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幽蓝的光, 似薄纱笼在她们的身上,彼此的鼻息声渐轻,姜妤笙抽手, 侧躺在薄苏的身旁,揽着薄苏的腰。
碎光在眼底流荡。
薄苏与她共枕,平视着她问:“能和我说说,关于那次事故吗?”
姜妤笙眼睫颤了一下,没有推拒:“其实, 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很偶然的一个瞬间,具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脑子里也没有画面。”
也许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用, 那一个瞬间, 她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那段时间, 厂里面在赶着交付一批货,大家都在被迫加班,那天本来是要轮到棋棋加班的了, 但是那天棋棋发烧了,我就和她调了个班。她工作的那台机器之前就有一点故障,没启动两个小时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需要重启一下才行。那天夜里,两点多的时候, 我也是按照正常工序把铝板材放进冲床,正要抽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机器忽然就自动压了下来。”
正常来说,机器是要同时按下两个开关才会启动的, 但是她们厂为了效率,老板一贯是把其中一个开关长期用东西卡住,减少工序的。
她确定,她那天还没有触碰开关。
她反应已经算是快的了,再慢一秒,应该整只右手都要没了。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截手指已经没了,就只记得疼了。”
她此刻的面容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薄苏的乌眸里却有深浓的郁色与后怕。她牵起姜妤笙的右手,贴在她光洁的心口。
似渴望能用此刻的温热,暖融那一年覆在她心头的冰雪。
姜妤笙心脏跟着发烫发涩。
这两年,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自洽,已经接受了从此身体缺失一部分、她不再是一个肢体健全的人了。
永远都不可能是了。
但刚刚薄苏吻她残 | 肢的一瞬间,它被接纳,被怜惜,她感到被她心疼的一瞬间,她好像才得到了真正的释怀。
好奇怪,人这个生物。
不期待爱的时候也活得好好的,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份爱后,旧疤反而好像又生出新肉,一瞬变得脆弱。
也很矛盾。
分明喜欢看到她的心疼,又不想让她那么疼。
于是她贴近了,亲了亲,弯眸问:“刚刚舒服吗?”
话题转移得太快,薄苏猝不及防,一时语塞。
她松开了牵着姜妤笙的手,转回了头,仰视着星空,沉默不语。
唇角却有弧度微微扬起。
姜妤笙心里有底,恃宠生娇地亲她的玉 | 颈,柔声磨她:“是你说的,不舒服要告诉对方的。”
薄苏咬唇,败下阵来,只好应了一声:“嗯。”
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只要想到是她,她便已经动 | 情得不行。
其余的,都只是在沸水下加薪火。
怎么有不沸腾的可能?
姜妤笙食 | 髓知味,眼眸柔亮:“那……可以再来一次吗?”
薄苏:“……”
她转回头看姜妤笙,片刻,勾了勾唇,支着手肘就要翻身。
姜妤笙伸手压住了她。
“姐姐,你说的,今天我可以努力一下的,你说话算话吧?”她杏眼柔柔,藏着几分热意。
薄苏无言以对。
姜妤笙知道她这是默许了。
“姐姐,这次可以侧着吗?”她轻声恳求。
薄苏咬唇,配合了。
只是,一次变成了许多次,全息投影的主题,在渐渐变调的空气中变幻。
从幽蓝的深海,到阒黑的森林、寂静的草原,皓腕反复隐入夜 | 色,凝露真正落于叶面,斜月沉沉落下枝头,全息投影才被熄灭。
夜真的寂谧了下来。
两人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日光透过没有拉遮光层的窗帘,朦朦地照明室内的陈设。
姜妤笙循着生物钟醒来。
薄苏侧着身,面向着她,如她所愿地还在睡梦中。
她黛眉舒展,似终于做了一场好梦。
姜妤笙借暝矇的光线,用眼睛定格她的睡颜。从不笑便显矜冷,一笑又自有风 | 情的眉眼,到笔直挺翘的鼻梁、稍显薄情,只有她知道有多柔软的红唇,每描摹一处,她心底的那片春花,便更蔓延一点。
其实很想用手机拍下,但未经同意,她怕冒犯,便没有动作。
因为薄苏昨晚告知过,早餐会由阿姨送过来,不需要她操心,所以她也不急着起床。
她准备等八点左右再起,免得过早惊扰了薄苏,过晚怠慢了没有睡懒觉习惯的老太太。
在长久的静谧中,她聆听薄苏呼吸的起伏,试着与她同起同落,自得其乐。
但没想到,八点的秒针刚跳过,薄苏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应该是闹钟,薄苏眼睛都没睁开,转过身子,准确无误地摸过手机,关掉了声音。
空调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带出一片散落着桃花的春 | 光。
姜妤笙眨了眨眼,喉咙动了一下。
薄苏转回身,视线与她相撞,蓦地一怔。
空气安静两秒,两人脸上都有薄红渐现,也都有笑意忍不住自眼底跑出。
薄苏把空调被拉过胸口,状若淡然地开口:“早上好。”
声音落进空气里才发现有多喑哑。
沙沙的,有种别样诱 | 人的好听。
姜妤笙眉眼柔软:“早上好。”
她反省,她昨晚实在有点太失 | 控了,虽然怕薄苏受伤,一直都很注意,但时间着实有点太长了。
也没有经验,不知道中途歇一下,给薄苏倒杯温水。
她歉然:“有没有很不舒服?”
薄苏不自觉地拢了一下腿。
耳侧红意更盛。
她着实没有想到,姜妤笙能够那么磨人,那么乖巧,又那么坏心眼,在那种时刻,还会故意咬她耳朵,问她:“姐姐,要再重一点吗?”
“你梦里有没有梦到过我对你做这些?”
也不知道庄传羽以前给她看的都是什么。
她淡淡地:“如果我说有呢?”
姜妤笙诚恳:“对不起。”
薄苏无动于衷:“对不起没有用。”
姜妤笙抬手,摸摸她的小臂,晃晃,细声哄:“那我给你揉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薄苏及时捉住了她要往下的手,泄了笑意:“下次确实不会了,你没有机会了。”
姜妤笙用眼神表示疑惑。
薄苏说:“下次该还我了。”
姜妤笙杏眼霎时弯成月牙。
她放下心来,亲她一下,甜软地应:“好。”
但还是问:“真的不要我帮你揉揉吗?”
神情里有关心,也有狡黠。
薄苏也想咬她了。
但到底舍不得,她只捉着她手腕不让她乱动,问她:“你要洗澡吗?”
姜妤笙应:“要。”
昨晚两人实在太累了,都只草草地清理了一下就睡过去了。
“那你先洗,洗完了我洗?”
“好,那你再眯一会儿?”
“好。”
姜妤笙一动不动,好几秒后才红着耳根,在薄苏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坐起了身子。
虽然什么都见过了,但夜里和天亮,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她强忍着臊意,把掉落在地毯上的睡裙捡起套上、散落在地的撕开过的锡箔纸包装都捡起,扔进垃圾桶,而后取了干净的衣物去往卫生间。
薄苏在她走后,才跟着坐起身子。
她低下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痕迹,咬了咬唇,看向姜妤笙的方向,无声莞尔,掀开被子下床,套了睡裙去衣帽间取衣服。
腰 | 腿酸软得如徒步翻越过高山。
她取了一条裤子和一件黑色不透的衬衣,要拿内衣时,犹豫了一瞬,挑了一件很少穿的,码数偏宽松,不那么紧贴的。
等两人都梳洗好出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起床了。
门是半掩着的,老太太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电视。
音量开得很低。
姜妤笙轻轻敲了两下门后才推进去,问早:“奶奶,早上好。”
老太太笑着望过来:“早,你们起得也这么早呀。”
薄苏歉意:“没有,我们起晚了,奶奶你等很久了吗?”
老太太摇头:“没有,我也才刚洗完脸出来的。”
她下意识地想关心薄苏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感冒了?声音听起来好似与往常不太一样,有一点隐隐的低哑。
但话要出口的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又警觉地刹住了。
定定地看薄苏一眼,又看姜妤笙一眼,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怀疑自己想太多了一边又觉得年轻人嘛,很正常。
眼神忍不住在两人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打转。
又确实什么都没发现。
薄苏和姜妤笙都没察觉,只招呼着她去餐厅吃早饭。
吃过饭后,薄苏亲自送两人去医院复诊,在停车场里等待。
一切如预期的那样,看过在鹭城复查的各项检查报告后,老太太下午便顺利地入了院,等待明日的几项术前检查结果,后天就能做微创手术,把支架取出来了。
因为傍晚有会,薄苏陪她们吃过午饭、办理好入院手续后先离开了。
病房依旧是双人间,隔壁床的病人在手术中,家属也在手术室外,病房里只有姜妤笙和老太太两个人。
姜妤笙坐在病房自有的矮凳上,帮老太太把这几日要用的日用品都收进柜子里,顺口问:“奶奶看电视吗?”
老太太点头。
电视打开了,老太太却心不在焉。
“小妤呀,奶奶问你件事。”她还是没忍住:“要是我误会了,你就当奶奶我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啊。”
姜妤笙把遥控器放在老太太手边,温声:“奶奶,没事,你问。”
“你……你和诺诺,是不是……是不是和我之前说的,我楼上的两个小姑娘一样呀?”老太太问得委婉。
姜妤笙毫无心理准备,怔了一下,随即没有否认,只是问:“奶奶,是不是我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有没有无意中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她是一贯的礼貌和体贴,老太太心软:“当然没有啦,再说了,小年轻谈恋爱,就算忍不住腻歪一点,也是正常的啊。”
姜妤笙听出了老太太是全然接受的状态,心安下来,笑意里透出了些许羞赧。
“奶奶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呀?”
老太太说:“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真的确定,是昨天吃饭的时候。哎哟,诺诺那个眼神呀……”
她一种没法儿说的语气。
姜妤笙垂眸抿笑,白嫩的两颊透着粉,整个人都在光里,是老太太这些年里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柔软与明媚。
老太太欣慰,但也有一点担心。
“她家里人知道吗?”
她了解不多,但不肖多想也知道,这条路是不好走的。这个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固守己见,会用无形的刀 | 枪伤人。要是有家里人的支持,那多少会好过一点。
姜妤笙笑意微淡,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妈妈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待,应该会比较难接受。而且,她的职业,也不适合我们公开。”
老太太昨晚的担忧成了真。
她关心:“那她什么打算呀?”
姜妤笙坦白:“我不知道。”
“奶奶……”她神色里透出很少有的不坚定,轻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和她在一起太胡闹了?”
“如果有一天,她被家里人发现了,或者被公众发现了这段感情,可能对她的事业、生活都会造成很大影响,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不替她考虑了?”
昨天真正接触到薄苏在北城拥有的生活时,她其实不是一点触动都没有的。
从来都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也不是喜欢做不切实际幻想的人,但在某一时刻,她还是生出了如果可以两全、如果她有让薄苏在自由快乐的同时,依旧什么都不失去的能力就好了的沉闷与无力感。
好像爱让她坚硬的壳又有了裂缝,阳光透了进来,大雨偶尔也能渗进。
老太太慈爱地叹了口气,说:“当然不会了,傻孩子。”
她其实更担心她会受伤。
她抓过姜妤笙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拍了拍,开解她:“我和诺诺接触不多,但这两次再见面,我明显能感觉到她开心了很多,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我想,这肯定是你给她带去的影响,也是她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她举自己的例子给姜妤笙听:“以前我老头子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以后,常常问我有没有后悔,觉得对不起我,让我远嫁,没让我过过好日子就算了,还让我早早守寡,孤苦伶仃一个人。”
“但其实没有,我从没怪过他,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我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就图他脾气好,对我好,我和他在一起心里得劲,那些年他在的时候,都做到了,我有什么好怨悔的?”
“都是自己选的。这世上事,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诺诺那么聪明的孩子,会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以后要面对什么吗?”
“你啊,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心理压力,有尽力给她她想在你这里得到的东西,就够啦,多余的,是她自己的功课,要她自己去努力,自己去解决的。”
姜妤笙不是不懂这些道理的,只是偶尔难免也有情绪堆堵的时刻。
有幸拥有一个又一个的出口。
她把脸靠在老太太的膝上,感叹:“奶奶,你真好。”
老太太摸她头顶细软的发,笑说:“傻孩子,我也不是对谁都好的。”
“是你好,我才好的。”
是她一颗真心,才换走她的真心的。
第62章
傍晚五点多, 橘色的夕阳曳着流云,渐渐烧过半边天空,在高楼之下, 长桥之上,懒懒地睥睨着城市道路上一辆辆如蚂蚁爬动的钢铁匣子。
匣子里坐满了或知道、或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奔波的忙碌众生。
住院部病房里,隔壁床的病人动完手术,已经转移下来了,家属听说姜妤笙和老太太是从外地特地过来的, 担心是什么重病,正小心翼翼地打听老太太的具体病情,薄苏让阿姨把饭送过来了。
猜测她应该还在开会, 姜妤笙没有多说, 只打字告诉她:“阿姨把饭送过来啦。”
叮嘱她:“你忙完也要记得吃饭。”
薄苏过了几秒, 回:“好。”
姜妤笙收起手机, 洗了手,帮老太太把病床上的小桌板安放好,饭盒打开, 与她一同进食。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姜妤笙吃过了晚饭,正在病房外的小阳台上清洗饭盒,手腕上佩戴的智能手表提醒她,薄苏微信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她不禁莞尔, 加快速度把碗筷洗好,擦干了手,回到病房, 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薄苏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份简餐, 有荤有素,两菜一汤,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有好好吃饭。
姜妤笙笑意加深。
她发现薄苏在恋爱中,有时候意外地坦诚,又或者说,有种不露声色的可爱。
从还没有和好,她叮嘱她要吃感冒药开始,她每次听她话了便都要如此,给她发张照片,什么都不说,又明晃晃地透着一股——你夸夸我的气息。
姜妤笙心软,循例给她发了一个「给你一朵小红花」的表情包。
薄苏【正在输入】的状态很快出现,发来一句:“鱼丸汤不好吃,像是假鱼丸。”
姜妤笙失笑。
鹭城的鱼丸确实与外地的大多数都不一样,真正正宗的,一般是自己买鱼自己加工的。
她稍稍犹豫两秒,还是打下了一行字:“下次我给你做。”
薄苏发了一个姜妤笙有时会给她发的大可鸭表情包:“好。”
“开心鸭.jpg”
那黄色的小鸭子过于欢脱可爱,与薄苏平日里的正经端庄模样完全不符,姜妤笙被戳中,唇角的弧度彻底扬起。
老太太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笑脸,眼尾的皱纹也忍不住堆到了一起。
隔壁床的家属不知情,热心告知:“可以借床啦。”
她说的是医院里专门租借给陪护人员的折叠床。
姜妤笙锁定屏幕:“好。”
老太太连忙制止:“不用啦,你晚上回诺诺那睡吧。诺诺不是说晚上还过来吗,你到时候跟她一起回去。”
“那我要睡不着啦,奶奶。”姜妤笙杏眼弯弯,不以为然,和隔壁床的家属一起出门借床去了。
晚上快八点,两张病床中间的帘子被拉起,薄苏给姜妤笙发消息:“有点堵车,可能要稍迟一点到。”
姜妤笙怕她本来工作了大半天就累,还要多跑一趟,劝她:“不然我和奶奶说一声,你不要过来啦,早点回家休息。”
薄苏回:“没事,已经快到了。”
姜妤笙担心影响她开车,便没有再发消息。
果然没再过多久,薄苏上来了。
她敲了敲门,推开,依旧是下午离开时的那一身黑色软绸衬衫和西装裤,浑身上下都透着清贵的疏冷感,手上却提满了大包小包接地气的袋子。
姜妤笙和老太太诧异。
薄苏进门,侧身把刚刚为了敲门和开门而放下的大包提起,正欲再放下关上门,姜妤笙几步迎了过来,帮她把门合上了。
“怎么提了这么多东西?”怕影响到帘子另一边不知道睡了没睡的隔壁床,姜妤笙放轻了声音。
薄苏也跟着压低:“给你和奶奶带了宵夜。”
“那这个呢?”姜妤笙从她手中把大包分担走。
薄苏把宵夜放到老太太床头的置物柜上,先打了声招呼:“奶奶。”才回姜妤笙的话:“是床垫和枕头。”
姜妤笙愣住:“什么?”
薄苏解释:“是乳胶床垫和枕头,睡着会舒服一点。”
姜妤笙又甜又想笑,逗她:“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薄苏理所当然:“不会。”
“那我明天床还了没有地方放它们怎么办?”
“那我明天早上再过来收走。”
“诺诺姐,”她清甜:“你好闲啊。”
薄苏第一次听她这么叫她,唇角弧度明显上扬。
她想应她:“不闲,只是有见你的时间。”
但想到病房里还有陌生人,姜妤笙昨天也说过,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她又忍住了,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在病床与陪护床之间的高脚凳上坐下了,开夜宵的包装盒。
老太太看她们拌嘴,满面慈爱:“要我说呀,小妤你今晚真的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回去睡吧,你看我今晚也没什么事,明晚也是,手术后天才做呢。”
“那我也想陪着奶奶。”姜妤笙真心实意。
老太太心暖。
薄苏知姜妤笙脾性,也劝说:“奶奶你一个人在这里,妤笙回去也要睡不着的。”
只是心疼姜妤笙睡不好。
她陪床太惹眼,容易上媒体,否则她想替姜妤笙的。
老太太惊愕:“怎么没对过口供还没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她望向姜妤笙,笑成一朵花,姜妤笙也忍俊不禁。
薄苏疑惑:“嗯?”
老太太和姜妤笙给她解释,三个人没有就陪床的问题再多做纠缠,铺了床垫,套了手套,一边小口地品味美食,一边小声地聊天。
消毒水味被松饼、舒芙蕾的奶香味覆盖,惨白的灯光也晕出温馨。
薄苏一直待到九点钟,护士要查房了才适时起身告辞。
姜妤笙生出依恋。
老太太给她递台阶:“小妤你送送诺诺?”
姜妤笙确实想送。
她顺着台阶下:“我送送你?”
薄苏也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噙笑应:“好。”
两人一同出门。
医院的走道依旧如上次薄苏晚宴后赶来过门不入时那般空荡安静,两人的心情却与那时都截然不同了。
顾虑着监控,她们亲近而克制。
“下午做完检查以后都在做什么?”薄苏按电梯楼层键,随意地问。
姜妤笙看她一眼,转回头笑。
薄苏敏锐:“怎么这个表情?”
姜妤笙说:“奶奶要求的。”
“嗯?”
“我们一起补了你之前主持的《中国古韵》第一期。”
薄苏始料未及,随即勾唇:“感觉还好吗?我的表现。”
那神色里并没有忐忑,而是分明的自信与坦然。
姜妤笙喜欢她这样的神采。
她不吝夸奖:“那怎么能用还好来评价呢?是非常好啊。”
就是从这一档节目开始,薄苏名声大噪的。
薄苏这才露出些微的不好意思,透露:“其实,这档综艺是我捡漏的。”
“嗯?”
“本来应该是由徐意初主持的,但是她怀孕了,有先兆流产的症状,那段时间需要卧床保胎,所以我临时替上去了。”
“那也是你抓住机会,厚积薄发了。”
那些出口成章的临场反应可不是徐意初帮她打好草稿,给她捡漏的。
薄苏受用,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姜妤笙克制住想要抓她手指的欲望,只望着她笑。
她想起来告诉她:“奶奶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薄苏顿住走向电梯外的脚步,侧目看她。
姜妤笙嗔怪:“都怪你昨天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挡着电梯门走出轿厢,薄苏微微沉眸,跟着走出。
虽然从姜妤笙的语气和老太太今晚的言行举止中都能感觉得到,应该是没事的,但她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奶奶有说什么吗?”
她怕老太太不支持,姜妤笙会难过。
姜妤笙无意让她担心,语气轻快:“奶奶说,我眼光真好,让我们好好的。”
薄苏松一口气:“奶奶好开明啊。”
姜妤笙笑:“是啊,奶奶真的很难得,她说,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开心最重要。她只要我快乐就好。”
她明眸柔净,未染一丝阴霾,似从未遭受过苦难。
薄苏眼眸深深,一瞬被触动。
她由衷庆幸,她的宝贝,能在那些年的坎坷路途中遇到这些温暖的人,陪她走过漫漫的长夜。
也由衷地感激,她们能和她一起爱她。
“真好。”她很轻地呢喃。
姜妤笙歪头,没有领会她这一声“真好”里未言明的万语千言。
晚风轻拂着路侧的行道树,带起窸窸窣窣的轻响,她们在行道树下漫走,也不觉得聊了什么,就走到了停车场里。
停车场里的车已不多,薄苏的车停在最靠右的一颗国槐树旁,有点隐蔽。
她按了一下车钥匙,才找到了位置,解锁了车子,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姜妤笙以为她要从后座拿什么东西给她。
薄苏却是坐定了,偏过头来,以目光邀请她。
幽微的光线中,她的乌眸如雪月清亮,又似有潜流暗涌,隐隐灼人。
姜妤笙心脏蓦地怦然。
她羽睫扑闪了两下,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稍稍安心,放纵自己坐了上去。
如她所料,她刚刚关上车门,侧身看向薄苏,薄苏的温度便逼近了,随即,微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脸侧。
她托着她的脸,抬起了她的下巴,由浅及深地吻她。
似舌 | 面所能触碰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她的宝藏之地,她探索、逡巡、抚 | 慰,吻得温柔而绵长。
姜妤笙回应着她,渐渐不支,右手撑在皮质椅面上,胸线起伏,任她施为,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粗沉的呼吸与砰砰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奏起交响乐。
姜妤笙埋在薄苏的颈窝里笑。
薄苏抱着她,靠在椅背上,也从鼻腔里发出笑音。
好荒唐,她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不顾仪态在车内迫不及待与恋人亲密的事。
但也好满足,她怀疑自己得了一种只有姜妤笙能解的肌肤饥渴症。
姜妤笙靠在她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声,说:“刚刚和你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还在想,好像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下了晚自习一起散步走回宿舍楼的感觉啊。”
也是成排不高不矮的建筑,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窄窄的水泥步道、昏昏的路灯与微燥的夜风。
“读高一的时候,我开始能看出来哪些一起走回宿舍的男男女女是情侣关系,那个时候我挽着你的手,偶尔会想,我们要是确定了关系,你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的,也会像那些男生女生那样吗。”
薄苏揽着她,左手摩挲着她的左手手指:“那现在和你当年想的一样吗?”
姜妤笙说:“不一样。”
“嗯?”
“你比我想的会谈恋爱。”姜妤笙轻声笑。
薄苏也笑。
仿佛要印证她这一句夸奖,她伸出自由的右手,拉开身旁的手提包,从中取出了一张卡,放到了姜妤笙的手心里。
姜妤笙摊开手打量。
薄苏说:“是昆仑明湖业主的附属卡。”
姜妤笙呼吸微缓,抬头望向薄苏。
“给我做什么?”她明知故问。
薄苏眼眸很静:“当然是希望你常来。”
“希望你会记得,你在北城还有一个家。”
她语气寻常,似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北城”与“有家”连结在一起,却如咒语,蓦地牵起一片浪,涌向了姜妤笙心中那座早已被风雪压垮的旧日白塔。
她想起了那一年穷途末路的满心期待、想起了那一夜冰天雪地的心死绝望,想起了这些年来她们转山转水的阴差阳错。
几千个日夜的尘沙与苔藓,全在这一句话里被冲净。
明明已经过了要靠别人、会期待着别人给自己一个家的人生阶段了,可这一句话,却依旧有着撼痛灵魂的分量。
似圣山千层的雪被拂去,其下掩埋的那一坛酒,依旧是可温热的。
此刻在沸腾。
姜妤笙眼底氤氲起水雾。
她把卡攥进手心里,紧紧收握,情难自禁,跨坐到薄苏的腿上,环抱着她的脖子,低头缱 | 绻地亲吻她。
车外暗夜寂静,国槐树静默如坚定的守卫者。
钢铁筑成的城市也有懂柔软心事的时刻。
钢铁锻成的铁匣子却不太懂——没有启动车子,车内空调未开,实在是太闷了。
也着实亲得太久了。
在濒临缺氧前,姜妤笙松开了薄苏,两人望着对方,看清彼此鼻尖的薄汗,都忍不住笑。
有点太狼狈了。
“是我失策了,应该先开空调的。”薄苏抚去姜妤笙唇边沾染的口红,意犹未尽。
姜妤笙用气声笑。
两人温存几秒,呼吸稍平复,姜妤笙从她腿上下来,理智:“好了,回去吧。”
薄苏没再挽留:“好,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
“嗯,到住院部门口。”
不过百米的路,还要这样送来送去,太黏腻了,但两人都没有点破。
姜妤笙领受了她无言的不舍:“好。”
两人下了车,上了锁,原路返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重走一次,仿若比刚刚还要快,不过一眨眼,住院部就在眼前了。
“到这里就好了。”姜妤笙在门口站定。
薄苏应:“好。”
“那,晚安,你路上慢点。”
“好,晚安。”
空气安静几秒,谁都没动。
姜妤笙好笑,软语:“走啦。”
薄苏也笑:“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空气里终于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盈脚步声。
好几秒后,姜妤笙在大厅里停下脚步,悄悄地回过了身,目送着薄苏远去,在心里祈盼:“姐姐,今晚也要好梦。”
*
接近十点钟,薄苏回到昆仑明湖的二十三层,昆仑明湖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
薄苏站在玄关处换鞋,直起腰审视空空荡荡的室内,眼前浮起姜妤笙在这里坐过、在那里流连过的身影,明明哪里都没有变,又觉得哪里好像都不一样了。
姜妤笙来过,她在北城,也才真地有了一个家。
她噙笑回卧室,抱起早上姜妤笙帮她换下的床单去往洗衣间,把床单塞进洗衣机里洗脱,而后去往卫生间,帮姜妤笙把换下没来得及洗的衣服、睡裙和内衣裤拿到阳台,一一手洗晾晒好,最后才再回卧室,取了自己的衣物,去往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她关了吸顶灯上床,准备看一会儿书睡觉,没想到刚一掀被子,一台银色的播放器就跳进她的眼帘。
薄苏愣了一下。
她伸手捡起,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早已经停产的ipod classic。
很多年前,她也有一台。
用着那台播放器,她和姜妤笙一起听过无数的流行音乐、共度过无数的公交、轮渡往返时光。
她心似被什么软软地挠了一下。
几乎是陈述语气,她拍了照片,问姜妤笙:“是你留下的?”
姜妤笙秒回:“嗯。”
“留给你的。”
“留给我的?”
“嗯,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随便听一下。”
“好。”薄苏翻抽屉,找出了有线耳机,连接上,回:“我现在就听。”
姜妤笙发了个捂眼睛的表情包。
薄苏没多想,只当她是随手回的。
她靠坐在床上,轻车熟路地打开播放器,进入到播放列表。
列表里音频简洁,只有三个文件,一个叫“双声道”、一个叫“左声道”,还有一个叫“右声道”,薄苏以为是什么助眠音频,按顺序先点开了第一个“双声道”。
几秒安静的白噪音过后,姜妤笙清甜的软音突然响起,叫她:“姐姐……”
“此刻我这里是十一点钟,我刚刚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给你录制的这个音频。麦是我前几天刚买的,好像不是真正专门录制这类音频的麦,但我想先试试,也许效果还可以呢?”
全程都是很柔很轻的气声,仿若怕惊扰到夜间掌控睡眠的神灵,只低低地在爱人耳边轻语。
是asmr音频。
薄苏猝不及防,酥麻感顺着耳道,直窜天灵盖。
姜妤笙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助眠,所以姐姐你随便听听吧,我也不会很认真地讲什么。”
暖流淌过四肢百骸。
薄苏躺下了身子,就着这双声道的音频,静心倾听。
姜妤笙说不想她听得太认真,所以给她读几个没有营养的睡前故事吧。
都是很老套很老套的童话故事,不知道出自哪几本不出彩的儿童读物,薄苏却听得入神。
枕头渐渐被打湿,睡意也渐渐漫了上来。
无知无觉中,她竟真地睡了过去。
阅读灯昏暖,她平躺着,一手揽着姜妤笙的枕头,一手搭放在身侧,两耳戴着耳机,睡颜恬然,很久很久以后,于不自知中绽放清浅笑颜。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火车车厢一眼望不到尽头,载满面目模糊的旅客,在既定的轨道上急速奔驰。
她也挤在车厢中。
莫名的悲伤与绝望撕裂了她。
她再也无法忍受般,搡开身边令人窒息的包围,砸碎了火车车窗,纵身跃出。
预料中的疼痛与死亡都没有降临,绵软的草地接住了她。
火车继续高速疾驰,被黑洞洞的隧道吞没。
她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奔跑。
绿草如茵,山花烂漫,姜妤笙在自由的风中,伸出手,牵住了她。
“姐姐。”
她听到了来自灵魂的颂歌。
第63章
第二日早上六点多, 吸顶灯刚刚被揿灭,保洁阿姨进来拖地,姜妤笙就收到了薄苏发来的消息。
她问:“醒了吗?我可以过去收床垫了吗?”
姜妤笙早在五点多护士进来给老太太抽血时就醒了。她靠坐在陪护床上, 好笑:“不用啦,我昨天开玩笑的,我放墙边就好了。”
薄苏分明也是知道的,很快回:“那好,那床垫你自己收, 我送早餐过去,你和奶奶稍等一会儿。”
姜妤笙知道她忙,晚一点还有工作, 也知道她决定好的事情很难更改, 便没有多劝, 只答应:“好, 那你路上慢点。”
薄苏应:“好。”
但她【正在输入】的状态一直没间断,似还有话要说,姜妤笙便没有退出聊天框, 等候着她的下一条消息。
好几秒过去,薄苏的新消息果然发了过来。不是文字消息,是一条语音。
姜妤笙不知道是否适合外放,先转了文字。
文字简洁明了:“音频确实很助眠,我睡了一场好觉。”
姜妤笙笑意加深。
“那就好。”她用文字回。
薄苏继续用语音问:“还会有新的故事吗?”
姜妤笙看不出她的语气, 但直觉她应该在笑。她忍不住翻包,取了一只蓝牙耳机戴上,戳开语音条, 果然听见,薄苏清清润润的嗓音里全是清然的笑意。
她心情跟着轻盈。
“你想有吗?”她用文字逗她。
薄苏反问:“我想就会有吗?”
“你想就会有。”
薄苏很轻地笑了一声, 不肯说了。
姜妤笙也不自知地轻笑。
她不说,她也知道她的答案了。
她有分寸地没有往下追问,准备再叮嘱一次薄苏开车注意安全,薄苏的语音条意外地又出现在了聊天框的左侧。
先是两秒车子启动的声音,接着是短短的两个字:“我想。”
顿了一顿,又传来四个字:“我很喜欢。”
声线涩然,似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坦荡。
姜妤笙蓦地心软。
许诺了让她“等等我”的薄苏,真的好一诺千金。
明明不是习惯直白地表露情绪和喜好的人,答应了她不会再让信息差影响她们的人生、会直接告诉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真的很努力地在改变、在践行了。
她柔了眼眸,回复了她一个可爱的杰尼龟表情包:“「好的长官」.jpg”
薄苏轻声:“那我先开车了。”
姜妤笙答应:“好。”
她唇角笑意未收,锁了手机抬头,想知会一下老太太薄苏会送早餐过来,不意一抬起头,直接就撞进了老太太的眼底。
老太太笑眼揶揄,了然:“诺诺的消息?”
姜妤笙一时赧然,知道自己一定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微微耳热,没否认:“嗯,她说送早餐过来,让我们稍等她一会儿。”
老太太叹气:“你看她等会儿还有工作,还要再多折腾一趟,太辛苦了。”
“这样吧……”老太太和她商量:“小妤啊,你今晚就和她先回去,明天早上,你醒了直接带早饭过来,好不好?这样诺诺也能少跑一趟,安心工作。”
姜妤笙哪里听不出来老太太是体谅她们,想给她们多一点独处的时间。
她起身把枕头收进柜子里,故作不知心的模样,曲解老太太的心意:“奶奶,那你心疼她的话,就不要心疼我了。我明天早上再早一点起来,直接自己过去取早饭吧?”
老太太慌乱:“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孩子,你……”
姜妤笙见好就收,弯起杏眼,坐到老太太床沿上,笑:“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奶奶,别担心我们了,我们都会把自己的时间和生活安排好的,你安安心地把身体养好就好。”
老太太心湿湿的,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轻拍,叹笑:“你啊,傻孩子,难得来一次北城,结果大好时间都浪费在我这个老太太身上了。”
姜妤笙摇头:“哪里有呀,奶奶,我来北城本来就是为了陪你呀。况且,我和她也不急在这几天,来日方长不是吗?”
“来日方长……”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欣慰:“好,好,好好的,来日方长。”
姜妤笙也无意识地跟着老太太又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
这脱口而出的四个字。
她意识到了一件她越来越无法忽视的事——她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越来越习惯去期待和薄苏的以后了。
这份期待感,随着薄苏一点一滴给予的安全感,一直在膨胀,与日俱增。
隐隐要超出最初划定的安全可控的范围了。
她垂下眼睑,在心底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
因为放心不下老太太,所以尽管老太太百般创造机会,姜妤笙也只在老太太手术后单独回过一次昆仑明湖,为老太太煮了两道她点名想吃的鹭城菜。
薄苏彼时刚好结束了工作准备去医院探望,便直接过去接上了她,两人顺路逛了小区内的商超,买了菜,而后上楼,一起在薄苏配套齐全却几乎崭新的厨房里忙碌。
等汤煲好的时间里,她们忍不住浅尝辄止地拥抱和亲吻。
在充满饭香、菜香、爱人发间清香的理想生活气息里,薄苏紧搂着姜妤笙,遗憾:“8月22号我应该还在羌城出差。”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七夕没有办法一起过了。
姜妤笙放松身体靠在她的怀里,轻声说:“没关系。”
她叫她:“姐姐。”
“嗯?”
“不觉得现在每天都像过节吗?”不管见面还是不见面,心情都是如此。
她是发自内心的。
薄苏搂着她的双臂更紧了些,半晌,很轻地应:“觉得。”
“但我们还可以过得更盛大。”她语气坚笃得似一种承诺。
姜妤笙心脏酸软,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她亲亲她的脸颊,只叮嘱:“不要太辛苦了。”
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
*
如预计的那般,老太太术后恢复得很好,在第四天如期出院。
由于出发前就知道薄苏在18号有工作要出差,姜妤笙和老太太便定的17号晚上的机票,准备快的话三天出院,在薄苏家多借宿一晚;慢的话,四天出院,就当天直飞鹭城,不给薄苏多添麻烦。
主人不在家,老太太不好意思反客为主,姜妤笙在去之前,也有所顾虑,便没有多劝。
薄苏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不好多强留她们,便只好邀请两人再回昆仑明湖一趟,稍作休息,而后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亲自送她们去往机场。
行李和薄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备好的大箱小箱北城特产、营养品都装进后备箱了,姜妤笙拉开后座的车门,扶老太太先上车后,准备随老太太一同坐进车里,老太太却是坐定在右侧,不肯挪位了。
姜妤笙疑惑:“奶奶?”
老太太笑眯眯的,扬了扬手,赶她:“坐前面去吧,让我老太太也享受一下一个人坐老板位的感觉吧。”
姜妤笙失笑,看一眼前排驾驶座上也正侧着身回头看着她们的薄苏,咬了下唇,领受了老太太的好意。
“好,那奶奶你系好安全带。”她帮老太太把车门合上,移步向前,坐进了副驾驶座里。
薄苏定定地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回了身目视前方。
好不淡定的模样。
姜妤笙不相信她真的毫不在意。
她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偏着头,自若地欣赏着薄苏开车的姿态,眼底笑意狡黠。
车子驶出地库后,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按下发送键。
不过一秒钟,中控台前,薄苏支架上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三下,显示三条来自姜妤笙的微信消息。
最后一条显示的是[图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薄苏诧异,用眼神飞快地扫了姜妤笙一眼。
姜妤笙眨眼睛,温声细语:“专心开车。”
像个无辜的人。
薄苏终于不淡定了,红唇轻扬,泄露出了分明的笑意。
姜妤笙满意了,也弯起了唇角,若无其事地陪老太太聊天。
薄苏罕见地体会到了百爪挠心的感觉。
一直忍到第一个红灯,她终于有机会点开通知条,查看消息。
跃入眼底的黑字是:“姐姐开车的样子好漂亮啊。”
“手真好看。”
“星星眼.jpg”
薄苏的笑弧彻底压不住了。
她偏头望向姜妤笙,姜妤笙笑意如十几岁时的清甜,当着她的面现发了一条:“姐姐看路,不要看我。”
薄苏发现,她对快乐的认知太有限了,以至于她会以为上次接机时的感受,已经是开车时最惬意的体验了。
原来,活过来,和真正爱的人在一起,是这样的——总有更多更意想不到的快乐时刻。
不需要有意而为,只是自然而然、不经意的每时每刻。
会被她可爱到,会被她取悦到。
很想很想伸手牵她一下,但怕被老太太看到,她始终克制。
她在微信上发了一个[微笑]的emoji表情。
很高冷、很端庄的气质。
如愿地,她看到姜妤笙也加深了笑意。
她转回了头,唇角弧度始终没再放下来过。
车后座的老太太对她们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也在忙碌自己的小动作。
不知不觉、有说有笑中,不算近的车程也被走完。
机场到了,三人下车。
老太太术后不宜过累,薄苏便没有把车子停进停车场,而是直接开到了出发层即走即停的临时停靠点。
她帮忙把行李一起从后备箱里提出,三人作别,就要各自离开。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掀开了中间的扶手箱。
意外又不算意外的,她居然真的又在里面发现了一封红包。
“奶奶。”她退出车子,直起腰,略有些无奈。
老太太惊愕:“你怎么发现的?”她笑:“我本来想等进去了再让小妤告诉你的。”
姜妤笙也不知情,很是惊讶。
薄苏说:“我没有发现,我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不放心多检查了一下。”
她拉过老太太的手,要把红包还给她。
老太太直抽手,推拒:“你不要还我,这不是其他的什么,是见面礼,你要收的,不收不行。”
薄苏动作微顿。
老太太见她听进去了,连忙接着说:“鹭城的习俗。上次你去家里,我还不清楚,所以什么都没准备,这次知道了,要补上的。”
“小妤也没别的长辈,你不收,就是不把我老太太当小妤的家里人,和我老太太见外了。你自己看着吧。”
薄苏进退维谷,用眼神询问姜妤笙。
姜妤笙无声地对她点了点头。
鹭城确有这个习俗。
薄苏颤了颤羽睫,只好不再推辞,收下了这份肯定和祝福。
“好,那,谢谢奶奶了。”她耳根红透,真心实意。
老太太开怀:“这才对嘛。”
“好啦。”她提醒:“是不是限停三分钟,快走吧,别被扣分了。”
薄苏应:“好。”
最后再看姜妤笙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薄苏上车,启动了车子。
车子行驶出很远以后,她收到了一条来自谢长嫣的消息:“其他礼物都帮你准备好了,你记得画的事情啊。”
薄苏右手条件反射地颤了几秒,随即很快平复。
以前所未有的平静、清醒心态,她不受影响,行驶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鼻间是姜妤笙在车内留下的淡淡余香。
第64章
8月18号, 姜妤笙和老太太回到鹭城的次日,薄苏去往羌城出差。如她预料的那般,22号七夕节, 节目还在录制中,她无法赶回鹭城。
但礼物一点都没有迟到。
从20号开始,姜妤笙就陆陆续续地收到快递包裹。从香水口红、包包、护肤品礼盒到耳机、蓝牙音响、电子书,再到钥匙扣、文创产品,大大小小, 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第一次打烊后一起顺路去驿站拿包裹,被池棋、钟欣她们围观惊叹后, 她就机敏了, 改成了中午午歇时自己去拿。
七夕节前一天午后, 她再次前往驿站领取包裹, 又是三小箱子的东西,她失笑,拍了张包裹的照片发给薄苏, 打趣:“薄老师,你这是把后面几年的七夕节礼物都一起送了吗?”
“还是,你把之前的七夕节礼物也给补上了?”
薄苏似是有空,很快就用文字回复了:“当然不是。”
“是今年的。”
她确实不是会回头给自己找补的性格,就像那些年没有寄出去的明信片, 她也未曾给她看过一般。
姜妤笙心软。
她把箱子装进自带的手提袋里,边往回走边用语音问:“那你怎么买这么多呀?”
薄苏言简意赅:“我想送。”
好霸道哦。姜妤笙唇角弧度上扬。
只是,她犹豫两秒, 还是认真沟通:“姐姐,收到礼物非常开心, 但是,你要是再送,我要有点负担了。”
她也给薄苏送了七夕礼物,但所有价格明显不及薄苏所送的贵重。谈恋爱中,有来有往,量力而行、尽心而为就好,她无意与薄苏分得那么清楚,也知道薄苏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的。但如果差距实在过于悬殊,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她开玩笑:“不给以后的自己和我都留点路吗?今年都送过了,以后要怎么办呀?”
薄苏看起来心情不错,也回了一条语音,语气里笑意清然:“还有最后一个,没有了。”
姜妤笙松一口气:“好。”
她发了一个“mua”的简笔画小兔表情包。
薄苏回了她一个同系列的小猪“啊”表情,好似被她的“mua”击中了,有点害羞又有点开心的样子。
姜妤笙被她可爱到了。
时间往回调半年,甚至十几年前,谁能想到这样的表情包会出自看起来寡言少语,从来都高冷正经的薄大女神手下。
她笑着和薄苏说了一声,收起了手机,打着伞快步往永城路三十三号走去。
她只以为这最后一件礼物大概也是和前面差不多的物件,会由快递包裹送来,所以也没有多问,想留到拆包时感受惊喜。
但是没有想到,这件礼物,最后会是由一个罕见的贵客亲自送来的——
七夕节当天晚上,临近打烊时间,有过一面之缘的柯未鸣惊奇地出现在了舟稻餐厅里。
彼时餐厅已经没有顾客,只待做过卫生就可以落锁关门了。
柯未鸣踏进门时,姜妤笙正在服务台后清点今日的账目。
听到擦桌子的钟欣提醒:“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姜妤笙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柯未鸣在她的注视下摘了口罩,平易近人:“是我呀,我来找姜老板的。”
钟欣愣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姜妤笙已经迎了出来,惊喜:“柯老师?”
她弯眸,落落大方:“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柯未鸣莞尔:“好久不见,我过来出差的,还好没迟到。”
“迟到?”
柯未鸣笑:“是啊,我受人之托,来跑腿的。”她把手中提着的一袋设计雅致的蓝色礼盒袋递给姜妤笙,揶揄:“完璧归赵啦,你要不要打开检查一下?”
她没有说托付人是谁,姜妤笙也没有问,两人心照不宣。
只是,姜妤笙不确定薄苏是怎么和她说她们俩的关系的。
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怕她稍微表现出来一点,柯未鸣便能猜到,于是她只很克制地抿笑,双手接过,若无其事地道谢:“不用啦,谢谢柯老师,真的是太麻烦你了,还让你特意跑一趟。”
柯未鸣不甚在意:“没有,顺路的事。况且,难得能让她欠我人情呢。”
她看起来要比外表随和风趣许多,姜妤笙也跟着笑。
她想起来招呼:“吃饭了吗?上楼坐坐?刚好新品你都还没有尝过呢。”
柯未鸣摇头:“不用啦,我吃过了,就不上去了。”
两人站着寒暄了一小会儿,因为柯未鸣第二日还要乘坐最早班的飞机回北城,所以她请辞,姜妤笙也没有多做挽留,只邀请:“下次柯老师过来,一定要给我点时间,让我们再给你露两手。”
柯未鸣不客气,一口应下:“好啊,或者,你去北城,做好吃的了找我,让我过去蹭口饭也行。”
她眨了眨眼,有些狡黠。
姜妤笙感觉她好像知道了,长睫扑扇了两下,不好装傻充愣,只好笑着应:“好啊。”
至于“过去”,是去到哪里,和上面的受谁之托一样,两人都没有点明。
她们说笑着出门,姜妤笙陪柯未鸣走到院门口,柯未鸣让她留步,她才停下脚步,驻足到柯未鸣的身影隐入夜色中,才脚步轻盈地转身回到舟稻。
舟稻里,后厨和走道的灯光已经被揿灭,几个女孩子在放置礼盒的餐桌前围站成了一圈。
那目光,闪闪发亮,似几只饿了好多天的大灰狼正虎视眈眈着一只小肥羊。
姜妤笙被逗笑:“你们都忙完了?”
池棋和钟欣异口同声:“忙完啦。”
郑耘一贯的心直口快,好奇:“师父,是什么东西呀,还要柯老师亲自送过来?”
她也不问是谁送的。
关于谁会在七夕节送姜妤笙礼物、谁能请得动柯未鸣帮忙跑腿这件事,她们都早已经有了一个公认的答案。
从不提起,也不点破,是她们想要保护两个人的默契。
“是首饰吧?”韩冉替她回答。
她看礼盒袋上面的Logo,是一个珠宝品牌。
姜妤笙杏眼温柔:“我也不知道。”她看得出大家的好奇,无意吊她们胃口,也感谢她们未宣之于口的善意,几不可觉地脸红,她大方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好哦。”郑耘小海豹式鼓掌。
姜妤笙轻声笑。
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托出了礼品袋内的丝绒礼盒,缓缓地打开。
和韩冉一样,看品牌和礼盒的大小,她也猜测是手链或者项链这类的饰品。所以,当两块牌型、金灿灿的金条从礼盒中显露出身形,在灯光下闪耀金芒的一瞬,整张桌旁的人都静了好几瞬。
姜妤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靠!”池棋爆了一句粗口。
没看错的话,那标签上写的是520g足金。520g,得多少钱啊?她在脑子里迅速地计算金价。
郑耘慌慌张张地去关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凶徒闻风而来。
姜妤笙又惊又甜又好笑。
怎么会有人七夕送金条啊。
但是想到是她姐姐送的,又好像不是很奇怪了。
薄苏好像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可以浪漫到极致,也可以务实到极致。
“难怪要柯老师亲自护送啊。”韩冉恍然大悟,给姜妤笙比了大拇指。
姜妤笙两颊发烫,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地把盒子盖上,说:“走吧,回去休息吧。”
池棋也从震惊回过神来了,开始起哄:“对对对,快,走吧走吧,趁现在夜黑风还没高,还比较安全。”
“好好好,我们护着小妤姐,小妤姐你走中间。”钟欣配合着捧哏。
姜妤笙用眼神嗔她们。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开玩笑的,我真的,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
“薄……”薄字都要出口了,韩冉又生生忍住,只夸赞了一句:“真的好顶。”
“呜呜呜,我的择偶标准就这样被生生拉高了。”
“我对浪漫的定义也是。”
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出了舟稻的大门。
姜妤笙红着耳根受了大家几句奉承,礼貌地把话题主动转移开了,让这个夜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直到走回永城路三十三号,关上了门,独处于卧室之中,她才目视着这方锦盒,轻轻地抚摸绒面,绽放出毫无遮掩的笑颜。
好笨的姐姐啊。
也好可爱。
她噙着笑,再次打开了礼盒,仔细地查看这两块金条。
确如她刚刚一眼扫过去时发现的那样,这两块金条不是普通的样式,明显是特别定制的。
两块金条的大小一致,看起来似船票又似邮票,边缘是邮齿类的线条,浮雕柄图一块描画的是一艘在海浪上前行的巨轮,一块描画的是在海岸上,海的对面的一栋四层旧式楼房。
楼房的轮廓不需多看就能认出,是永城路三十三号,连楼房前的那颗香樟树都画出来了。
两块金条拼在一起,就像是一艘巨轮在海上缓缓地、坚定地向永城路三十三号驶近。
金条的最下方,横线下,一块标记的是一串字母,"bs&jys”,一块是日期“2023.08.22 1st”,设计与工艺,肉眼可见的用心与精致。
姜妤笙小心地取出,翻过面才发现,后面还有字。
一块刻着“七夕快乐”,另一块刻着“我的宝贝”。
从未想过,这个称呼会从薄苏的口中叫出。
更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姜妤笙眼波如水。
她爱不释手,如收到的前几份礼物一样,打开手机相机,各种角度地拍了好几张照片,上传备份,作为留念,而后给薄苏发消息。
“姐姐,最后一份礼物我收到了。”
“太贵重了。”
她两条消息刚刚发出,还在编辑第三条消息,薄苏的视频通话请求就进来了。
姜妤笙没有犹豫地接通。
屏幕晃了两下,随即是薄苏霞姿月韵的面容。
她似是刚刚收工回到酒店,还带着妆容,未换睡衣,薄薄的唇勾着浅浅的弧度,嗓音有点用嗓过度后的微微哑意,含笑问她:“到家了?”
姜妤笙的心一瞬被她的笑、她松弛慵懒的嗓音泡软。
她托腮盯着屏幕里她的笑颜应:“嗯。”
看到她的脸才发现,真的很想她。
虽然其实昨天也才刚刚视频过。
“你才下班吗?”她声线不自觉地跟着放柔。
薄苏应:“嗯,刚刚到酒店。”
“礼物喜欢吗?”
姜妤笙的笑意不由加深。
“喜欢。”她坦白地说:“设计好漂亮,柄图我很喜欢,整体看起来也好精致,好像艺术品啊。”
她从前对黄金饰品没有特别喜欢,也从未想过,金条还能够做成这般模样。
“但是,太贵重了,我没有办法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
薄苏眼神很温柔,问她:“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在我的能力范围里的。”
其实她的一切所有,她都想与姜妤笙共享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她还没有办法在不惊动母亲、不惊动公众的情况下做到。
姜妤笙坦荡:“但不在我能回馈的能力范围里。”
“我不需要你回馈。”
“可我会想。”
“妤笙。”
“嗯?”
“小时候你也没有和我分过你我,为什么现在反而要这样分?我们不是更亲近了吗?还是说,其实在你心里,我们的距离,其实依旧不如从前?”她好犀利,也好敏锐。
姜妤笙见识到了她主持人的功力了。
她无言以对。
半晌,只能叹笑一声,投降说:“你说得对,姐姐,好啦,那我不客气了,我明天去银行开一个保险柜,存起来。”
就当作先替薄苏保管着。
“谢谢你……宝贝?”“宝贝”两个字,她咬得特别轻软,说完就咬住了下唇,无声地笑。
薄苏猝不及防,颤了颤睫,偏开了头。
唇畔笑弧深深,隐隐飞红。
明显也是又甜又不好意思。
分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在床上姜妤笙撒娇诱哄她这样那样时,更肉麻的话也都说过,但清清醒醒时候的这两个字,还是让她们都感到了羞赧。
两人各自不好意思完,看着屏幕对面的对方,都忍俊不禁。
没再纠结收不收这件事,姜妤笙问起了金条是不是定制的,柄图是不是自己设计的,柯未鸣是不是知道她们的关系这些事。
前两个答案都是肯定的,后一个答案,是未知的。
薄苏说:“她应该猜到了,我也不打算瞒她,没关系的。”
从让姜妤笙等等她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与姜妤笙一直藏在柜子里。
也许碍于职业的原因,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办法公开地向公众承认姜妤笙的伴侣身份,但至少在生活中,她们现实生活的圈子里,姜妤笙永远都不再会是她的秘密。
她只是还需要时间。
姜妤笙不知道她的打算,她只以为柯未鸣是她足够信任的朋友。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琐事,因为时候不早了,两人明日都还要早起,该去洗澡休息了,两人才不得不理智地挂断了视频。
视频结束后,距离这个七夕节过去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姜妤笙注视着屏幕上已经没有薄苏面容的聊天界面,戴着耳机的耳朵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忍不住有股冲动。
一贯鲜少发朋友圈的人,在七夕节的最后五分钟,发了一条动态。
动态的文案只有一颗红色的爱心emoji表情。
附图是一张她们之前夜里在澎岛漫步时拍的影子图。
影子偎依在一起,难分你我,只看得出应该是两个人。
这样的图,这样的日子,官宣的意味不言而喻。
等薄苏洗完澡出来看到的时候,庄传羽、沈珈禾、池棋她们都已经点赞评论了。
庄传羽欠兮兮地评论:“哟,秀恩爱呢。”
沈珈禾排队形。
池棋也排队形,舟稻众人们都很勇地排了。
薄苏意外。
她笑着点了个赞,看到管青,还有之前要过姜妤笙微信的那个灯光师也点赞了,猜测姜妤笙应该没有特意分组,全部人可见。
想到姜妤笙所有朋友圈的人可能都会知道,包括那个开了几个奶茶店的陈曙,都会知道她已经非单身了,她眼底就有笑意要漫出来了。
她打开置顶聊天框,短短的四个字,删了打,打了删,犹豫了半分钟,还是难抵爱意,发出去了。
“晚安,宝贝。”
第65章
8月25日, 薄苏如期完成《山水之间》在羌城的录制,于次日返回北城,正好可以赶上当晚谢亭先的寿宴。
正值周末, 柯未鸣似是有空,前一天就发来消息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北城,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小酌一杯。
薄苏欠了她一个人情,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问她:“中午可以吗?”
她也不想太早去谢家曲意逢迎。
柯未鸣不介意:“可以呀。”
薄苏便应下了这个邀请。
次日中午下机后, 她与姜妤笙报了个平安,便坐上管青约好的接机车,先回昆仑明湖, 换了一身更正式些的长裙, 取了两支备好的红酒和要给谢亭先的寿礼, 之后驾车前往柯未鸣的住所。
柯未鸣的房子是父母送给她的成年礼, 距离北城大学不远,大学的时候,薄苏和社团里的其他朋友都去过几次, 工作了以后也没有少去,所以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保安自然地放行,薄苏把车停在地上的临时停车点,提着两支红酒进楼。
柯未鸣帮她把电梯的权限打开,她顺利地进到了楼上。
柯未鸣已经在门边等候了。
“我今天这么有面子的吗?穿得这么隆重。”柯未鸣新奇。
薄苏淡笑, 没有刻意解释是为了午后能够直接去祝寿,四两拨千斤:“是我平时见你时都不修边幅吗?”
柯未鸣往玄关里退:“倒也不是,但也没有这么艳光四射吧?”
薄苏莞尔, 把红酒递给她,反问:“应该是我今天这么有面子吗?你亲自下厨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她都闻到了厨房里的饭菜香味了。
柯未鸣学着她刚刚的语气,揶揄:“是我平时都怠慢你了吗?”
薄苏弯腰换鞋:“那也没有,但一般都是点餐吧”
“这不是前两天刚见了姜老板,突然被勾起了下厨的兴致了吗?”
猝不及防,薄苏被戳中命脉,换鞋的动作微顿,露在空气中的耳朵微微红,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接话了。
柯未鸣镜片后的目光是了然。
她合上门,打趣:“是不是可以说了呀?薄老师?”
“嗯?”
“是我想的那样吗?”
“哪样?”薄苏若无其事地去洗手间洗手,耳侧的绯红却早已经出卖了她。
柯未鸣坐在餐桌前遥望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不会吧,诺诺,你现在还和我装?”
那天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忙送礼物时她就想问了,怕她在工作现场,不方便说话,她才忍下来的。
“原来是鸿门宴。”薄苏擦干手走出,淡定坐下,也不像是真的不想说。
更像是惯性的内敛和矜持。
柯未鸣否认:“那也不是,是真心想请你吃饭。”她去酒柜旁取了两只高脚杯和开瓶器,回头说:“想趁着还有闲情逸致,和你一起轻松地聊聊天、喝喝酒。”
怕之后没这个心情了。
“趁着还有闲情逸致?”薄苏敏锐:“是怎么了吗?”
柯未鸣给她倒酒,笑了笑说:“我准备接下《洞见》这档栏目了。”
薄苏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
《洞见》是北城电视台策划的新栏目,一档社会时评类节目,意在聚焦当下的社会热点,架起公众与先进文化观念的桥梁,引导大众保持独立思考和思辨的能力,推动社会进步、全民素质的提高。
是北城电视台克服了很多阻力、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要做的一档栏目。
但想法和初衷是好的,真的执行起来却是不容易——被误解本就是表达者的宿命,更何况是这样总站在风口浪尖上造浪的言论。很明显容易引起争论,吃力不讨好。
从这档栏目的策划通过之后,关于栏目主持人的选择就一直没有办法推进下去。
台里稍有些资历和选择权的新闻类主持人们都明哲保身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资历稍浅一些的,上面又不放心让他们上,怕心理素质不够好,也怕经验不足,分寸感把握不好。
这件事一直悬而不决,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到柯未鸣的头上。
薄苏蹙眉:“台里让你去的?”
柯未鸣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犹豫了很久,想去的。”
薄苏替她担心:“未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什么吧?”
前车犹可鉴。
上一档类似的节目,是十年前的一个大前辈主持的,最后这档节目是以栏目停播,前辈离开北城电视台作为结束的。
不可谓不悲壮。
柯未鸣叹气:“我知道。”
“但总要有人做这件事吧。”
她最初选择成为新闻人,梦想能做的事不就是如此吗?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柯未鸣只是未鸣,不可能一生真的一鸣不鸣吧。
道理是这样的,但作为她亲近的人,薄苏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私心当然是希望这个人不会是她。
柯未鸣抬了下眼镜,问她:“薄苏,说真的,做了这么多年的传声筒、播报工具人,你有没有觉得腻烦的时候?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最开始为什么选择进入这个行业。”
薄苏被她问住了。
怎么会没有?
即便中间混沌麻木多年,也依旧难免有片刻清醒和痛苦的时刻。更何况从重逢姜妤笙开始,世界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切就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柯未鸣知道她的答案了。
她笑说:“我猜你懂我。”
薄苏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意已决,一时没再多说话。
柯未鸣吃了两口菜,转回了刚刚的话题,打直球:“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姜老板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薄苏直视着她,不再绕圈子,直白说:“我和她在交往。”
柯未鸣被噎了一下,忍不住笑:“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还以为你真的是清心寡欲,要准备孤独终老呢。”
她果然毫不惊讶,早已经猜到了。
薄苏彻底放松下来,唇角笑意微深。
柯未鸣好奇:“和我说说呗,怎么回事?是不是当年就有情况了?”
她当年就很怀疑了,什么朋友能让一贯端庄持重的薄苏失态成那样、能让她不顾一切、疯魔了一般地找人。
但她那个时候不好意思多问。
薄苏颤了颤睫,低下头笑。
她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坦露过多的个人情绪。
柯未鸣已经被甜到了。
“算了,能看到你这个表情也够了。”她知她性格,不为难她。
薄苏感谢她的体谅。她微咬下唇,组织语言,长话短说:“我和妤笙从小一起长大的,因为一些事情,我们错过了很多年。是她大度,原谅了我,所以我们才有再在一起的机会。”
“那……她家里人知道吗?”柯未鸣关心。
薄苏点头:“知道。”
她指的是刘老太太和庄传羽。
柯未鸣追问:“那你家里人呢?”
薄苏摇头。
柯未鸣心里有数了。
她对薄苏的家庭背景了解得不深,但多少也有所耳闻。
并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但家里人毕竟是一家人,可以私底下慢慢处理的。
她提醒:“台里你知道的,不要被拍到,他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但要是被拍到了……”
她没有往下说,薄苏也明白。
关于公众人物的取向,虽从未明令说明过什么,但红线一直在那里,她们从业人员的心底里都有数。
更何况北城电视台更是一贯以保守严肃的作风出名的。
薄苏说:“我知道。”她对柯未鸣没有保留:“我准备《山水之间》播出后,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就离职。”
柯未鸣意外又不意外。
她真心地可惜:“决定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薄苏是现在台里最重点培养的对象,凭借着这几年的春晚和有口皆碑的出圈综艺,国民度隐隐都要超过前辈徐意初了。继续往下走,前途不可估量。
不论做的是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事,为此付出过、奋斗过、得到过都是真的。她接《洞见》这档栏目都要权衡、为难那样久,她想象不出来,薄苏做出放弃这个决定,要下多大的决心。
薄苏应:“嗯。”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迟疑。
柯未鸣问:“那之后呢?”
薄苏说:“有合适的机会,会继续接主持的,但更多的应该会转幕后。我在筹备创立文化公司了。”
做《山水之间》时发现的,她其实还挺喜欢制片人这个身份的。
柯未鸣被她的坚决震住。
半晌,她问:“是为了姜老板吗?”
薄苏静了静,说:“不全是。”
“其实是为了我自己。”她露出清浅的笑。
笑里有真切的释怀和轻松,似倦鸟苏醒、困鸟出笼。
柯未鸣望着她的笑脸,怔了好几秒,慨叹:“我本来想再劝劝你的,但是看着你现在的神情,看你最近的状态,又觉得,好像不应该劝你,也挺好的。”
她今天请她吃饭,其实本意也是想和她好好聊聊,看看她有什么想法、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到她的地方。
但没有想到,薄苏给出的答案如此直接、做出的决定如此坚决。
薄苏笑:“那就不要劝我了,祝福我吧。”
“好。”
就像薄苏懂她的选择一样,她也懂薄苏的选择。
她想起来一件旧事,玩笑:“你知道最开始我们为什么能成为朋友吗?”
“为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是你们那一届新生入学后还没多久,某次辅导员邀请优秀毕业学长回校开讲座的时候。我当时作为1到5班的辅导员助理也在台下。”
“学长在台上开了一个自以为幽默,实际上有冒犯到女孩子的玩笑,当时我猜很多人听得都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但大家都忍了,只有你,在后面举手发言的时候,回敬回去了。”
“你当时态度非常冷静,言辞也非常礼貌得体,但就是有一种让人恨不得拍案叫好的力量。”
“我那时候觉得,我们应该是同一种人,又或者说,你是我最欣赏的那种人。但后来,我认识你越久,你身上的棱角越平,锋芒越内敛,我又有一点怀疑是我看错了。”
“不过,总归知道你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人,所以即便和我最开始时以为的不一样,我们也依旧是很好的朋友。”
“但今天我又觉得,我可能还是没有看错,你骨子里还是我最开始认识到的那个薄苏。”
薄苏百味杂陈。
她沉默好几秒,叹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抬起酒杯倾向她。
柯未鸣也抬起了酒杯,眨了眨眼,打趣:“敬爱情?”
薄苏说:“敬友谊。”
柯未鸣笑:“那再加一个,敬自由。”
薄苏也笑,说:“敬明天。”
高脚杯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盛夏的光暖暖地笼在餐厅的一角。
两人低头小啜一口。
柯未鸣看着薄苏清亮的乌眸,不由感慨:“谈恋爱真好啊。”
她先前揭薄苏的短,说薄苏非工作场合的嘴巴像开了省电模式一样,现在一对比,她从前哪里是非工作场合的嘴巴开了省电模式,分明是整个人一直都开着省电模式。
薄苏无声勾唇。
她也觉得。
更觉得,要是此时此刻姜妤笙也在的话,就更好了。
第66章
吃过饭后, 薄苏随柯未鸣转战书房,品茗漫谈两人之后的工作计划,直到午后四点钟不得不走之时, 薄苏才叫了代驾,赶赴谢家的寿宴。
谢家中式园林式的庭院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檐下铜制的仿古灯,在未暗的天幕下常亮。
修竹夹道,红毯从宴客厅所在的主宅直铺到庭院门口, 透过新中式雅致的门洞与窗柩,薄苏隐隐约约已经可以望见宴客厅里的憧憧人影。
还未下车,便似已能嗅到那一股掺杂着浓烈香水味、酒味、令她窒息的混浊人气。
她在车上静坐半分钟, 调整好了表情, 才下了车, 从后备箱里取出贺礼, 锁了车,抬脚往前走。
“薄苏。”不远处有人叫她。
薄苏步履不停,当做没有听见。
她听出来了, 又是纪琅。她不想在这种场合与他同行,不想再给任何人误会和遐想的空间了。
她快步往主宅走去,谢长业和谢长猷作为东道主已经盛装在宴客厅的前厅里与宾客谈笑风生了。
谢长嫣也在宴客。
看到薄苏,她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
薄苏的右手跟着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
她看出了谢长嫣这一眼里的不满——她不满她在这种场合不懂表现,拖到这样迟才到来。
但耳目众多, 她没有把指责说出口,只是低声提点她:“你外公在茶室休息,旁边坐的是他年轻时的朋友,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薄苏顷刻间了然——
是谢亭先之前念叨过几次,年轻时南下创业而后失联的那位故人。
“年轻时也没见有多挂念, 老了身边没人了才开始念旧。”谢长嫣评价时唇边有几分讽意,但功夫却依旧没有少下。
居然真的被她请来了。
薄苏应:“好。”
心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几年来,谢长嫣在揣度谢亭先心意上越发花心思了,有时候到了一种薄苏都替她累的程度。
她掩下深晦,复又挂起合宜的微笑,仪态端方地走进了这场盛宴的深处。
一路往里走,一路有人与她打招呼。除了商界名流,也不乏有娱乐圈的名人,每一个人,在薄苏的脑海里都存着一份档,其下关联着各个标签与各张人际关系网,以至于她遇见每一个人,都能很精准地把控好亲疏远近距离、得体地与之展开话题、活络气氛。
是主持人的职业素养,更是谢长嫣长年累月规训出来的条件反射。
她以八面玲珑、无可挑剔之姿支撑到了茶室谢亭先的面前。
谢亭先端坐于屏风后的博古架前,面前是一方红木长桌与几杯淡淡出雾的茶盏,身旁坐着一个耄耋男人,对面围坐着的是几个与薄苏年龄相仿的小辈。
贺之航也在其中。
“外公。”薄苏展唇打招呼。
谢亭先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回来了。”
贺之航话里藏话:“表姐好久不见,这是从哪里刚回来呀?我刚过来的时候,谁都见着了,就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今天赶不回来了。”
薄苏淡笑:“从羌城回来的。”
她走到茶桌旁放置着寿礼里长案旁,把手中的贺礼,谢长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画的画搁了上去,解释:“本来可以早一点到的,但是不知道助理怎么办事的,这幅在羌城画的,想带给外公的画,被她混到了自己的行李里了。她下午才回的北城,耽误了我时间。”
她鲜少像其他小辈那样刻意讨好他,所以能说这几句轻描淡写、不卑不亢的软话,谢亭先已算满意,威压稍减。
旁边的耄耋老人打量着她,替她解围:“这位就是长嫣的女儿吗?”
谢亭先应:“嗯。”
“诺诺,过来,叫薛爷爷。”
薄苏顺从地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叫人,一旁谢长业的女儿立刻机灵地往旁边挪动,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薄苏坐下,薛姓老人感慨:“像,像啊,诺诺这样子,可真像方澹年轻时的模样。”
他说的是谢亭先的发妻,薄苏的外祖母方澹。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受不得旧友与他同忆往昔、追忆故去的人,几分浅淡的情,也会渲染成十分的深。
他看着薄苏的眼神都仿若柔和了几分。
“什么画啊?拿过来我看看。”他有了兴致。
薄苏应:“好。”还未起身,坐在茶座最末尾的,看起来是老人的孙女的小女孩俏皮说:“爷爷我去拿。”
很快就把薄苏刚刚放下的画卷取来递到了谢亭先的面前。
薄苏帮着谢亭先把画卷打开,解说:“是最近在录解说名画的节目,见了几个大师,访了几座名山,被勾起了国画的瘾,正好前几日去羌城,住在山里,夜里整理材料的时候,突见大风和窗外峭壁旁这一颗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苍松,不由想到了外公,就连夜作了这画。”
“技艺不精,外公不要嫌弃。”
与名家大作相比,她的笔法自然显得稚嫩,但她这番记挂着他的话,已经很好地取悦到了他。
他其实是欣赏薄苏身上那股始终难掩的清高与傲气的,但这份傲气,不能够是对着他的。
他一直肃着的老脸显露出些许真切的愉悦:“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旁边谢长嫣请来的老人,打量着画,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刻意,赏析着这幅画可圈可点的地方,奉承话直说到谢亭先的心底里去。
谢亭先看向薄苏的眼神,更满意了几分。
后来寿宴正式开始前,谢亭先姗姗出厅见客,也依旧让薄苏作陪,引见各方,俨然是小辈里最器重的模样。
贺之航、谢长猷的孩子与纪琅遥遥地望着,都暗自咬了咬牙。
薄苏侯立在他们身旁,几分游离,做最称职、体面的装点谢家门面、谢亭先勋章墙的工具人。
*
寿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谢长嫣和薄苏都没有离开,留在谢家老宅过夜。
谢长嫣有些微醺,薄苏送她回卧房休息。
冷白色的灯光一亮起,卧房的门关上,谢长嫣眸色便恢复了些许人前没有的清明。
“你今天来得太迟了,不是说早上的飞机吗?怎么下午才过来?”谢长嫣在办公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张口便是教导。
薄苏帮她倒水的动作微顿,淡声应:“有一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你外公那里怎么说的?”
薄苏把水杯递给她,复述了一遍下午在谢亭先面前说的话,谢长嫣点了点头,还算是满意。
“怎么没找杨老指点?”
“不想显得太刻意。”
谢长嫣叹了口气,未尝不是不明白薄苏的某些坚持。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她也不打算太影响薄苏的心情,没抓着这件事不放,只顺着今夜她的表现,给她分析情况。
“你外公今天让你扶着他去宴客厅,是对你的肯定,你要放在心上。”
“他给你介绍认的那些人,你都记下了吗?有几个家里有小辈的,今天也找你攀交情了,之后如果找你联络关系,你要分清主次,看着联系,不要着了人家的道,站错了队,触了人家的眉头。”
“黄老那边虽然常换女伴,但今天带来的这个,是下个月准备正儿八经注册的,别看她年轻,有几分城府,也有几分傲气的,你要是在外面碰上了,给她几分面子,她会领情的,以后这黄家,指不定姓什么呢。”
谢长嫣如过去的十多年里那般,盛宴过后,总要给她复盘,耳提面命,不允许她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薄苏垂着睫,背着光,高挑的身影在灯下也不过薄薄的一条。
她安静地听着,右手在谢长嫣的絮絮叨叨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背到身后。
谢长嫣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了?”
薄苏长睫颤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掩饰,谢长嫣径直伸手拉过她的右臂。
灯光下,藏无可藏,薄苏右手的颤动清晰可见。
谢长嫣心口一跳,变了脸色,望向薄苏。
她知她这是犯病的症状。
薄苏有一刹那觉得难堪,分不清是怕看到母亲的担心、难过,还是怕看不到她的担心、难过,只看到她深浓的失望。
但静了几瞬,她还是攥紧左手,坦白说:“我最近在重新看心理医生。”
谢长嫣眸色沉了下来:“是压力太大了吗?”
她之前就发现她气色不好,但这段时间以来,看她状态挺好的,甚至与她的沟通都比过去的十来年多了不少,还以为她自己调整了过来,没事了。
薄苏应:“有一点。”
“工作上的? ”
薄苏摇了摇头。
分明早已经下定好了决心,也已经比谁都清楚所谓的课题分离,所谓的不要被好学生心态绑架,但望着灯光下谢长嫣眼角浓妆也掩不去的细纹,真的要说出会让她失望的话时,依旧觉得艰难。
好似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三十岁的她,而是八岁时没考满分没办法让刚刚在父亲那里受了委屈的母亲开心的自己、是十八岁时站在病床前充满了负罪感的沉重自我。
怕她失望,怕她难过。
觉得亏欠,觉得愧疚。
可有的话,迟早要说。
有的事,迟早都要面对的。
她已经逃避太多年了。
她指甲陷入掌心,艰涩启唇:“不全是。”
“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压力。”
谢长嫣蹙眉疑惑。
薄苏问:“妈,如果我从头到尾,其实都不是你期待中的那种小孩,你会怎么样?”
她乌眸沉沉,迎着谢长嫣的目光。
谢长嫣愣住。
好一会儿,她说:“可你一直以来做得都很好啊。”
薄苏自重逢那次后,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圈,流露出了泪意。
她发现,她其实不是不委屈的。
她妈妈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勉强自己,一直都不快乐吗?
可她问不出口,也说不出口。说出口像是指责,像是不懂事、不懂得体谅他人。
她已经习惯了不在人前显露脆弱、不给人增添麻烦。
因为谢长嫣也累。
她知道。
她努力冷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问谢长嫣:“如果我以后做得不好,达不到你的期待了呢?”
谢长嫣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可我觉得你可以做得到的。”
“妈……”薄苏嗓音里有隐隐的脆弱。
手抖得厉害。
谢长嫣心口发痛。
半晌,她松口:“我从始至终希望你优秀,也只是希望你能因此过得好,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太晚才明白,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如果不优秀也能过得好呢?世俗眼里的优秀总是永无止境的。”
“但优秀总能让你多一条退路。”
薄苏心力交瘁,也有些ptsd。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谢长嫣倒下前的那一场争吵。
谢长嫣有一套自己长久坚持的人生信条,她无法轻易改变。于是她愿意与她说真心话时的沟通,最终总会变成一场辩论、一场灾难。
她咬唇,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但左手握着颤抖的右手,她还是坚持说出了心底的声音:“可所谓的优秀现在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束缚。”
“可能无法达成的期待,也总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剑,在折磨我。”
“折磨?”谢长嫣怔忡地反问。
薄苏没有回应她这一声呢喃。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好几十秒过后,谢长嫣明白了她未言明的话语。
她的期待对她是压力,是折磨?
她生病,她有心病,也是因为她?
她背过了身,听不出情绪地吩咐她:“去休息吧,我静一静。”
薄苏喉咙酸涩到发痛。
她哑声应:“好。”
要转身离开前,她还是努力地发出了邀请:“妈,下下周有我朋友组织的观天文活动,要一起去吗?”
小的时候,她记得谢长嫣也带她去参加过这类活动,那时候,她很温柔地教她辨认了一个又一个的星座。
后来,应酬场合,她也听她和别人闲聊时说过,她以前是天文爱好者,如果不是谢亭先拦着,她大学可能就报了天文系。
谢长嫣心情复杂。
难怪她上周突然给她送了一架堪称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觉得又心寒又难堪又心疼。
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她挥了挥手,让薄苏先出去。
薄苏不再执着,转身退出了房间。
一脚深一脚浅,回卧房短短几步的路,她走出了一身的汗,有种虚脱的错觉。
姜妤笙给她发来了消息。
好似知道她今日在谢家会不好过,她什么都没问,便给她发了一朵小红花。
更新了一个哄睡音频。
“姐姐今天辛苦了,给你一个小小的奖励。”她用语音如是说。
薄苏听着她轻柔的声音,看着那朵小红花,在谢长嫣面前一直隐忍着的泪水,忽然落了下来。
无法自抑。
在这间她无数次夜不能寐的房间里,在这张她无数次摸出抽屉里深藏的刀片,想要得到解脱的书桌前,她哭得无声,上气不接下气。
可右手的颤抖却是渐渐平缓了下来。
她知道,她终于也有可能能在这里睡一场好觉了。
第67章
为赶上春节后的播放档期, 八月二十七号,薄苏没做停歇,再次从北城出发, 赶赴《山水之间》的又一录制地邬城取景。
邬城位于国境最西的高海拔地区,要取景的峪山更是出了名的雪域高山,山顶常年有积雪不化。
正值内陆地区最酷热的时节,邬城的主城区气温也不算低,艳阳高照, 峪山所在的山区却突然刮起了大风,飘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白霜遍地,群山寂静, 雾凇挂满枝头, 千林瞬时间漫开梨花。
像白日发生的一场醉梦, 也像盛夏偶遇的一场奇迹。
录制团队的人都惊奇万分, 也有些苦恼——拍摄进度要被耽误了。
薄苏脑海里却有灵光闪现。
来不及多做欣赏,她与策划、编导、摄像商议可行性,当机立断, 当场指导着改变了拍摄方向和解说方案,以更好地回应这一场大自然的馈赠。
一直忙碌到深夜才收工。一回到有信号的旅社,她便第一时间给姜妤笙发去了报备的消息。
“我回到旅馆了。”早上出发前她有与姜妤笙说过,她今天进山,山上可能会没有信号。
她担心姜妤笙一直在等她的晚安。
姜妤笙其实没有刻意在等。
但听到手机震动, 看到是来自薄苏的消息,她心中隐隐被什么牵着的一根弦才兀地松弛了下来。
“好。”她靠坐在薄苏房间的床上,合上了手中的书。
看时间已经不早, 她想关心一句今天录制还顺利吗?而后不影响薄苏早点休息。
薄苏却在她问话前,先发来了一段短视频。
视频里, 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巍峨的雪山与银装素裹的琼枝玉树。
雪絮在苍茫的天地间,安静地、慢镜头地落。
宛若人间仙境。
薄苏说:“峪山下雪了。”
“录制的时候,我分心了几秒。”
姜妤笙新奇:“分心到哪里了?”
好难得,从小便以专注力闻名的人还会有办公分神的时候。
薄苏说:“想起来小时候你拉着我一起看的哆啦A梦,有一集是大雄想要体验雪山冒险,哆啦A梦就拿出了任意门和缩小隧道。”
“我不想要冒险,但突然想要任意门。”
要任意门做什么,不言而喻。
姜妤笙心湖泛起涟漪。
她其实早已经对雪没有了年少时的憧憬,所有关于雪的浪漫怀想,都好似埋葬在了北城那一夜的冰天雪地里了。
但听到薄苏这样隐晦的思念,她还是觉得欢欣。
她打字:“没有任意门,但有千里眼。”
“谢谢你的镜头。”
“我也在现场了。”
薄苏似被她取悦,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声音是夜深时独有的微哑与温柔,含着未加掩饰的笑意:“那再加一个顺风耳吧。”
姜妤笙笑了起来。
薄苏与收音口似乎有些距离,她问:“我可以开着外放卸妆吗?”
姜妤笙说:“当然可以。”
她戴了蓝牙耳机,抱着薄苏的枕头,舒服地侧靠着,打趣:“薄老师是有偶像包袱吗?卸妆不可以让我看到?”
平时更多的是视频通话。
薄苏很轻地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其实是因为她的脸和手都有些冻伤了,她不想让她姜妤笙心疼。
姜妤笙也不是真的计较。
她顺着前面的话题好奇:“夏天为什么会下雪?”
薄苏卸眼妆:“因为海拔比较高,湿度也比较大。城区里是下雨的。”
“那会很冷吗?你衣服带够了吗?”
“带够了,去之前看过天气的,知道可能会下雨,会比较冷,但没有想到会下雪。”
姜妤笙稍稍放下心来,转而关心:“那会影响你们录制吗?”
薄苏笑:“一点点,不过拜它所赐,有了更好的方案、拍到了更美的画面。”
她语气里是胸有成竹的轻松,感染得姜妤笙也觉得愉悦。
“那就好,恭喜薄大制片啦。”
薄苏又发出很轻很好听的笑音。
姜妤笙有了兴致逗她:“姐姐。”
“嗯?”
“你知道冰封玫瑰吗?”
她之前在热搜上看到的——南方人想都没想过的,用积雪做的玫瑰花。
薄苏果然不知道:“是什么?”
姜妤笙弯着唇,不答反问:“北城什么时候会下雪?”
薄苏说:“十二月或者一月吧。”
姜妤笙说:“那我那个时候再告诉你吧。”
薄苏没说话,有水流声响起,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擦干了脸,追问:“是玫瑰花的一个品种吗?”
姜妤笙狡黠:“算是吧。”
薄苏沉默两秒,答应:“好。”
两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直到姜妤笙想起薄苏还没有洗澡,还要早起,催促她早点休息,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断通话。
薄苏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九月三号姜妤笙生日的事情,姜妤笙便也没有提起,更没有特意询问她,庄传羽那天想给她办一个派对,她要不要来?或者,她会不会更希望她能把时间单独留给她?
她与薄苏有一个共享账号的app,薄苏会把自己的所有行程都实时更新在上面,她打开便能看到。
她之前就有注意到,薄苏那天是有录制安排的,那之后的一天,也是有行程的。
她不知道薄苏是忙忘记了,还是记得,但确实有安排,走不开。无论是哪一种,姜妤笙都不打算提醒。
她不想打乱薄苏的工作节奏,给她带去任何负担。
生日对她来说,其实在遇到薄苏之前,本就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
薄苏是第一个给她买蛋糕过生日的人。
在薄苏离开以后,她也早已经习惯了不把它当做特别的日子——没有人记得,更没有人会为她庆祝。
但没关系,后来,她也不需要别人记得、别人为她庆祝了。
自己有真切地为自己的诞生、存在庆幸,比任何人的庆祝都更重要。
珍惜年年岁岁,不负此生此刻,是她每年生日给自己的寄语。
*
本是不打算麻烦别人、无意兴师动众地庆祝的,但庄传羽今年兴致奇高,百般游说,并表示今年舟稻也还没有团建过,就当做团建嘛,放松一下,姜妤笙看大家忽闪忽闪的眼睛,实在盛情难却,还是答应了。
薄苏一直保持遗忘状态到九月二号,姜妤笙真的要以为她忘记了,九月三号早上,一个快递员突然登门打破了缄默。
“姜妤笙姜小姐在吗?”来人在舟稻门口问询。
姜妤笙从餐厅走出:“我是。”
对方说:“有一个生鲜物流需要您亲自签收。”
姜妤笙诧异,她没有买过生鲜,更没有见过在澎岛上会送货上门的快递员。
她迟疑地接过快件,看清楚快递面单上的寄件人——管青,心脏蓦地雀跃,唇角不自知地扬起。
她签收了快递。
池棋跟着出来探看的,已经很有经验了:“薄老师送的?”
姜妤笙没有遮掩:“嗯。”
餐厅里的其他仿佛都装了关键词捕捉器,听到“薄老师”三个关键字,突然都跑了出来,好奇:“是什么呀?”
“生鲜的物流链送来的,吃的吗?”
“难道是蛋糕?但蛋糕要千里迢迢地从邬城寄过来吗?”钟欣眼尖地看到寄件地址是邬城。
姜妤笙也想不到会是什么。
鉴于上次薄苏送金条的惊人之举,这次她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
她看了眼表,距离中午营业还有点时间,表示:“我先拿回去放冰箱吧,以免是什么拿了不好放回去的东西。”
理由充分,大家虽然好奇,但也不好勉强。
“那你拿回去了,开箱了可以给我们看看吗?”郑耘眼巴巴。
钟欣、韩冉、池棋跟着点头。
姜妤笙失笑。
“好。”她好脾气地答应。
大家这才扬起笑脸,催促她快走,好似比她这个真正的礼物主人更要期待。
姜妤笙好笑,如她们所愿,双手抱着快件箱,连伞都没打,快步走回了永城路三十三号。
在一楼的公用厨房里,她打开了泡沫箱,取出了里面用黑色包装袋包裹着的冷藏箱,拉开拉链。
冷藏包装袋是向上掀起的,一打开,内里透明的展示柜便露了出来。
红色的软缎上,一支晶莹剔透的雪作玫瑰花静悄悄地盛放,纯白无瑕,花瓣薄如蝉翼,似雪也似凝固的白沙,有一种脆弱易碎到极致的美丽。
花旁靠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姜妤笙熟悉的,薄苏清隽的字迹:
“为什么要等下次?
奇迹的雪,致奇迹的你。
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
姜妤笙心脏重重一震。
几千公里的迢遥路,要有多用心,这支花才能以这样完好无损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
邬城地广人稀,快递出了名的不便,她找人千辛万苦地送这一支玫瑰,就为了她那一句笑语。
姜妤笙心脏被温暖的海水浸没。
那一年在北城蒙了灰的雪色,好似也在这一支玫瑰的晶莹里褪尽了尘埃,复现光华。
她小心翼翼地把整个展示柜取了出来,争分夺秒找各个角度,拍了许多张照片,而后才珍而重之地在花瓣融化前,把卡片取了出来,整个展示柜收进冷冻室里,单独保存。
她给薄苏发照片和夸赞:“花我收到了,薄老师手艺真好。”
薄苏似乎又在山里,没有信号,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回复,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了她消息:“姜小姐满意就好。”
姜妤笙彼时正在电脑上挑选新品活动的海报图,刚好有空,逗她:“这时候不叫小公主了?”
薄苏似乎被逗宕机了,【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一会儿消息都没发过来。
姜妤笙杏眼弯成月牙,不为难她了,主动往下接话:“谢谢你,宝贝,我很喜欢。”
她发了一个简笔画的小兔子飞扑小猪的表情包,带着好多颗爱心。
薄苏回了一个同系列的摸头贴贴表情包。
她解释:“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鹭城的机场了,但因为下雪耽误了进度,所以要晚上很晚才能到了。”
姜妤笙大度地说:“没关系。”
“礼物和心意我都已经收到了不是吗?太晚的话,休息一晚再过来吧。”
薄苏应:“好。”
池棋忙完了手头的事,从厨房出来,要一起挑选海报,姜妤笙和薄苏说了一声,没再闲聊了。
她是真的没关系,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是,她发现,她对薄苏的思念,远比自己以为得还要汹涌。
*
晚上八点钟,舟稻提早打烊,集体去往庄传羽预定好的海边别墅进行沙滩烧烤。
别墅前的沙滩上,云顶天幕和户外ktv幕布已经架好,灯光金灿,乐声悠然,沈珈禾、陈曙和几个庄传羽与姜妤笙的年少共友都已经到了,正洗东西的洗东西,串食材的串食材。
姜妤笙随带路的庄传羽走近,和大家打招呼。
“久等了,是不是都等饿了?” 她歉然。
朋友笑说:“没有,我们也都才过来没多久呢,都是珈禾姐在忙。”
沈珈禾系着长发,挽着碎花连衣裙的裙摆,坐于烧烤架前,手下动作确实不停。牛肉串、烤肉肠在烤网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庄传羽凑过去,小狗一样嗅嗅,不客气地直言:“我饿了。”
像撒娇又像讨骂。
沈珈禾看她一眼,抬起手递给她一串烤肠:“刚试验火候的第一串,不知道熟没熟,你正好试试。”
庄传羽立刻不满:“你好歹毒啊,把我当白老鼠吗?”
沈珈禾挑眉,勾唇:“吃不吃?”
一副不吃我就放下了的模样。
庄传羽细眉拧成八字形,还是不情不愿地凑了上去,就着沈珈禾给她举着的姿势,咬了好大的一口。
那津津有味咀嚼的表情,哪里是不乐意,分明是美滋滋。
朋友们都没眼看,“哎哟哎哟”地怪叫了起来。
“小庄你是有一点m在身上的吧?”
“总算也有人能治得住她了呀。”
“哎哟,我之前也没看出来,想着我们庄女王怎么也得是个s吧。”
“哈哈哈哈哈。”哄笑声此起彼伏。
庄传羽恼羞成怒:“滚你们的吧,说什么呢。”
姜妤笙也忍不住笑。
“我们先进去把东西放一放再出来?”她征询大家意见。
大家都应好。
舟稻一行人往别墅里走。
别墅里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充满生日派对的气氛,明显是已经精心布置过了。
姜妤笙驻足拍了几张照片。
她循着手中被分配到的房卡号,移步三楼,刷卡开门。
刚刚进门,关上门,插上卡,还没来得及开灯,身后忽然响起窸窣的声响,下一秒,她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毫无心理准备,姜妤笙条件反射地慌乱,要挣扎。
女人轻声地笑,箍住姜妤笙的腰,亲昵地吻她的耳朵、耳下肌肤,鼻息撩得姜妤笙耳侧酥麻。
姜妤笙心脏砰砰直跳,身体却在顷刻间认出了心上人的气息,放松了下来。
又惊又喜,又好笑又后怕。
她双腿发软,靠进薄苏的怀里,侧过身回吻她的下巴,轻轻咬了一下,嗔她:“好危险的,笨蛋。”
薄苏:“嗯?”
姜妤笙:“我的肘击差点就位了。”
薄苏鸦睫在黑暗中扇了扇,随即笑意点亮了一片星空。
第68章
“不是说晚上才能到的吗?”姜妤笙把自己完全交给薄苏。
薄苏分 | 开 | 腿, 让自己站得更稳些,从背后搂住姜妤笙的腰,像有瘾一样, 深嗅爱人身上的体香:“想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惊喜。
姜妤笙在她怀里笑:“有点太犯规了。”
薄苏忍不住吻她的耳朵、颈侧,呢喃:“没有你犯规。”
姜妤笙呼吸微乱,娇声:“姐姐,痒。”
薄苏笑了一声,手上微微使力, 让她转了过来。
乌眸漾着湖泽,倒影另一片星湖,她吻姜妤笙的鼻尖, 问罪:“是谁在音频里藏《Miss you tonight》, 让我一个晚上都不想多等?”
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开, 她不怀疑自己当夜就会打飞的回鹭城。
姜妤笙眨眼睛, 笑而不语。
薄苏眼底星光熠烁:“我听完失眠了。”
那语气似有些委屈。
姜妤笙杏眼弯成月牙,明知故问:“被我难听到失眠吗?”
薄苏挑眉:“你是这么觉得吗?”
“那不是吗?”
薄苏嗤笑一声,忽然抬手掌住了她的后脑, 吻她有些过分惹人恼,也过分诱人的樱唇。
都是久旱逢甘霖,满足的喟叹自彼此心底发出。
姜妤笙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中的托特包,双手圈住薄苏的脖颈, 任她索求。
唾 | 液的交 | 缠声与错乱的呼吸声在黑暗的室内响荡。
情 | 潮在下腹部翻涌,心脏似长在了薄苏触碰过的每一处肌肤上。
姜妤笙有些站不住了。
薄苏下移右手,托在她的肩后, 弯腰欲打横抱起姜妤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不啻于惊雷,炸在姜妤笙与薄苏的神经上。
姜妤笙抖了一下,薄苏的动作也僵住。
“小妤姐,你好了吗?房间还可以吗?我们要出去了。”是池棋。
姜妤笙与薄苏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她们在干什么啊。
真是色令智昏。
她暗自清了下嗓,平声应:“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池棋不疑有他:“好。”
脚步声响起,渐渐远了。
薄苏已经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往常端庄矜持的模样,帮姜妤笙把衣摆塞回到裤腰里。
扣子系上。
那神情温良地似在给小朋友整装。
好像刚刚把它抽出来,撩上去的不是她一样。
姜妤笙觑她在暗光下也难掩绯红的耳根,双手搭放在她的肩上,凑近了逗她:“姐姐刚刚想干什么呀?”
薄苏动作微顿,抬头看她一眼,薄唇动了一下,又抿紧,什么都没说,偏开了头。
但唇角分明牵着弧度。
姜妤笙知她内敛,放过她了。
她吻她的脸颊一下,帮她把唇边晕染出去的口红拭去,笑说:“好啦,补个口红,我们先出去吧。”
不好让大家等了这么久还要再等。
薄苏也有分寸:“好。”
姜妤笙退开身子,侧身把灯打开,准备回过身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把托特包放下,没想到一回过身便被惊喜到了——
不算太宽敞的卧室里,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上堆满了礼物盒,一箱叠着一箱,从大到小,似一座小山。
小山旁是一束巨大的深红色玫瑰花。
玫瑰花三角尖尖,花瓣厚实,层层叠叠,色如丝绒质感,鲜艳欲滴。
姜妤笙从未见过那样大的花苞,那样标志的花型。
花下的床旁地毯上,是洒落整圈的同色玫瑰花瓣,细细密密,绕床围出了一个心形。
不肖多想便知是谁的心意。
姜妤笙心脏一瞬似被无限卷大的棉花糖胀满。
她偏头看薄苏。
薄苏明净双眸也在看她。
姜妤笙故作平静,笑问她:“会不会有一点太夸张了?”
薄苏露在空气里的耳尖红透,有难以察觉的失落,面上却依旧不动如山,淡然应:“好像会有一点?”
姜妤笙难以克制心潮,两步走近,张开双臂又紧紧地搂住了薄苏,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她真实的存在。
“薄苏。”她颤声唤。
薄苏应:“嗯?”
姜妤笙说:“但是我很喜欢。”
很喜欢她愿意这样为她花费心思,很喜欢她好像把她当做人生最重要的一块拼图,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尖上。
很喜欢她,回归到她的生命中,让她的人生有了更圆满、更完整的体验。
薄苏无声地弯唇,回搂住她,轻吻她的发顶。
“喜欢就好。”她在心底里应。
她说不出口,觉得太过肉麻,但她真的非常感谢,也庆幸,姜妤笙能够诞生于这个宇宙,存在于这个无聊的世界。
让她重新拥有了梦想、拥有了热爱生命、认真生活的欲望。
两人又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妆容,走出房门。
姜妤笙后知后觉:“你和传羽和好了?”
薄苏静默两秒:“也许?”
“也许?”
薄苏淡笑一声:“嗯。”
她确实也不确定。
庄传羽答应帮她组局、订场地,一起给姜妤笙一个惊喜时,她也以为庄传羽是看在姜妤笙的面子上,和她统一战线、一笑泯恩仇了。
但来了以后她发现,庄传羽把陈曙——她的情敌也摇来了。
她不信庄传羽不知道,或者一直没有看出来过陈曙对姜妤笙有朋友之外的情谊。
但她不打算把这一层原因说出来,变相提醒姜妤笙。
姜妤笙也只当她是开玩笑,没有深究。
她们自然地牵着手,十指相扣往别墅外走,别墅外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踩水,有人在烧烤吃串。
天未有过的高远,风难得的清爽,星忽闪忽现,姜妤笙与薄苏踏着浪声和笑语走近。
“哟,还以为你们今晚不会下来了。”庄传羽眼尖,坐在沈珈禾身旁,一看到两人,咬着串来不及吞下便含糊揶揄。
薄苏都怕她噎到。
沈珈禾笑,刚准备让她注意点形象,旁边一个姜妤笙的朋友忽然惊呼:“我的天哪,我没看错吧?”
引得其他三个朋友也望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薄苏?!”
“我靠!大变活人!”
“你们还有联系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啊?!这从哪儿冒出来的?!”
震惊声此起彼伏。
薄苏没松开姜妤笙的手,落落大方地与大家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记性很好,这些姜妤笙的朋友,有些当年并不算多见,但每一张脸她都念出了名字。
大家颇有些受宠若惊,都稀奇万分,只顾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薄苏这些年的动向,对薄苏与姜妤笙之间的腻歪见怪不怪,只有陈曙视线落在两人相扣的十指,久久没有移开。
薄苏似有若无地望了他一眼,避重就轻地把所有的问话都回答了。
大家心满意足,全体落座于云顶之下,边吃烤串边把礼物送给寿星,盘问:“七夕放了个大炸 | 弹,今天怎么不见人呢?”
姜妤笙装傻:“嗯?”
朋友直言:“那位呢,你的影子小姐不带出来看看?”
当初放完官宣炸 | 弹,姜妤笙就经受过一次盘问了,但只说了是女性,没有明说是薄苏,推脱下次有机会给大家介绍。
她虽无意隐瞒,也信得过大家,但潜意识里还是想在社会面上多保护薄苏一点,给薄苏多留几分余地。
薄苏愣了一下,舟稻知情的众人和庄传羽、沈珈禾也都愣了一秒,随即视线纷纷落在薄苏和姜妤笙的身上。
一副迫不及待吃瓜的模样。
姜妤笙微微不自然,看薄苏一眼,想从她的神情里得出答案。
朋友误会她要找靠山,立刻拉拢薄苏,问她:“姐姐,你见过吗?你说妤笙是不是太小气了,什么都不和我们说,照片也不给我们看。”
“就是就是,薄苏姐你评评理。”
“不然你偷偷给我们看看照片也行。”
饶是薄苏在社交场合一贯长袖善舞、不露声色,此刻也不由有些耳热。
她与姜妤笙对视。
姜妤笙笑眼盈盈,似说什么都由她,也好奇她要如何应对的模样。
薄苏定了心,笑意跃上脸庞。
她给姜妤笙递了一串刚烤好的烤葡萄,从容应:“我可能见过。”
大家都拉长了耳朵等她形容。
薄苏说:“在镜子里。”
第69章
海风卷起一层几不可觉的细沙, 音响里,BGM恰好放到尾声,现场有几秒钟短暂又漫长的寂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比一声更惊诧的:“啊?”
“啊?!”
“啊?!!!什么意思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有一个急性子的朋友A震惊得直拍身边另一个朋友的大腿。
被拍的朋友B惊叫:“啊,疼疼疼,你别打我啊!”
大家有的反应了过来,有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两个像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不敢完全确信, 直勾勾地盯着姜妤笙和薄苏索要答案。
庄传羽、沈珈禾和舟稻众人们都绷不住哈哈大笑。
朋友A急了:“什么意思啊?你们干嘛笑成这样?是在开玩笑吗?!”
薄苏不应声,侧头望向姜妤笙,目光清和, 是尊重的姿态。
要进要退, 她都随姜妤笙。
姜妤笙唇角翘了起来, 低头抿了下笑, 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平静地应:“不是开玩笑。”
“影子小姐刚刚自爆了。”
她打趣薄苏,情意坦坦荡荡,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都能反应过来。
现场又是几秒针落可闻的呆滞。
“我靠!我靠!姜妤笙,你好会藏啊!!”最开始发问的那个朋友如梦初醒,突然拍桌,一整个发现新大陆的模样。
另外三个朋友消化完这个信息,也立马加入战场, 开始谴责。
“就是啊!什么情况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庄庄!”有人迁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就知道在那里笑笑笑, 是不是朋友啊,瞒我们这么久!”
“就是, 我们是不是无意中当了好多次的电灯泡啊。”
庄传羽好冤:“我没有啊,我也就比你们早一丢丢知道而已啊,她们刚谈的,哪来的‘这么久’啊。”
姜妤笙也替她证明:“没有没有,我们也才联系上没多久。”
“你就装吧!”朋友们不信:“我以前就觉得你看薄苏姐的眼神不对,我还以为你是单纯的姐控。”
“就是,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我那个时候问你金城武帅不帅、柏原崇帅不帅,你都能和我说不帅,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没错,而且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每次和小妤花痴帅哥时,薄苏姐的气压都格外低,你们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情况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追溯往昔,感觉因着新的视角、新的注解,一切都有迹可循了起来。
姜妤笙和薄苏百口莫辩,被大家围剿、调侃得面红耳赤,连声讨饶。
庄传羽、沈珈禾和舟稻众人们乐得看戏。
气氛持续走高。
好不容易,“怒火”才终于在两人交代完一个又一个的关键细节、各敬大家一杯酒后,平息了下来。
薄苏面颊染粉,乌眸水亮,不复清冷地坐在姜妤笙的身边、坐在她闹哄哄的朋友中,仿佛莲藕捏做的木偶人有了七情六欲,真正化身成人了。她不再使用后天习得的面面俱到、掌控全场的主持人面具,仿若恢复了年少时寡言的本性,大部分时候并不参与话题,只松弛地做一个旁观者,安静地陪着姜妤笙,听她们聊天,给姜妤笙递烤好的烤串,在她手指沾了调料黏腻的时候为她擦手、被辣椒呛到的时候,适时地递上一瓶开好了的水。
无微不至,亲密无间。
爱意全昭显在细节里。
庄传羽和陈曙默默打量,一个叹一口气,差强人意地移开眼,一个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认了输。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察觉的,只是始终存着几分侥幸,又缺着几分勇气。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好想拥抱你,拥抱错过的勇气……”一直在随机低声播放着歌曲的音响里传出耳熟能详的歌词,不知道是谁先跟着轻哼了两句,大家的青春DNA动了,不由自主地都跟着唱出了声,越唱越大声,最后变成了一首放飞自我、各有故事的大合唱。
白烟自烤网上缕缕升腾,随着夜风四散飘逝,歌声中,昏黄的灯光下,有人在笑,有人在沉默,有人什么都没想,有人被钩沉起了许多过往。
姜妤笙没有在校园里经历过这首歌被广播站高频播放的时期,但隔年以后,在北城逼仄的餐馆员工宿舍里,也听舍友提起过这部电影,感慨过她们无疾而终的初恋。
她问薄苏:“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薄苏摇头。那一年她忙于高考与思念姜妤笙,同学、朋友和追求者都邀请她同去看过,她都拒绝了。
她没有兴致去看任何的青春电影、享受所谓的青春生活。
她能忆及的与青春有关的一切全与姜妤笙相关,也只想与姜妤笙相关。而那个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姜妤笙的联络方式,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姜妤笙笑:“我也没有看过。”
她眼神里浮现起怀念的神采:“上一次我们这样一起在户外听大合唱的歌,是不是还是初中的时候?”
薄苏应:“嗯。”
应该是她读初二、姜妤笙读初一的那一年。
那一次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把初二年段的研学旅行与初一年段的合并在一起了,于是在读书期间,姜妤笙很难得地能与薄苏同行,偶尔参与同一个集体活动。
但凡两个班级有点交集,姜妤笙便要寻找薄苏的身影。
有一天下午,初一年段的她们班与隔壁班很巧合地与薄苏她们几个初二年段的班级分配到共用一片野炊场地。
说是野炊,其实就是在一片空旷的水泥地前吃烧烤。水泥地前还有一个搭建好的,供晚上晚会表演的舞台。
干吃过分无聊,有老师提议让同学们上去表演,同学们拱老师们先来一个,有一个初二年段的老师当真上去高歌了一曲,打开了局面,好多爱玩爱闹的同学都上去唱歌、跳街舞、表演Beatbox了。
姜妤笙被庄传羽撺掇着,也陪她上去一起唱了一首。
歌唱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唱完她很害羞,溜到了薄苏的身边,撒娇:“姐姐,我是不是唱跑调了,呜呜呜。”
她头埋在薄苏的肩膀上乱蹭。
薄苏那个时候完全不会哄人,实话实说:“是有一点。”
她其实知道姜妤笙音准挺好的,她猜测她是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有点紧张了。
姜妤笙一整个要钻进她的怀里了。
“那姐姐你唱一首给我听听吧。”她突然要求。
薄苏没有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性,抬起来想轻拍她后背的手顿住,抿了抿唇,压住笑意,没理会她的哼哼唧唧,也没管身边同学们的“班长来一个嘛”,不动如山。
庄传羽显然也记得这件事,哼着歌的人,冷不丁地插话:“是呢,是呢,我也在呢,那个时候你还想让薄大小姐唱首歌安抚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呢,薄大小姐高冷得不得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呢。”
一口一个“呢”,有够阴阳怪气的。
沈珈禾听笑了,薄苏也笑了一声,没与她计较。
她问姜妤笙:“你那时候想听我唱什么?”
姜妤笙笑:“我不记得了。”
过去太多年了。
薄苏问:“那你现在有想听的吗?”
姜妤笙眼眸亮起:“你是要唱给我听吗?”
薄苏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是默认的意味。
庄传羽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立马叫靠近点歌台的朋友的名字:“快!拿一个话筒过来,薄老师要给我们唱歌了。”
大家顿时“哇”一声地起哄,兴奋:“来来来!来一个!薄老师来一个!”
认识这么多年,她们还真没听过薄苏唱歌。以前薄苏就一副高冷的模样,又是年纪比她们大的姐姐,她们都不敢起哄闹她,今天就更没有奢想过了。
薄老师的歌声,那是晚会上都鲜少能听到的。
姜妤笙与薄苏:“……”
庄传羽过分热情,用手机扫点歌码,笑吟吟地问:“薄老师唱什么呀?”
“青藏高原怎么样?还是死了都要爱?”
大家都忍不住大笑。
薄苏睨她一眼,冷然:“不劳驾您了。”
她起身,没有分毫扭捏,自若地走到了点歌台前,切歌,点歌,而后在点歌台旁的高脚椅上落座,拿起话筒,背对着屏幕,面对着姜妤笙,从容不迫,一气呵成。
无边无际的幽暗夜色中,她沉静的双眸比星光更亮更柔。
涛浪声隐隐,前奏舒缓,耳旁的揶揄声此起彼伏。
姜妤笙的脸在发烫。
薄苏也前所未有的紧张。好似比第一次主持春晚面对亿万观众更甚。
但她没有遮掩,始终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姜妤笙,启唇低唱:“缘是你心开始于瞬间/伤口终须结疤/这一世爱情是代价……”
是一首姜妤笙没有听过的粤语歌。
“这一次一起疯癫一起遗憾/一世爱下去/相拥走到最后流下眼泪/爱会错过我也失去/欢欣的心绪/只想跟你再聚……”
她用她那把矜贵的、在话筒前从来只说官方话、正经话的清润嗓音,缱绻唱情歌,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柔情万种的表白。
姜妤笙知道她是有绝对音准的人,也知道她会一点粤语,但从不知道,原来她唱歌可以这样动情、粤语可以这样动听。
她在她一声又一声的、一句又一句的”一生相爱好吗?”、“只想跟你再聚”中沦陷,心口溢满滚沸的情绪。
薄苏唱到最后一句,轻声地说:“生日快乐。”
宝贝。
海风拂动她的乌发,漾开她眼底的一池星湖。
姜妤笙想:已经足够快乐了。
她听到所有她爱着的、喜欢着的人都在为她们鼓掌祝福,她知道,这一声“生日快乐”里,藏着的是怎样的“我爱你”。
好似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曾以为永远难再有的恣意欢情,又都真切地都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的生命中。
她们不知道,几十米外的隔壁栋别墅里,有人听到歌声后,顷刻间从露天天台的躺椅上坐起了身子,趴在栏杆上远眺。
“你带长焦镜头了吗?”贺之航问身边的人。
第70章
“没有啊, 怎么了?”另一张躺椅上的女人问。
贺之航蹙眉:“好像看到熟人了。”
她是和发小来度假的。
没再浪费时间,她径直转身,自己进室内取了微单相机, 对着夜色中的歌声来源方向——那明显搭着一顶大帐篷的沙滩拍了几张照片。
微单配的是五十毫米的定焦镜头,镜头下,人影小如蚂蚁,只能看出一个轮廓,但是拍下来后, 把照片不断地放大,却可以清楚地看见模糊的细节。
黑色的长直发,黑色的休闲衬衫, 灰色的长裤——薄苏一贯的穿衣风格。再加上那冷白的肤色, 高糊也掩盖不住的出众气质, 贺之航几乎能确定, 那不疾不徐、浅唱低吟着的女人大概率就是薄苏。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很忙,一直在出差录制节目吗?
而且, 亲戚这么多年,也没少一起出席过家族、世交的聚会,薄苏向来金口难开,谁都请不动,几时能够有她献唱的时候?
贺之航心头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谁的面子这么大?
她看薄苏回到云顶天幕下, 与身旁坐着的女人明显肢体距离亲近的的背影,疑惑更甚。
那个女人还抱了薄苏一下?
是朋友?还是……鹭城的旧人旧事?
贺之航眼底浮起些讽色与兴味。这么多年来,薄苏与谢长嫣, 乃至整个谢家都对鹭城、对澎岛、对薄苏的那个父亲绝口不提、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谢长嫣是单性生 | 殖出来的薄苏一般, 薄苏居然能毫无避忌地又踏上这片土地,在此寻 | 欢 | 作 | 乐吗?
是与薄家又勾连上了?
她冷笑一声,又按了几下快门,拍了几张照片,回过头来问朋友:“斜对面那片海滩我们是进不去吗?
朋友坐起身子遥望,应:“是,好像那是片别墅区的私享海滩。”
“能查到今天是谁租的吗?”
“想查当然都有办法咯。”
“那帮我查查吧。”贺之航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有没有什么认识的靠得住的私家侦探,帮我留意一下。”
“你要干嘛?”朋友好奇,跟着站到了栏杆旁眺望那片海滩。
乌漆嘛黑的,除了能看清有一群人在露营,什么都看不清楚。
贺之航说:“你先帮我查今天谁租的那栋别墅,谁在里面过的生日吧,其他的我后面再和你详说。”
朋友迟疑,但还是应了一声:“好吧。”
贺之航最后看一眼相机中薄苏的身影,把照片导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上传备份。
*
银月西移,云顶天幕下,猩红的碳火渐熄,啤酒与饮料瓶东歪西倒地横陈在桌面上。
陈曙早在蛋糕切过、唱过一首《知足》、敬了姜妤笙与薄苏一杯酒后就先行离开了。
大家都已餍足,几不再动筷。沙滩散去白日的余热,海风一吹,颇有几分凉意。
姜妤笙见时间也不早了,怕大家困倦,主动询问收摊如何,大家都没有意见,于是便联系了别墅的管理员,纷纷起身,帮着把垃圾、帐篷和设备收起。
由于别墅每层楼都只有一间主卫和一间客卫,能同时洗澡的人员有限,大家最后玩了一轮游戏,抽出了四个幸运儿先回去洗第一轮澡,剩下的人们便自行决定在沙滩上散步消食或是跟着回别墅里等待。
姜妤笙、薄苏、庄传羽和沈珈禾四人同住三楼的两间房,都不着急洗澡,便都留下来陪要在海边消食的大家漫走。
海风吹拂长发,海浪涌来又退去,朋友们在前面散漫地走,可惜蓝眼泪高发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姜妤笙、薄苏、庄传羽和沈珈禾落在后面。
“会不会有点冷?”薄苏担心。
姜妤笙应:“还好。”
庄传羽回过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拍立得,对着两人“咔嚓”一下就是一张照片。她把照片递给沈珈禾捂着,敲竹杠:“珍惜时刻,一张一百块,要不要?”
姜妤笙惊诧:“你哪变出来的呀?”
庄传羽得意:“你别管。”
“咔嚓”又是一张,这次是对着自己女朋友。
薄苏大方:“可以,一起算在今天的账上吧。”她一周前就给庄传羽转过今天的钱,庄传羽没收,说结束后再结算吧。
“今天谢谢你了,也辛苦你和珈禾姐了,改天请你们吃饭。”她客客气气地与她们道谢。
沈珈禾笑:“我也没做什么呀。”
庄传羽不领情:“不必不必,我受不起,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小妤开心才答应的,你别自作多情了。”
姜妤笙失笑,为好友的别扭。
薄苏不在意:“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庄传羽勉强收下:“行吧,算了,那这照片免费送给你吧。”
她把显了影的拍立得递给两人。
姜妤笙与薄苏都不由地低头探看。
拍立得上,两人的面容因为光线原因都有些失真,但彼此眉眼间的脉脉含情却清晰可见。
意外得很有氛围感。
庄传羽不轻不重,半开玩笑地敲打:“不过,薄大小姐,你要是再做出什么让小妤伤心的事,我可真不会放过你了。”
“关于你的把柄,我手上可真不少呢。”
姜妤笙抬头望向庄传羽,薄苏也看向她,微微弯唇:“不会。”
她应得平和,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
庄传羽姑且相信她,但嘴上还是不肯放过:“你最好是哦。”
“我们小妤很抢手的,你要是不懂得珍惜的话,多的是人排着队等呢。”
薄苏忽然眯眼,红唇勾起:“所以你是故意的?”
庄传羽反问:“故意什么?”
故意请陈曙来吗?
那可不是,是陈曙先问她妤笙生日有没有什么安排,她“不得不”坦白的呢。
薄苏发出一声很轻的笑音,不回答她。
庄传羽也笑。她不怕得罪她,直言:“我不是故意的,但你也可以当我是故意的。”
什么跟什么呀?姜妤笙和沈珈禾都不明所以。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沈珈禾问。
薄苏没说话,庄传羽应:“没什么。”
她甩甩手中的拍立得照片,闲闲地倒打一耙:“是我们薄老师的一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那语气矫揉造作得讨打。
沈珈禾忍不住笑,眼里全是宠溺。
薄苏很轻地又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问:“珈禾姐,你知道传羽的小名吗?”
沈珈禾一愣,庄传羽已经在奶凶了:“薄苏!你干嘛!你要过河拆桥吗?”
沈珈禾好奇:”不知道,什么呀?“
庄传羽抓狂:“不准说!!!”
姜妤笙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感觉那个小名和庄传羽此刻的炸毛还挺适配的。
薄苏反唇相讥:“我是小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包容一下我吧。珈禾姐,她小名叫……”
一个“毛毛”仿佛呼之欲出了。
庄传羽激动地直接冲上去要捂薄苏的嘴,薄苏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嘴上却还是从容不迫:“小羽毛的小名当然是……”
“薄苏!!”庄传羽暴走,一边要捂她嘴一边威胁:“你说了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了。”
薄苏一边笑着往后退一边和她谈条件:“我不说你以后就会帮我吗?”
“看情况啊。”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她又开始逗她:“珈禾姐……”
庄传羽气急败坏。
姜妤笙和沈珈禾站在原地看着她们闹,都忍俊不禁。
“她小名叫什么呀?这么难见人吗?”沈珈禾被吊起了胃口。
其实也不是,只是庄传羽初中以后就觉得这个小名与她高贵冷艳的气质不符合,太影响她的大美女形象了。
她难以想象沈珈禾对着庄传羽喊“毛毛”时,庄传羽该有多崩溃。
按庄传羽曾经的话来说,就是:“你不觉得这个小名一出口,什么少女心都会死掉吗?”
她笑说:“我不敢说。”
沈珈禾笑意加深,狡黠:“好吧,那我自己问。”
她感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薄苏这样不成熟稳重。”
二十来岁认识时,她便觉得薄苏身体里有一个比所有同龄人都成熟的灵魂,无法想象薄苏嬉笑怒骂的模样。
姜妤笙眉眼柔情。
她不是第一次见,但确实很少见,几乎屈指可数。
她向沈珈禾借拍立得,拍下了两张薄苏这样的笑颜,深深凝望的同时,心头忽浮起几分浅浅的怅惘。
薄苏笑闹完朝她走回,察觉到了。
“怎么了?”她轻声问。
姜妤笙开颜:“没有啊。”她帮她把笑闹中乱了的衣型理好。
薄苏黛眉微蹙,敏锐:“你看起来没有刚才开心了。”
姜妤笙:“……”
她叹笑一声,不得不佩服薄苏的感知力,坦白:“不是不开心了,只是突然觉得有一点惆怅。”
“嗯?”
“哲学上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突然有点舍不得,我们都不可能再与此时此刻这样开心的我们再会了。”
在此刻过后,在今夜过后。
薄苏黛眉顷刻间舒展开。
“没关系的,此时此刻确实难再回来,但不是难再有。我们还会创造出更多的,类似于此时此刻这样的情绪的。不用可惜。”
她语气寻常,似从未有一丝怀疑,她们还有很漫长的以后。
姜妤笙心脏微涩。
她注视着薄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薄苏,告诉她,她最近时常会在望见她明眸里自己的倒影时,想起一首多年前她曾在雨夜里给她朗诵给过的诗——《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她无意在这样开心的时刻破坏任何的气氛,给薄苏投下任何的阴影。
她只是忽然很想抱她,很想如她心底最深、最不理智的渴望那般,紧紧地抓住她、缠绕着她。
她凝视着薄苏的深眸,嫣然:“姐姐,我们回去吧?”
“回去休息吗?”
“嗯,”她弯眸,牵住薄苏的手,很轻地说:“我想你了。”
她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说:“我想你了。”想的是什么,她们心照不宣。
薄苏长睫如蝶翼轻扇,心与落在姜妤笙掌中的手都烫了起来,唇角不受控制地轻扬。
“好。”她回握住姜妤笙,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与庄传羽、沈珈禾、其他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在众人似有若无的揶揄目光里,心跳叠着心跳,若无其事地往别墅里走。
“明天要早起吗?”薄苏确认。
姜妤笙说:“不用,明天所有人放半天的假。”
“那就好。”
好什么,姜妤笙觉得自己理解到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想歪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没有想歪。
一进到房间里,拉上窗帘,薄苏带着淡雅茶香的身体便欺近了,随之而来的是缠 | 绵的吻。
似克制已久,有几分不循章法,却依旧不忘伸手垫在姜妤笙的脑后,以防她磕碰到脑袋。
姜妤笙被困在窗帘与她之间,后背抵着墙,仰起头颤抖喘 | 息,险些要站不住身子。
她轻轻推拒薄苏贴在她颈 | 间的脑袋,央求:“先洗澡好不好?”
她有点接受不了自己一身的烧烤味和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汗味。
薄苏乌眸沁水:“好。”
只是,她应了这声好,并没有退开身子,左手依旧撑在姜妤笙的耳侧,与姜妤笙对视着,好几秒都没有动作。
姜妤笙疑惑:“姐姐?”
薄苏鸦睫快速起落,凑近了,亲她的右耳,忽然很轻地问:“可以一起洗吗?”
姜妤笙心脏骤然一蹦。
薄苏说:“浴缸和浴室我清洗消毒过了。”
言外之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姜妤笙愣住,有两秒难以置信,随即笑不可遏:“姐姐,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她圈住她的脖子,逗她:“原来早到不去找我的时间,都在做这个吗?”
薄苏咬唇,偏开脸笑,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却也没有否认。
姜妤笙心似吸满糖水膨胀的海绵。
绵 | 软一片。
她回吻薄苏,牵她的手,解她裤 | 腰的扣子,答应:“好。”
然后她便知道了,原来不只是心,她的人也是——
胀 | 满水的海绵,经不起薄苏的任何触碰。
衣物沿途散落,浴缸里,姜妤笙几度沉溺,薄苏似一尾美人鱼,游弋水下,与她嬉戏,又越出水面,将她打捞起。
本该平整悬挂于衣柜里的绸质衬衫被随手扯下,垫在洗手台面上。
姜妤笙一手支撑在身后的洗脸盆边缘,一手轻抓薄苏的细发,难以克制地后仰身子。
马 | 甲线随着呼吸错乱起伏。
薄苏单腿跪立在她的身前,高洁清冷的眉眼不复端雅,染满绮 | 色。
姜妤笙感受得到,她在为她沉 | 沦的同时,薄苏也在为她沉迷。
她是她的公主,也是她的女王。
薄苏亵 | 玩着她、掌控着她,也在受她牵引、由她支配。
她们互相着迷、互相仰望,是平等的、她少年时最理想的与薄苏相爱的模样。
她情难自禁,托起了薄苏的脸,俯身吻她咸 | 湿的唇,双 || 腿落下圈住她,牵引着她,把点燃烟花的引信,送到她的指尖。
神 | 魂 | 颠 | 倒。
她挂在薄苏的身上,嗓音糯糯地轻唤:“薄苏。”
薄苏拥抱着她,满含爱意地轻吻:“我在。”
姜妤笙吸了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轻笑着说:“还想要。”
薄苏也笑,亲吻她的肩 | 颈。
“好。”
她不要忘记,她要记得。
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