物的。
当年剑仙虞妍陨落,她之佩剑凤凰之羽就藏在碧心谷。
只是自从剑仙陨落,凤凰之羽似也失去了全部的灵气,于是整柄剑也是黯淡无光。
剑失了主人,也失了神魂。
那么如今这把凤凰之羽放在碧心谷中,更多的也就是个象征意义。
谁都知晓,那把剑已经死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过去百载之后,凤凰之羽又蠢蠢欲动,生出异纷兆。
那死去的剑此刻又如沾染了生机,居然又这般活了过来。
只见那一缕红光飞贯入天空,直向某处掠去。
直到凤凰之羽离去之后,整个碧心谷的躁动仿佛才平复下来。
宁玉瑶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发软,心里生出了浓浓震慑!
当年的剑仙自然绝不可能再活转过来,只是听闻如有新的剑主与凤凰之羽十分契合,说不定就能使得凤凰之羽生出感应,进而扶苏。
是哪位修士又踏入了半仙之境了吗?
宁玉瑶内心十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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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震撼的可不止是宁玉瑶,在场碧心谷弟子皆是同样心惊。
至于究竟是谁,众人心里并无头绪。如今灵域的八卦风气十分浓厚,可谁也未曾得听这样的消息。
不过也不奇怪,灵域修行的修士总是会闹出一些奇迹的。
踏上修行之途,最为动人的,便是可突破境界,可以一步登天。
这世间最为诱惑之处,就是充满那无尽变数。
那些心思流转间,众人亦是对凤凰之羽的新主充满了好奇。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众人的想象里,那人是面容模糊的,却不知那人是何等绰约风姿,意气风发。这想一想,也不觉令人心驰神摇。
这一刻,却是一片雪润手掌轻轻握住了凤凰之羽的剑柄。
虞妍握住了故剑,心里微微一动,接着丹田流转一缕热流,与这把凤凰之羽相互辉映。
一切都是凑巧得恰到好处。
比如如今虞妍身躯孱弱,纵然催动凤凰之力,这身躯亦是难以承受。可一旦招来凤凰之羽,此剑就如虞妍身躯一部分,亦可帮衬虞妍分担储存,不必担心身躯抵受不住。
这一切,孟雪殊仿佛算得恰到好处。
虞妍心里匆匆掠过这些个念头,当然心里更多的是欣悦。
凤凰之羽就像是好久不见老友,此刻这样重逢,那缕缕剑鸣升起,与虞妍神识相辉映,令虞妍不觉十分愉悦。
孟雪殊在一旁瞧着她。
他瞧着虞妍眼睛里泛起了亮晶晶的光彩,那张原本有几分苍白的面颊如今却浮起了晕红。
孟雪殊瞧在眼里,脑内忽而便浮起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吻,是虞妍不知道的一个吻,却永远烙印在孟雪殊的记忆里,是属于他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时少女身躯已经开始渐渐变凉,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温度。
自己碰得深些时,她不能有任何反应,因为她已经死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羞涩,只有无声无息。
那个死亡之吻里带着的,是血的味道。
如今孟雪殊却盯着眼前的虞妍。
虞妍如今人是活着的,嘴唇虽然少了些血色,却温热柔软。
孟雪殊本来像是一块冰,此刻却忽觉好似有一缕热流涌过,眼神流转几分深邃。
他从来都是志在必得的性子,修行如此,事业如此,爱情亦是如此。
这时虞妍目光也瞧向了他。
虞妍笑颜如花,说道:“谢谢!”
孟雪殊目光从虞妍面孔落在了她握剑的手掌上。
这片手掌比孟雪殊记忆中要显得孱弱,指甲也是淡淡粉色,没什么血色。
可孟雪殊却仍瞧得心里一动。
当年虞妍碎成千万块了,如今活转过来,哪怕是孱弱了些,也不觉令人极为欢喜。
孟雪殊并没有回答,不过虞妍倒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
她觉得自己这位旧友其实很念情意,只是习惯冷冰冰样子。
如今装备齐全,虞妍也更为振奋,于是驱动法器向着碧心谷掠去。
这时的碧心谷中,众人还未曾从方才的动荡之中回过神来。管理碧心谷的是九玄宗长老妙清,此刻妙清长老也定了定神,心忖怎么也要弄清楚凤凰之羽下落。
那可是剑仙当年之佩剑,十分贵重,意义也很是要紧。
宁玉瑶也缓缓回过神来,从震惊里舒醒。她本欲盘算一下如今的事,可此刻却听闻人群中的一阵喧哗。
她不觉讶然抬头,入目竟是两道熟悉的身影。
虞妍今日来听课,也是做素净打扮,不似之前去听审时那般刻意招摇。
可她面净若雪,手中之剑竟是如血殷红,赫然正是碧心谷那把凤凰之羽。
宁玉瑶怔怔瞧着,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场碧心谷弟子瞧见了,也都极尽惊讶,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有些人便想到,据闻这位云浮宫少主容貌跟当年的剑仙有六七分相似,没想到今日竟手执凤凰之羽前来,竟真有几分当年剑仙风采了。
宁玉瑶直勾勾瞧着虞妍,瞧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也瞧见了虞妍身边的孟雪殊,对方一身杏色衣衫,竟似有几分清雅秀丽的风光,只是面上面具狰狞了些。
这二人如此莅临,竟似天仙化人,令人移不开眼睛。
然后宁玉瑶慢慢的,便觉得自己心口发闷。
就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竟似喘不过气来。
那鬼月宗虽然名声凶残,可也不得不承认孟雪殊是个天骄,十分耀眼逼人。
宁玉瑶忽而想起魏舟方才向自己坦诚做过的那些龌龊事。
自己拥有的,跟虞妍拥有的,有时候是天壤之别。
宁玉瑶想到了卫九思的暗示,卫九思让她弄坏虞妍名声。
只是那些事,对于宁玉瑶而言,总归是有些陌生的。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做,可是如今似乎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知晓剑仙虞妍的分量,未曾想剑仙佩剑苏醒,居然还认了同名的虞妍为主。这剑仙之佩剑,怎会认主一个卑鄙小人?至少此时此刻,宁玉瑶最好是不要说什么诋毁之词的。
此刻虞妍距离她很遥远,这位虞少主也没有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宁玉瑶忽而明白,虞妍是不会跟自己吵架的。
那女郎一旦摆脱了泥泽,就会自抬身价,她又怎么会,哈,来什么撕自己。
宁玉瑶蓦然下意识的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心,于是便有一缕熟悉的痛楚涌来。
阳光明晃晃的,可宁玉瑶却觉得有些暗。
虞妍已行至妙清长老跟前:“长老容禀,如今凤凰之羽已认我为主,特来相告。”
妙清长老心尖也是五味杂陈,她目光轻轻扫过凤凰之羽,见此剑不但光芒尽复,且剑息醇和,显然也不是用什么邪术强行压制。
这是此剑机缘,外人也阻拦不得。
故而妙清只说道:“还盼虞少主承剑仙之志,心存慈悲,救济苍生。”
虞妍:“自然。”
她眉宇安然,妙清长老瞧着她,也觉得她并无传说中的那般浅薄可厌。剑仙的佩剑择中她,应当也是有些机缘的。
可妙清长老目光还是不可遏制的落在了一旁孟雪殊身上,出于对鬼月宗的妖魔化,不免生出些阴谋论。
这位孟公子人前挑了虞妍做他搭档,那虞少主今日之光芒,是否又与鬼月宗弟子有关?
只是孟雪殊纵然通身温雅,却暗蕴锋锐。妙清长老只多看一眼,便禁不住收回目光,且犹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孟雪殊也并不否认自己是刻意为之。
一来,那佩剑本就是阿妍之物,且能助虞妍疗伤。再者,虞妍这样的人,总不能因为那桩案子继续跟人扯头花。
与其发生争执后再加以化解,倒不如让这些争执不要发生。
真正善于布局者,也不是什么大开大合,而是平静若水,不生半点波澜。
果然虞妍折腾这一遭,她人在碧心谷,也没了例如卫嫣然之类纠缠。
待时辰已至,谷中开课,虞妍也轻巧落座,做出一副要认真重修样子。
哪怕曾经修至满级,如今虞妍也没有什么不耐,她进入角色很快。
她态度自自然然,那些跟她一起上课的灵域弟子也不好露出浮躁的姿态。
来碧心谷修行的修士,除了不合格的刑台弟子,还有一些灵域低阶修士。
所谓重修,自然也是从根基上学起。
譬如今日所听的清源顺气赋,就是粗浅的炼气功法。
刑台也不会为褫夺刑台身份的弟子特意开课,你入了碧心谷,自己缺什么补什么,差什么学什么。
等想入刑台,通过了考核之后,就能再次进入。
似虞妍这样因为修为不行被打回来的,如今就要重修基础。等一会儿,还有仙盟法规学习课程,就适合宁玉瑶这样品德不达标的。
还有什么辨毒技能,勘验法器技能,这些技能都糅杂在医修、炼器的课程学习里,需要你自行充实自己。
虞妍倒是认真将这些粗浅功法运行了两遍,毕竟如今这副身躯身子孱弱,太高阶的功法也练不了。如此这般,也是十分适合虞妍如今的状况。
她运行了两遍,只觉得自己身子暖洋洋的,顿时添了几分的舒畅。
虞妍在很认真的搞重修时,反倒是宁玉瑶有些心神不宁。
她终于忍不住看了虞妍两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她想,虞妍这样做是对的,沉住气,也会慢慢令旁人改观。
这位虞少主如今很有心思了,也不似之前那般轻狂了。
可不知怎的,宁玉瑶却犹自想起虞妍之前对自己疯狂样子。
一想到虞妍那时候的疯狂,宁玉瑶便觉得虞妍如今的清雅沉寂不过是一种伪装。
她也不信堂堂一位云浮宫少主,能忍下这般的奇耻大辱。
宁玉瑶又想到了孟雪殊,今日这位鬼月宗孟公子来陪虞妍上课了,所有的人都暗暗关注。
今日魏舟也特意来陪宁玉瑶,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留意这件事。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魏舟和孟雪殊之间实力是云泥之别。
宁玉瑶忽而觉得自己是很介意这件事的。
还有,就是魏师兄杀人之事怎么办?今日在碧心谷上完课,她必定要想出法子救下魏舟。
宁玉瑶心已经乱了,心境也被搅得七零八落。
这一段炼气课上完,众修士正准备中场休息,大家聊聊天,啃点灵果什么的。
虽然修士们已经寒暑不侵,又可辟谷不食,但如若全为修行,似也少了些人生的乐趣。
年轻的修士总不免聚一起大家来唠嗑,一起说说话。
这时节,却有刑台弟子飞来碧心谷。
虞妍一瞧,还是熟人,为首的竟是方敛之。
刑台弟子来碧心谷并不奇怪,有时刑台会将刑台未破的案子当作考题,用以测试碧心谷里修士们的实力。
一旦通关,那就既证明了自己能力,又立了功劳,便能顺利回归刑台。
今日方敛之来,就是来出道考题的。
他目光逡巡,缓缓扫过了在场众人,然后说道:“今日之考题,就是九玄宗弟子扶紫秋之死。”
“刑台已经查明,扶紫秋虽看似为妖兽所杀,肢体损毁严重,却并非死于妖兽之口。林寂师弟已经查出,扶紫秋是被法器击碎神魂而死,死后又被抹上了引兽香,引来妖兽撕咬,意图毁尸灭迹。”
“那凶手当真是自作聪明,为了毁尸灭迹,特意在扶紫秋的尸身上撒上引兽香。可此物是修士用来引诱妖兽猎杀,绝不会撒在自己身上。扶紫秋是个数次猎妖的修士,绝不会犯下这样错误。”
“林寂师弟发现此桩破绽之后,再行验尸,终于发现扶紫秋是遭人杀害。”
“这发生于一月前的凶杀案,就是今日刑台之测试。以一月为期,能破此案者,就能成为刑台弟子。”
旁人听到方敛之如此说,都不免有些震惊!
怎么说扶紫秋也算是仙盟之中的一个名人,哪怕是“恶名”。
这样一个人,之前死了,那也多多少少有些关注度的,大家也听闻扶紫秋入云海莽林身死之事。
扶紫秋死于妖兽之口已算是一桩新闻,没想到如今刑台还查出,扶紫秋居然是遭人谋杀。
当然也有人想到,扶紫秋生前十分恶毒,那这样子的人纵然死了,也只能说是某种报应。
只是这些话大家心里想想便罢了,说出来总归是有些不好,不是很符合刑台重证据认事实的风格。
除此之外,众人内心之中更多的还是好奇。
既然扶紫秋死得这般蹊跷,又究竟是谁害死了她?
无人留意到魏舟面颊宛如沾染雪光一般苍白。
宁玉瑶也不觉心思繁杂,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局势大不利己。
那虞少主只怕已经窥出了端倪,必定会死咬住不放。
她下意识的去握住了魏舟的手掌,察觉到了魏舟掌心汗水,宁玉瑶便温柔摇摇魏舟的手掌,如此安抚于他。
魏师兄是一匹暴躁的野兽,内心偏激,偏激里带着狠辣。唯独在宁玉瑶面前,魏舟方才有几分柔顺,甚至将宁玉瑶的喜怒哀乐放在最为要紧之处。
宁玉瑶虽明知不对,又哪儿能舍弃一个对自己万般依赖的男人。
两片手掌如此紧紧相握,此刻宁玉瑶心底竟浮起了几分相依为命的调调。
正在这时,虞妍嗓音却在众人耳边响起:“方刑师,我已经知晓凶手是谁。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九玄宗的魏师兄。”
虞妍何止看出了几分端倪,如今简直是反应迅速。
就好似有一把无形的推手,将魏舟推至风口浪尖,一切竟似向极不利于魏舟的方向发展。
众人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魏舟身上,当然也窥见宁玉瑶与魏舟手掌相握,如此扣在了一道。
宁玉瑶面颊生出了一缕红晕。
魏舟面色变幻,他可能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若真为自己辩解,那言语只怕会对他不利。
所以宁玉瑶绝不能让魏舟说话。
她向前一步,飞快的反击:“虞妍,莫非这就是云浮宫的报复?玉瑶知晓,之前你在斩仙台上脱罪,堂堂云浮宫少主又岂能经受这般的侮辱。你必定也记恨在心,要将那些使你这样狼狈之人狠狠惩罚,以消你心头之恨。”
“魏师兄秉性高洁,为人正直,你不但要讨他性命,你还要污他名声,甚至将这杀人之罪放在他身上。你蛇蝎心肠,你要将我和魏师兄除之而后快。你何不让云浮宫宫主亲手杀了我们?偏偏还使这些手段。”
可使手段的是宁玉瑶,如今她这些煽动情绪的手段是越发娴熟了。
从前她为沈月四处奔走时,有些话还语出真心,甚至出自肺腑。可当宁玉瑶习惯于使用这样的力量时,她便会一而再,再而三那么做。
就像现在,她明明知晓,确实是魏舟杀了人的。
有人被宁玉瑶言语所触动,觉得宁玉瑶所说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所谓得罪方丈还想逃,云浮宫是仙盟三大宗门之一,又岂能随随便便欺辱?之前闻蝉人气吞声,不就是为了顾忌云浮宫的名声。
那么如今时过境迁,似也确实轮到魏舟身败名裂,付出代价了。
宁玉瑶身躯轻轻的发抖,谁都看出宁玉瑶情绪激动,还有人觉得,宁玉瑶许是生出了几分害怕。
可方敛之这个灵师却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不免提醒宁玉瑶:“玉瑶,谨言慎行。你若想成为刑台弟子,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因为明眼人可以看出来,宁玉瑶那些话儿里面通篇都是情绪,却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宁玉瑶是因为犯了错,才来这碧心谷中学习的,她本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宁玉瑶也心知自己如此举动,不免在刑台灵师心里大打折扣,有那么一瞬间,宁玉瑶也微微恍惚。
可她眼神旋即生得坚决。
她没有太多的机会,魏师兄是她此生能得到最好的东西了。
所以宁玉瑶非但没有停止,且犹自咄咄逼人,眼底顿时流转一缕锐光。
她眼中垂泪:“方灵师,刑台不应该饶了虞少主这个杀人凶手的,阿月被她所杀,又怎会安心?”
言下之意,她竟指证方敛之有偏私之嫌。当初斩仙台上,不就是方敛之因证据不足,断虞妍无罪?
方敛之秉性清傲,一向受人敬重,怎么也没想到宁玉瑶居然如此暗示质疑,面颊更不由得流淌了一缕愕然!
一时间,方敛之面颊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青色。
这时候宁玉瑶却已经抬起头,她眼眶蓄了一层泪水,亦愈发显得可怜,嗓音里更不由得添了几分讨饶之意:“方灵师,阿月之死已经无法昭雪,还盼你怜惜魏师兄,不要因为云浮宫权势,非要魏师兄去死。”
这一刻宁玉瑶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个狠狠的念头,那就是这刑台弟子不做也罢。
方敛之目光落在了宁玉瑶身上,他心里忽而有些失望。
宁玉瑶从前是个很讨喜的女修,方敛之虽与她相交不深,却也颇为欣赏。
甚至宁玉瑶在沈月案子里刻意隐瞒了些什么,方敛之也觉得乃是因为宁玉瑶十分重情意,故而一时糊涂。
可现在,作为一个刑台的灵师,他可不觉得宁玉瑶此刻糊涂。
他觉得此刻的宁玉瑶十分的清醒,甚至清醒得有些狠绝。宁玉瑶使出这样手段,却反而透出了几分的心虚。
作为刑台灵师,方敛之是个善于断狱之人,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微妙不对。在宁玉瑶这样的手段之下,他仿佛窥见了几分的心虚。
这时候,虞妍却是开口了,她嗓音平和,并未因宁玉瑶的咄咄逼人激出什么火气。她说:“宁师妹不必多心,我是有一些证据的。有一人正巧窥见魏师兄杀人,那人正是九玄宗的朱小月,她已经和我说了,有亲眼瞧见这件事。”
魏舟蓦然抬起头来,他眼里流转一缕狠毒,甚至愤怒。
那一瞬间,魏舟只觉得自己真心被践踏,善意被欺凌,自己被整个世界所辜负。
在魏舟眼里,自己是拯救朱小月的大恩人,可是朱小月却轻而易举的出卖了他。
魏舟甚至心里骤然生出了一缕恨意,那缕恨意是极强烈的,他原本是极讨厌虞妍,可是如今却更恨朱小月。
他只觉定是云浮宫许了什么好处,就好似自己当初不能拒绝虞妍笑盈盈的送过来的那枚灵珠草一样。
他甚至幻想出朱小月贪婪的样子。
那时候,自己在云海莽林里,自己应当将手中之剑这么狠狠挥下去的。
而一旁的宁玉瑶却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她也瞧见魏舟面上神色,魏舟可能很会盘算,却是个藏不住自己心思的人。魏舟心浮气躁,性情也很极端。
于是当虞妍提及了朱小月时,魏舟一些情绪就露在了脸上。
她更发现方敛之这么盯着魏舟,如此若有所思。
自己声泪俱下的一番演戏,也不是说没有作用,也是煽动了在场一些情绪。可是这些个手段,终究搅乱不了真正聪明冷静之人心思。
方敛之如此,如今这位脱胎换骨的虞少主也是如此。
虞妍更是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既然已有看到魏师兄杀人的关键证人,阿妍申请将魏舟在斩仙台公审。既然宁师妹有这么些猜疑,那么自然要将这桩案子种种细节展露于人前,让仙盟上下看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方才不会显得云浮宫有意报复。”
刑台的灵师数量颇为稀少,方敛之身为灵师,也是颇有权势。
方敛之是有权决定是否开设公审,送不送魏舟去斩仙台的。
灵域每日的事很多,斩仙台也不能随意浪费资源。
如今虞妍提出了这样的申请,也使得方敛之陷入了某种思索之中。
方敛之想到了今日宁玉瑶不合常理的激动,当然也想到了魏舟方才面颊之上的狠毒神色。
朱小月平日里瞧着跟魏舟并没有什么交集来往,旁人听了,都不免觉得虞妍的话匪夷所思。
可方敛之却发现,魏舟面上浮起的并不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反而是一种极深仇恨。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竟并不像虞妍这个云浮宫少主打击报复,而是当真有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方敛之缓缓说道:“让朱小月来刑台报备,听罢再决断明日是否让魏舟上斩仙台受审。”
方敛之回答得十分谨慎,但旁人也听出了方敛之心里对魏舟有极深的怀疑。
甚至魏舟被压上了斩仙台受审,这其中也有很大的可能。
围观吃瓜一路的仙盟修士们一时间也不觉有些恍惚,只觉得当真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就在前日,被千夫所指要在斩仙台上自证清白之人还是虞妍。
于是有人心里禁不住犯嘀咕,觉得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难道当真是因为魏舟得罪了云浮宫,所以这般折腾?
他们目光不自禁的落在了虞妍身上。
虞妍雪肌生辉,自带三分病气,通身素净,只让腰间的凤凰之羽压出了几分艳色。众人跟这位虞少主并不熟悉,也不知晓这位虞少主是否当真好似与宁玉瑶所说那般睚眦必报。
当然更多的目光则落在虞妍身侧那位杏衫男子身上。
总不免有人生出阴谋论,觉得今日这么一番光景,实则与忽而亲近的鬼月宗弟子有些关系。
当然虞妍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竭力不去看孟雪殊,可是心尖儿却不觉泛起了浅浅的疑窦。
这时两名刑台弟子上前,便要将魏舟压下去。
此刻魏舟的处境跟之前虞妍是有几分相似的。那就是虽未定罪,却是被软禁起来,行动也不得自由。
魏舟面色苍白,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那么一瞬间,魏舟激动的想要去握住自己的剑柄。他的含光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如今也是在鞘中蠢蠢欲动。
魏舟如此挣扎着,他当然并不想这么便死了。
他不想获罪,不想被打入寒冰之狱,不愿意身败名裂,更不乐意被人嘲讽。
因为恐惧,于是他便生出了愤怒,进而万般焦躁,乃至于不愿意甘愿被软禁。
有那么一瞬,魏舟甚至想要杀出一道血路出来。
他不是没有脑子,可魏舟的脑子在愤怒时候是不顶用的。
然后这时,一片手掌就这么伸过来,握住了魏舟的手,这样轻轻的摇了摇。
魏舟一怔,他不觉侧过头来,然后他就看到了宁玉瑶。
宁玉瑶面颊之上流淌着急切的恳求,她自然是不愿意魏舟冲动。
不错,魏舟是九玄宗年轻一辈之中最出挑的,可在魏舟之上还有本宗年长些的修为精深大修。
九玄宗有十六位长老,其中大半是如今的魏舟还不能敌的。
若魏舟不尊刑台之令,杀人夺路而逃,那其结局无非是被当作凶修格杀勿论。
宁玉瑶终究是要比魏舟冷静些了。
那些念头浮起间,宁玉瑶眼底也不觉泛起了晶莹泪水,她眼中尽是痴心,瞧得魏舟微微一怔。
然后魏舟手掌终于离开了剑柄。
一旁刑台弟子顿时向前,满眼警惕夺去了魏舟的本命剑。
本来魏舟只会被软禁,可方才魏舟分明透出了三分的凶性,那在场刑台弟子就并不客气了。
对于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嫌疑人,刑台也自有些制住他们的手段。
但见其手指间金光一闪,一缕锁功丝就润入了魏舟的身躯,将魏舟丹田气海死死锁住。
魏舟倒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内息受制,心里觉得是奇耻大辱。
他蓦然闷哼一声,一缕鲜血顺着魏舟唇角淌落,显得触目惊心。
其实锁功丝并不致命,只是魏舟如今心神激荡,引得内息相撞,故而引动内伤罢了。
宁玉瑶这样瞧着,经不住默默掉泪,泪水珠子就这般顺着面颊往下淌。
魏舟恶狠狠的擦去了唇角血珠,却挣扎向前几步,一向英俊冷漠的面颊之上不觉泛起了几缕戾气。
“虞妍,你以为如此迫害于我,我便会后悔喜欢你?可惜不是,我只是心里觉得自己十分正确。你不过是个贱人,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我应该亲手杀了你的,我早该杀了你了!”
魏舟是有感而发,也许一开始他的办法就不应该那么迂回。因为虞妍是云浮宫少主,所以他设了一个计划,巧妙引诱虞妍走火入魔,他盼着虞妍去死。
那些日子他掐着手指头数,等着虞妍去死,没想到虞妍居然熬过了走火入魔。要早知晓,他便该像对扶紫秋一样,一剑将虞妍的神魂搅碎。
可魏舟如今这副模样,落在了旁人眼里,却无疑令人惊讶的。
如今魏舟并没有被定罪,旁人对他是否有罪也是将信将疑。
可是魏舟如今的这副情态却是吓了旁人一跳。
平日里的魏舟的高贵清冷的,周身似染上了白梅花的清香,可如今他眼底却浮起了刻毒之意,对着虞妍更一口一个贱人,用词十分粗俗可鄙。
这么一副模样,哪里有平日里的高洁不染尘。
这位九玄宗年轻一辈里双璧之一,竟似是有另外一副面孔。
甚至方敛之也皱眉听不下去,手指结了了禁言咒,禁止魏舟再说话。
宁玉瑶在一旁手足无措,她想魏师兄不应该这么说话的,这样不过是授人与柄,会让众人十分吃惊。
有那么一瞬间,宁玉瑶心里也生出了些疲惫。
魏师兄为什么不能冷静些呢?
不过这一切,也不是没有昭示。一个人平日里倨傲冷漠,有时候其实也情商太低,魏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看着魏舟向前几步,还想要说什么。
可魏舟忘记了自己修为被封,更忘记了虞妍身边还有一位鬼月宗来的神秘莫测的孟公子。
她看着魏舟人前失态,而那位孟公子手指轻轻一拂,魏舟就摔倒在地,出尽洋相。
魏舟这副模样狼狈极了,更显得有些可笑。
而眼前这副画面,看在眼里,居然是有些眼熟!
宁玉瑶忍不住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那时候虞妍被指有杀害沈月嫌疑,然后就情绪失控,发疯似的辱骂自己。
那时候宁玉瑶只觉得虞妍样子十分可笑,还是什么云浮宫少主,居然是这般风度,毫无心性可言。
可是现在,魏舟这副模样却是和当初的虞妍相重叠了。
宁玉瑶心里一酸,她赶紧将魏舟给扶起来。
她觉得被嘲讽的不仅仅是魏舟,还有她自己。
她个人的尊严和魏舟一道,如今被齐齐踩碎。宁玉瑶掏出手帕替魏舟一点点擦去面颊之上血污和泥土时候,她心里酸楚之意不免更浓了。
她觉得自己跟魏舟是两只亡命鸳鸯,如今也只剩彼此。
无论是宁玉瑶还是魏舟,他们都忘记了死者,也就是死了的扶紫秋。
那个恶修之死从来不在他们二人的情绪里,于是有时候有些情绪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虞妍却是记得的,她平静说道:“魏师兄,你不应该杀了扶师姐的。”
比起魏舟的面目狰狞,虞妍面色却透出了几分冷静,冷静得却让宁玉瑶觉得傲慢。
然而饶是宁玉瑶不乐意,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魏舟被送走。然后宁玉瑶死死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那帕子方才替魏舟擦去了面颊上的血污,如今犹自脏着。
宁玉瑶死死握着,仿佛是自己唯一能握着之物。
有几个相熟女修不觉向前安慰,宁玉瑶蓦然咬紧了唇瓣,好半天后,只干巴巴说我相信魏师兄。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相信魏舟的。
宁玉瑶缓过劲儿来,然后才去看虞妍。
可这时碧心谷的钟声响起,又到了上课修行时候,碧心谷规矩极严,在场修士亦不敢逗留,这般纷纷离开。
宁玉瑶也只能看到虞妍的背影,那背影纤细灵秀,宁玉瑶虽看不到虞妍的表情,却能窥出虞妍是极冷静的。
记忆之中失控诅咒自己的虞少主仿若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宁玉瑶心里百般滋味,那那块被魏舟血污脏了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收藏在怀中。
众人心思各异,虽不好搅乱碧心谷的授课秩序,却也不免各自心潮汹涌,生出许多八卦。来碧心谷修行的许多是低阶弟子,不免有些道心未稳。
虞妍按流程听课调息,上完今日之课后,方才离开碧心谷。
这倒也不是虞妍装模做样,只是从前修行成了习惯,一旦发生什么要紧之事就影响心情,那么修行时候的心就永远安静不下来。
她是个一旦拟定了计划,就会如期完成的一个人,至多不过因为避不开变故调整一下计划,不会随意心神不宁。
虞妍离开时,那位鬼月宗的孟公子自然也并未再留下。
这位鬼月宗的弟子自从来到了仙盟,似总是与虞妍形影不理。
宁玉瑶蓦然抬头,瞧着两人背影。她不免冷冷的想,云浮宫的少主果然是有些特权的。
鬼月宗是邪门外道,可是虞妍却与之混迹一路,然而仙盟大家都是视若无睹,根本也没人理会,更没有人管。
宁玉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方才压下了自己肺腑间焦躁的火气。
宁玉瑶不像虞妍那般沉得住气,所以要耗许多力气压下内心焦躁。
可虞妍都能沉心静气了,自己也绝不能失了仪。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能使魏舟有事的。
是一定不能!
此刻虞妍已经离开了碧心谷,风轻轻吹拂在她面颊上,虞妍眼底也不觉透出一缕若有所思。
她蓦然轻轻侧头,瞧着面前的孟雪殊,然后说道:“孟公子,发现扶紫秋是他杀的那个人,是林寂。”
别人震惊于魏舟杀害扶紫秋之事,可虞妍却注意到一个另外的细节,于是就觉得今日之事另有一番曲折之处。
其实今日之发难,并不在虞妍计划之中的。
她原本准备寻出扶紫秋尸首,再验出她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接着方才是申请调查此案,乃至于去斩仙台公审。期间她可能会遇到种种阻力,也有诸如今日类似宁玉瑶一样的恶意猜测,觉得她打击报复,种种举动不过是记恨之前之辱。
但现在剧本进行了精简,短短半日,虞妍不过来碧心谷上了半天课,剧情已经进入了送魏舟去公审的流程。
眼看着魏师兄也蹦跶不了几日,要哐哐蹲大牢了。
那虞妍并不觉得剧情的精简是一种巧合。
她望向了孟雪殊,今日孟雪殊特意换上一身杏色衣衫,也使得他仿佛没那么凶残,且多了几分清雅。
但虞妍觉得,这剧情的剪刀手就是眼前这个人。
虞妍自然并不是凭借直觉,她是有的放矢,察觉了其中诡异之处。
就譬如虞妍提及的这位林寂。
听名字,实属没有什么记忆点的路人甲。
但配合孟雪殊在仙盟的装X,这一切就有点儿意思了。
孟雪殊才来仙盟,就杀了一位鬼月宗的叛徒,也就是化名为灵华长老的鬼月宗叛修血斛。
林寂是灵华长老弟子,眼见孟雪殊杀师,纵然知晓恩师罪大恶极,另有一副恶人面孔,却也仍然是悲痛莫名。
当时林寂看孟雪殊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只是实力不行也没什么好说,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但这份仇恨,众人都心知肚明,且看得清清楚楚。
又因为孟雪殊是近来仙盟的热点,于是他初来仙盟就在大华音殿杀人的装X事被疯狂传播,连带林寂也被频频提及。
虞妍自然也有听说过。
于是有些事情忽而间就变得仿佛有些意思了。
虞妍斟酌词语:“这世间许多事情不应该看表象,别人瞧见的,不见得是真实的。就譬如说别人眼里扶紫秋生性恶毒,而卫嫣然名声却是很好。但朱小月平日里形影不离的人却是扶紫秋,因为扶紫秋才是帮衬她的人。”
“我瞧过云浮宫卷宗,灵华长老表面上名声颇佳,但私底下对弟子十分苛刻,唯林寂善于逢迎,所以能得几分器重。可是,灵华长老对自己弟子也防得紧。直到灵华长老死后,他那一峰弟子如今皆听林寂号令,盟主还赏了林寂仙门玉令,助林寂掌权。”
若看一个人得到了什么,那林寂无疑是得到太多了。因为灵华长老的死,林寂少奋斗了几十年,使他得了一峰之权势。
所谓上司早死,千金难求。有些时候,本来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孟雪殊这个鬼月宗弟子一来就搞暴力拆迁,将灵华长老这颗萝卜提早送走使其归西。
若换做旁人,也未必想到这一层。可虞妍是跟晏悲道共事过,是十分了解晏悲道的。哪怕如今晏悲道已经化身为孟雪殊,可一个人的本性却难以改变。
虽然如今鬼月宗宗主已有个凶恶狠辣的名声在外,可虞妍始终不觉得他是个嗜杀之人。
印象中的那个人,是冷静得近乎残酷。
而如今,也是这个林寂,发现了扶紫秋是死于非命。
她目光落在了孟雪殊的身上,孟雪殊也没有否认:“林寂是我的人,是我安排他道出扶紫秋被他害真相。”
孟雪殊对虞妍没什么秘密,亦更不会撒谎。
无论他有怎样心机,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只要虞妍问时,他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好似现在这样。
虞妍当然不知晓孟雪殊的这份心态,眼见孟雪殊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承认了,也不免怔了怔。
换孟雪殊将目光放在虞妍身上,且对虞妍进行反问:“这样不好吗?”
虞妍只摇摇头,她好似也没想出有什么不好。
由林寂发现扶紫秋的死另有蹊跷,似乎本就是更好选择。因为林寂跟云浮宫全无关系,跟虞妍更没有什么交集,也跟魏舟无冤无仇。于是这样一来,林寂显得是个真路人。
别人就会觉得真路人用心比较公正。
只是,宗主什么时候在仙盟埋下了这个人?
虞妍没有将自己内心疑窦说出口,可孟雪殊却似看出了那点儿疑惑。
他缓缓说道:“林寂这个身份本就是鬼月宗所造出来,特意准备了一个合适的身世,然后再送他入仙盟。他一开始的任务,就是接近血斛这位鬼月宗叛徒。当然,他的任务绝不仅仅于此。”
“想来你也还记得百年前的抗魔大战,记得月蝶族,更记得月蝶族的血傀儡。当年月蝶族为霸天下,族长令狐月哀炼制无数血傀儡,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所以才缔造了那场仙门浩劫。”
“如今已经过去百年了,当年那场大战也渐渐被人淡忘,本来世人也应该淡忘血傀儡。可如今,仙盟之中,却仍有人私下造之。这些人行这样的事,不免藏得深些。而血斛也是参与其中,为幕后之人提供炼制血傀儡的迷心草。”
孟雪殊早有布局,而林寂则是鬼月宗一名优秀探子,如此接近鬼月宗的叛徒,以此刺探情报。
这位鬼月宗的卧底到了仙盟,就投身于灵华长老门下。他为人又十分机巧,很快就得到了灵华长老欢心。林寂处处逢迎,加上庞大的鬼月宗在身后打配合,自然一步步赢得了灵华长老的信任。
在此期间,林寂也十分沉得住气,是只字没提血傀儡的事。还是灵华长老瞧他顺眼,又用得顺手,主动跟林寂提及了这档子事。
不过林寂资历尚浅,加上灵华长老又是个善嫉之人,并没有让林寂掺和太多。
孟雪殊来后,干脆就杀了灵华长老,如此一来,林寂地位也是大幅度提升。
如今孟雪殊将自己布局娓娓道来,尽数说给虞妍知晓。
仙盟中人提及鬼月宗宗主,首先便会想到他那高深莫测之修为,会想到当年晏悲道一气化三千,只用一招就杀了仙盟的三千修士。
可比起鬼月宗宗主深不可测的修为,他的心机城府方才是更为可怖的。
如今孟雪殊在虞妍面前缓缓提及,随口提及自己这么个布局,面颊上也没有什么炫耀自得之色,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像凡人百姓提及今天吃什么一样寻常。
那林寂既然是孟雪殊的人,替孟雪殊翻出扶紫秋惨死之真相,也不过是一件很顺手的事。
而如今的孟雪殊,亦是虞妍记忆之中的样子。
她目光落在孟雪殊那张颇为诡异的面具之上,想起这位鬼月宗宗主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一个人修为再高深,也只不过能令人恐惧,这个世界也不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武力的震慑只会引起表面顺服,所缔造的世界与你想要的也是形似而神不似。武力并非没有用,相反很是重要,若无武力震慑,很多事情都是空中楼阁。
但比之武力更重要的,是眼界、心机、气魄。
所以她知晓孟雪殊并不是嗜杀之人,因为鬼月宗宗主并不愿沉溺于这样低级的胜利之中。
所以,当年宗主击退了仙盟的围剿之后,也并没有立马反攻仙盟,将仙盟百派杀个血流成河。
虞妍想到了过去,当她看在眼前之人时,对方也还是这般神秘且危险。
虞妍问:“鬼月宗的探子在仙盟很多吗?”
孟雪殊轻轻嗯了一声。
嗯就是很多的意思。
林寂十分精明能干,任务也做得十分出色,人前的演技也很好。他无疑是一位优秀的探子,可是他这样的暗探孟雪殊还有很多。
林寂只是那几千个鬼月宗暗探里的其中一个。且其他的暗探,都如林寂一般同款的优秀,否则绝不能选中派去潜入仙盟。
如今的仙盟可以说被鬼月宗穿成了筛子。
所有一切在孟雪殊面前都是透明的。
别人都以为这位鬼月宗宗主枯守轩辕塔,对别的事没有兴趣,却不知这位鬼月宗宗主在沉寂的岁月里是在不断布局。
虞妍嗯了一声,觉得孟雪殊还是比较坦白,大家交流得也不错,故而干脆很直白得问:“那公子想要灭了仙盟,统治这个世界吗?”
倘若有别人听见,一定会觉得这个问题可怕得令人窒息。
如果孟雪殊说一声想,那征服仙盟的过程一定是血流成河,会有许多修士在这个过程中陨落。
而这竟是一桩极有可能的事情。因为鬼月宗宗主已经修到了这个世界的天花板,于这个位面已是无敌之人。那如此一来,孟雪殊便算生出让这个世界在自己脚下匍匐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乃至于十分正常。
谁也不会想到,虞妍会在大家晒太阳聊天时,轻飘飘的问出这句话。
下午的阳光很好,暖和的阳光给虞妍并不健康的面颊染上了几分光彩,就连她的发尖儿也是在闪闪发光。
孟雪殊看着眼前的女郎,一向对周遭氛围并不敏感的他,此刻心尖儿也不觉泛起了微醺的暖意。
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只会跟虞妍说心里话了,他也没旁人可以聊天。
孟雪殊的话也是那么的真心实意:“我并不在意仙盟名义上是否属于我,我只希望我之意志,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
他这样的回答,仿佛也并不令虞妍意外。
而孟雪殊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孟雪殊如今拥有极大权势。
在孟雪殊尚是少年郎时候,虞妍就听到孟雪殊说过这样的话。
有这样意志和决心的人,注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时候宁玉瑶却匆匆掠去卫九思所在了清心宫。那枚沾染了魏舟呕出鲜血的帕子被宁玉瑶藏在怀中,仿佛在发烫发热。
宁玉瑶一向温婉面孔之上却不觉浮起了几许的急切,她也向前奔跑得更快,面色亦是愈发惶急。
她其实并不是温婉的性子,就像当初为了沈月之死,这么锋芒毕露。那如今到了现在,她又为了魏舟这般奔走。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魏舟的,否则虞妍亦不能这般咄咄逼人。
自己无权无势,可为了守住自己心爱之人,她亦是能拼命寻出那一线生机。
然后她便叩开了清心宫的大门,跪在了卫九思的面前。
殿中明烛高烧,别无他人。
宁玉瑶匍匐在卫九思面前,膝盖磕着地板上冰凉的纹路,忍不住开始哭诉。
无非是哭诉自己被打击报复,因为自己被虞妍嫉恨,所以遭遇如此种种。
而卫九思的面孔清若冰雪,却无半分波澜。
卫九思眼下的那颗红痣生在一张清寡的脸上,亦越发显得鲜润。
宁玉瑶口里说着这样的话,可这一刻,宁玉瑶自己仿佛也觉得没意思了。
这样言语,连刑台那位方灵师都骗不过,就更不必说面前的卫九思。
身为刑台之主,卫九思又岂会被自己这样煽动情绪的小手段打动。
她甚至觉得卫九思在看戏,而自己不过是演戏的猴子,让卫九思看着笑话。
而此刻卫九思竟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竟忍耐着听宁玉瑶将这么些个话说完,期间并不打断。
直到宁玉瑶再PanPan也说不出口了,卫九思方才缓缓说道:“玉瑶,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略顿了顿,卫九思方才说道:“那也不过如此。”
他言语淡淡的,可宁玉瑶却如遭雷击,恍惚间自己仿佛也只是个跳梁小丑。
恍惚间,宁玉瑶竟觉得确实是自己不对,她不应当拿这些骗小孩的话在卫九思面前卖弄。
什么正义凛然,反抗权贵,逆境求生——
这些统统不过是一种人设,不应该在聪明人面前摆弄。
宁玉瑶垂下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眼底也浮起了缕缕异样的光辉。
那不是明媚的阳光,只是沉溺于深渊的幽光。
宁玉瑶说道:“不是,徒儿想要说的,也不仅仅于此。玉瑶是想要说,那个要指证魏师兄的证人,不是什么真正安顺诚实的人。”
“朱小月,她是会说谎的。她并不诚实,她是个下贱之人。”
“嫣然仙子是师尊之族女,一向大方,为人很好。可是朱小月虽然受了嫣然师姐的恩泽,却并不知晓感恩,甚至与嫣然仙子生出了几分嫌隙。她指证魏师兄时候,一定是会胡言乱语的。”
“她一定会说些污蔑嫣然师姐的话,玷污卫氏族女身份,对师尊之名声怕也有损。”
当宁玉瑶飞快的说出这些话时,她心里浮起的却是卫嫣然刻薄尖锐眼神。
人总是对竞争对手特别留意的,宁玉瑶出身寒微,却名声好人缘好,处处讨喜。至于卫嫣然,她身份尊贵,出手阔绰,亦是在九玄宗出尽风头。
两个人会暗暗比较的。
宁玉瑶也并不笨,那她也会感受到卫嫣然的敌意,有时她也会察觉出卫嫣然使的手段。她平日里不动声色化解,后来顺利拜卫九思为师,自然也看到了卫嫣然十分忿怒不平样子,那自然也使得宁玉瑶心尖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些都是不动声色的较量。
当然因为如此,宁玉瑶也从来没有被卫嫣然外在名声所蛊惑,她一向认定卫嫣然为人并不好。
再后来,因为魏舟对朱小月示好,她也心生醋意,于是多关注了朱小月。
朱小月倒确实是秉性怯弱,宁玉瑶除了觉得她装模做样,其实挑不出别的毛病。
可正因为如此,她却意外发现了朱小月跟卫嫣然之间极微妙的关系。
扶紫秋未必虐待朱小月,而卫嫣然也未必是个好心人。
那桩隐秘的真相,竟让宁玉瑶窥出了几分的真相。
所以宁玉瑶方才在卫九思面前这么说。
因为卫嫣然是卫九思之族女,而且是唯一的族女,那身份自然是不同的。
别人会夸赞卫嫣然秉性善良,接着就夸赞卫氏一族血脉。族叔如此清贵,难怪卫嫣然也是这么的善良大方。
但若卫嫣然名声被毁,又是不是为连累卫九思呢?
至少宁玉瑶知晓,卫九思是极在意自己名声的。
再者,卫九思难道对卫嫣然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打老鼠生怕坏了玉瓶,也许师尊不会在意魏舟的生死,可是朱小月却是会指证卫嫣然的。
如此一来,说不定卫九思会管一管。
卫九思是刑台之主,那卫九思能有的法子,自然比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女修要多。
宁玉瑶内心飞快的算计,为了能护住魏舟,她是当真豁出去了。
她直直看着卫九思,飞快想着卫九思是否会因此不快。
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挑拨他,甚至是要挟他?
可是为了这份情意,宁玉瑶也顾不得许多了。那块手帕被宁玉瑶放在自己怀中,宁玉瑶甚至仿佛能嗅到这块帕子之上的淡淡血腥之气。
她不能让魏舟变成一个死人。
而卫九思的面上倒是并没有什么愠怒之色,他甚至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玉瑶,你认为朱小月被人虐打欺凌,可是她反倒是个贱人?”
宁玉瑶一怔,旋即脸颊苍白如雪。
她怎么也没想到卫九思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卫九思在她面前将三观碾压得粉碎,可现在却穿好衣服衣冠楚楚说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言语。
宁玉瑶真不知晓如何的回答了。
可卫九思却是缓缓道出事情之真相:“九玄宗的医修替朱小月检查过,她确实遍体鳞伤,甚至手指也被人削断过,还是后来方才接上。只因为她是当真柔弱无依,只能被人欺凌。”
“想来,你与嫣然素来不和,所以你看出嫣然名声之虚假处,甚至你还因为吃醋,觉察到欺凌朱小月的并不是扶紫秋。”
“后来,你便知晓魏舟铸下大错。不仅仅因为魏舟杀了,还因为魏舟杀的是个无辜的人。可纵然你隐隐猜到扶紫秋并不似传言里那般恶毒,你还是决意护住魏舟。”
“于是,刚刚在我面前,你说朱小月是个贱人。玉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宁玉瑶已经冷汗津津,她抬头,卫九思那张平凡的面孔映入了自己眼里。卫九思那双眼睛深深,宁玉瑶只觉得那双眼里蓄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这么几句话,便将宁玉瑶全部的自尊撕碎。
甚至残存下的丁点儿廉耻,如今都要被摆在明面上,在此时此刻被人嘲弄,被人批判。
哪怕宁玉瑶此刻面前只有一人,她也恨不得有一条地缝这么钻进去。
她为什么要说朱小月是个贱人?
那些答案不是很分明?
因为她心疼魏舟,所以不能让朱小月成为受害者,更不能使朱小月发出声音。她也绝不能让魏舟知晓扶紫秋是无辜的,因为魏师兄会抵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因为她自私,她眼里只有自己情郎,不可能有别的什么人。
所以朱小月是受害者,宁玉瑶却说她是个贱人。
可这些话,宁玉瑶却怎能承认?哪怕两人已经是心知肚明,她也无法自嘲出口。
那些心思这般涌上来,使得宁玉瑶心尖儿不觉掠动了缕缕的酸意,一双眸子亦微微发红。
卫九思眼底深处确实是翻腾一缕深沉的恶意。
也许他并无正义凛然之心,可也并不妨碍他撕破自己女弟子伪装,让她面对真实的自己。
卫九思嗓音亦是越发平和沉润:“而你向我如此暗示,不知晓玉瑶又是几个意思?”
“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提醒我为了自己名声,应当处置一下这件事。那不知你想我怎么处置?因为我刑台之主,自然有些权势,有些手段。所以,我也应该为了自己清名不受损,设法使得朱小月不能说话——”
“甚至,就此消失,是不是?”
卫九思的唇瓣一开一合:“玉瑶,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那字字句句,好似润入了宁玉瑶的心底,使得宁玉瑶遍体生寒。
那些晦涩的,藏于内心深处的狠毒,如今却是被卫九思翻出来,这么展露于人前,然后散发出污泥肮脏龌龊的气息。
卫九思这么一番话,也确实无误的点名了两件事。
一是她知晓朱小月是无辜的受害者,再来,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想要朱小月去死。
是借别人的手,让朱小月悄无声息消息。因为不是自己动手,仿佛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甚至事后还能推诿。
就连自己心里,也是可以将责任推脱的。
只是卫九思却将宁玉瑶的这些心思这么撕出来。
038(二更)
宁玉瑶身躯轻轻颤抖, 于她心中,真想朱小月去死吗?
其实答案是十分清晰的,她确实是想要朱小月消失无踪, 不想朱小月活着。
要是朱小月不在了,那许多事情就可以隐匿于一片晦暗的污水之中, 再没什么人察觉。
她在卫九思跟前太过于稚嫩, 于是自己的那些个心思便被窥得清清楚楚, 竟似挣脱不得。
她那些挑拨离间得算计,放在卫九思面前一文不值。
此刻宁玉瑶跪在地上,竟似说不出的狼狈。
殿中燃烧的明烛轻轻摇曳,那样的蜡烛光芒映在了宁玉瑶的面颊之上,使得宁玉瑶面色明明暗暗。
就连殿中的空气也似沉郁得化不开。
宁玉瑶身躯轻轻的颤抖, 只觉得卫九思心思深得化不开, 谁也不知晓卫九思这个刑台之主的想法。
这时候, 她却听到到卫九思说道:“嫣然, 出来吧。”
宁玉瑶蓦然打了个激灵, 她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她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如此一来, 自己这么个狼狈样子岂不是被旁人看个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里, 宁玉瑶竟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里确实有别的人, 伴随卫九思的言语,只见一道身影缓缓从帷幕后走出来。
赫然正是卫嫣然。
卫嫣然面色木然,脸上的神色也并不怎么好看。她也忍不住扫了卫九思一眼,似对卫九思甚为敬畏, 面颊之上也不觉浮起了一缕惧意。
卫嫣然平素十分张扬, 可如今她却是禁不住跪下来。
她面色恍惚,似甚为惶恐, 脸色也颇不好看。
宁玉瑶样子十分狼狈,若换做平日,卫嫣然恐怕会生出几分幸灾乐祸。可事到如今,卫嫣然却无暇顾及。
卫九思高高在上,缓缓说道:“嫣然,你欺凌同门,是这样吗?”
卫嫣然脸色不觉更难看了几分。
不过卫九思垂询,她似也不敢不答,而且她也绝不敢跟宁玉瑶这样似的花言巧语。
卫嫣然干巴巴说道:“嫣然,嫣然只是脾气大些,所以,平日里对朱小月是有所欺凌。只是,我也竭力补偿。”
她结结巴巴招供,在卫九思这个刑台之主面前也不敢胡言乱语,添油加醋。她甚至不敢辱骂朱小月,不似宁玉瑶那般情绪化。
宁玉瑶在一旁听着,也能感受到卫嫣然那打心眼儿里的畏惧。
一瞬间,宁玉瑶心里忽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卫嫣然如此性情,也许是因为她有这么一位族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卫嫣然长年累月这么一副性情,自然是性格上有缺陷的。
因为卫嫣然要对卫九思毕恭毕敬,处处依顺,绝不能坏其名声。那么天长日久,卫嫣然会对外行暴虐之事,以至于使得自己心里达到某种平衡。
卫嫣然说得吞吞吐吐的,就连自己利用扶紫秋,遮掩自己罪行之事,都是一一向卫九思道出。
卫九思静静听着,面颊之上也窥不出什么喜怒,待卫嫣然说完,他方才说道:“嫣然,你这么做,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卫嫣然匍匐在地上,她惶恐摇头,飞快说道:“是嫣然不对,是我行事不端,是我败坏了叔叔名声,都是我的错。”
此刻的她再无平素张扬,只知晓飞快摇头,卫嫣然吓得泪水珠子这般掉落,一滴滴的滚落在青玉石地板之上。
宁玉瑶平日里也是跟卫嫣然私下较劲,暗暗扯头花。可此刻宁玉瑶看到卫嫣然这副样子,竟不由得觉得可怖。
卫嫣然显然是对卫九思百般依顺,依赖且恐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卫九思仿佛有什么魔力,能使人陷入一片泥泽之中。
宁玉瑶竟也觉得有几分窒息,仿佛要被其吞噬。
不知怎的,宁玉瑶竟忽而想到了虞妍。她想到了虞妍从前会称呼卫九思一声卫叔叔,别人都说卫九思对虞妍颇多垂顾,十分照拂。
闻蝉是不喜欢卫九思的,甚至人前跟卫九思闹得很僵。那闻蝉自然令女儿对卫九思避而远之,不可亲近。
可是,虞妍并没有听从。
她看着跪在卫九思面前的卫嫣然,恍惚间,这跪着的卫嫣然竟幻化成虞妍的样子。
从前的虞少主,是不是也是这般失去所有的自尊,匍匐而跪,在卫九思面前摇尾乞怜?
她忽而想到虞妍坠入尘埃,疯狂辱骂的样子,是因为对魏舟不爱她生出绝望,还是因为,因为卫九思舍弃了她?
是卫九思主动说不要这个徒儿的。
从前宁玉瑶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她窥见了卫九思可怕的另一面,忽而觉得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卫九思一直牢牢将虞妍控制在自己手掌心,宁玉瑶甚至可以想象出卫九思是个极擅长操纵别人感情的人。
虞妍也一直往卫九思跟前凑,甚至与闻蝉生出了些生分。
如果是卫九思否定了虞妍,那虞妍又会如何?
那一层又一层的黑暗将宁玉瑶包裹住,竟似使宁玉瑶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发现,成为卫九思的弟子只怕不是什么福气,而是一种劫数。
而自己,则正在这个劫数里面。
这时候,朱小月怯弱微涩的嗓音却是在自己身后响起:“弟子朱小月,见过刑主。”
朱小月虽竭力维持自己嗓音里的平静,此刻却情不自禁生出了几分的惶恐。
她来刑台说明缘由,道出了魏舟杀人之事,这是她亲眼所见,并无虚假。也正因为朱小月的供词,刑台的灵师们方才决意公审,在斩仙台上审判魏舟。
然后,朱小月就被请入这清心宫中。
刑主卫九思素有清名,可于朱小月而言,人家总归是卫嫣然的族叔。
有着这样一位族叔,卫嫣然必然是能得几分庇护,受几分恩泽的。
朱小月这几年见过的丑陋之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免心中惴惴,顿有不安。
她也看到了卫嫣然跪在了殿前,腰间露出了小小金色铃铛。
宁玉瑶也渐渐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了几许的希望。
卫九思虽将自己敲打了一番,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护住卫嫣然的。
或许之以利,或示之以威,怎么样都好,朱小月总归是能住口。
只要朱小月改口,那么魏舟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那冷冰冰地面硌得宁玉瑶膝盖生疼,可她心里却渐渐浮起了一缕希望。
卫九思目光在朱小月面颊上逡巡,容色并不显得严厉。
宁玉瑶本以为卫九思会来个铺天盖地的威压,先行将朱小月加以压制,来个先声夺人。
可卫九思态度却与宁玉瑶以为的截然不同。
他甚至是有些温和:“方才我已经问过嫣然,她已经承认,是她平行不端,对你大加欺辱,实在是可恨之极!”
“卫嫣然,事已至此,你还不认错。”
卫九思训斥的是卫嫣然。
此刻卫嫣然还跪在地上,她甚至不敢站起来,只挪动自己膝盖对着朱小月,她颤声认错:“小月,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脾气不好,就对你这么折磨,然后伤害了你,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
她甚至咚咚向朱小月磕了两个头,将雪白的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使得平素高傲的脸孔显得凄凄惨惨。
宁玉瑶都瞧得呆住了,她绝想不到卫嫣然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卫九思令她认错,卫嫣然就能毫不犹豫,向着她根本看不起的朱小月做到这般地步。
卫嫣然额头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在青玉石的地面上,她面颊只有恐惧,倒也没有什么不甘:“是我不争气,是我对不住叔叔,是我弄坏了卫家的名声,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样子十分凄然,可若要朱小月因此生出几分同情,似也远远不能的。
那几载屈辱,那些个痛苦的回忆一下子齐齐的涌上了朱小月的心头,使得朱小月的唇瓣轻轻发抖,却说不出什么话。
无论此刻卫嫣然的言语有多么真挚,可如今这一切,比之她所经历得,也未免太轻了。轻得好似有些虚伪。
卫九思厉声道:“什么叫做控制不住自己?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开脱。你性情不好,为何不人前发作,为何不在我这个叔叔面前发作?你本可控制自己的,你只是觉得这些根基不深,性子温顺的师妹不能拿你怎样,于是你肆意欺辱,因为你不会受到教训。”
“今日,就让朱小月打你一巴掌,以示惩戒。”
朱小月明明听见了,却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扑上前去,打卫嫣然一巴掌。虽然卫九思做出这么一副大公无私样子,甚至句句当自己的嘴替。
可是,她只觉得害怕。
她觉得来者不善。
她怕打了卫嫣然这一巴掌,就将自己所经历的屈辱折磨统统抵消了。
朱小月并没有动粗意思,可她不动手,卫嫣然却自己伸出手,啪啪向自己脸上招呼,几下就将自己打得皮青脸肿。
卫九思容色淡漠,好似挨打的不是他的族女一般。
可朱小月却禁不住退后一步,她怕卫九思接下来就会对自己说,说做人要大度,然后让自己饶了卫嫣然,将这些事情都算了。
这怎么能够?
可卫九思却是这么说的:“仙盟之中自有律令,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魏舟论罪当抵命,嫣然虽未闹出人命,可其行十分可憎,亦应处罚。欺凌同门,伤及肢体,当罚入狱三载,受冰火煎熬之苦,以此反省其罪。她既是我卫氏族女,更应重罚。”
“区区三载,又怎能赎她之罪?我看要罚她入狱十载,方才知晓好生反省。她既称呼我一声叔叔,这样惩罚,也是理所当然。如此处置,朱小月你可还称心?”
朱小月面颊终于流转一抹异色,她不知晓卫九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刻亦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她所求之结果,也无非是如此。
难道卫九思当真肯秉公处置,还自己一个公道?
这一切委实来得太过于突然,朱小月只也说不出话来,可却犹自十分警惕不安。
这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自然早就磨去了朱小月几乎全部的天真。
有这样的族女,卫九思又怎么可能当真秉公无私?难道,刑主当真一点都不知晓。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卫嫣然却蓦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朱小月。
她面颊已经自殴得红肿泛青,泛起了丝丝血丝,瞪得一双大大眼睛,眼里流转浓浓晦暗不明。
卫嫣然沙哑沉沉说道:“是呀,坐了十年寒冰之狱,我便能出来了。我们修行之人寿岁漫漫,区区十年,也不算什么。小月,我因为欺辱你,受这一点惩罚,也不算什么。”
卫嫣然口里说不算什么,可朱小月却蓦然打了个寒颤。
她忽而明白了卫嫣然言下之意。
便算今日一切顺遂,如了自己之意,可杀人的始终是魏舟,而不是卫嫣然。
卫九思要秉公执法,人前做足姿态,让别人挑不出毛病。可就算是如此,对于卫嫣然而言,也不过是区区十年之期。
卫嫣然又没有杀人,总不能杀了卫嫣然。
两人目光对视,卫嫣然竟笑了一下:“说到底,虞少主不过是为了争风吃醋,咽不下这口气。她可不是真心待你好的。几年光景过去,魏师兄一死,她对你自然没什么兴致。可我对你不一样,我对小月你真心实意。”
“等到十年后我出狱,我一定会来找你,好好报答你,你说好不好。”
卫嫣然膝盖挪动一步,惹得腰间金铃叮咚响了一声。
铃声一响,朱小月身躯一颤,又禁不住退后一步,却被卫嫣然的手掌攥紧了衣服角。
“还是我伤你太深,哪怕我肯甘愿受罚,你也不肯原谅我?小月,我只是从小太过于寂寞了,实在不知晓怎样跟人相处,我并不是故意那般待你的。谁让我,从小就没什么玩伴,实在孤独寂寞得紧!”
卫嫣然眼角不觉浮起了盈盈泪花。
朱小月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可在场其他两人,仿佛都看不出朱小月通身浮起之惊惧。
卫九思那冷冰冰嗓音甚至终于柔和几分:“好!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只要你知错能改,且认真受罚,我亦信你能改过自新。待你出狱,我也相信你定能有一个好的将来。这十年刑期,只当作是你磨练。”
而朱小月却是听明白了,一旦卫嫣然出狱,卫九思这个族叔仍会对她宠爱有加。
到那时,二人身份仍然是云泥之别,卫嫣然会对她做什么呢?
会做出什么样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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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卫嫣然包含在眼里的泪水却不自禁滚落下来,她柔柔说道:“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去寒冰之狱啊,别人会议论我,唾弃我,把我名声都毁了去了。我,我拂不开这个面子。”
“更何况嫣然名声是小,别人会怎样议论叔叔?我怎能因为自己,连累叔叔名声?”
“小月,我求求你,饶了我。”
“我以后绝不会再欺辱你,我会好好对待你,补偿你。我可以发誓啊,只要你饶了我,我从此好好待你,我可以发神魂之誓。还有,你想要什么补偿,你都可以给我,我现在就给你。”
这时候卫九思只要呵斥卫嫣然一句,就能彰显他的公正。
可卫刑主这时候却安静下来,一句话都没有。
于是朱小月忽而明白,那些威胁并不是自己想得太多,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如今种种,也不过是软硬皆施,使得自己依从。
卫九思没有说话,可回过神来的宁玉瑶却有话说了。
宁玉瑶嗓音里带着淡淡悲悯,乃至于温柔开解:“小月,仇恨是不会令人快乐的。你又何必这样执着,使得自己也陷入其中,心神不宁。”
别人都说宁师妹是个温柔可人的人,如今她也是如此。
她说:“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与嫣然本来就是极要好的手帕交,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嫣然许是过分了些,可是,终究不过是磕磕碰碰的小事,只是嫣然性子急,所以过分了些。”
“我在这里做个证,以后若嫣然师姐再欺辱你,我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所谓放过别人,实则就是放过自己。”
朱小月唇瓣动动,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于荒唐。就好像宁玉瑶口口声声说,自己跟卫嫣然是极要好的手帕交。
而宁玉瑶眼珠子眨也不眨看着朱小月,她知晓朱小月终究会屈服的。她也震惊于卫九思手段,看着这位刑台主人怎样打动人心。
与其压制逼迫,不如让朱小月看透自己处境。
哪怕明日让朱小月如愿以偿,朱小月也只不过结下了一份仇恨。杀人的是魏舟,死的是扶紫秋,罪证确凿之下,也至多是为了扶紫秋复仇。反而卫嫣然,却终究罪不至死。
更何况朱小月常年被人欺辱,也绝不是决绝倔强性情,相反性情可以说是十分软弱。
她若想要一份安顺日子过,自然知晓如何抉择。
可宁玉瑶这么想着时,后背却禁不住浸出一身冷汗。
她忽而模糊的想,之前虞妍跟魏舟决裂,是必然的吗?
那其中还有一桩极隐晦极可怕的事情,宁玉瑶却不敢深思。她只恐怕自己若是想一想,就绝不能承受。
这时候,一只彩色斑斓的蝶扑腾着翅膀,轻轻飞在孟雪殊的手指之上。
那苍白的手指衬着这颜色鲜润的蝶,自有一缕极诡异的美感。
接着这只蝶化作一缕银丝,润入了孟雪殊的手指之中。
虞妍也并不觉得意外,从前她也曾见过这样的传讯方式的。
那只不过是旁人传给孟雪殊的讯息。孟雪殊在仙盟内部埋下了许多探子,消息自然是要比旁人灵通些。
他说道:“嗯,朱小月已被卫九思请去了清心宫,大约刑主想要跟她说几句话。”
虞妍目光在孟雪殊身上逡巡,轻轻说道:“不过有孟公子给她种下护身法印,想来小月不会有事。”
那时朱小月讨要庇护,虞妍便将闻蝉给的那枚流心戒给了朱小月。
不过朱小月唯恐虞妍内心不快,并不敢真要,于是还了回去。
再者朱小月秉性怯弱,也不好拿着云浮宫的法器四处招摇。
其实虞妍并不会计较那么多,而且也盼能护朱小月能够周全。毕竟朱小月修为低微,指证的又正是魏舟。
仙盟又是暗流汹涌,并不那么安全。
那时她正那么想时,却已窥见孟雪殊私结了一个法印,悄无声息送至朱小月身躯之上,助她防身。
孟雪殊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却似总知晓她想什么,需要什么。
想到了这儿,虞妍心里亦不觉轻轻一动。
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和他也颇有默契的。
当然卫九思人前光明正大将朱小月请入清心宫,出手伤人乃至于灭口的可能性并不大。可有孟雪殊结下之印,虞妍也不免安心几分。
孟雪殊缓缓说道:“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威逼利诱,说些日后长久之事。你虽许诺护她周全,她终究内心不够安稳。只要在明日再游说许诺一番,朱小月是愿意回心转意的。”
虞妍估摸着也是如此,就像孟雪殊所说,也不是很难解决之事。可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沉甸甸。
她越发看不透卫九思了,如今卫九思是刑台主人,高深莫测。
可虞妍百年前的记忆里,卫九思只是个极狼狈的少年郎,平素十分沉默,话也不多。
那时候虞妍有很多事情要忙,卫九思和其他孩子都是淳于师姐在帮忙照拂教导。
她印象并不怎么深。
非是寡情,而是事多。
在百年前,虞妍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事了,更何况百年前,这个世界正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卫九思并不算虞妍很留意的一个孩子。
她耳边传来了孟雪殊轻轻嗓音:“虞少主,我送你回云浮宫宫吧。”
孟雪殊通身冷冰冰的,可嗓音总归是出奇的温和。
如此糅合在一道,是既奇妙,又复杂。
天色渐渐沉了,这时候魏舟也正在想虞妍。
那种想念自然不是一种思念,而是一种仇恨。
他已然觉得不妙,只觉得自己祸事将临,而这一切却是有一个极可怕
如今的他还未正式定罪,本来也只是会被软禁,就跟当初的虞妍一样。那时候虞妍也是被软禁于房中,不容自由出入。
可魏舟被押走时分明有伤人之举,他欲图袭击虞妍,是孟雪殊出手方才将他击退。于是魏舟就被锁入这玄铁牢中,免得他爆起伤人。
在此期间,他的师尊天风真人来瞧过他,随师尊而来的还有几个师兄弟。朱小月已经去了刑台录下口供,加上扶家确实需要火蛟丹修行,魏舟偏又得了一枚火蛟丹。于是一切剧情,居然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面对同门的询问,魏舟也是一语不发,不愿意说话样子。
他这么一副模样,事到临头还摆起架子,也令想帮衬他一把的同门十分失望。
修士界最重资质,天风真人栽培出这么个徒儿也殊为不易,心里也不舍得魏舟有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到了如此地步,天风真人心底亦不免有些失望的。
他忽而觉得,这个弟子对自己其实并无半分尊重。只怕在这弟子心里,自己根本不配管束他。
天风真人也更不知晓,这个弟子有没有杀人夺宝。
待他们纷纷离去,天色已晚,天边的夕阳如血残红,泛起了宛如胭脂般的颜色。
魏舟坐在这玄铁牢重,这般怔怔瞧着,一时瞧得发呆。
这时候,一道身影轻盈掠来,魏舟蓦然眼神一亮!
他秉性孤傲,从来不将授业的恩师与同门的师兄弟如何放在心上。能令魏舟动容的,也只有一个宁玉瑶。
宁玉瑶向他伸出手,他便紧紧握住了宁玉瑶的手掌,握得紧极了,且手掌似在轻轻颤抖。
殷红的夕阳给宁玉瑶的身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宁玉瑶安抚了魏舟一会儿,然后,她试图跟魏舟聊聊天。
她觉得自己窥见了深渊,而那样深渊之中,似乎有一个可怕的真相。
而如今自己想跟魏丽嘉舟这样聊一聊,说说话。
她试探着说:“如今虞少主处处针对你,想来恨你极深,想来,曾经也是极爱你。”
当宁玉瑶提及虞妍时,魏舟面颊顿时浮起了一层厌色。
从前宁玉瑶也瞧在眼里,也觉得沾沾自喜。
谁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独爱自己,却将其他所有女子视为粪土?
她没有深究,所以有些事情从前并没有问过。
可是现在,宁玉瑶却准备问一问了。
她说:“我听说,你跟虞少主是在白梅林相识,你们相谈甚欢,相处了一个下午。再之后,虞少主就对你情根深种,十分之爱你了。”
魏舟面色大变,他自然不喜欢别人提及虞妍,如若是旁人提及,魏舟早给对方脸色看了。可他始终不惯对宁玉瑶发脾气的,故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显得十分不屑。
可他也没有否认。
那么一开始相遇,应该当真是如此了。
宁玉瑶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魏舟是个高傲敏感,脾气十分之臭的人。如果那时他真的十分讨厌虞妍,大约也不会跟虞妍相处那么久。
宁玉瑶心里浮起了一缕嫉意,她几乎不想继续问下去了,她目光移向了天边,天边残阳如血,晚霞泛起了一片血色凄迷。
宁玉瑶终于还是轻轻的说下去:“阿舟,如果你一开始便那么讨厌她,也许,便不会跟她说那么多话了。”
魏舟竟也默了默,然后说:“那是许久以前的事,还提那些做什么?”
他不明白宁玉瑶为什么要提,也禁不住迫不及待表露自己厌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那时我并不知晓她的为人,只以为她很可怜。”
这时候的虞妍已经被送回了云浮宫,她向孟雪殊告辞时,孟雪殊还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一副要看着她进去才走样子。
虞妍隐隐生出一种孟雪殊极在意自己的感觉,她微微有些恍惚,有些心绪这般翻腾,终究也是细品未明。
自己苏醒之后,虽然很多事发生了变化,但其中的似乎也并不是很出乎自己意料。
唯独孟雪殊,她好似窥见到一个自己也未曾想到的秘密。
她回到了自己居所,闻蝉正等着她,云浮宫宫主美艳面颊之上也泛起了几许欢喜之色。
两个人说起今日之事,虞妍忽而问起闻蝉一个问题。
“你知晓小妍有什么爱好?有什么是她特别喜爱的?”
闻蝉微微一怔,她仔细一想,竟想不出来。
记忆之中的女儿总是沉默寡言,羞涩腼腆,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喜爱之物。
可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喜好的,虽然现在那些修无情道的修士天天叫嚷着断情绝爱,可人总归需要一点小兴趣,以此点缀人生的乐趣。
闻蝉就精于琴技,且喜爱收集天下名琴,她还特意在云浮宫开辟一处琴室,放置自己的私人珍藏。
可从前的小妍却是个没有私人乐趣的人,她本不应该如此的。她还这样的年轻,本应该有更为鲜活的欲望。
闻蝉虽然不够关心,却赋予她丰富资源以及若干权力,她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闻蝉忽而想,那孩子本不应该这样的。
于是她微微沉吟,然后生出了几分惭愧,接着就缓缓说道:“也许,是我不太了解她,我并不知晓她喜欢什么。”
虞妍却轻轻摇摇头:“我问过阮枝和白雀,小妍确实性子很是沉闷,既没有爱好,也没有朋友。她从前很喜爱自己养的一只狸奴,可是后来,她居然连狸奴也送走。于是在送走那只狸奴时,她也送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淳于清。”
“后来我问过枝枝,她说是因为卫九思,所以她才送走那只猫。”
可是小妍原本不必那么殷切讨卫九思欢喜的。
她人前是云浮宫少主,其实十分值得被讨好,可不知怎的,她偏偏是个自我认定价值很低的人。
闻蝉发红的眼里渐渐浮出了怒色:“我跟她说了许多次,不要跟卫九思相处,她却总是不听。”
可是事实却是令人毛骨悚然,小妍的那个卫叔叔,对她之影响,比闻蝉想象的还要深。
虞妍也微微默了默,她想起了百年前卫九思的样子,那时候的少年沉默寡言,似乎并不是个善于摆布言辞的人。
但那时,有些事情已经生出了些兆头。
虞妍缓缓说道:“小妍年纪轻轻,却没有什么喜爱之物,没有朋友,没有欢喜,甚至没有愤怒。她秉性温善,对身边之人不错,可是她也从来没有跟身边仙侍倾吐过心事,有过什么真正感情上交流。不过有一日,这些事情却发生了改变,她也好似活过来。”
她手指一动,取出了一物,轻轻放在自己的膝头。
那是一本画册。
是小妍生前画的画,她私底下会描绘丹青,不过谈不上兴趣浓厚,看落款通常是隔上几月方才描绘一幅。所以,虞妍也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是兴趣。
“一开始,画风比较潦草,且多为水墨山水,画的是景,甚至动物也甚少入画。”
“也许她心里一直都是不快活的。”
“直到这一副,她第一次用上了色彩,而且出现了人。”
虞妍翻到了那幅画,那是白梅林,画中有一个少年郎,那时小妍画里第一次出现一个人。
少年人在梅林中,描绘得风姿绰约,动人之极。
白梅林外,鲜花却是开得五彩斑斓。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画画的女孩子爱上了这个少年郎了。
这个少年郎自然就是魏舟。
039(一更)
虞妍在斩仙台上的辩驳其实并不正确, 她说自己对身边仙侍也不错,魏舟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对于小妍而言,魏舟却是显而易见特别的。
她虽对身边亲近的仙侍不错, 可只有魏舟才能激发她全部的热情,令画里白梅林外的鲜花开得五彩缤纷。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劫数, 她那样枯燥的生命里, 是第一次透来了阳光亮色。
虞妍手指慢慢的压着这张画纸, 斯人已逝,却也似能从中窥出那死去女孩儿当年的欣悦。
当然有些事情,终究是外人无法知晓全部,只能窥测出几分真实。
那些真实的心情,始终只有死了的当事人方才能知晓。
那一天, 小妍来到了白梅林中。
白梅很美, 可她却是体会不到这样的美, 她的心是灰暗的, 于是整个世界也都是黯然失色。
她生命里没有乐趣, 于是怕跟人相处,生怕相处久些, 别人就会察觉自己的乏味。
她甚至害怕别人讨好自己, 不是看不上这些人有所求的功利心, 而是怕自己满足不了他们。
卫叔叔会对自己十分容忍,可别人呢?
这样的年华,这样的自卑,使得她人在白梅林中, 忽而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蓦然眼眶一热, 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讨喜的气息, 使她对这个世界不知所措。
这时候,她却听到一个少年声音说道:“你哭什么?”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生机勃勃,充满了锋锐的生命力。
那是刚来仙盟的魏舟。
他还未正式拜入九玄宗,可是对自己却是极为自信,觉得自己在九玄宗必有一番作为。
然后他路过了白梅林时,就看到了一个哭泣的女孩子。
一开始也只是好心。
那些初遇始终是美好的,到底也并未夹杂其他。
小妍缺乏自信心,可是她其实是个很秀丽可人的女孩,在白梅林中柔柔哭泣时也很惹人疼。
她从来不知晓自己会让人惊艳,又或者初遇时会让宁玉瑶生出自卑。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行。
可其实第一次见面时,魏舟有被她吸引,然后来到她身边安慰她。
魏舟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起这件事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两人的初遇了。
其实他跟小妍认识也不过是这两年,可仿佛许多事情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些感觉其实已经离他很遥远。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样感觉了。
他也没想到,提及这些人居然是宁玉瑶。
就像魏舟说的,还提这些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曾经对虞妍生出过好感,魏舟心底就滋生出说不尽的狼狈。
可宁玉瑶的眼里却仿佛有些他看不大懂的东西,宁玉瑶也放缓了调子,她轻轻说道:“那后来,你又为什么讨厌她了?”
魏舟已经禁不住皱眉:“我说了,我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
夕阳的光辉映照着宁玉瑶面颊之上的泪痕,使得魏舟那满腹的火气终于禁不住压了压。
倘若不是宁玉瑶,他这满腔的脾气,是必然会发作的。
宁玉瑶嗓音却很轻柔:“那你怎么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又是怎样藏不住自己。”
魏舟终于也忍不住开始回忆,回忆那些使他十分忿怒的片段。
他喃喃说道:“她趾高气昂,总是拿出一些好东西,说什么都可以给我,自然是十分讨厌。”
那些模糊的记忆里,还藏着魏舟尊严受损的愤怒。
而宁玉瑶的嗓音却是在他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趾高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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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让卫刑主来点拨我,我入刑台,本来是很尊敬卫九思的。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出身虽然并不怎么样,可是却能脱颖而出,使得那些出身名门的修士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我以为,我能和他一样。可是,可是——”
不知怎的,魏舟嗓音却是低下来。
一个人面对自己所受真正伤害时,总是怯弱畏惧的,只怕连魏舟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而他对虞妍却总是趾高气昂,不见半点畏惧。
宁玉瑶的嗓音柔柔的在魏舟耳边响起:“他定然是劝你,让你对虞妍好。”
魏舟喃喃说道:“不错,他就是这么说的。他素来就很宠爱虞妍,对一个废物百般疼惜。他说只要我待虞妍好些,自然绝不会亏待我。他说我很快就会明白,自己能遇到虞少主,是一件幸运之事。”
“而我的天赋,我的努力,我的才能,他统统视若无物,全不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一眼。我的尊严,什么也不是。”
“从前,我是整个家族的希望,可是到了这灵域,入了九玄宗,我发觉什么也不是。”
这样说着时,魏舟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宁玉瑶心却很凉,她只觉得很冷。
魏舟嗓音微微沙哑,终于吃力说道:“也许,虞妍当真是,什么都不懂。可是她凭什么不懂?她根骨又差,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可是什么功法资源都唾手可得。我很恨她,所有的人都要我对她好,对她好——”
“我很尊重卫刑主的,我很尊敬他的呀,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宁玉瑶的手掌按着魏舟沾染泪水的面颊,她吃力的摇摇头。
她觉得很可怕。
也许魏舟内心憎恨的是卫九思,而并不是虞妍。每个男孩子心里都有一个梦,可是魏舟的梦却是被他心里偶像给打碎了。
卫九思难道当真就不明白吗?
他那样的深谙人心,那么会把握拿捏别人,就好似今日对朱小月一样,没有什么刀光剑影,却已经令朱小月溃不成军。
他为什么跟魏舟说这样的话?不但如此,他还诱虞妍成为刑台弟子,可以跟魏舟出双入对。他甚至抛出了橄榄枝,说要收虞妍为徒。
那么在虞妍眼里,这一切是不是一切向好。
可是宁玉瑶知晓,魏舟必然是要疯掉了,魏师兄会因为虞妍越来越近的接近而崩溃。
他肯定会想要结束这一切。
但无论发什么了什么事情,至始至终,卫九思的一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并没有教唆魏舟什么,只是让魏舟对虞妍好些,至多是对虞妍有些偏私。可若虞妍当真做出什么僭越过分之事,卫九思也第一时间跟虞妍划清界限。
对于,他立刻收自己这个虞妍的情敌为徒。
可怜自己那时还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
平静的河面下,是冰冷的暗涌。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昏沉,宛如蒙上了一层黑纱。风这样呼呼刮过,好似带来了刻骨的冷意与冰冷。
唯独宁玉瑶的手掌按住了魏舟的面颊,似也还能从中汲取一缕微薄的温暖。
魏舟却向她倾述心里话,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孱弱与卑劣。
“而我,原本可以不搭理她的。玉瑶,我做不到啊,因为我也忍不住,有所求。原来我什么也不是。”
“后来我便想,如果她死了,我便可以捡回自己尊严,不必受走捷径的诱惑。我也能堂堂正正,问心无愧跟你一起,做一些我心里真正想要的事。”
“她为什么不死,嗯?”
“她活着就是为了嘲弄作践我?”
宁玉瑶从来没想过,魏舟居然是这样自卑的。
一张白纸之上有一枚小小的黑点,这个黑点其实不大,可是却能吸引住全部的目光。魏舟亦是如此,他眼里只有卫九思的评价,却再看不见其他。
他看不见自己师尊对他的期待,也看不见同门或者敬佩、或嫉妒的目光。他眼里只有一个卫九思,还有虞妍。
哪怕他被称之为九玄宗双璧,魏舟也留意不到自己有多优秀。
今日魏舟名声扫地,他的师尊天风真人特意来瞧瞧他,可魏舟不为所动,竟好似一个木头人。
天风真人特意来瞧他,总归是因为这其中有些舍不得,他自然并不希望这么优秀的徒儿出事。
可是魏舟态度却很冷漠,比之冷漠,更多是并未当真将天风真人看在眼里。
他这么一副姿态,又有谁会不失望。
每个在卫九思身边的年轻人,都是会诚惶诚恐,怀疑自我的。
都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时候,她耳边响起了魏舟并不确定的嗓音:“玉瑶,你还爱我吗?”
宁玉瑶把脸凑过去,贴着魏舟沾染了泪水脸颊,说道:“爱,我当然是爱你的。”
也许直到此刻,她方才是真正的爱上了魏舟了。因为从前的魏师兄拥有太多光环,纵然是令人目眩神迷,可是终究却并不那么真实。
如今魏舟的愚蠢、自卑、纠结,如此展露于宁玉瑶跟前,却不觉催动了宁玉瑶母性的温柔和怜爱。
她想,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魏舟又怎么能有事?他那么可怜,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她脑内已经勾勒出了那可怕的真相,这一切之一切,不过是为了对付虞妍罢了。
宁玉瑶当然也想起了淳于师姐的话,想到虞妍曾经有一只可爱的狸奴。
可后来虞妍舍了狸奴,也没有了唯一的朋友。
云浮宫绝不能有一位讨人喜欢受人尊重的少主。卫九思看着对虞妍不错,可实则却把虞妍变成一个活死人。
那位虞少主终究是正值妙龄,于是她遇到一个英俊的少年郎时,也会催动一丝欢喜,也会展露生机。
可怜魏师兄,就这样被毁了去。
她那个师尊必然是要两人反目成仇,彼此敌视,乃至于齐齐毁灭。
魏师兄,他是无辜的呀。
谁让虞妍是云浮宫少主呢?如此一来,反倒使别人受了这无妄之灾。
宁玉瑶终于窥见这深水之中的真相,一切的源头就是虞妍。
之所以是虞妍,是因为虞妍是云浮宫宫主闻蝉的女儿。
这时的清心宫里,卫九思却正在盘膝打坐。
他五官只可以说是平凡,放在仙门那些个俊男美女之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其实依照如今修士界发达医术,卫九思美化一下自己样貌也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别人都说,这是因为他这个刑台之主大公无私,已经没了在意样貌心思。
这话于卫九思而言,对也不对。
他不在意,是因为他确实不在意皮囊美丑,不过他却并不大公无私。他内心之所向,是无边权势。
往日里卫九思面色十分肃然,可如今他却轻轻翘起了唇角,似泛起了一缕笑容。
伴随他功法流转,卫九思面颊渐渐盈盈生辉,焕发宛如明玉般光泽。
他与闻蝉本皆是半仙之体,向前一步,便能一脚踏入鸿蒙之境。入了鸿蒙之境,方才可窥仙人之境的门槛。
仙人之境于他们这些修士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高深,哪怕入了鸿蒙之境也只能说站在门边,稍稍可窥。
若非如此,晏悲道亦绝不能如此令人生畏。
但你若不跟晏悲道比,半仙之境的修士一脚踏入鸿蒙,那也是非常大的进步。
那如今对于卫九思而言,就即将拥有这非常大的进步了。
无怪乎他唇角轻轻翘起,面上亦浮动了几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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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下一颗红痣亦是越发鲜润,这般鲜艳欲滴。
若他当真突破境界成功,以后自己便能跟裴玄贞平起平坐,也未必是让裴玄贞做这个仙盟盟主。
裴玄贞心机手段件件皆不如他,只不过百年前自己尚是个挣扎求存的毛头小子时,裴玄贞已经是当世大修。
他只不过是输给了时间和起点,可这一切,卫九思也终究是会补回来的。
这时候的云浮宫中,虞妍的目光落在了闻蝉面颊之上,却是若有所思。
她不觉说道:“小蝉,你滞留半仙之境已经很久了吧?”
旁人自然不可能对闻蝉说这样的话,以闻蝉的身份,也不可能再受谁的点拨了。
若非剑仙重生,闻蝉也不可能听到这样的话。
她面颊渐渐浮起了愕然之色,然后终于点下头:“也许,因为这些年我要花心思经营云浮宫,所以有所耽搁了。”
然后虞妍轻轻说道:“修士在修行途中,忽而裹足不前,不能进步,也不算是罕见之事。只是有时候,本人并不会知晓因何停滞不前罢了。你或许因为,是因为天下太平,故而失去了进取心,又或者你身为云浮宫宫主,被太多俗务所搅。可我觉得,也许这一切,是因为你纠结于小妍之事。”
也许这个女儿对闻蝉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要深。
她以为没在意,可是却一直在存在,一直在影响。
所以卫九思不会让那个孩子好起来,只有这样,闻蝉才会万般纠结,乃至于不知不觉间影响闻蝉心境。
如此种种,乃至于结为心魔。
如今仙盟维持了表面上平静,可私底下的明争暗斗也不少。
烈心门、云浮宫、九玄宗三足鼎立,内里也绝不像面子上看上去的那般和平。利用亲眷好友打击对手大修的心性,也算不得什么很稀罕手段。
只是闻蝉从前一直未觉,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冷着这个女儿的。
如今虞妍一语到破,闻蝉面上先是浮起了几许的怒色,然后恢复了平静,只沉声说:“剑仙提点得是。”
窥明白自己心中症结,自然绝不能再令愤怒萦绕于自己心口,蒙蔽灵台清明。
若要加以回敬,无非是摒除杂思,专心修行。
卫九思使出诸般卑劣手段,并不代表卫九思一定就能赢。
宁玉瑶一直陪伴魏舟到了天明,她才猛然醒过来。
她松开了手掌,顺手理了自己头发和衣衫,也替魏舟理了一下,免得魏舟显得太过于狼狈。
然后一个念头就在宁玉瑶的心里蠢蠢欲动,使她生出要做一件事的冲动。
在这之前,宁玉瑶可并没有这般念头。
她前去寻那人之前,飞至一半,略顿了顿,又将自己发丝抓乱,弄出些狼狈样子,方才继续前行。
宁玉瑶是十分在意自己仪容的,可她觉得,自己在那人面前,还是狼狈些才好。
因为她想要见的是自己情敌,此刻她想要见的人是虞妍。
她想要虞妍放过魏舟。
宁玉瑶已经细细思量了一遍,觉得朱小月纵然不好指证扶紫秋欺辱自己,可说不定仍会责备魏舟。
虽然没有扶紫秋这个人设反转,她人前替扶紫秋讨回公道样子会显得没有逻辑且强装圣母,可处境仍对魏舟十分之不利。
加上魏师兄易激动的性情,恐怕魏舟会生出什么变故,导致最后难以脱罪。
再来,就是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卫九思实在是太过于可怕。
在云浮宫去斩仙台的必经之路上,她果然撞见了虞妍。
上次虞妍是去斩仙台受审,也打扮得极尽妍丽,还特意坐上九龙白璧鸾车招摇。这次虞妍是去听审,这位虞少主竟换了一副模样。
她换上一件简简单单素衣,头上梳了发髻,别了一枚简单的白玉钗。只那玉钗质地生润,是上等仙器材质,虽然简单却也并非寻常物件儿。
虞妍通身素净,只腰间一枚凤凰之羽艳色无双,赤剑光彩夺目,似将通红剑晕映在了虞妍的双颊之上。
宁玉瑶只觉虞妍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竟隐隐有一种出尘安宁之意。
也许,虞妍已经度过了她的劫数了,只是别的人还在劫数里罢了。
宁玉瑶虽为示弱,刻意使得自己姿容狼狈,此刻亦不免有些不舒服。
可想到了魏舟,她便生生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委曲求全一下又如何?
然后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向前轻掠,恭声唤住了虞妍:“虞少主,请留步——”
她吃力说:“我想跟你说说话。”
虞妍态度也瞧不出抗拒,只平静里带着几分惊讶,说道:“宁师妹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宁玉瑶想到从前自己每次见到虞妍,都义愤填膺指证她杀死沈月,一时竟有些尴尬。
略一迟疑,宁玉瑶还是禁不住开口,她压着嗓子说道:“虞少主,你饶了魏师兄吧,你,你毕竟是喜欢过他的。”
她知晓自己这番言语怕是会触虞妍之怒,毕竟情敌的深情无悔只会令人倍觉讥讽。
所以宁玉瑶飞快说道:“以师尊之性情,又怎会容你跟魏师兄和顺?有些事情,本就是注定的。他知晓魏师兄性情高傲,所以故意对魏师兄说,要好生讨好你。因为他这样的话激怒了魏师兄,方才消去了对你的三分好感。”
说到了这儿,宁玉瑶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在虞妍面颊之上逡巡。
她亦相信以闻蝉之眼界,必定也是劝诫过女儿,责其窥见真相,而虞妍变得这么快,必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当她向虞妍摇尾乞怜时,她只觉得自己十分狼狈。就像自己之前想到那样,虞妍总是会有许多机会。所以这位云浮宫少主有机会通透,亦有机会清醒,更有机会继续高高在上。
虞妍面颊上倒没什么嘲讽之色,她容色沉润,安静得好似一幅画。
宁玉瑶却知晓虞妍如今正在听自己说话了。
虞妍未必会心软,但宁玉瑶亦是决意搏一搏。
她哑着嗓子说道:“魏师兄,他只是一时糊涂——”
她想比起卫九思的心思深沉,虞妍从前毕竟是爱过魏师兄的。
可虞妍闻言,却摇摇头,然后轻轻说道:“魏师兄,他绝不是一时糊涂。”
宁玉瑶听着虞妍说道:“如果他没有这样心思,也许会十分愤怒、恼恨,可能对人态度不好,可绝不会想到用抹杀别人来解决事情。很多人心里,是根本没有这样的选项。”
“只能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本性如此,已经习惯这样解决不如他意之事。这次他若没有罪有应得,下次只会变本加厉。”
“更何况,逝去的人命是不会回来,我也不能代逝者加以谅解。”
宁玉瑶以为她指的是扶紫秋,可虞妍还指的是死去的小妍。
魏舟刻意伤害了那个女郎的心灵,摧毁了她的灵魂,盼望原本的小妍悄无声息消失。
这场谋杀虽没有沾染血腥,可却充满了恶毒。
宁玉瑶虽然不知晓魏舟犯下的另一桩谋杀,可她却也清楚知晓虞妍拒绝自己了。
眼前的虞少主平平静静,她不会为了魏舟痴狂失态,可也不会原谅她。
宁玉瑶忽而怀疑,虞妍口口声声所谓的爱,是真爱吗?
她禁不住低低说道:“虞少主,你当真是铁石心肠,一点旧情也不肯念。”
可虞妍下一句话,却令宁玉瑶如遭雷击:“你有没有怀疑过,阿月的死,会和卫九思有关!”
宁玉瑶顿时呆在当场,她甚至没留意到虞妍对卫九思是直呼其名,不似从前那般叫他卫叔叔,甚至没有叫对方一声卫叔叔。
而宁玉瑶如此惊惧,是因为她当真隐秘的怀疑过。
是藏于她心底深处的惊惧。
013
如今仙盟看似一排和顺,可私底下的明争暗斗却是不计其数。
宁玉瑶已窥见闻蝉和卫九思的相争端倪,之前卫九思让宁玉瑶死咬着不放,不就是希望云浮宫颜面扫地?
沈月死了,最有嫌疑的便是虞妍。
也许虞妍会死,又或者坐牢。哪怕虞妍脱罪,卫九思也要自己继续煽动旁人情绪,使得虞妍成为别人心中的贼。
闻蝉要不就包庇这个女儿,要不就舍弃这个女儿。
无论怎么选,都会对闻蝉造成困扰,使得闻蝉心境受损。
这一切,岂不是对卫九思十分有利?
既然如此,难道卫九思就不能杀人嫁祸?
会不会呢?
那些念头飞快的涌来,如此充斥了宁玉瑶的脑海之中。而在此之前,宁玉瑶内心深处其实隐隐也有这样的猜测的。
那自然有这个可能,可她不好细思,甚至稍稍有些想头时,宁玉瑶也禁不住将之生生压下去。
所以宁玉瑶会心生惊惧,却一直未曾去细细分辨因何惊惧。
虞妍的声音犹自传入了宁玉瑶耳中:“那宁师妹愿意查一查这件事吗?”
宁玉瑶的唇瓣轻轻发抖,依长情而论,她自然应该去查的。沈月是她交情很好的手帕交,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少主,也为她求紫玉镯。
而宁玉瑶人前也说了,一定要寻出真相,还因此将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
阿月死了,她也是非常之伤心,十分之难过。
那本也是真心实意。
她抬起头来,这时天光初明,天边鱼肚白渐渐泛起了光辉,随及太阳升起,于是清晨第一缕晨辉就落在了虞妍面颊之上。
眼前的虞妍是这样陌生,如今看着时,就像是一尊饱含悲悯的菩萨,如今这么静静凝视自己。
那晨曦给虞妍身躯之上沾染了一缕暖色,仿佛就象征着正义的光辉。
可宁玉瑶瞧在眼里,却并没有对光明向往,她只觉得虞妍义正言辞,她想要作呕。
她受不得虞妍如今这副跟从前截然不同的沉静样儿,竟生出一缕想要将虞妍撕碎的冲动。
然后宁玉瑶就退后了一步,她发颤的用手拢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哪怕是她刻意将自己弄得狼狈的,可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对虞妍生出了几分嫉恨。
宁玉瑶没有对虞妍的改变生疑,因为一切都像是初见时候那样,两人是云泥之别。
宁玉瑶脸上肌肉轻轻颤抖,仿佛也没想好怎样回这句话,可最后,一缕愤怒表情定格在宁玉瑶面颊之上。
宁玉瑶嗓音有着一股夹杂亢奋的异样厉切:“虞妍,你居然还污蔑师尊。你身为云浮宫少主,自然是受不得半点委屈,你不但要毁了魏师兄,还要污蔑师尊名声。你当真是心机狠毒,你是故意在报复——”
于是虞妍就知道,宁玉瑶心里已经放弃为沈月讨回公道。
因为自己点明了这一点,于是宁玉瑶才生出恨意。
若虞妍没有点破这一点,宁玉瑶至少可以自欺欺人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宁玉瑶嘴里没有承认,但心里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但无论如何,宁玉瑶已经做了一个选择。
040(二更)
虞妍也没说什么, 只轻轻从宁玉瑶跟前飞掠而过,宁玉瑶瞧着那道背影,也不免生出些恶意。
虞妍那道身影十分素净, 风轻轻吹拂而过,惹得虞妍衣袂翩飞, 风姿招展, 宛如一朵素净的莲花冉冉绽放。
可这清雅身影却催动了宁玉瑶内心之中的恶意, 使她内心之中对虞妍狠狠咒骂。
虞妍装什么白莲花,满口都是正确的道理,一副正义凛然模样。
她不似从前一样,计较谁对不起谁,更没有再指责宁玉瑶横刀夺爱。可就是虞妍这副样子, 亦愈发显得其目下无尘, 看不起自己。
可能虞妍终于清楚知晓自己身份, 故而再不肯纡尊降贵, 掺和这些情情爱爱。
哼, 如今这副虞少主道貌岸然的样子,是根本不肯体会别人难处。
宁玉瑶只觉得她冰冷、决绝, 面目可憎。
便连心机深沉的卫九思, 也没有虞妍这么傲慢。
想到了这里, 宁玉瑶慢慢的咬住了自己唇瓣。她手掌按住心口,那里有沾了魏师兄鲜血的手帕,就好似魏舟陪伴着她一样。
卫九思十分可怕,可只要能够救下魏师兄, 她亦是肯与之融为一道的。
魏舟杀扶紫秋只不过是一个误会, 可是虞妍却不依不饶,非要逼死魏师兄。
是这个世界逼着她去选择邪恶的!
她贝齿咬着苍白的唇瓣, 竟自咬出了鲜血。
这时候,风呼呼吹拂过虞妍耳边,斩仙台亦是在她面前越来越大。
虞妍静静等了一会儿,没过多时,就瞧见刑台弟子护送朱小月向斩仙台而来。
朱小月是重要证人,自然是需要被人护送,方才能保证其安全。
刑台自有一套极完善的规章制度,譬如选来保护朱小月的人,则剔除了九玄宗出身的弟子。因为魏舟就出自于九玄宗,这其中恐怕会有些许勾连。
虞妍也觉得刑台种种规则其实是十分妥帖的,只是,所怀疑之人是刑台刑主而已。
她本来就是刻意等朱小月的,哪怕停住脚步和宁玉瑶说了几句话,其实也是算好时间,不至于误了时辰。
卫九思特意寻朱小月聊过天,而朱小月性格之中有几分怯弱之处。那虞妍主要就是要加固一下朱小月信心,使得朱小月不至于因为惶恐而不敢说实话。
朱小月见到虞妍,也细声细气的打招呼:“虞少主,你来了。”
两人做出要说话样子,一旁的刑台弟子也不好阻止。怎么说朱小月只是证人,也并不是犯人。
不过眼前这位虞少主跟魏舟有过一段求而不得,因爱成恨的狗血往事,朱小月这个重要证人又跟虞妍这般亲近,自也不免令人联想篇幅。
还有人不免想到了宁玉瑶的阴谋论,仿佛也不是穿凿附会。
不过虞妍问心无愧,也并不如何的放在心上。
她轻轻对朱小月说:“今日之事,不会有事的。”
朱小月回答:“我知道,我会的。”
朱小月总是一副弱弱的样子,如今亦是这般,所以便算她有什么心情,似也总是被掩在这么一副情绪之下。
就连虞妍也看不出来。
虞妍只知道卫九思寻过朱小月,想来是跟朱小月说过一些话。
本来虞妍也应当再对朱小月许诺安抚,使得朱小月安心作证,不必因别人的话困扰。
可那些话到了虞妍唇边,却使得虞妍生生咽下去。
自己一直对朱小月很怜惜、宽容,知晓朱小月的心机,体谅她的无奈,原谅朱小月的软弱。
可这样怜悯朱小月的自己,也许非常的傲慢。
她反省自己,也许这所有的宽容和怜惜,都有着一种从高处凝视的味道。
至少现在,朱小月并没有向自己求助,不是吗?
那么也许,自己应该相信一下眼前的姑娘。
相信朱小月对扶紫秋的情意,要记住是朱小月主动跑来自己跟前,希望自己留意到扶紫秋的事。
虞妍忽而想起了孟雪殊的话,一个人的意志有多坚决,就注定她能走多远。
那并不是孟雪殊高高在上的点评,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至少要给朱小月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就是,她能坚定的选择一开始的选择。
可如果自己高高在上跟朱小月表示,放心,没事,一切有我。那么有些事情意义都不一样,可能就连朱小月自己也无法肯定自己。
如此种种念头涌上了虞妍的脑海,使得虞妍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好似什么也不知道,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
也许这样有些冒险,可刑台惩恶扬善,既是为了安慰死者的亡灵,也是对生者的救赎。
谁也不知晓虞妍这样的心路流程。
朱小月头又垂下来,旁人始终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了。
虞妍目送她离开,看着刑台弟子小心翼翼护着这个重要证人飞去刑台,然后虞妍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接着虞妍就轻飘飘落下来,按足礼数,和上次一样,步行前去。
这一次魏舟被指杀害扶紫秋,那也同样十分惹人关注,许多人觉得这是上次公审虞妍后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虞妍却是独自前来,不免惹得若干复杂目光落在虞妍身上。
死去的小妍不擅长社交,甚至跟云浮宫弟子也不是很熟。这一次虞妍又特意没让白雀跟阮枝跟随,看着竟似孤零零一个人。
旁人虽不敢对她无礼,可是却绝不会和虞妍亲近。
这时宁玉瑶也已经来了。
宁师妹显然也是稍作整理,不再是之前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和虞妍不同,宁玉瑶却人缘颇佳。如今她面色凄然,亦有许多相熟之人向前,对宁玉瑶加以安慰。
反倒是虞妍身边,却颇为冷清。
这时节,一道婀娜身影却是靠近了虞妍,竟是淳于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淳于清略一犹豫,竟主动打招呼:“阿妍,你来了。”
虞妍也吃了一惊,然后温沉应了声是。
淳于清本来有些别扭,打过招呼后倒是顺意自在了不少。
她说道:“你身子骨弱,和我坐一道。”
说罢,淳于清不由分说,将虞妍往追雪车引,虞妍也并没有拒绝。
虞妍十分敏锐,也是察觉到淳于清是故意给自己解围,免得自己孤零零站着尴尬。
就连上次撞见淳于清,她也隐隐感受到虞妍对死去小妍善意,这终究是值得安慰之事。
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淳于清这些个举动也不免惹来些关注。
宁玉瑶蓦然抬起头,微微发怔。
在场之人皆很奇怪,毕竟从前淳于清与虞妍决裂,是许多人都知晓之事。对于宁玉瑶而言,倒是说不上奇怪,毕竟她早瞧出淳于清跟虞妍颇有感情。
只是当真看到淳于清替虞妍解除尴尬,宁玉瑶心里却谈不上高兴,她甚至有一些冰冷的愤怒。
淳于清对宁玉瑶也有着善意,也对宁玉瑶进行一些真心劝解,从前宁玉瑶心下也对淳于清生出一份感激。
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气量狭小,如今宁玉瑶对淳于清的感激也消失了,反倒生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厌憎。
她只觉得淳于清那些个所谓的纯善,实在是过于廉价。
淳于清果然是个虞妍交好,她们才是所谓的朋友,这么高高在上,冰清玉洁。
淳于清自然不知晓宁玉瑶心里那些个极微妙的变化。
其实虞妍被断无罪之后,淳于清心里是愿意相信虞妍之无辜的。经历这桩风波之后,淳于清亦不免生出了感慨,觉得往日里种种计较,未免显得可笑。
只是后来虞妍身边跟着一个孟雪殊,淳于清也不好向前说话。
如今淳于清也轻快了不少。
这时,她听着虞妍轻轻对自己说道:“淳于仙子,多谢你了。”
于是淳于清也知晓虞妍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知晓自己故意替她解围。
从前的虞妍比较钝,大约也不会察觉这份心思。
不过经历了许多事情,当年小妍自然成熟大方了许多,这使得淳于清心里也顿时生出了几分的感慨。
淳于清态度也轻快了不少,也不觉说些心里话:“阿妍,那日之后,我本来早想和你说话的。只是那时那位鬼月宗孟公子在你身侧,总归有些不便。”
虞妍自己不觉得,旁人却觉得孟雪殊冰冷可怖,不觉敬畏三分。
虞妍:“其实孟公子为人颇为和善,并不似旁人想的那样——”
她见淳于清瞪大了眼珠子,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咽回去。
淳于清倒是很快调理好自己,展现了自己包容体贴一面:“只要阿妍你不觉得害怕,那也罢了。”
虞妍发现淳于清言语试探,是担心自己在孟雪殊面前惊惧无措,为其所制。她也渐渐发觉淳于清外表看似冷傲,其实心思细腻,又体贴入微。她忽而想,当初两人决裂时,死去的小妍必定是极难受的。
有些事情,淳于清倒也不必立即知晓了。
因为淳于清的话,她忽而想到孟雪殊今日确实没有来,不知为何,虞妍心尖儿竟不觉微微有些失落。
虽然两人并未相约,可虞妍原本以为孟雪殊会跟自己一起来的。
这时斩仙台上的通身镜纷纷亮起来,和公审虞妍时一样。这一次斩仙台的通身镜统共亮了六面,虽不能跟公审云浮宫少主相比,也算是颇大阵仗。
淳于清目光却没有落在斩仙台上,公审尚未正式开始,她匆匆化出一枚匣子,取出了一枚药钗。
这是她早给虞妍备好的礼物,她说道:“你身子骨弱,恰好我得了一枚药钗,正适合给你,使你温养身躯。”
虞妍估摸着也不是恰好,而是淳于清本来准备好的,这也算是两人和好之后的一件礼物。她向淳于清道了谢,淳于清微微一笑,替虞妍将药钗别上。
那发钗一端雕了两蕊石榴花,镶嵌的殷红灵石红光流淌,似也给虞妍乌鸦鸦发间染上了一抹艳色。
那通身镜亮了六面,其中一面,就是刑主卫九思。
透过通身镜,卫九思也是能将斩仙台种种窥探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望向斩仙台,目光逡巡,却落在了虞妍身上。
近些日子,卫九思修为大有精进。他样貌犹自平庸,可肌肤晶莹若玉,加上神色冷素,于是这通身镜中流影竟有几分的宝相庄严。
通身镜高高悬浮于半空之中,所以卫九思是居高临下,如此窥见这一切的。
他瞧着虞妍跟淳于清窃窃私语,相谈甚欢乐。曾经二人生出嫌隙,不再来往了,没想到如今两人又凑到了一切,成为了从前的样子。
虞妍本应该是孤独的,可是她失去的一切好似渐渐已经回来。闻蝉人前对这个女儿十分亲昵,爱惜有加,就连淳于清,似乎也不愿意因为当年虞妍抛弃狸奴之事继续计较了。
更要紧的是今日是审问魏舟,虞妍并没有显露出刻骨铭心,咬牙切齿样子。
爱意不复存在,似乎连恨意也烟消云散。本来眼前女郎是自己钩子上的鱼,可这条鱼儿如今却仿佛已经脱钩。
从卫九思的角度,他正好可见女郎雪白水润的后颈,衬着淳于清送的殷红药钗,竟似鲜妍分明。
卫九思漠然的心蓦然跳了跳。
那女郎有跟当年剑仙虞妍很相似的面容,也因如此,对方如若从自己陷阱里跳脱,卫九思是不能接受的。
他想,不过虞妍是逃不掉的。
这时候魏舟已经被压上台前,不过一夜功夫,魏舟竟然好似变作另一个人。
从前的他虽然冷傲,却亦有清雅出尘之气,亦是白梅染香,令人心折。
不过如今,魏舟发丝散开,半遮面颊,通身亦有着缕缕凶戾之气,竟似有几分触目惊心。
他此刻这副形貌,倒确实是有几分凶修的品格。
本来许多人对魏舟杀人之事还将信将疑,如今魏舟这副形貌却吓了他们一跳。
宁玉瑶一颗心却也不觉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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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而有些懊恼,自己清晨应当将魏舟好好打理一番,不该让魏师兄如此的。
只是那时,自己急着去寻虞妍。那时她还以为虞妍会心软,会舍不得魏师兄有事。
这样想着时,宁玉瑶手掌死死的搅住了衣服角,面色更不觉透出了几分急切。
她想,不会的,魏师兄不会有事的。
师尊爱惜名声,心机深沉,拿捏一个朱小月也并不是很难。
自己只是杞人忧天,方才去恳求虞妍一番。
只要朱小月服了软,她没有了那股心气儿,就什么都不会说。
到时候,这位小月师姐只需要怯生生往台上一站,落几颗泪水珠子,做出一副十分害怕什么都不敢说样子。到那时候,谁也问不出什么的。
朱小月不一直就是这样?
从前别人问谁欺辱她了,朱小月总是欲语还休,这么一副欲言又止样子,于是真相就被藏起来了,谁也不能知晓。
卫嫣然不是一直将朱小月拿捏得服服帖帖,更不用说如今还添了卫九思这位刑主。
如此种种,那些念头在宁玉瑶心头拂过,使得宁玉瑶心头更添了几分希望。
是,一定不会有事的。
而这时候,虞妍的目光也静静落在了斩仙台上。
这一次的灵师还是方敛之,他宣读了魏舟的罪状,魏舟自然断然拒绝认罪。他面颊凶光吐露,大声说自己乃是遭人污蔑,而这些根本都无中生有之事。
旁人亦是云里雾里,不懂孰是孰非。
如今魏舟虽是满脸凶相,可倘若他当真是被人污蔑,情绪激动一些,也是可以理解。
不错,扶紫秋是死于非命,可是为什么杀人的一定是魏舟呢?
平日里魏舟对谁也冷脸,似乎也并没有特别讨厌扶紫秋。
方敛之宣读了验尸结果之后,然后就召唤了这桩案子唯一且关键的人证。
那就是朱小月。
众目睽睽之下,朱小月那道怯弱身影殪崋掠上了斩仙台。
虞妍想,我之前没多游说几句,是对还是不对呢?
她想到了朱小月刻意“巧遇”自己,人前祭祀扶紫秋,激怒纪嫣然,乃至于盼借自己之势。
想到朱小月的这些努力,虞妍便觉得,自己选择并没有错。
对于朱小月这样的性情而言,她做出这些,必定是很不容易的。这个女孩子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也用了很大的努力,来做到这些事。
她不应该用高傲的怜悯,来表达自己对朱小月的不信任。
朱小月耳边听着方敛之没什么感情声音在询问自己,当日可曾窥见魏舟杀了扶紫秋。
阳光明润,可朱小月怯弱的身影却犹自有几分幽润之意。
那些光芒划过了朱小月的脸蛋,颤动的眼睫毛在她面颊上留下阴影。
朱小月眼睛闭了闭,旋即睁开。
她拔了了自己发钗,乌黑的长发如此垂落下来,那些发丝如瀑布一样流淌,又多又密。
朱小月手掌一比,她掌心的短刃干脆利落的一割,将长发齐耳根斩断。
那风中摇曳如水草的长发顿时失了生机,纷纷掉落一地。
台上的朱小月只剩齐耳短发。
朱小月眼底却顿时迸发出缕缕光彩。
卫嫣然面色却如死灰般难看。
卫嫣然当然也想到了当初之事,那时她因为魏舟多看了朱小月这秀发两眼,便怒不可遏。仿佛一切的劫难,就由此开始。
之前她跟宁玉瑶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那时朱小月一句话也没有,瞧着仿佛也是服软的样子。
从前朱小月也是这副样子。
原来并不是,她也已隐隐感受到了朱小月之决心。
她听着朱小月说:“正是如此!”
略顿了顿,朱小月继续说道:“扶师姐也并不像你们想象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