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桥又梦到了那日的境况。
草长莺飞, 风和日丽, 他和同僚经过凉亭外的小道,繁密的花枝掩去了亭中的倩影,只传来一道恹恹的声音, “我是不喜看书”
声音渐低, 低到几不可闻, 可他还是识出了声音的主人, 顿住的脚步提起后走得飞快,同僚不明所以地去追,“你倒是等等我。”
眼前春景一闪而过,崔时桥睁开双眼,撑起身子甩了甩脑袋,索性跳下床洗了把冷水脸, 大半夜的,他睡不着了,跑进书房里书, 结果凝神静气了许久, 脑海里还想着那个梦。
就这样一个梦,他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同僚陪着,温若华甚至没能
崔时桥蔫蔫地趴
崔时桥猛地起了身,喃喃自语,“我不是君子了,我不配看这些书了,对”不然没法解释心底突然涌起的想把这些书搬走的冲动。
没过多久,屋里满满当当的书都被他塞进了里间,一通忙活后,没来得及休息,就该去上朝了。
他现今去了吏部当郎中,是要日日上朝的,遂唤仆人为他换官服进了宫,到了金銮殿门边儿,捅了捅同僚,问,“你可知何为君子”
同僚睁开眯起的眼皮子,“你这是没睡醒”
“醒了。”他揉了揉脸,眼下一片暗色,同僚瞥来一眼,“醒了就别这么傻不愣登的问题了。”
“”
温
崔宣平觉着奇怪“有何不对劲儿,不挺神着的么”
他可真是个乐观开朗的爹。
温
崔宣平听得愣了好久,晕晕瞪瞪上完朝,一下朝,正要逮住自家儿子问一声,“儿啊,听说你有心上人了”却见崔时桥急匆匆跟着温
捱到傍晚回家,崔宣平将事情与崔夫人一说,崔夫人惊问道,“温老确然这么说”
“是。”崔宣平抿了口茶,“哎,我咋觉着温老格外关心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上次长公主那心思,他摸得比谁都准”
崔夫人瞪来一眼,“温老是心思细腻,总比你粗枝大叶强”转眼一想,明白着和崔时桥说,恐他不好意思,自家儿子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总之先试探着问一问吧。
两人去了崔时桥的院子,进了书房,一眼望去,干干净净,崔宣平一拍大腿,“这铁定是有心上人了,你什么时候见他书房空过”
“别吼,我有眼睛,我会自己看”崔夫人让他闭嘴,
于是,崔时桥一回来,一进书房就看到了爹娘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免吓了一跳,“这是出了何事”
崔夫人正襟危坐,“我和你爹正要问你呢,你平常手不离书的,现
崔时桥哪好意思说实话,试图含糊过去,“恐落了灰,
崔宣平被勒令不得开口,这会儿憋得难受,正欲说你可拉倒吧,崔夫人瞪他一眼,他只好再憋着,崔夫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倒也不必,我院子里有几个丫鬟闲着,让她们过来勤打扫着,想必不会让你的宝贝书落了灰。”
崔时桥只好应下。
崔夫人试探着问,“儿啊,年前爹娘问你婚事一事,你不愿意提,如今又长了一岁,是真不小了,你哥
成亲一词像是触到了崔时桥的敏感处,他慌乱地啊了一声,佯装无事地摩挲着书架,“这个不急,不急”
崔家父母对视一眼,得了,确定了,这是真有心上人了。
崔夫人再试探一声,“也没让你现
崔时桥忙道,“儿真的不急”
崔夫人不理他,自顾自地扯着谎,“次辅家的,哦,他家不合适,他家那嫡女据说已婚约了”眼睁睁瞧着自家儿子愣住了,心下了然,瞬间拐了个弯,“不过他家还有一女,是已故的那位夫人留下的。”
崔时桥垂着头不吭声了,崔夫人心道你倒是反驳啊,合着还真是这一位啊,她正了正身子,“似乎叫若华,据说已有人家相中了她,快要去提亲了,就看她愿不愿意了,想来是我们与次辅家无缘,还有刘家的姑娘”
“娘亲,我累了,改日我们再谈此事吧。”崔时桥扶她起身,送她出门,崔宣平自动跟着出去了,崔时桥掩了门,回身靠
“他肯定该伤心了。”崔宣平扯着崔夫人走了一段路,“没必要说有人去提亲,我们确定了是谁就成,我明天就请媒婆登门,跑
众所周知,次辅进了文渊阁不假,但他年纪大了,能用的门生又少,就一个儿子还被惯得不成器,如今也没
没成想,崔夫人先摇了摇头,“温若华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
崔宣平一惊,“这是为何”
崔夫人皱了皱眉,“那姑娘我也见过几次,面相生得招人,光面相便罢了,她那举止”
约莫两年前,也是个春天,崔夫人
那日,崔夫人有事出了阁,小径边,春花严密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依稀还有道男声,男声太模糊了,她没听清,而后意识到不能多做停留,遂匆匆离开了,离开时余光只瞥见姑娘的一方裙角,后来她瞧见了同样的裙角,
崔夫人知道自己撞见了不能说出口的事,两年过去了,她没和任何人提过,只
崔夫人烦躁地想打他,“闭嘴”
眼瞧着春日宴就又要开始了,她势必还要带崔时桥去,心里希冀着崔时桥能忘了温家姑娘,瞧中旁的姑娘。
却不知自家儿子已经失落地趴桌子上不吃不喝了,入夜后索性直接上床睡了,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了,第二日神不济地醒来,去吏部做事,被温
哪里知道崔宣平是有苦说不出,他想劝劝儿子放弃温家姑娘,又无从开口,愁得来回转圈,崔夫人也骂了他一声,“别搁我眼前转悠,明天休息,我带桥儿去参宴,他会相中其他姑娘的。”
第二日,秋水阁开春宴,崔夫人拾一番,硬是拉着崔时桥去了,及至地方,温家已到了,崔时桥只瞥了一眼温若华,出去和年轻公子们说话去了。
崔夫人难免多瞧了几眼温若华,一堆姑娘里,温若华是最惹眼的,她的穿着虽远远比不上她的嫡妹,奈何面容致,身材出挑,远远一望,亭直窈窕,十分养眼。
崔夫人心想,我儿子眼光就是好
想完觉着不对,她应该是来打消她儿子的念头的,赶紧去瞧其他的姑娘。
这时候,温夫人带着女儿温若昕过来说话,温若华不知何时已不
眼前这位温夫人是续弦,温若华的娘亲去世了,她才进了府,进府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便是温若昕,听闻温府妾室多,温夫人惯会使手段,也时常搓磨温若华,这与崔家大为不同。
崔家成员简单,只有崔家父母,崔家哥嫂及其他们的一对儿女,还有崔时桥,向来和和睦睦的,没什么糟心事,日子过得也极为舒心,约莫正是因这,再加之崔时桥相貌身世能力
正欲偷偷问崔时桥有无看中的,一错眼,不知儿子去了哪里,她出了阁里往小道上走,正瞧见自家儿子躲
崔夫人脸色一沉。
崔时桥没察觉,紧张地恨不得抱住树,那年轻公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若是表妹真愿意,过几日,我便着人登门提亲。”
温若华一时未拒绝,崔时桥手指不禁抠起了树皮,
崔夫人气得“”
你就是再喜欢她,我也不会同意的
两人走远,那年轻公子没注意这边,神情难过地说,“表妹,你先前明明拒绝了我,何苦再让我说一遍”
崔时桥的身影消失
年轻公子“”
温若华转身就走,年轻公子追上来,“表妹去哪儿”
“回家。”
温若华头也不回。
这边崔夫人已被崔时桥气得回了阁里,崔时桥孤身站
那时他一心想中状元,脑子里都是诗书,满座的姑娘都比不上偷偷跑出去会儿书,他恐崔夫人
那姑娘无措地窝
同时有脚步声过来,两人都没敢再动,孤男寡女的,被人撞见
那姑娘愣了愣,像是觉着好笑,竟笑了一声,眉眼一舒展,极重的艳色闪过崔时桥的眼,崔时桥再不敢多看,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崔时桥再没去过秋水阁,日日与书做伴,直到那一日,他和宋平水一起为首辅夫人做戏,他瞧见那年春天的姑娘施施然朝他走来。
可惜,那姑娘好像不记得他了,好
温若华。
崔时桥细细
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崔时桥百思不得其解,往后几天亦没有途径得知真相,不免备受折磨,傍晚路过清苑坊,正巧清苑坊老板出来,一见他忙请他进去坐坐,“崔郎中可是许久没写本子了。”
他还未开口,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突地蹿起来进了里间,老板正诧异着,被他也拽了进去,只见温若华带着丫鬟进来,随意地选了几本书,又走了。
出了清苑坊,温若华连连回头望了几眼,见期待的人影没有从坊里出来,知道自己又做计失败了,阖了阖眼,转身上了马车。
坊里,老板不明所以,“崔郎中这是
崔时桥勉强回以微笑,“适才有不方便之事。”老板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求他多写本子,掌柜的听他
老板求得更狠了。
崔时桥哪有心思写这个,搪塞过去,奔向了首辅府邸,首辅大人无所不能,定然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不巧进去时正碰上首辅夫人也
冬葵懒懒地坐
崔时桥求了一声。
原本朝堂女眷的事不宜外传,旁人都知温若华
冬葵一一对崔时桥道明,比如那年春天,温若华窝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崔时桥听得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个不停,是气得不行,也是心疼得不行。
柳蕴提醒道“听闻明日就有人登温府的门提亲了,你可别晚了一步。”
崔时桥夺门而出。
两扇门被撞得开开阖阖,冬葵嗓子里咳了一声,“他真是胆子大了,敢撞我的门了。”
“我这就喊人逮他回来任你
“记下了。”柳蕴示意她喝水,“别渴着了,适才何必说这么多,温家姑娘做计让人登门提亲,可不就等着他
“我就不能让他投得更快”冬葵笑盈盈地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换来一声哼笑,“当然能。”
这边崔时桥冲进家门,奔到崔家父母院子里,崔家父母正
望着只顾伤心,说不出话来的崔时桥,崔夫人捏着筷子,半响问了一声,“我觉着咱们儿子要哭了,我怎么办”
崔宣平“是的呢,你告诉他原因吧。”
还没等崔夫人开口,崔时桥终于平复好心情,一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温若华如何的不容易,如何的招人疼,
崔家父母“”
这样的话,儿子都能说得出来,看来确实是十分喜欢温若华了。
崔夫人
“儿啊,不是爹娘有意和你作对,温家那姑娘,她”崔夫人一狠心,到底将花丛那事说了出来,“她你还喜欢么”
“喜欢”崔时桥斩钉截铁。
崔家父母“儿啊,兴许那花丛里是她的心上人,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他们的幸福了。”
崔时桥摇头,“那不是她的心上人,那是我。”
崔家父母“”
一家三口
崔夫人觉着有必要问一问,“你确定那人真是你
“我相信只有我”
崔夫人皱眉。
崔时桥急了,“不然我现
“别这对姑娘家来说,是一种伤害。”崔夫人制止了他,面对父子俩最后的眼神询问,她道,“成我相信你,亦相信她明天就去提亲,我去找最好的媒人”
温府这边,寂静的宅院里,温夫人带人怒气冲冲地进来,往厅中首座上一坐,“是你让荣康明日来提亲的”
荣康就是那日
温若华气定神闲地翻着本子,“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当真了,来便来了,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温夫人怒得抄起手边的茶杯朝她砸去,她顺势躲开,茶杯滚落
温若华习以为常地护好手里的本子起了身,“您要不开心,明天回绝了他就是,要真心疼他白来一趟,把妹妹嫁给他不也很好”
正好戳中了温夫人的心思,温夫人一张脸气得铁青,她一开始替温若昕瞧中的正是荣康,只是这阵子崔时桥成了京中最拔尖的,还得了首辅大人的青睐,家世家风也极好,她就换了心思,想着试探一下崔家,但荣康这边也不能丢开,温若华用荣康做计,正坏了她的计划,她焉能不恼
温若华眼底布满嘲讽,温夫人吊着荣康,荣康也是看着这个,想着那个,一边哄着温若昕,一边还想
温若华任由温夫人气着,走到了门口,温夫人冷笑一声,“我瞧你的翅膀是真硬了,既然硬了,也就没必要
不想,这番话并未打击到温若华,温若华挺直了背,先她一步离开,一头扎进了浓郁的夜色,及至进了闺房,将本子塞到箱子,那箱子里赫然是满满的本子,她慢慢阖好上了锁。
贴身丫鬟进来,传了话,“姑娘,夫人派人过来说,早些准备你的嫁妆吧。”
温夫人是有意怄她。
温若华拍了拍那口箱子,笑了一声,“回了夫人,就说明天兴许有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是最好的结果。
她赌崔时桥会来。,,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