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风云又起(8)

    “宁远距离京都甚远, 又是个较为偏远的小县,郭义身为大理寺少卿,为何会管这档子事?”凌璋提出疑问。

    凌南玉猜测道:“许是给的好处够多?”

    “一个偏远小县的乡绅家能抢到多少钱, 足以让那些山匪收买大理寺少卿?”凌璋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命案发生在宁远, 接手案件的应是宁远县令, 查案的又怎会被查?即便他们要贿赂,也该贿赂当地知府, 再高一点也可贿赂刑部官员,为何要拐着弯去贿赂郭义?”

    “父皇说的是。刑部才是查案缉凶的衙门, 大理寺只是负责审核, 就算要收买, 也该收买刑部官员, 郭义怎会牵涉进来。”凌南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努力思考着其中关联,“除非他们先收买的刑部的官员,在案件定性后, 提交给大理寺审核,郭义察觉其中有异,主动索取贿赂,将此案彻底敲定。”

    凌璋满意地看着凌南玉, 笑着说道:“太子聪慧。”

    凌南玉‘嘿嘿’一笑, 得意地说道:“小宁子爱查案,儿臣便将刑部的案件抄录给他看,他总会在看完后分析案情, 还用此考教儿臣。久而久之,儿臣想事情, 便也想得深了。”

    凌璋见他三句话不离杨清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凌南玉能变得如此优秀,确实离不开杨清宁的教导,这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的事实。

    凌璋考教道:“那你说这案子该从何查起?”

    凌南玉想了想,道:“郭义和郭闯如今都在诏狱,原本儿臣想提审郭闯,因天花一事耽搁了,儿臣想从此处入手,说不准郭闯想杀小宁子灭口,就跟此事有关呢。”

    凌璋认同地点点头,“很好,那就从此处入手。”

    凌南玉兴奋地说道:“那儿臣这就去诏狱。”

    “你等朕把话说完。”见他转身就走,凌璋无奈地说道:“此事便交给锦衣卫调查,太子还是陪朕看奏折吧。”

    凌南玉闻言顿时垮下了脸,道:“父皇,您之前不是说好了,让儿臣负责调查郭义吗?为何如今又变了卦?”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让你负责调查郭义,是因朕勤勉朝政,国泰民安,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而如今宫变刚结束,皇宫的血还未清理干净,朝政懈怠,民心不安,自然要分清轻重缓急。况且你是太子,不是刑部官员,将来要做的是如何治理好国家,而非查案缉凶。你可明白?”凌璋耐心地教导着。

    “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提点。”凌南玉聪明,且有责任感,凌璋这番话他听进了心里。

    两人说话间,门口传来禀告声,“启禀皇上,礼部尚书华旭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凌南玉见状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接着翻看桌上的奏折。

    殿门被推开,华旭从门外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殿中的凌南玉,行礼道:“臣华旭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

    “谢皇上。”

    凌璋将奏折合上,交给身旁的高勤,道:“让人给于荣送去。”

    高勤接过奏折,道:“是,皇上。”

    凌璋这才看向殿中的华旭,“你这时候过来是所为何事?”

    “启禀皇上,臣是想问贤妃娘娘的丧礼,该如何置办?”

    因鸿飞燕感染过天花,不便将尸体放在外面,又因其皇妃的身份,不能和那些内侍、宫女一般,随便拉出去烧了,所以至今还停在昭和宫内。

    凌璋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她因天花而死,尸体只能焚烧,找个稍远些院子,烧了吧。”

    华旭担忧道:“皇上,贤妃娘娘毕竟是五皇子的母妃,若是死无全尸,是否对五皇子有碍?”

    “贤妃温良贤淑,若她在天有灵,定会赞同朕的决定。”凌璋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为了补偿她,其丧礼按照皇后的礼制办,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华旭眉头微蹙,提醒道:“皇上这是否有违礼制?”

    “张氏如今在死牢中关着,只差一张废后赐死的诏书。难不成你还想在她死后,给她办丧礼?”凌璋淡淡地看着他。

    “臣不敢,皇上息怒。”华旭慌忙跪在了地上。

    “不敢就照办。”凌璋拿起手边的奏折看了起来。

    “是,皇上。”华旭不敢再有所质疑。

    “无事便退下吧。”

    华旭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臣告退。”

    待华旭离开,凌南玉出声说道:“父皇,他好像有话没说。”

    凌璋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楚,他没开口,是他明智。”

    “那他到底想说什么?”

    凌璋抬头看了过去,见他一脸好奇,不禁无奈地笑了笑,道:“昨日宫变,是抓了不少人,却不是全部。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多得是,只是他们比较聪明,不做这个出头鸟,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他们算错了,真正的钓鱼者是朕,发觉真相后,自然要逃命,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朕的掌控之中。”

    凌南玉皱着眉头仔细消化凌璋的话,“华旭是礼部尚书,权势大却无兵马,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父皇所说的漏网之鱼,应该不是他。华旭……华家……”

    想了半晌,凌南玉眼睛突然一亮,道:“对了,华旭的姐姐是肃王妃,难道父皇说的是肃王?”

    “不愧是朕的儿子,聪明!”凌璋欣慰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朕说的就是肃王。”

    “肃王在京中并无兵马,肃王世子有,所以肃王世子来了京都。”凌南玉越说越起劲,“父皇可是派人抓了肃王世子?”

    “并未,只是在他准备逃出城时,拦了下来,送回了肃王府。”凌璋没有隐瞒。

    “无诏回京可是死罪,肃王世子是肃王妃唯一的儿子,自是不希望他死,便去求了华旭。所以华旭是借着来做询问贤妃丧礼一事为由头,想为肃王世子求情,只是父皇方才提及皇后,语气严厉,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见凌南玉如此聪慧,凌璋老怀大慰,“太子所言不差。”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转眼的功夫已过月余,秋去冬来,天一日冷过一日,就在前几日下了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两日,将整个京都都变成了白色。

    兵变刚过去几日时,百姓的日子便恢复正常,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是乱葬岗冲天的烟火,皮肉烧焦的味道,还在倔强地提醒着人们,皇宫经过了怎样的洗礼。

    与百姓而言,皇位上坐着谁并不重要,只要他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便好,所以那场宫变,他们并不关心经过如何,只关心是结果如何。

    “好冷啊。”小顺子一瘸一拐地从茅厕里出来,蹲的时间过长,腿都蹲麻了,像是针扎一样。再加上茅厕是露天的,时间一长,整个人都冻僵了。

    小柜子见他回来,上前迎了两步,调侃道:“我正想着是否拿个网兜去捞你。”

    “一边凉快去。”小顺子弯腰捶了捶腿,“你怎么出来了,可是公公有什么吩咐?”

    “明儿殿下就能回来了,公公说让咱们好好收拾一下寝殿,顺便把地龙点上。”

    因着杨清宁,东宫的炭火今年特别足,他们也跟着受了惠,基本没受冻,所以一出来才显得那么冷。

    “那走吧,身子都冻僵了,正好干点活,活动活动。”

    东宫原本有二十五个内侍,那日封宫之前,有一部分负责洒扫的内侍,出宫回了值房,留在东宫的有十二个。一场瘟疫之后,就只剩下五个,除了他们俩,还有小瓶子和小方子,以及小厨房的老海。

    “外面的雪可化了?”

    杨清宁正靠坐在床上看着凌南玉送来的刑部案件实录,便听房门被打开,一阵冷风呼啸着钻了进来。他抬头看过去,只见小瓶子端着药碗走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这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又冷得很,积雪都没化。”小瓶子来到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温度刚好,公公趁热喝吧。”

    杨清宁放下手里的册子,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随后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颗话梅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中和了汤药的怪味,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受。

    “明日殿下就要回来了。”说到这儿,杨清宁不禁感叹道:“不过短短三个月,竟恍如隔世。”

    小瓶子也随之叹了口气,道:“好在一切尘埃落定,该抓的都抓了,至少能平静一段时日。”

    杨清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里是皇宫,政治权利中心,在这里不可能平静。人心呐,总是难以满足。”

    “公公说的是。”小瓶子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坐在了软塌旁的圆凳上,“宫外传来消息,皇后死了。”

    杨清宁微微一怔,随即问道:“怎么死的?”

    “凌迟处死,张瑞之也一样。”小瓶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道:“落得今日下场,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据说临死之前,她依旧喊着自己是皇后。”

    “皇后……”杨清宁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因为她的一己私欲,宫里死了几百人,她竟死不悔改,真是死有余辜!”

    “若没有这场瘟疫,就没有宫变,她害死的又岂是那几百人。”小瓶子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痛恨。

    杨清宁点点头,“你父亲的案子如何了?”

    “皇上已为父亲平反。”说到这儿,小瓶子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杨清宁也为他高兴,提议道:“今日晚膳吃火锅吧,叫上所有人,我们与你庆祝一下。”

    “公公不必麻烦,况且他们并不知此事。”

    “那就当庆祝我们逃过一劫。去吧,我也想与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感谢大家这段时日对我的照顾。”

    “那就听公公的。”小瓶子走到桌前,端起托盘走向门口,抬手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

    杨清宁趁机看了看外面,虽然只能看到廊下的一角,却也是有别于这个房间的景色。自他染上瘟疫,已经有月余不曾出门,都快忘了外面是怎样一番模样。

    或许他下半辈子能呆的,也就只有这座东宫了吧。自己就好似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自由的天空已离他越来越远。杨清宁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啪’,窗子突然响了一下,不过因为糊着窗纸的原因,他看不清外面是什么状况。

    就在他低下头,准备继续看手中的册子时,窗子又传来一声轻响。这次他看清了,竟是一直鸟儿在胡乱的飞着,时不时地会撞上窗子。

    杨清宁神情微微一怔,随即披上衣服,撑起身子下了床。他来到窗前,盯着外面的鸟儿看。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子,它拼命煽动翅膀,想要飞起来,只可惜它失败了,它撞在了窗子上。不过它并没有放弃,一个劲儿地煽动着翅膀,一点一点地向上。

    杨清宁忍不住打开了窗子,那只鸟儿竟顺势飞了进来,在温暖的卧房内,它却做着同样的事,不停地扑腾,努力地想要飞起来,即便被撞得头破血流,它依旧在坚持。直到它筋疲力尽,又一次跌在地上,甚至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杨清宁上前,小心地将它抓在手中,发现它的翅膀受了伤,所以才飞不起来。

    鸟儿在他手里很安静,只有脑袋偶尔动一动,杨清宁看着它,却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连它的身体构造都不清楚,万一让它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就在杨清宁拿着鸟儿不知所措时,房门被推开,小瓶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他下了床,不禁皱起了眉头,道:“公公,您怎么下床了?”

    “方才听到窗外有动静,一直响个不停,我便下床看了看,原来是只受了伤的鸟儿。它的翅膀应该是折断了,该如何帮它?”杨清宁拖着鸟儿给他看。

    小瓶子伸手接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道:“交给奴才便可。”

    杨清宁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这个?”

    小瓶子笑了笑,道:“没什么会不会的,若我们不救它,它就一定会死,若我们救它,便有一线生机。”

    杨清宁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着说道:“是啊,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何尝不是折翼的鸟儿,只能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若遇到的人心善,还能活下来,若遇不到,只有死路一条。”

    “公公……”小瓶子担忧地看着他。

    杨清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无事,只是偶尔的感慨罢了。”

    杨清宁心里很无奈,他也不想这样,只是忧郁症若没有良好的治疗,自己很难走出来,更何况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已经在尽量克制。

    “明日殿下就要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公公定是想他了吧。”小瓶子笨拙地转移话题。

    杨清宁明白他的意思,配合道:“几个月未见,自然是想,也不知殿下是胖了,还是瘦了,应该长高了吧。”

    “听闻殿下最近一直在帮皇上处理朝政,朝中大臣皆对殿下赞不绝口。”

    “殿下聪慧,又有皇上教导,自然出不了错。”杨清宁看向小瓶子手中的鸟儿,“我们还是先救它吧。”

    小瓶子将鸟儿递给杨清宁,“奴才去拿点东西,公公先照看着点。”

    “好。”杨清宁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瓶子才回来,手中不止拿着包扎要用的东西,还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一只鸟笼。

    杨清宁好奇地问道:“这鸟笼是哪来的?”

    “奴才从杂物房找出来的,之前就有留意,正好能用得上。”

    两人合力为鸟儿包扎好,将它关进了笼子,未免它伤上加伤,在伤养好之前,它只能在这里生活。

    晚上,东宫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杨清宁的卧房,外面寒风呼啸,房里温暖如春,众人纷纷脱去厚重的外衫,围坐在炉子前,炉子上的锅子沸腾,热气熏着脸,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人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杨清宁端起茶杯,笑着说道:“我们能平安度过这场劫难,是不幸中的大幸。来,我们干杯,庆祝我们还活着。”

    众人纷纷举杯,“为我们还活着干杯!”

    杨清宁杯中是茶,其他人杯中是酒,众人仰头一饮而尽。

    小瓶子拎起茶壶,又给他续了杯茶。

    杨清宁再次端了起来,脸上难掩悲伤之色,“我们活下来了,也不能忘记曾经朝夕相处的他们,但愿他们来世投生在富贵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

    杨清宁将杯中茶慢慢倒在了地上,“敬他们。”

    众人脸上也有悲伤涌动,纷纷将杯中酒倒在地上,“但愿他们来世能投生在富贵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负面情绪收了起来,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笑着说道:“好了,锅里的肉熟了,大家快吃吧,再煮就老了。”

    众人见他动了筷子,也纷纷拿起筷子夹肉吃,锅里一直沸着,肉很烫,众人‘嘶嘶哈哈’地吃着。

    小方子一边吃,一边说道:“这肉真好吃!”

    “这汤底用的是鸡汤,一整只老母鸡,熬了整整两个时辰。这肉是上好的羊肉,平时只有主子才能吃的食材。还有这蘸料,用了好几种香料,再配上芝麻酱、花生碎、小葱花,能不好吃嘛。”说话的是小厨房的厨师老海。

    “这段时日辛苦老海了,一个人操持我们这么多人的饭菜。”杨清宁端起茶杯,“咱家敬你一杯。”

    老海连忙端起酒杯,道:“这都是奴才该做的,公公抬举了。”

    “这是应该的。”杨清宁跟他碰了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老海也随之喝干了杯中酒,本应高兴才是,却悲从中来,道:“若老张头还活着,定然高兴,能吃这么好的肉,能喝这么好的酒,只可惜他是个没福气的。”

    听他这么说,小柜子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眼眶红了起来,“小连子最爱吃火锅,病着的时候还说,等我们都好了,一定好好吃一顿,可……他身体这么好,怎么就……”

    小方子闻言提醒地撞了撞他的胳膊。

    小柜子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杨清宁,急忙说道:“公公,奴才没别的意思……”

    杨清宁安抚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必解释。”

    “不说这些伤心事,这么好的肉在锅里,再不吃可就老了。快吃快吃。”小顺子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不能总沉浸悲伤当中。

    杨清宁笑着说道:“今日的肉管够,大家快吃吧。”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凌南玉竟出现在门口。

    杨清宁率先回过神来,道:“殿下,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三月未见小宁子,实在放心不下,便提前回来了。”凌南玉看着杨清宁,眼中尽是思念,天知道他每日要废多大力气,才能打消自己回来见他的念头。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

    杨清宁见状出声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殿下莫不是闻着味过来的?这火锅刚开始吃,若殿下不嫌弃,便一起吧。”

    “好。”凌南玉走到杨清宁身边坐下,眼睛始终不离他的脸,就好似一转眼他就会不见一样。

    杨清宁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身,在场的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若是让他们与凌南玉同桌吃饭,这是万万不敢的。

    小瓶子出声为大家解围,“殿下许久未回宫,定然有许多话要与公公说,奴才们便不打扰了。”

    杨清宁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也不勉强,道:“那就将锅子挪到你们房里继续吃,这么多食材,不吃就浪费了。”

    “不……”

    “好,多谢殿下赏赐。”小瓶子打断小顺子的话,扫了一眼众人,道:“来帮把手。”

    众人对视一眼,帮着搬东西,很快便将房间收拾整洁。

    杨清宁转头看向凌南玉,问道:“殿下可用过晚膳?”

    “陪父皇用了些,不过没吃饱。”

    杨清宁转头看向老海,“老海,给我们做两碗皮蛋瘦肉粥吧。”

    老海应声,“好,奴才这就去做。”

    众人退出卧房,房中只剩下两人,杨清宁问道:“殿下回来可禀告了皇上?”

    凌南玉没说话,而是紧紧抱住了杨清宁的身子,眼泪更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殿下?”

    杨清宁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以为……我以为……”凌南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奴才这不是好好的嘛,殿下不必担忧。”杨清宁心里也有些发酸,嘴上却调侃道:“殿下今年都十四了,再过一个多月,便十五了,却还是这般爱哭鼻子。”

    凌南玉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杨清宁,发泄着这段日子以来的忐忑和不安。那段紧张的时日,他要和凌璋一样,躺在床上假装生病,为了演得逼真,一躺就是一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些对他来说忍忍也就过去了,最让他煎熬的是对外宣称他病逝的那几日,他每日藏在密室当中,完全失去了东宫的消息。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提心吊胆,唯恐杨清宁有个万一,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第72章 宁远灭门案(1)

    杨清宁也没再说话, 就这么任由他抱着,直到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才拍了拍他的手臂, 道:“殿下可能松开了?再这么下去,奴才要透不过气了。”

    凌南玉慌忙松开杨清宁,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尽是担忧, 道:“小宁子,你哪里不舒服, 我这就让他们去叫太医。”

    “奴才好着呢,倒是殿下, 怎得瘦了这么多, 方才被殿下抱着, 都觉得硌得慌。”

    凌南玉握住杨清宁的手, 附上自己的脸,略有些红肿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担心小宁子,睡不安寝, 食不下咽。”

    杨清宁捏了捏他的脸,调侃道:“真想念殿下儿时的小脸,摸起来软软的,滑滑的。”

    “那我努力吃胖些, 让小宁子摸起来舒服。”

    杨清宁看着凌南玉, 脑海中自动生成凌南玉变成小胖子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道:“吃胖点可以, 可不能长成小胖墩,否则将来找媳妇儿都难。”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杨清宁自然地抽回手,扬声说道:“进来吧。”

    老海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躬身说道:“殿下,粥熬好了。”

    “辛苦了,放桌上吧。”

    老海应声,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从里面端出两碗粥,还有两碟小菜。

    “你赶紧去吃吧,碗筷晚点来收便可。”

    “哎,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老海躬身退了出去。

    杨清宁转头看向凌南玉,笑着说道:“殿下不是没吃饱吗?陪奴才喝点粥吧。”

    杨清宁起身,凌南玉连忙扶了一把,“奴才的身子好了许多,下床走动不是问题,殿下不必如此。”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南玉总觉得杨清宁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不禁让他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杨清宁见状无奈地笑笑,“殿下,你这样,奴才还怎么喝粥?”

    凌南玉没有松手,直视杨清宁的眼睛,“小宁子可是怪我没有回来?”

    杨清宁闻言一怔,随即说道:“殿下为何这般说?”

    “在我生病时,小宁子总是寸步不离,而在小宁子生病时,我没在一旁照顾……”

    这始终是凌南玉行礼无法迈过的坎儿,幸好杨清宁挺了过来,若当真有什么,他会因此后悔一辈子。

    “殿下,奴才得的是天花,是只能听天由命的病,您在这儿守着,除了会被传染,没有任何作用,这点道理奴才怎会不懂?若奴才当时醒着,也会让人将殿下带出东宫。况且殿下是太子,南凌国未来的希望,若因奴才有个万一,那奴才岂非要变成千古罪人?”

    凌南玉握紧杨清宁的手,“在我心里小宁子从来都不是奴才。”

    杨清宁耐心地开解道:“奴才知道。可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依附在殿下身边的奴才,只要殿下好好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就没人敢慢待了奴才。而若殿下有个万一,奴才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殿下聪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那为何小宁子对我不如以前亲近?

    凌南玉张了张嘴,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来,他担心一旦问出口,隐约的感觉会变成真的。

    “殿下,你长大了,应该明白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你不单单是你,你还是南凌国的太子,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南凌国的未来,关乎无数百姓的命运,丝毫任性不得。”

    凌南玉低下头,小声说道:“若是可以,我不想做太子,只想守在小宁子身边。”

    杨清宁一怔,没想到凌南玉竟有这种想法,虽然欣慰自己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却也难免有些担忧凌南玉的将来,若那一日他撑不下去,那凌南玉又该怎么办。

    杨清宁站得有些累,拉着他坐了下来,“殿下可记得你儿时常说的一句话?”

    凌南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点头说道:“记得。我要快点长大,保护小宁子。”

    “殿下可是改了主意,想继续做被人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不是!”凌南玉连忙摇头,“我已经是太子了,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宁子受苦,什么都帮不了。”

    “怎么一段时日不见,殿下变成小笨蛋了?”杨清宁无奈地看着他,“若非殿下是太子,奴才怎会有现在的待遇?您去库房瞧瞧,各种名贵药材堆成了小山,奴才几年都喝不完。您再去小厨房看看,各种山珍海味一筐摞着一筐,奴才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吃起。还有这冬日里最稀缺的碳火,外面冰天雪地,奴才房里却温暖如春,连外衣都不用穿。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可做太子总是身不由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杨清宁看着他茫然的眼睛,不禁在心里感叹:儿时就操心他能否平安长大,长大了又要操心少让他走弯路,再过几年又要操心他娶妻生子,养娃不易啊!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没什么人真正能做到随心所欲。就说普通百姓,他们一辈子在为吃穿发愁,年景好,他们的日子便宽裕些,年景不好,他们只能勒紧裤腰带。奴才与殿下在冷宫待过,殿下应该还记得饿肚子的滋味吧。”

    凌南玉点点头,“永远不会忘。”

    “还有商户,赚点钱不仅要承担风险,还要交各种明目的税,遇到个好官还好,若遇到个贪官,赚的钱还不够孝敬他们的。刑部那么多案子,但凡涉及到官员的,有近九成的都是因为贪污受贿。这个殿下也应该清楚吧。”

    凌南玉再次点了点头,“清楚。”

    “最后是官员,这里面的水有多深,皇上多有教导,应该不用奴才多说了吧。”

    “嗯。”

    “那殿下说有谁能做到随心所欲?”

    凌南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

    “殿下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手中握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权势,有了权势,才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才能做更多的事。就好似奴才病了,殿下为奴才宣太医,谁敢因奴才的身份而小觑?”

    “没人敢。”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殿下可懂了?”

    “懂了。”

    杨清宁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摸了摸粥碗,道:“还好没凉,殿下快点喝吧。”

    杨清宁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的香味钻进鼻子,随即吃了一口,温度刚好,咸淡也刚好,“嗯,老海的手艺没得说,殿下快尝尝。”

    凌南玉应声,也喝起了粥,知道杨清宁爱吃皮蛋,便将碗里的都挑给了他。

    原本老海就放了许多皮蛋,如今碗里的粥都没皮蛋多,杨清宁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奴才的胃口小,吃不了这些。”

    “吃不了?”

    凌南玉神情一怔,不过就是一碗粥,一个成年男子竟也吃不了吗?

    杨清宁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解释道:“方才奴才吃了不少肉,自然吃不了这么多。”

    凌南玉不疑有他,“那就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吃。”

    “殿下,您是太子,岂能吃奴才剩下的食物,若是让皇上知晓,奴才岂非又要吃挂落?”杨清宁边说,边指了指房顶。

    “小宁子放心,没人知道,暗卫都让我支走了。”

    “他们都是轻功了得的高手,是否在周围,你我都不清楚,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嗯,听小宁子的。”

    杨清宁到底没有吃完碗里的粥,凌南玉将剩下的一股脑吃完,他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开口,不禁无奈地笑笑,也没揪着不放。

    夜深人静,整个京都都陷入了沉眠之中,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日,东宫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只是与凌南玉聊了会儿天,杨清宁却觉得异常疲累,好说歹说才将凌南玉打发走,躺上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吹过,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随后就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动。

    杨清宁警觉地睁开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虽然光线很暗,却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口处。他小心翼翼关上窗子,又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走。

    杨清宁伸手摸向枕头下的匕首,眼睛紧紧盯着走过来的人影,随着他慢慢靠近,一阵淡淡的龙涎香紧随而至。

    杨清宁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也不做声,就这么看着他,想瞧瞧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见他瞎子摸象似的来到床边,又摸索着找到了床的位置,随后脱掉身上的外衫,轻手轻脚地坐上床,最后脱掉脚上的鞋子,慢慢地躺了下来。

    杨清宁从头看到尾,堂堂太子竟喜欢半夜爬床,爬得还是个太监的床,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时隔三月,他竟忘了凌南玉有这样的习惯,不禁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养大的娃儿,怎么也得宠着。他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让出床边的位置。

    凌南玉被他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杨清宁醒来,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又往杨清宁身边靠了靠,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让他分外安心,闭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听着身后没了动静,杨清宁睁开了眼睛,身子往里挪了挪,以免他一个翻身掉下去,都十四五岁了,竟还这么粘人,实在让人头疼。伸手替他盖好被子,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杨清宁很快便也陷入了沉睡当中。

    第二天清早,杨清宁醒来时,已没了凌南玉的影子,其实凌南玉起身的时候,杨清宁的意识醒了,只是转头又睡了过去,小孩子精力旺盛,他这个病号可熬不起。

    听到里面有动静,守在门外的小顺子连忙问道:“公公,您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小顺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水盆,盆里往外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打的热水。

    “公公,东西准备好了,您洗漱吧。”

    杨清宁起身下床,看看他冻得通红的耳朵,问道:“你可是一直在门外守着?”

    小顺子连忙拿了衣服给他披上,笑着说道:“殿下回来了,奴才们总不能还和之前一样懒散。不过奴才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公公就醒了。”

    “你说得倒也是,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过只要没有外人来,你们就门内守着便成。”

    “谢公公体恤。”

    杨清宁明知故问道:“殿下起了吗?”

    “殿下很早就起了,这会儿应在奉天殿上朝。”

    杨清宁一怔,差点忘了这茬,这场瘟疫已经散了,朝堂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凌南玉每日都必须早起去上朝。这样比较下来,杨清宁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

    杨清宁刷了刷牙,又洗了洗脸,随后便坐了下来,将披散着的头发梳了起来。洗漱完毕,小顺子又端来了

    饭菜,杨清宁简单地用了一些,便靠坐在榻上看册子。

    “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大理寺少卿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凌南玉了解杨清宁的喜好,知道他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于是便亲手誊写了一份,让人转交给杨清宁,所以他知晓那起案子。

    “公公昨日没问殿下?”小顺子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杨清宁自嘲地笑了笑,道:“昨日精神不济,咱家给忘了。”

    “殿下中午会回来用午膳,公公可以趁机问一问。”

    杨清宁点点头,“咱家总觉得这个宁远县的这个案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宫里人都知道公公是神探,若这起案子交给公公,这会儿说不准就破案了。”一说起这个,小顺子就觉得与有荣焉,在外的腰板都直了几分。

    “咱家这身子出个东宫都难,更何况是去宁远这么远的地方,说不准还没到地方,咱家这半条命就没了。”

    “瞧奴才这张嘴,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顺子说着抽了他的嘴巴两下。

    “不必如此,难道你不提,咱家的身子就好了?”杨清宁转移话题道:“昨儿救的那只鸟儿怎么样了,你喂了吗?”

    杨清宁本打算将鸟养在房内,只是它总是不停地扑腾,小瓶子说会打扰他休息,便做主将鸟儿带去了杂物房。

    小顺子眉头微蹙,道:“喂了,只是它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也不吃东西,不是在扑腾,就是恹恹地趴着。”

    杨清宁叹了口气,道:“曾经是翱翔天际的飞鸟,如今只能被困在这笼子里,它怕是很难适应吧。若长此下去,怕是活不长。”

    “公公,咱们已经尽力了,能否活下来,只能看它自己。”

    “我明白。”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瓶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顺子见状出声说道:“公公歇着,奴才便先退下了。”

    杨清宁点点头,转头看向小瓶子,径直问道:“你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想要杀我们的大理寺少卿之子郭闯?”

    “记得。公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否知道案情进展。”

    小瓶子的身份与小顺子不同,他并不只是内侍那般简单,消息来源要比小顺子多,应该知道一些。

    小瓶子点点头,道:“奴才确实有所听闻。”

    “你当真知道?”杨清宁眼睛一亮,随即问道:“那案件有何进展?”

    小瓶子了解杨清宁,对什么事都没兴趣,唯独对查案情有独钟,再加上那郭家父子的案子与杨清宁有关,他便越发上心,主动询问了白鹰,有关这个案子的进展。

    “郭闯死了。”

    “郭闯死了?”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杨清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在郭闯被押进诏狱的那天晚上便死了,据说是中毒。”

    杨清宁眉头皱紧,道:“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谋杀,锦衣卫那边有没有下论断。”

    “他们怀疑是被谋杀,只是现在还没查到凶手。”

    杨清宁忙问道:“那郭义呢,他还活着吗?”

    “郭义也中了毒,只是救治得及时,并没有死,依旧在诏狱关着。”

    “以郭闯贪生怕死的性子,确实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再加上郭义也中了毒,基本可以断定是被人投毒。”杨清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杀郭家父子无外乎是为了灭口,想要保住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能在诏狱下手,看来锦衣卫里也不干净。”

    “锦衣卫内部正在清查,将那几个接触过郭家父子的狱卒,全部讯问了一遍,只是他们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再加上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凶手,只能先暂时在诏狱看押。”

    “郭义可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说杀他就杀,还不惜动用锦衣卫埋藏的暗线,看来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不简单,他们所要隐藏的也是个惊天大秘密。”

    小瓶子认同地点点头,道:“奴才也是这般猜想,只是皇上最近在忙削藩一事,无暇顾及此事。”

    “削藩?”

    杨清宁听到这两个字,首先想到了明朝的那段历史,朱允炆刚坐上皇位,就在猪队友的怂恿下,对他的那些叔叔们下手,搞定了几个听话的,就觉得自己行了,最后被朱棣夺了江山,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不过凌璋的处境与朱允炆不同,前不久各地藩王刚逼宫被抓,他削藩的理由十分充足,再加上有一半多的人现在在牢里待着,剩下的都是些软弱可欺的,想要削藩并不是难事。

    “看来皇上在宫变之前,就想过削藩一事。”杨清宁忍不住感叹道:“皇上之谋略,实属罕见,当真令人佩服!”

    “若让公公调查郭家父子的案子,会从那里入手?”

    杨清宁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宁远,直觉告诉我,那里应该是一切的源头所在。”

    小瓶子眉头微蹙,“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能有什么?”

    “有什么还得去了才知道。小宁子,你可知那个宁远县距离京都有多远?”

    “三千多里。若是乘车,要到宁远,需一个月才能到。”

    “三千多里?”杨清宁不禁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若是放在现代,有高铁,有飞机,三千多里也就几个小时就能到,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却要走上一个月。

    “锦衣卫就没派人去宁远走一趟?”

    “去了,还没回来,不过是否有传讯回来,奴才也没多问。”小瓶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公公若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为何不向皇上毛遂自荐?”

    杨清宁苦笑着说道:“就我这身子骨连东宫都出不去,又怎么可能去得了数千里之外的宁远。不说皇上,就算是殿下那一关都过不了。”

    小瓶子眉头微蹙,道:“公公都没试过,怎知会不行?”

    “这伙儿人有多穷凶极恶,从他们毫不犹豫对郭家父子下手,便可窥得一二。又怎会允许有人前往宁远,势必会派人半路截杀。就我这样的身体,打,打不了,跑,跑不了,去就是送人头。”杨清宁也想去,只是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我们多带些人,总能保护公公安全。”

    “我是想去帮忙,而不是去添乱。”杨清宁果断地摇摇头,“殿下最近忙于朝政,已经够累了,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小瓶子提议道:“公公不去宁远也可,奴才替您去,您就安安稳稳地待在京都,等奴才的传信儿便可。”

    “你说的也有道理。”杨清宁沉吟片刻,道:“我对郭义很感兴趣,待殿下回来,我便与他商量商量。”

    “好,听公公的。”

    小瓶子之所以这般坚持,就是看透了杨清宁的心思,虽然他和谁都有说有笑,但他敏感的察觉到杨清宁对生的欲望并不强烈,根本无法与之前相比,他想杨清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

    午时,正如小瓶子所说,凌南玉回了东宫,陪杨清宁用膳。

    思量再三,杨清宁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开口说道:“殿下,郭义父子的案子可有进展?”

    凌南玉闻言停下了筷子,叹息一声道:“没有任何进展。对了,我忘记说,郭闯在被押进诏狱的当晚便死了,死因是中毒。”

    “这个小瓶子跟奴才提起过。”杨清宁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殿下,您能否禀告皇上,让奴才参与这起案子。”

    “小宁子想查案?”凌南玉眉头微蹙,担忧道:“可小宁子的身子弱,不能到处奔波。”

    “殿下放心,奴才只在京都,不去远处。”杨清宁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若每日都困在这东宫,奴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就和圈养在笼子的鸟儿没什么区别。”

    “小宁子怎会如此想?”凌南玉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小瓶子跪倒在地,打断了凌南玉的话,道:“殿下,奴才会时刻陪在公公身边,保证公公的安全,还请殿下准许公公所请。”

    凌南玉见小瓶子如此,顿感不悦,道:“上次出宫你也陪着,若不是吴乾军刚好路过,你们能平安回宫?”

    小瓶子还想再说,被杨清宁拦了下来,道:“若殿下不肯就算了,上次是奴才执意要出宫,也是奴才招惹的是非,怨不得他。”

    听杨清宁说话的语气变了,凌南玉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发慌,急忙解释道:“我并非不肯,只是担心小宁子的身子。”

    “奴才明白,殿下不必解释。”杨清宁不在意地笑了笑。

    第73章 宁远灭门案(2)

    “你去看看那只鸟, 若是还活着,便喂些吃食。若是死了,便将它埋了吧。”

    小瓶子看着杨清宁, 那双清透的眼睛很是平和,没有失望, 一丝都没有, 可他仿佛看到了那只困在笼子里垂死的鸟儿,它断了翅膀, 无法在天空中飞翔,也无法忍受困在笼子里, 唯一的挣扎和不妥协, 就是让自己慢慢死去。

    “公公……”小瓶子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眼眶不由红了起来。

    杨清宁见状微微蹙眉, 道:“怎么,连咱家的话都不听了?”

    小瓶子慢慢移开视线,起身说道:“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两人的互动, 凌南玉微微发怔,为何感觉他们更加亲近,而他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见小瓶子出了门,杨清宁替他解释道:“殿下, 他就是这个脾性, 您别见怪。”

    凌南玉想要去握杨清宁的手,却被他躲了过去,道:“殿下, 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凌南玉的手僵在原地, 抬头看向杨清宁,有些不安地说道:“小宁子,你可是生气了?”

    “殿下,您说的哪里话,您是主子,奴才什么身份,怎能与您置气,若是被皇上听了去,怕是奴才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听他这么说,凌南玉心里越发不安,“这里没有旁人,我们说话不会被旁人听去,小宁子不必担忧,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殿下,奴才没什么要说的,吃饭吧。”杨清宁夹了菜放在凌南玉的碗里,自己则低下头慢慢吃着。

    凌南玉再次伸出手,这次杨清宁没有躲,却也没有抬头看他。

    “我去,我现在就去向父皇禀告此事,小宁子莫气,可好?”

    “不必麻烦了。殿下说得很对,以奴才如今的身子,也就只能待在这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杨清宁虽然笑着应对,可他此时的脑袋很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似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凌南玉终于察觉杨清宁的不对,他的眼中没了神采,脸上虽然笑着,却是习惯性的假笑,没了温度。他心里慌得厉害,握紧杨清宁的手,“小宁子,我错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殿下害怕什么,奴才不是乖乖地坐在这儿吗?”杨清宁眉头紧蹙,脸上尽是不解,“殿下还想奴才如何?亦步亦趋吗?”

    凌南玉有些无措地看着杨清宁,感觉面前的人如此陌生,让他有些害怕,“小宁子,你到底怎么了?”

    杨清宁沉默地看着凌南玉,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回了神,只是神情中尽是疲惫,起身道:“殿下,奴才累了,怕是不能相陪了,告退。”

    回想自己方才的反应,杨清宁心里很难受,原来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不可控的地步了。

    见杨清宁转身要走,凌南玉急得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委屈地说道:“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

    杨清宁的身子被紧紧箍着,动都动不了,“殿下,奴才当真只是累了。”

    “你曾不止一次说过,我们之间有话就直说,不要让对方去猜,我每日做什么,想什么,事无巨细,全无隐瞒,可你却不把话说清,硬让我去猜。”凌南玉委屈地控诉着,眼中有泪光闪烁,“我没你聪明,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就说走就走……你怎能说一套做一套,全然不是一个标准!”

    杨清宁听得脸上一热,似乎真如凌南玉所说,他犹豫片刻,出声说道:“殿下先放手,被人撞见成何体统。”

    “你不说,我不就不放!”

    凌南玉又紧了紧手臂,虽然不知道杨清宁怎么了,但直觉告诉他不能放手,否则两人的关系只会越来越远。

    “殿下勒得奴才快喘不过气了。”

    凌南玉连忙松了松力道,却没有松开的打算,不安地说道:“小宁子,为何你明明在我身边,我却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凌南玉的感觉十分准确,杨清宁确实是有意疏远凌南玉,因为他不知自己何时会失控,了结了自己。

    沉默良久,杨清宁到底还是开了口,道:“我病了,是心病,有时候所思所想并不受自己控制,就好似方才一样。”

    “心病?”凌南玉一怔,随即问道:“小宁子可曾看过太医?”

    杨清宁无奈地笑笑,“心病还需心药医,就算是太医,也无能为力。”

    “无论是心病,还是其他病,总有诱因,小宁子告诉我,你的心病是什么?”

    “是这具破烂不堪的身子。”话已出口,杨清宁便决定不再压抑,将心里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八年啊,一日三餐,餐餐喝药,餐餐不落,那药汤子又苦又涩,之后再吃什么都是这个味道。即便如此,一年中还是有多半年缠绵病榻,除了在床上躺着,还是躺着,哪儿都去不了,这样的日子奴才过够了。”

    “小宁子……”凌南玉看着杨清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清宁看向窗子,轻声说道:“前几日奴才救了一只鸟儿,不,应该说是小瓶子救了一只鸟儿。它的翅膀断了,无论怎么扑腾,都无法如以往那般展翅飞翔。为了救它,小瓶子给它处理了伤口,还将它放进了笼子里。可几日过去,那鸟儿已是奄奄一息,因为它向往自由自在的天空,不想被关在笼子里。奴才不禁有些后悔,或许不救它,让它自由地死去,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小宁子……”

    “殿下不觉得奴才就是那种只鸟儿吗?”杨清宁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呢喃道:“我们是何其相像。”

    “小宁子,对不起,是我不好,竟没有察觉你如此痛苦。”凌南玉再度抱紧杨清宁的身子。

    杨清宁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这些年殿下对奴才尽心尽力,根本不必说对不起,是奴才自己想不开,生了病。”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想到竟都是自以为是。小宁子,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但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伸手拍了拍凌南玉的手,道:“殿下,松手吧,奴才感觉好些了。”

    凌南玉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松了手,道:“小宁子……”

    “殿下,奴才只是病了而已,这种病比较特殊,有时会情绪失控,殿下多担待些。”

    凌南玉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道:“只要小宁子能好起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看着面前的凌南玉,杨清宁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发顶,安慰道:“放心吧,奴才会好起来的。”

    凌南玉忙不迭地点头,“小宁子,以后若是再有事,我蠢笨到没察觉,你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去消化,可好?”

    “好。”杨清宁笑着应声。

    午膳过后,凌南玉便去了御书房,将此事禀告凌璋。

    凌璋闻言挑了挑眉,道:“他的身子能撑得住?”

    凌南玉心里也很担忧,只是一想到杨清宁那种死气沉沉地眼神,他就忍不住害怕,“与其让他待在宫中闷闷不乐,不如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情好了,他的身子说不准也能好起来。”

    凌璋见状出声问道:“太子可有事瞒着朕?”

    凌南玉知晓瞒不过凌璋,便实话说道:“小宁子最严重的并非身体上的病症,而是心里的病。”

    “心病?”凌璋眉头微蹙,“他有何心病?”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刚从冷宫出来的那个冬日,小宁子曾病过一场,当时儿臣让小柜子去请太医,正巧碰上值守的吴太医去了东华宫,给丽妃看诊一事?”

    凌璋点了点头,“朕倒是有些印象。”

    “那时太医便说过,小宁子的病之所以来得又凶又急,是因为长期忧惧所致。”说到这儿,凌南玉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当时在冷宫,坤和宫的奴才隔三差五就会来冷宫一次,以欺辱我们为乐,小宁子怕儿臣受伤,每每将儿臣护在身下,而他则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好肉。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们过了两年。

    后来好不容易出了冷宫,以为之后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东宫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小宁子为了保护我,费尽心机,小心翼翼,却还是被福禄和秦淮欺负。

    再后来,丽妃倒了,皇后也被幽禁坤和宫,有了父皇的宠爱,儿臣终于能过上好日子,可小宁子的身体却垮了。每日三餐,餐餐喝药,一餐不落,以致于他吃什么都是又苦又涩的药汤子味。即便如此,一年中还是有半年缠绵病榻……”

    说到这儿,凌南玉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父皇,若是换成儿臣变成这样,一定会疯的,可他为了不让儿臣担忧,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直到藏不下,生了轻生的念头,这才在儿臣的逼问下说出来。”

    “小宁子现在只对查案还有那么点兴趣。”凌南玉跪倒在地,“求父皇答应儿臣的请求。”

    宫门口,一辆豪华马车从里面驶了出来,马车的车辕上除了车夫,左右各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虽然都是一身普通装扮,却能从其锐利的眼神中看出他们身份定然不凡。

    宫门口的守卫瞧着走出去的马车,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你们说马车里的是谁?”

    “若我没看错,车辕上坐的是禁卫军的吴统领,他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里面坐的应该是太子殿下吧。”

    “我也觉得,也就皇上或者太子殿下出宫,才能有这种待遇。你们说太子殿下出宫所为何事?”

    “你们少说两句,把嘴巴闭紧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连忙闭了嘴,不敢再多做议论。宫变刚落幕没多久,城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心怀不轨的人,若他们知道凌南玉出宫,十有八九会有所行动,到时候问罪起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来到南镇抚司衙门,车夫勒住马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吴乾军和小瓶子相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禀告道:“公公,咱们到了。”

    车帘被掀开,小敏子率先走了出来,站在车辕上打着帘子,随后杨清宁弯腰走了出来。身上披着斗篷,头上带着兜帽,怀里还抱着个手炉。

    杨清宁站在车辕上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一下灌满胸膛,微微有些疼,他却非常欢喜,因为这是自由的味道。他坐的这辆马车是凌南玉专门为他备的,里面不仅铺着厚厚的皮毛,还点了个炉子,手炉更是备了好几个,虽不如他房间暖和,却也是极为奢侈了。

    杨清宁在小敏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门口的锦衣卫自马车停下,便开始留意这边,虽然不认识杨清宁,却认得吴乾军。见人过来,他们连忙行礼道:“小的见过吴统领。”

    吴乾军挥挥手,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有事见你们镇抚使,他可在衙门?”

    “在,大人稍候,小的帮你通传一声。”

    “不必,我们直接进去找他便可。”

    锦衣卫听他这么说,为难道:“大人,这不合规矩。”

    吴乾军眼睛微眯,威胁道:“我们是奉皇命办差,你确定要拦着?”

    锦衣卫对视一眼,不再阻拦,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道:“小的不敢,几位大人请。”

    吴乾军是禁卫军统领,他敢说是奉皇命办差,那就一定是,否则就是假传圣旨,没谁会因为在外面站一会儿,去说这种谎。

    吴乾军转头看了看杨清宁,示意他跟上,率先走了进去。

    昨日凌璋召见了他,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差事,让他一个禁卫军统领,刚刚加封的伯爵,去保护一个东宫的管事,这事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不可能信。

    不过听完杨清宁要做的事,他便释然了,对于杨清宁的侦查力和洞察力,他还是十分信服的,当年秦流和秦淮被杀的案子,杨清宁都有参与。秦流之死,他仅凭寥寥无几的线索,便查到了凶手是陈钰。秦淮一案也是由他证实,秦淮是被谋杀,而非畏罪自尽。至于最后不了了之,并非他查不到凶手,而是不想深陷其中。

    郭家父子的案子,他也一直有留意,毕竟他也算是见证人之一,只是因瘟疫封宫,再加上后来的宫变,一拖就是三个月。

    后来宫变平定,凌南玉整理奏折,看到了刑部侍郎刑值的上书,时隔三年重提宁远县灭门案,其奏折中还夹着原宁远县令孙志临死之前写的血书,直指郭义贪赃枉法,这才又重新调查此案。不过在郭闯入狱后便中毒身亡,郭义虽侥幸保住一条命,却怎么问都不开口,案子始终没有进展。

    虽然不知宁远那偏远的小县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从整个案子的走向来看,这其中定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吴乾军既对案件本身感兴趣,又能趁机与凌南玉打好关系,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门口的锦衣卫虽然不再阻拦,却快步进了衙门,向南镇抚司镇抚使王广禀告了此事。

    王广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挥挥手让锦衣卫退下。昨日他便已收到凌璋的命令,让他配合杨清宁调查郭义父子一案。只是他对此事十分不满,一是因为杨清宁横插一脚,很有可能乱了他们的节奏,若查不出什么还好,若查出了什么,那就显得他们十分无能;二是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杨清宁的身份,对他的能力也持怀疑的态度。虽然他没胆量抗旨不遵,却有办法从中使绊子,让杨清宁无功而返。

    “吴乾军竟然也来了。”王广皱紧了眉头,小声嘀咕道:“这事怕是不好办了。”

    吴乾军曾因差事来过南镇抚司,也算是熟门熟路,由他带路,众人很快便来到了王广办公所在。

    门口的锦衣卫见众人过来,上前行礼道:“见过吴统领。”

    “你们镇抚使可在房内?”

    “回统领,我家大人正在房中处理公务。”

    方才守门的锦衣卫进来禀告,吴乾军看得清楚,可王广依旧闭门不出,实在耐人寻味。他看向紧闭的房门,扬声说道:“镇抚使好大的架子,吴某都到门口了,也不见露个面。”

    听吴乾军这么说,王广微微皱眉,若换成旁人,他可不必理会,皇帝亲军可不是说说而已,即便官阶再高,也得对他们客客气气,至少面上得过得去,毕竟谁也不想整日被锦衣卫盯着。

    但吴乾军不同,他也是皇帝亲军,官阶上又比他高一大阶还多,最近又因平叛有功,被封了安南伯,正是受宠的时候,他理应出外迎接才对,现在人家到了门口,若再不露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广起身来到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吴乾军身上,笑着说道:“吴统领,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王广转头看向门口的锦衣卫,脸色随即寒了下来,道:“去门口问问,为何吴统领来了,也不见有人过来禀告?”

    守门的锦衣卫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王广的意思,忙应声道:“是,大人。”

    吴乾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演戏,“都说镇抚使御下有方,怎么单单今日出了差错?”

    “这有些奴才几日不管教,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觉得自己人五人六,能一步登天了。”王广说这话时,扫了杨清宁一眼,明眼人都清楚他在内涵谁,“吴统领放心,待会儿下官便好好管教。”

    吴乾军闻言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王广还是个认不清形势的,就连他禁卫军统领都要给杨清宁当护卫,可想而知杨清宁在凌家父子心中的地位,他却这般阴阳怪气地羞辱,简直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吴乾军见他如此,也不想与他废话,直言道:“想必镇抚使应该接到了皇上的命令,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御马监掌印宁公公,郭义父子的案子从今日起便由他接手,锦衣卫上下需全力配合。”

    也不知是为了补偿杨清宁,还是方便他查案,凌璋竟将空出来的御马监掌印的位置给了他,正四品的官职,他也算正式成了官身。原御马监掌印是广德,在叛乱平定后,被赐毒酒,现已死。

    “御马监掌印?”王广怔了怔,随即变了脸色,“这是何时的事,为何下官从未听说?”

    一直沉默地杨清宁开了口,“昨日皇上传的口谕,正式的任命这几日便能办好,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进宫向皇上求证。”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是副四品,而御马监掌印是正四品,这样算来杨清宁的官阶还比王广高上一小阶,方才还内涵人家是奴才,谁知一转眼的功夫,人家比他的官阶还高,这脸打的着实有点重。

    王广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全靠自己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熬了十几二十年,而杨清宁如今才二十多,便坐到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这样的对比让王广对他更加不满,觉得自己的努力还不如那些太监的谄媚功夫,心中愈发不平衡。

    ‘咳咳’,在外面站了许久,杨清宁的脸色有些发白,嗓子也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地咳了几声。

    小敏子紧张道:“公公,外面太冷,有话还是进去再说吧。”

    “好。”杨清宁抬脚就朝着房门走去,直接将王广无视。

    王广见状脸色越发难看,见吴乾军紧随其后,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小声说道:“吴统领,这到底怎么回事,案子既然不是您来接手,统领为何要跟随而来?”

    “皇上命我过来协助宁公公办案,顺便保护他的安全。”

    “让你一个禁卫军统领保护一个太监?”王广不可思议地看着吴乾军,随即小声说道:“吴统领,你我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可是十几二十年风里来雨里去,豁出命换来的。他一个太监竟然坐到咱们头上,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吴乾军怎能听不出来,道:“我记得秦淮在位时,镇抚使可不是这副态度,怎么换个人,镇抚使的态度就变了,难不成是看人下菜碟,看人面善就觉得可欺?”

    王广闻言变了脸色,道:“吴统领,我是看在你我同朝为官这么多年的份上,为统领打抱不平,统领怎能如此冷嘲热讽?”

    “你也说我在朝为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这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吴乾军讥诮地笑了笑,随后压低了声音,告诫道:“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做事三思,里面那位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吴乾军拍了拍王广的肩膀,抬脚进了房门。他之所以提醒王广,并非什么同僚的情分,而是不想王广在查案时使绊子,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毕竟是南镇抚司,人家有主场优势。至于那劳什子同僚的情分,那都是扯淡,在官场只有利益,没有情分。

    看着吴乾军的背影,想想方才杨清宁对他的无视,王广心中更加坚定了给他使绊子的想法。若当真让杨清宁查清了案件,他势必会更加受宠,而今日得罪过他的自己,说不准就会和郭义父子一样,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第74章 宁远灭门案(3)

    杨清宁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 仔细观察着房中的布置,除了书架桌椅外,还有个小型的博物架, 上面象征性地摆着两个瓷瓶。

    小敏子出声说道:“公公,咱们在屋里, 还是把披风摘了吧, 免得出去受寒。”

    杨清宁点点头,将披风脱了下来, 随后便见吴乾军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公公,感觉如何, 身子可撑得住?”

    吴乾军通晓医术, 了解杨清宁的身体状况, 这也是凌璋派他来的原因之一。

    “多谢吴统领关心, 咱家没事。”杨清宁见王广并未跟上,问道:“王大人呢,怎么没一同进来?”

    吴乾军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镇抚使应该在吩咐人给咱们上茶吧, 这里是他的地盘,该有的待客之道,总还是要的,否则传出去丢得可是他的人。”

    王广刚走到门口, 就听到吴乾军这般说, 脸色变了变,随即招来一名锦衣卫,在他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锦衣卫闻言不解地抬头, “大人,这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王广的眉头一拧, 道:“让你去,你就去,出了事我担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锦衣卫急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王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脸上挂上假笑,道:“抱歉,方才处理了点事,耽误了会功夫,还请两位见谅。”

    杨清宁淡淡地看着他,“只要不耽误事,咱家都可以理解。言归正传,劳烦王大人把郭义带来,咱家有话要问。”

    “公公刚来,这还没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倒显得下官不懂待客之道。”王广又将吴乾军的话原封不动地怼了回去。

    “咱家身负皇命,实在不敢耽搁。若皇上问起,咱家总不能说是王大人的待客之道给耽搁了,这怕是对王大人的官途有所不利。”

    打一见面,杨清宁就把王广看透了,这是个嫉贤妒能,自卑又自负的人。王广瞧不起他,看向他的眼神中难掩轻视,不说他向来敏感,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得出来。

    这种人,无论给不给他好脸色,他都免不了暗中使绊子,所以杨清宁装都懒得装。直接从他最在乎的方面拿捏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他最在乎的就是他身上的那张皮,而能决定他身上那张皮是否还在的,就是凌璋,所以拿凌璋压他才最有效。

    听杨清宁这么说,王广果然变了脸色,脸上的笑都险些挂不住,“公公这话说的,喝杯茶的功夫,能耽误多大事。既然公公这么急切,那下官便派人去带人,公公稍候便是。”

    杨清宁笑了笑,“那就多谢王大人了。”

    王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杨清宁给小瓶子使了个眼色,小瓶子会意,在窗口瞧了瞧,确定窗外没人后,翻窗跳了出去。

    吴乾军来到杨清宁旁边坐下,小声说道:“公公觉得王广会给咱们使绊子?”

    “咱家常年待在东宫,与官场不甚熟悉,加之身份问题,瞧不上咱家的人多得是,不似吴统领这般吃得开。

    “公公这话说错了。”吴乾军意味深长地笑笑,道:“这满朝文武多少人想与公公搭上关系,只是都没机会,如今公公给他机会,他却不要,简直蠢得不可救药!”

    杨清宁明白他的意思,“咱家只想查案,不想和谁搭上关系,至于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更是不想。”

    “狗眼看人低……”吴乾军重复了一句,笑着说道:“公公这形容倒是贴切。”

    两人正说话,帘子被掀开,王广从门外走了进来,紧随其后地是端着托盘的锦衣卫,托盘上放着三杯茶,杯子都是一样的,呈三角形摆放,两杯在前,一杯在后。

    王广吩咐道:“先给两位贵客上茶。”

    “是,大人。”

    锦衣卫走上前,端起前面的一杯茶放到了吴乾军手边,又伸手去端另一杯,可杨清宁快他一步,将靠后的那杯茶端了起来。

    “不是,大人……”

    “不是什么?”杨清宁抬头,淡淡地看着他。

    锦衣卫瞥了王广一眼,慌忙解释道:“您是贵客,怎能让您亲自动手。”

    “无妨,咱家口渴得厉害,等不及想喝茶。”

    锦衣卫转头看向王广,将剩下的那杯茶放到了他手边,随后退出了房间。

    杨清宁瞥了王广一眼,掀开茶盏的盖子,看了看茶色,道:“这茶色看起来还不错,茶香也是十分浓郁。”

    杨清宁吹了吹热气,小小地品了一口,道:“味道也不错,多谢王大人款待。”

    吴乾军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打开茶盏看了看,他杯中茶水的颜色与杨清宁杯中茶水的颜色,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尝都不用尝,一看就是多年的陈茶。

    吴乾军嗤笑一声,“本官真是开了眼界了,原来这就是镇抚使口中的待客之道。”

    伎俩被拆穿,王广有些下不来台,扬声说道:“来人!”

    帘子被掀开,另一名锦衣卫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王广气急败坏地说道:“李尚那个蠢货呢?让他泡个茶都泡不明白。”

    “回大人,他说内急,去了茅房。”

    这事本就是王广吩咐的,泡茶的锦衣卫见事不妙,哪有不溜的道理,待过了这阵儿,王广消了气,他再回来,便能躲过去一顿处罚。

    “蠢东西,竟怠慢了贵客,我看他这差事不用干了!”

    进来的锦衣卫觉得自己很冤,却不能说出来,否则以王广睚眦必报的性子,定饶不了他,“大人息怒,属下惶恐。”

    王广瞥了杨清宁和吴乾军一眼,希望他们识趣点,给他个台阶下,谁知两人竟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天,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打算。

    “吴统领,你这玉佩不错,是上好的和田玉吧。”

    “是和田玉不假,公公好眼力。咦,公公的发冠很是别致,是什么材质?”

    “这是殿下赏的,具体什么材质,咱家也不清楚。”

    王广被气得脸色铁青,一怒之下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怒吼道:“一群蠢货,还不赶紧去换茶!’

    锦衣卫被吓了一跳,慌忙应声,将地上的碎片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随即离开了房间。

    杨清宁也不搭理他,慢慢地品着杯子里的茶,直到茶水见了底,才出声说道:“王大人,这都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了,为何郭义还没被带来?”

    王广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公公长居深宫,可能有所不知,去诏狱提人,不是说一声便可的,我们还需经由指挥使的批准,才能从诏狱中带人出来。”

    王广这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杨清宁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不过听闻指挥使这几日有任务,常常神出鬼没,若想找到他,怕是要多费些功夫,公公耐心等下吧。”

    杨清宁眉头皱紧,“咱家记得皇上已派人和王大人通了气,有关郭家父子的案子,由咱家全权负责。王大人是没听清,还是打算抗命?”

    王广有恃无恐,“公公息怒,下官可不敢抗命,可这是锦衣卫的规矩,俗话说得好,无规律不成方圆。公公,你说是吧。”

    “说的有道理。”杨清宁点点头,随即起身道:“既然皇上的命令还抵不过这些规矩,那咱家便没必要久留了,这就回宫,王大人的话,咱家会一五一十地禀告皇上。”

    “公公,这规矩是我南凌国的开国皇帝所订,历经三代,多少仁人志士为此丢了性命,才守住这些规矩,岂能说破例就破例。即便皇上知晓,也定会支持下官。”

    杨清宁不再搭理王广,在小敏子的帮助下穿好了披风,抬脚便往门外走。王广本以为他在吓唬自己,没曾想他竟说走就走,连忙跟了出去。

    杨清宁刚出门,就碰到了回来的小瓶子,瞥了一眼跟出来的王广,问道:“怎么样?”

    小瓶子答道:“回公公,方才王大人在一名锦衣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名锦衣卫便出了衙门,一路溜达到附近的吉祥茶馆,此事正在茶馆喝茶听书。”

    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广,冷笑着说道:“这就是王大人的规矩,咱家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杨清宁不再与他废话,抬脚就走。

    王广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快步上前,想要拦下杨清宁,却被小瓶子拦住了去路。

    “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拦我?”

    小瓶子冷眼与他对视,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有眼无珠。”

    被一个奴才鄙视,以王广的心性怎能受得住,挥起拳头就朝小瓶子打了过去。小瓶子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脑袋被砸的一歪,嘴角顿时出了血。

    杨清宁一怔,以小瓶子的武功,想要闪躲轻而易举,可他竟生挨了一拳。杨清宁很快便回过神来,明白了小瓶子的意图,心中既感动又心疼,“王大人好大的威风,今日可是也要学那郭闯,一言不合就要杀咱家灭口。”

    王广方才也是动作比脑子快,听杨清宁这么说,顿觉事情不妙,道:“这狗奴才不仅挡本官的路,还狗胆包天地辱骂本官,本官出手教训,有何不可?公公这般污蔑,实在令人不齿!”

    “他拦王大人去路,是因王大人纠缠咱家,至于辱骂王大人,咱家并未听到。”杨清宁转头看向吴乾军,问道:“不知吴统领是否听到?”

    吴乾军摇摇头,“并未听到。”

    “王大人这般污蔑,实在令人不齿!”杨清宁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你们!”王广扫了两人一眼,脸色被气得铁青。

    杨清宁拉开小瓶子,直面王广,道:“咱家当真不知,像你这样要脑子没脑子,要眼睛没眼睛,要胸襟没胸襟,一无是处,嫉贤妒能,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怎么能坐上镇抚使的位置。”

    杨清宁一口气把话说完,气得王广又抬起了手。

    杨清宁拦住想要上前的小瓶子,竟又上前了一步,脑袋还往王广的身前凑,“你打,照着这儿打,咱家若是躲,咱家跟你姓!妈的,老子给你脸了,你敢打一下,老子讹不死你!”

    王广抬着手,却不敢挥下去,竟僵在了原地。

    杨清宁方才说的话过多,喝了一肚子凉风,一时竟咳了起来,这一咳还止不住了,咳了王广一脸口水。

    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平日里杨清宁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从未见他发过火。今日竟然被逼得飚了脏话,还一副无赖的模样,让熟悉他的人都傻了眼。只是他的身子不争气,说完竟咳了起来,吓得众人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药呢?快给公公服药!”吴乾军见状紧张地吼了一句。

    小敏子慌里慌张地翻找,小瓶子则上前扶住杨清宁的身子,不住地给他顺着气。

    三人这架势,着实把王广给吓着了,突然想起这家伙是个病秧子,万一死在了他这儿,那他也得跟着玩完。

    王广看向身边的锦衣卫,急忙说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倒水。”

    看得一阵发蒙的锦衣卫回了神,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那什么,外面太冷了,你们还是扶着公公进屋吧。”

    杨清宁摆摆手,“不、咳咳……回、咳咳、宫。”

    小敏子终于找到了药,倒出两粒递给杨清宁,杨清宁往嘴里一塞,随即咽了下去。

    倒水的锦衣卫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人,您要的水。”

    “有没有点眼力见,给我作甚?给公公送去。”

    杨清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在小瓶子的搀扶下出了锦衣卫,径直上了那辆豪华马车。

    方才那一幕着实吓着了王广,杨清宁要走,他也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小敏子关切地问道:“公公,您没事吧?”

    杨清宁摇了摇头,“无妨,不必担忧。”

    吴乾军跟上了马车,坐到了杨清宁对面,“我给公公把个脉。”

    杨清宁仅犹豫了一瞬,便伸出了手。

    马车缓缓上了路,吴乾军仔细地听着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道:“公公的身子不易动怒,今后还需注意才好。”

    杨清宁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跟这种人置气,实在是不值当的。”

    想到方才杨清宁的模样,吴乾军不禁笑了起来,道:“我与公公也算是老相识,还从未见过公公方才那副模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想想方才的无赖行径,杨清宁自己也觉得好笑,道:“咱家就一句话来概括方才的心情,‘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咱家就纳了闷了,为何这种奇葩都被咱家给遇上了?”

    “这王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干出这种蠢事,不说公公,就是我也觉得惊奇。公公有所不知,他之前对秦淮,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杨清宁闻言不禁觉得好笑,道:“难道这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世道就是这样。”吴乾军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道:“公公接下来有何打算?”

    “进宫告状。”杨清宁理所当然地说道:“谁的鼻子下面没张嘴,咱家可不是软柿子,任谁都想捏一捏。”

    “公公此番无功而返,就不怕皇上怪罪?”

    “为何要怕?咱家出去一趟,便发现一条蛀虫,皇上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怪罪?”杨清宁说的有恃无恐。

    吴乾军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杨清宁的意思,不禁赞叹道:“公公果然绝顶聪明,佩服,佩服!”

    凌璋之所以让杨清宁接手郭义父子的案子,一是锦衣卫办案效率太差,二是想肃清锦衣卫。这事由外人来做才适合,他正发愁人选,杨清宁突然送上了门。凌璋越琢磨越觉得合适,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也是封他为御马监掌印的原因之一。

    杨清宁便是领会了凌璋的意图,这才如此说,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就遇到一个不长眼的。

    “哪里哪里,咱家这条小命还得仰仗吴统领。”

    杨清宁干的可是得罪人的活,尤其要对付的除了郭义父子背后的人外,还有整个锦衣卫,小命可以说是摇摇欲坠,能靠的就只有小瓶子和吴乾军。即便他不想活了,也不想让别人捡了便宜。

    马车进了宫门,车上的其他人都下了车,以他们的身份,还没有在皇宫坐车的资格。

    吴乾军转头看向小瓶子,他的半张脸都已经肿了起来,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小瓶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统领误会了,奴才何种身份,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镇抚使动手。”

    吴乾军小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别人不清楚,我可知道。莫说是他,就算于荣,你也打得。如今却生生挨了一拳,还说不是故意的?”

    “奴才不过是东宫的一名随侍,统领太看得起奴才了。”

    “我很好奇,你为何不跟在太子身边,而是守着他。”吴乾军边说,边看了看马车。

    小瓶子转开视线,不再搭理吴乾军。凌南玉是太子,身边能人多的是,不缺他这一个。而杨清宁身边能用的人,只有他一个。

    吴乾军见状撇撇嘴,“你这性子还真是不讨喜。”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乾坤宫门口,杨清宁在小敏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有事求见皇上。”

    “公公稍候,奴才这就去禀告。”

    以杨清宁如今的身份,这皇宫中的内侍也就高勤身份地位比他高,所以即便没有凌南玉撑着,他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等了没一会儿,那内侍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道:“公公,皇上召见。”

    杨清宁抬脚进了乾坤宫,其他人紧随其后,来到御书房门前,见高勤正在门口侯着,杨清宁上前行礼道:“见过高公公。”

    高勤忙扶了一把,笑着说道:“都是自己人,宁公公不必多礼,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快随咱家进去吧。”

    “多谢公公。”杨清宁解开披风递给小敏子,也把手炉塞给了他,吩咐道:“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小敏子应声,“是,公公。”

    三人跟着高勤,相继进了御书房,来到殿中行礼道:“臣(奴才)参见皇上。”

    凌璋从奏章中抬起头来,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在小瓶子肿胀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道:“都起吧。”

    “谢皇上。”

    凌璋率先开了口,“你们不是去查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案件有了进展?”

    杨清宁‘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拉着长腔说道:“求皇上为奴才做主啊!”

    冷不丁地听他这么一喊,凌璋直想掏耳朵,好笑地看着他,“谁又怎么着你了?”

    “皇上,奴才……”

    “得了。”凌璋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说道:“别在朕面前吊嗓子了,好好说话。”

    “是。”杨清宁忍不住咳了两声,好在并未咳个不停,在场的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只听他接着说道:“皇上,奴才要告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王广,他抗旨不遵,不仅刻意刁难,还想出手殴打奴才,若非小瓶子挡着,奴才怕是没命回来了。”

    杨清宁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听的人会下意识认为王广原本要打他,小瓶子脸上的伤是为他挡了一拳所致。就算一会儿王广来了,杨清宁也不怕,当时王广确实想打他,小瓶子也想上前阻拦来着,更何况他没说小瓶子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凌璋看向小瓶子,径直问道:“你脸上的伤是王广打的?”

    小瓶子如实答道:“回皇上,正是王大人所为。”

    “去,把王广叫来,朕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敢抗旨不遵。”

    “是,奴才这就去。”高勤领命,转身离开御书房。

    凌璋瞥了一眼杨清宁,“行了,你也别跪着了,搬个凳子坐吧。”

    “奴才谢皇上隆恩。”

    小瓶子直接搬了个圆凳过来,让杨清宁坐在了一旁。

    凌璋见他坐下,出声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今儿奴才在吴统领的陪同下,一同去了锦衣卫南镇抚司……”杨清宁将他们之前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奴才要走,说要回宫告状,那王广竟要动手阻拦,您瞧瞧小瓶子的脸,若落在奴才身上,还不得把命搭进去。”杨清宁这语气拿捏的,还真像个太监。

    凌璋看向吴乾军,确认道:“他果真如此行事?”

    吴乾军仔细想了想杨清宁说的,没有半句假话,可事实却有些出入,不过这不重要,“回皇上,宁公公说的属实,王广无视皇上的命令,拒不配合查案。”

    “皇上,奴才的命不值钱,可您的话是圣旨,他竟敢抗旨不遵,明显是未将您放在眼里。”

    以往杨清宁就是个好好先生的形象,对谁都客客气气,说话也十分有分寸,从不夸大其词,可这次的态度却以往很是不同,好似非要定王广的罪不可,这让凌璋很是好奇,忍不住问道:“除此之外,那王广与你还有私仇?”

    “他阻碍奴才办案,还打了小瓶子。”杨清宁回答得干脆利落。

    凌璋瞥了一眼小瓶子,好笑地说道:“你倒是护短。”

    “谢皇上夸赞。”杨清宁没有反驳,直接认了,他就是护短。

    吴乾军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听得目瞪口呆,杨清宁说的,凌璋就信了,就算是查问,也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这相处模式,怎么瞧着不像是君臣,倒像是朋友。

    第75章 宁远灭门案(4)

    吴乾军转头看向小瓶子, 见他毕恭毕敬地站在杨清宁身后,再想想他接到的命令,不禁恍然, 凌璋对杨清宁的容忍,绝对不止是看在凌南玉的份上, 否则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看来他得重新衡量杨清宁在凌家父子心中的地位。

    凌璋低头翻阅奏折, 杨清宁则坐在一旁,低着头闭目养神。

    ‘吱呀’殿门被推开, 众人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凌南玉从殿外走了进来, 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殿中的杨清宁。杨清宁见他进来, 也站起了身。

    凌南玉眼睛一亮, 刚想上前打招呼, 就见杨清宁跟他使眼色,他蓦然回神,来到殿中,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凌璋见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不满地冷哼了一声,“起吧。”

    杨清宁与其他人一同行礼道:“见过殿下。”

    “免礼。”凌南玉挥挥手,见杨清宁脸色比平日又白了几分,担忧地问道:“小宁子的脸色不好, 可是又犯了病?”

    “殿下不必担忧, 奴才就是被气得狠了,咳了几声。回来的路上,吴统领给奴才把过脉, 没什么大事。”

    凌南玉一听顿时沉下脸来,“发生了何事, 谁敢给你气受?”

    “就南镇抚司镇抚使王广,殿下有所不知,这人太过猖狂,连皇上的命令都敢不听……”杨清宁当着凌璋的面,给王广上眼药。

    吴乾军站在一旁小心观察着凌璋的反应,凌璋仅是瞥了两人一眼,便又垂下眼睛继续批阅奏折。

    “这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实在可恶!”凌南玉抬头看向小瓶子,道:“做的不错,待会儿他进殿,我替你报仇,他打你一拳,我回他两拳,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这些年的武功白学了。”

    杨清宁闻言很是欣慰,凌南玉果真长大了,已经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凌南玉附和他惩治王广,凌璋定会心生芥蒂,认为他是凌南玉身边的谗臣,将来一旦凌南玉当政,他定会成为一大祸害。而凌南玉只说打王广一顿,这便是另一种性质。

    “瞧你那点出息!”凌璋被他逗笑,“合着这些年你学功夫,就是为了和人打架?这和地痞流氓有何区别?”

    凌南玉委屈巴巴地争辩道:“父皇,我学功夫,就是要保护身边在乎的人,那王广敢不遵父皇的命令,还要动手打小宁子,一下子得罪两个我在乎的人,我要再不动手,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凌南玉这话说的,凌璋听得很是窝心,点头说道:“倒也是,便算你说的有理。”

    “多谢父皇成全。”凌南玉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摩拳擦掌地等着王广进殿。

    吴乾军原本还有些为杨清宁担忧,想着用什么办法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一看这事态发展的方向,突然发现小丑竟是自己,还是安安静静在一旁看戏吧。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高勤终于把人带来了,王广站在御书房门前,心中忐忑不安,脑子突然转过弯来,他这是被人当了枪使。

    杨清宁是何身份,凌南玉身边最信赖的人,在宫里都能乘车,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整日待在后宫什么都不用干,那待遇堪比后宫的妃子。

    他算什么东西,说得好听点,是朝廷的副四品大员,其实就是个跑腿的,随时都能被替换的奴才。他凭什么跟杨清宁比?竟还担着违抗皇命的风险,这和作死有什么区别?

    王广越是想,越是心慌,寒冬腊月的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高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广,他都不敢得罪杨清宁,这人竟上赶着找死,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王大人请吧,皇上可还等着呢。”

    “是,是。”

    王广抬脚迈过门槛,躬身进了御书房,打眼一看,凌南玉竟也在,更让他心慌的是身为正三品的吴乾军站着,而杨清宁却和凌南玉坐在一起。

    王广胆战心惊地走到殿中,‘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道:“微臣王广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凌南玉抬头看了一眼凌璋,意思很明显,‘我能揍他了吗?’

    凌璋默许地垂下视线,继续看手里的奏折。

    凌南玉见状朝着王广走了过去,道:“你起来。”

    王广一怔,抬头看了看凌南玉,见他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慌忙俯下身子,求饶道:“微臣知错,求殿下饶命。”

    凌南玉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我让你起来,你没听见?”

    凌南玉越是让他站起来,他的身子伏得越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殿下饶命,微臣是猪油蒙了心,做了蠢事,求殿下看在微臣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饶微臣一命。”

    见王广这么快便认怂,凌南玉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甭提多憋屈,恼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麻利儿地站起来,本宫便让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王广闻言身子一僵,抬头瞥了凌璋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心中越发忐忑,正犹豫间就听凌南玉扬声喊道:“来人!”

    王广心头一紧,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微臣遵命,遵命!”

    听到召唤,门外进来领命内侍,躬身说道:“奴才在。”

    凌南玉挥挥手,两人又退了出去。

    “本宫问你,你如实回答,有一句不实,本宫剁你一根手指。”

    王广忙不迭地点头,“是,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否阳奉阴违,刻意刁难小宁子?”

    王广瞥了一眼杨清宁,道:“微臣知错,微臣也是受人挑拨,才做出这种蠢事,还请殿下饶命!”

    凌南玉根本不听他有什么理由,“你是否打了小瓶子?”

    “是,不过……”王广下意识地想为自己分辨,不过又临时改了主意,道:“是微臣不对,不该动手。”

    “很好。”凌南玉顿了顿,接着说道:“在你来之前,本宫就说了,今日你打他一拳,本宫就替他还两拳。”

    不给王广反应,凌南玉一拳便打了过去。王广被打得脑袋歪向一边,踉跄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不仅嘴角出了血,牙齿都有些松动。凌南玉紧接着上前两步,又是一记左勾拳,打在王广的另一侧脸上。王广脑袋直接被打蒙了,耳朵嗡嗡作响,踉跄了两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杨清宁见凌南玉走回来,连忙查看他的手,见关节处红了一片,不禁有些心疼,道:“殿下,以后再有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吧,万一伤了你,就太不值当的了。”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是有仇自己报,就算是伤了,心里也痛快。况且,这不是没伤嘛。”见杨清宁心疼自己,凌南玉心里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

    凌璋瞥了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抬头看向王广,“王广,你可知罪?”

    王广好不容易缓过来,闻听凌璋开了口,慌忙跪倒在地,道:“微臣知罪,求皇上饶恕!”

    凌璋淡淡地说道:“说说你犯了何罪?”

    “皇上有命,将郭义父子的案子交由宁公公处理,微臣本该全力配合,却听信别人的挑拨之言,刻意刁难宁公公,妨碍办案。臣有罪!”王广认错认得很痛快,看来是脑袋转过弯来了。

    “你说是受人挑拨,此人是谁?”

    王广慌忙答道:“是王彦,微臣手底下的一个千户。”

    凌璋很好奇,王彦是怎样的花言巧语,才能让王广蠢到这种程度,“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郭义父子的案子本是微臣在查,如今却让一个阉……”说到这儿,王广停了下来,眼睛不自觉地瞥向杨清宁。

    “王大人如实说便是,咱家也想听听,到底是得罪了哪位神仙。”不止凌璋好奇,杨清宁也十分好奇。

    王广闻言继续说道:“他说郭义父子的案子本是微臣在查,如今却让一个太监接手,是明着告诉世人,微臣还不如一个阉人。若宁公公当真破了此案,那微臣便会成为整个京都的笑话,诸如此类的话。微臣脑袋一热,便信了他的话,然后就做了蠢事。微臣知错,求皇上饶命。”

    “王彦……”凌璋呢喃了一句,转头看向杨清宁,径直问道:“你怎么看?”

    “回皇上,奴才觉得他在这个时候出头,挑唆王大人妨碍奴才办案,十有八九是故意为之,很有可能也是受人指使。或者……”杨清宁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王广,问道:“王大人,在郭闯被押入诏狱当晚,这个王彦在何处?”

    王广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公公是怀疑他是细作?”

    “你只需回答咱家的问题,无需问话。”

    王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王彦负责外围探查,并不在诏狱值守,狱卒也并未提起当晚他去过诏狱的事。”

    “这个王彦可是王大人的亲信?”

    “是,他跟了我七八年,办事很是周到,所以我十分信任他。”

    “这般说来,郭义父子的案子,他全程参与其中,是吗?”

    “是,我们常常在一起分析案情,我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杨清宁点点头,抬头看向凌璋,“皇上,郭闯中毒身亡,明显是被杀人灭口,也就说锦衣卫中有他们埋藏的钉子,这个王彦极有可能就是。案件之所以没有进展,应该也与之有关。”

    凌璋点点头,“这案子既然交由你负责,接下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便可,不管过程如何,朕只要结果。”

    杨清宁起身说道:“是,奴才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期望。”

    凌璋转头看向王广,“朕给你一个机会,若好好把握,说不准还能保住头上的乌纱,若不能,别说乌纱,你的脑袋也别要了。”

    王广匍匐在地,道:“微臣惶恐,还请皇上示下。”

    “全力配合小宁子调查,再有半点差池,别怪朕没给你机会。”

    王广忙不迭地应声,“是,微臣明白,定全力配合!”

    “既如此,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行礼道:“微臣(奴才)告退。”

    凌璋见凌南玉要走,出声说道:“太子留下。”

    凌南玉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凌璋,“父皇,儿臣有点事要和小宁子说,儿臣保证说完就回来。”

    “快去快回。”

    “多谢父皇。”凌南玉拉着杨清宁走了出去。

    小敏子见杨清宁出来,急忙将披风给他穿上,又将手炉递了过去。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和小宁子说。”

    众人应声,与两人拉开距离。

    杨清宁好奇地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凌南玉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玉,递给杨清宁,道:“这是我送给小宁子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杨清宁想了想,发现今日确实是他生辰,便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入手的感觉让他惊讶不已,“竟是温的?”

    “这是暖玉,我特地给小宁子弄来的,小宁子贴身带着,对身体有好处。”

    杨清宁低头戴在了脖子上,又藏进了衣服里,“殿下为了找这块玉,没少费功夫吧?”

    凌南玉摇摇头,道:“都是底下的人去找的,我没费什么功夫,还是白玉趁小宁子,戴起来好看。”

    “多谢殿下,这生辰礼奴才很喜欢。”

    凌南玉闻言笑弯了眉眼,道:“小宁子喜欢就好。”

    “皇上还在等着殿下,快些回去吧。”

    “小宁子,今日可否早些回来,我想陪你过生辰。”

    看着凌南玉眼中的期待,杨清宁点点头,道:“好,晚膳前,奴才一定回来。”

    “那一言为定!”凌南玉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我先回去了。”

    看着凌南玉进了御书房,杨清宁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经过凌璋和凌南玉的一番敲打,王广虽然顶着一张猪头脸,却老实了不少,对杨清宁那叫一个毕恭毕敬,毕竟杨清宁手里不止掌控了他的仕途,还握着他的小命。

    杨清宁刚坐下,王广便殷勤地说道:“公公可要审问郭义?”

    他的脸已经肿了起来,说话有些含糊,杨清宁听得有些费劲,到底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劳烦王大人将有关案卷调出来,咱家想先瞧一瞧。”

    “好,下官这就去,烦请公公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王广说完转身进了里间。

    杨清宁掀开茶盏的盖,看了看里面的茶,笑着说道:“这茶都不一样了。”

    吴乾军也打开了茶盏,用茶盖刮了刮浮在上面的茶叶,小小地喝了一口,道:“嗯,茶香浓郁,是上好的碧螺春,我这是跟着公公享口福了。”

    “吴统领若是爱喝茶,咱家倒是能送你一些。”

    杨清宁爱喝茶,除了分给东宫的份例和凌璋的赏赐外,凌南玉还时不时的打凌璋的秋风,但凡喝着爽口,都会捎带些回去,绿茶、红茶、岩茶、普洱等等,各种各样,都能开个茶社了。

    吴乾军的眼睛一亮,杨清宁拿出手的茶,那绝不是普通的茶,“那就多谢公公了。”

    “咱家的东西,要么是皇上赏的,要么是太子赏的,咱家只是借花献佛,统领要谢,便谢他们吧。”

    杨清宁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十分难得,也难怪凌璋能容忍他的存在。

    “有时候我就很好奇,公公分明如此年轻,怎会有这般修为,让人不得不赞叹。”

    “修为?”杨清宁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咱家可没统领说的那般厉害,咱家只是怕死而已。”

    “怕死?”吴乾军深吸一口气,道:“这世上有谁是不怕死的,又有几个能做到公公这般程度,这就是修行,吴某自愧不如。”

    “统领过誉了。”

    杨清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之所有能做到这一点,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待凌南玉真心实意,他是真的将凌南玉当成自己的娃儿来养,他的出发点和凌璋一样,所以两人能相安无事。二他没什么野心,也可以说没什么出息,没想过拥有多大的权势,也没想过拥有多少钱财。

    就在这时,王广拿着案卷走了出来,谦逊地双手奉上,道:“这是有关郭家父子所有的案卷资料,请公公过目。”

    杨清宁接过案卷,问道:“那个王彦可带来了?”

    “回公公,下官已经派人去找,不过还没回信儿。”

    杨清宁点点头,粗略地看了看手上的资料,找到了有关宁远县高家被灭门的案卷。

    受害人一共八十七口,包括高家人和雇佣的下人,被害时间是八月初八夜间,案发时间是三年前的八月初九,菜农去送菜,发现大门是虚掩的,进去一看大宅内的所有人都已遇害。

    菜农去衙门报案,宁远县令孙志得知消息后,带人前往调查。

    大宅的大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高家老爷高剑是在客厅被杀,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下人,一个倒在高剑身边,一个倒在门口。桌上有两杯茶,一杯在高剑手边,一杯放在他对面,两杯茶都只剩下半杯,显然是被人喝过。

    根据客厅的情况看,凶手应该是熟人,高家人并没有防备。也是因为这一点,孙志被定了罪。因为孙志和高剑关系不错,经常约在一起喝茶,高家被灭门那日,孙志就曾去了高家。在加上案件迟迟没有进展,就有流言流出,说是孙志为了钱财,勾结山匪,将高家灭门。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久后永州知府黄骏接手了案子,收到师爷马钧的举报,说孙志后院有一间暗室,暗室中都是所属高家的财物。黄骏带人去搜查,果然在马钧的指引下找到暗室,并搜出了大量金银财宝,有不少瓷器上都有高家的印记,故而断定孙志是杀害高家的凶手。孙志被抓后,马钧又指认他与山匪勾结,说他做宁远县县令这些年,与山匪勾结,做了不少打家劫舍的事。由此,黄骏认定是孙志为了钱财,勾结山匪灭了高家满门。

    刑部呈交大理寺复核,复核人的名字赫然写着郭义。

    看完案卷,杨清宁忍不住开了口,“按照案卷上所写,定罪的是刑部,大理寺只是案件复核,就现有的证据来说,这么定罪并无不妥。就算孙志是被冤枉的,他要写血书,也应该状告永州知府或者刑部官员,为何要告郭义?”

    王广笑着奉承道:“公公英明,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

    杨清宁的脸皮不够厚,被王广这么一夸,脸上直发烫,尴尬地咳了一声,道:“王大人,我们还是直接进入主题为好。”

    王广忙不迭地应声,“孙志已于三年前撞墙而死,下官只能审问郭义,可郭义说他只是按照程序复核案件,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后来,下官又分别派人去了永州和宁远,只是来回路途遥远,去的人还未回信。”

    杨清宁眉头微蹙,道:“这案子已查了近两月,竟还没回信?可是路上出了岔子?”

    有了前车之鉴,王广不得不实话实说,“公公容禀,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诸王闯宫一事,锦衣卫人手不够,半月前才算派人去永州查访。”

    杨清宁总算明白案子进展缓慢的症结所在,“锦衣卫人手不够,王大人为何不向皇上禀告?”

    王广苦着脸说道:“公公有所不知,诸王之乱虽然大获全胜,可朝廷也损失了不少人手。再加上京都百姓人心惶惶,许多宵小趁机作案,各衙门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人当两人用,即便下官禀告了皇上,也抽不出人手。”

    这解释倒是说得过去,杨清宁也没为难他,随手将灭门案的案卷递给吴乾军,道:“统领瞧瞧。”

    吴乾军接过案卷,仔细看了起来。

    杨清宁则开始看有关郭闯中毒一案的案卷,他习惯性地先找验尸报告,可验尸记录只有短短几行字,看得他眉头直皱。

    “王大人,这验尸记录是谁写的?”

    王广被问得一愣,随即说道:“回公公,验尸记录一般都是仵作所写,可有不妥之处?”

    “咱家是问哪个仵作所写?”杨清宁将验尸记录递了过去,道:“上面只写着死亡时间是八月三十,死亡原因是中毒,再无其他,王大人觉得这种验尸记录可妥当?”

    王广听得一怔,随即接过验尸记录一看,顿时变了脸色,道:“不对,这验尸记录不对,下官之前看得并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这般说来这验尸记录被人掉包了?”杨清宁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原来的验尸记录是怎么写的?”

    “因为郭闯与公公接触过,唯恐他也染上了天花,仵作便没进行太详细的验尸,简单查验过后,便将尸体拉出去少了。不过下官记得很清楚,那验尸记录上写着郭闯中的是剧毒,名叫……叫什么来着?”王广想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亮了亮,道:“叫夺命散,对,就是夺命散。”

    听闻这个名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八年前杨清宁为了救凌南玉中的就是这种毒,他也因此缠绵病榻,没想到八年后这种毒又重新出现,毒死了郭闯。

    杨清宁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他是这种毒的直接受害者,长达八年的折磨,让他身心疲惫,没想到今天又听到了这个名字,难道冥冥中注定着什么?

    郭义能被救回来,多半是亏了当年他曾中过这种毒,太医院对此毒有所研究。

    第76章 宁远灭门案(5)

    “这案卷在何处存放, 除了王大人,还有谁能动?”

    杨清宁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调换验尸记录, 但凡看过验尸记录的,一看就能分辨真假, 那调换的意义又是什么?

    “因为是正在调查的案卷, 所以一直是由下官保存,就被锁在里间的柜子里。钥匙只有一把, 下官随身携带,除非是撬锁, 否则没人拿得到。”

    杨清宁转头看向小瓶子, 吩咐道:“你进去瞧瞧锁头是否有撬过的痕迹?”

    小瓶子应声, 转身走向里间, 王广见状紧跟着走了进去。

    吴乾军靠近杨清宁,小声说道:“当年用夺命散的是陈钰,可陈钰已经死了八年之久,断然不会是他, 难道与陈家人有关?”

    当年的陈家除陈诉和陈钰被处死外,其他人都被发配辽东充军,还是杨清宁为他们求的情。

    杨清宁眉头微蹙,道:“夺命散是毒娘子配制的毒药, 只要有钱在黑市上便能买到, 不能断言用夺命散的就与陈家有关。”

    “倒也是。”吴乾军点点头,接着说道:“听闻当年还是公公为陈家求的情,是真是假?”

    杨清宁一怔, 随即问道:“统领是从何处听说?”

    吴乾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皇上的性子, 绝不可能饶了陈家,除非是有人求情,而当年殿下只有六岁,哪懂得那么多。”

    杨清宁苦笑道:“既然统领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我只是好奇,公公用何种理由说服的皇上。”

    “统领在朝为官多年,理应明白好奇心太重,并非好事。”

    “公公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我不曾问过。”

    就在这时,小瓶子从里间走了出来,王广紧随其后。

    “公公,那柜子的锁头并无破坏的痕迹。”

    “既无破坏的痕迹,那就是掉包的人用钥匙打开的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偷拿了王大人的钥匙,二是他配了一把钥匙。”杨清宁抬头看向王广,问道:“王大人好好想想,谁最有可能拿到你的钥匙。”

    “王彦,一定是王彦!”王广面色难看地说道:“下官最信任他不过,曾多次给他钥匙,让他帮下官拿东西,他最有可能。”

    杨清宁点点头,“那就等把人带来,好好查问查问。”

    杨清宁继续看着手上的审讯记录,在郭义中毒身亡当晚,与之有过接触的有三人,一是送饭的狱卒汪三,二是负责值守的狱卒钱力和张望,三人都坚称自己并未下毒。

    “王大人,劳烦你派人将这三名狱卒连同仵作一并带来,咱家有话要问。”

    “好,下官这就去安排,公公稍候。”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三名狱卒便被带了进来,杨清宁打量着三人,有两名年轻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一个中年男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三人都神情憔悴,衣衫褴褛,尤以中年男人最为明显。他头发散乱,面黄肌肉,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的衣服因为染血,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走路时一瘸一拐,应是伤了腿。

    三人相继跪倒在地,行礼道:“见过诸位大人。”

    杨清宁扫了一眼三人,出声问道:“仵作呢?”

    “仵作今日不在衙门,下官已派人去寻。”

    杨清宁点点头,看向跪在堂中的三人,道:“报上名来。”

    左边的年轻男人率先说道:“小人钱力。”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紧接着说道:“小人张望。”

    最后是中年男人,他喘了口气,慢吞吞地说道:“小人汪三。”

    杨清宁点点头,“你们分别说说,与郭闯接触都在什么时间。”

    三人相互对望一眼,依旧是钱力率先开口,“回大人,小人和张望那日负责夜间的值守,接班后循例在监牢里巡视,也就是在那时,小人们与他有过接触。不过小人只是照例问了一句他是谁,然后就和张望离开了,他在牢房里面,我们在牢房外面,根本没有直接接触。”

    张望跟着应和道:“没错,我们就是照例问了一句,根本没接触他,又怎么给他下毒。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

    杨清宁接着问道:“在此之后,到发现郭闯中毒身亡,你们是否第二次见过郭闯?”

    “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在此期间,你们就没离开过对方的视线?”

    “没有。那晚我们巡视过后,便在出入口的桌子上一起喝酒,后来听牢房里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我们才过去,然后就发现郭闯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搐,不等我们进去,人就没动静了。”

    杨清宁点点头,看向旁边的汪三,道:“郭闯的饭是你送的?”

    汪三再次喘了口气,道:“是,小人的职责就是给诏狱的犯人送饭。

    “诏狱里那么多人,就你一人送饭?”

    “原本是两人,只是那日李虎闹肚子,蹲在茅厕不出来,小人怕晚了时辰被怪罪,便自己去送饭,谁曾想竟遇到这种事。大人,小人没下毒,小人跟他无冤无仇,甚至连他是谁都不清楚,为何要下毒害他?还请大人明鉴,还小人一个清白!”

    汪三说着说着,竟大哭了起来。

    杨清宁抬头看向王广,问道:“王大人,可找人验过给郭闯送的饭?”

    王广摇摇头,道:“那郭闯是从小娇生惯养,哪看得上牢里的饭,根本就没动。”

    汪三听王广这么说,哭得更凄惨了,道:“大人,那饭菜他吃都没吃,就算在里面下了毒,也毒不死他,他的死跟小人没关系,为何还要对小人严刑拷打?冤枉,小人冤枉啊!”

    “闭嘴!”王广厉声呵斥道。

    汪三被吓了一跳,随即闭上了嘴。

    “只有你们三人与郭闯有过接触,若非你们其中有人给他下毒,还能是谁?”

    钱力接话道:“那毒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带的啊。受不住严刑拷打,选择自杀的人又不是没有,说不准他就是畏罪自杀呢。”

    杨清宁想了想,再次出声问道:“郭闯与郭义的牢房不在一处?”

    “不在。”王广摇了摇头,道:“未免他们串供,两人的牢房相隔甚远。”

    “那郭闯所在牢房的隔壁是否有犯人?”

    王广解释道:“有,诏狱的牢房与别处不同,每人一间,两个牢房之间相隔两米,就算想要投毒,也几乎是不可能。”

    “你这么说,咱家也没什么概念,这样吧,你随咱家去诏狱走一趟。”

    王广闻言急忙劝道:“公公,诏狱里血气重,又阴暗潮湿,您的身子骨弱,未免有所冲撞,还是不要去了吧。”

    小敏子也随之劝道:“是啊,公公,您还是别去了,万一……”

    杨清宁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只要留心附近不要有蜘蛛和蜈蚣便可,走吧。”

    见杨清宁坚持,众人对视一眼,也没再多劝,跟着他走了出去。

    在王广的带领下,众人走向衙门的后院,径直走进正厅,王广伸手握住茶几摆放的玉如意,顺着顺时针的方向转了半圈,然后就听到一阵机关启动的声音,紧接着他们若面对的墙慢慢开始移动,露出一个暗门。

    王广拿起火把点燃,转头看向杨清宁,道:“公公小心脚下,这台阶有些湿滑。”

    “诏狱在地下?”杨清宁惊奇地看了看眼前黑漆漆的暗门。

    “是,诏狱里都是重犯,未免走脱,或有人劫狱,便设计在地下。”

    杨清宁质疑道:“这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在入口处放把火,那里面的人岂不都要被烧死?”

    “公公有所不知,这院子里虽然看着没几个人把守,其实机关重重,若非有人带路,就算武功再高强,也走不出这个院子,更别提放火了。”

    “原来如此。”杨清宁不再深问,“那咱们走吧。”

    王广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杨清宁刚要跟上,就被小瓶子拦了下来,“公公,还是奴才走在前吧。”

    杨清宁点点头,“也好。”

    小瓶子紧跟着王广进了暗门,随后便是杨清宁,他时不时地回头扶上一把,未免杨清宁脚下打滑。

    杨清宁在心里数了数台阶,一共三十阶,一个台阶大约十公分,也就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地面,约莫有三米的距离。

    下了台阶,就是一条大约十几米的狭窄甬道,越是往里走,味道越浓烈,也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很是刺鼻难闻。

    杨清宁用帕子捂住口鼻,小心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样的环境正是各种虫子的乐园,说不准何时就会冒出来一只。

    不过有小瓶子在前面带路,这种几率就小了许多,一行人很顺利地通过甬道,来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

    这里的牢房空间很小,也很矮,犯人无法站立,甚至无法坐直身子,只能弓着腰躺着。在这里时间一久,就算不用刑,身体也会变形,可谓是另一种酷刑。

    正如王广所说,这两个监牢之间都相隔一到两米的距离,想要投毒,确实有些困难。

    这里的多数人都用麻木眼神地看着他们,就好似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少部分人的眼睛还是亮的,这些人要么有坚强的意志,要么是刚刚被抓进来的人。

    众人径直来到郭闯曾住过的牢房,王广伸手指了指,“公公,这就是郭闯住过的监牢。郭闯死后,发生了诸王叛乱,京都几乎所有的监牢都住满了,这间也不例外。前几日刚拉出去行了刑。”

    杨清宁打量着旁边两间牢房里的犯人,“郭闯在时,这两边的牢房里也是这两人吗?”

    “这个……”王广四下看了看,扬声说道:“狱卒过来。”

    现在边上的狱卒走了过来,躬身说道:“小人在。”

    王广径直问道:“这两名犯人来了多久了,郭闯在押时,可是他们?”

    “回大人,左边这个来的时间长,得有个七八年了,右边这个稍晚些,也有个小半年,郭闯在押时,他们就在这儿。”

    杨清宁正要说话,左边监牢的犯人突然激动起来,“小宁子公公,真的是小宁子公公,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杨清宁闻言一怔,转头看了过去,那人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得清,再加上他佝偻着躺在那儿,实在认不出是谁。

    那人将头发往两边拢了拢,努力露出正脸,道:“公公,奴才是小允子,乾坤宫的小允子,当初您调查秦流被杀一案,还曾找过奴才问话。”

    “小允子?”杨清宁对这个名字确实有些印象,只是这张脸实在是对不上号,转头看向小瓶子,问道:“这名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你可还记得他?”

    当初去乾坤宫走访时,小瓶子就在跟前,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小瓶子靠近杨清宁,小声说道:“公公,他就是向陈钰提供密信,证实秦淮勾结蛮人走私一事的那个小太监。公公确实找过他问话,只是形貌变化太大,公公才无法对号入座。”

    “竟然是他?”杨清宁惊讶地看过去,随即想到了一件事,小声问道:“这个小允子不是你们安排的?”

    杨清宁的话说的没头没尾,在场的人即便是听见了,也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小瓶子听懂了。

    小瓶子又靠近了几分,耳语道:“不是我们,是内阁。”

    “是……”杨清宁越发惊讶,当初他还以为是凌璋的安排,故意让小允子被陈钰抓住,从而引出秦淮勾结蛮人走私一事,自此打响收回权势的第一枪,没想到竟然是内阁。

    他想起当初自己曾提醒鸿吉的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确定地问道:“他们这般做可与咱家有关?”

    小瓶子点点头,“与公公密不可分。”

    杨清宁闻言恍然大悟,当初他曾提醒鸿吉,凌璋的真正意图,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鸿吉领会了他的意思,便将手中秦淮的罪证,用这种方式转交给陈钰,祸水东引,他们便可高坐楼台,看一场鹬蚌相争的好戏。

    “高啊!”杨清宁不禁感慨道:“真是一群老狐狸!”

    不过真正高明的是凌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竟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包括他脚踏两只船,一边搭着张明华,一边又向内阁示好。

    想到这儿,杨清宁一怔,随即想起那日独自面对凌璋时的场景,凌璋应该是得知他暗中与内阁搭线,所以才特意跑到东宫,那日凌璋应是真的对他起了杀意吧。

    杨清宁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道:“幸好,幸好。”

    “公公,您看在咱们同是可怜人的情分上,救救奴才吧。”小允子的求救,打断了杨清宁的思绪。

    见他这副惨状,杨清宁有些疑惑,问道:“他不是那边的人?”

    小瓶子摇摇头,“不是,只是被人利用。”

    “那还真是惨。”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广,出声问道:“他是因何被关进诏狱的?”

    王广有些为难地说道:“这狱中的犯人实在太多,时间又过去太长,下官也不是谁都记得住,还请公公见谅。”

    之前回答的狱卒试探地开口道:“大人,他是秦淮的心腹,秦淮事发后被牵连入狱。”

    “公公,奴才也是个苦命人,本以为跟了秦淮,日子能好过点,谁知他就是个畜生,每每折磨的奴才死去活来。后来他死了,可奴才还活着,奴才就是想拿他点东西卖了,作为这几年的补偿,谁曾想竟被抓了。那个陈钰也不是好东西,奴才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也答应奴才保守秘密。他竟出尔反尔,卖了奴才。奴才现在是东西没捞着,还在这诏狱里被关了好多年,奴才的命好苦啊!”说到伤心处,小允子哭了起来。

    听完他的遭遇,杨清宁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允子是典型的整治牺牲品,在这里被关了八年,没人管没人问,若非遇到他,怕这世上已没人记得还有这个人在。

    “这事,咱家做不了主,待回去咱家帮你问问。”

    “公公,您当真帮帮奴才,奴才再待下去就废了。”

    “咱家只能帮你问问,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只要公公肯帮奴才,奴才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公公!”

    听他这么说,杨清宁看了看郭闯的监牢,不禁心中一喜,道:“你倒还真有可能帮得上忙。”

    小允子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公公有事尽管吩咐!”

    杨清宁指了指郭闯所住的监牢,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在这间监牢里中毒身亡的那个人?”

    小允子随之看了过去,点头说道:“记得。那日还是奴才发现他倒地,喊来了狱卒。”

    杨清宁一看有戏,转头看向王广,道:“劳烦王大人把他放出来,咱家有话要问。”

    王广忙应声,让狱卒将小允子放了出来。

    小允子出了那监牢,激动之下想要站起来,可长时间的弓腰驼背,已经让他的脊椎变弯,再加上他的腿脚也没了力气,甚至连站都困难。

    “你等会儿!”杨清宁连忙叫停,“你先坐下,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能支撑你站起来,很容易伤了筋骨。”

    小允子坐了下来,红着眼眶看他,“公公,奴才站不起来了!奴才成了废人!”

    杨清宁安抚道:“要循序渐进,懂吗?只要你的筋骨没事,就一定站的起来。”

    “真的吗?奴才还能站起来吗?”

    “只要你出得去,就一定能站起来。”

    “公公,您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公公能救救奴才。”

    小瓶子给杨清宁搬了个凳子,道:“公公,您坐下说吧。”

    杨清宁坐了下来,“你可还记得郭闯被押进来,到他毒发身亡这段时间,都有谁接触过他吗?”

    小允子皱起眉头,努力回想那天发生的事,“那天送他进来的人有些眼生,应该不是诏狱的狱卒。后来,他就被关进了监牢,一直骂骂咧咧地想要出去。奴才被吵得睡不着,就和他拌了几句嘴,得知他是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后来,奴才不想再搭理他,打算继续睡觉,隐约间听到一阵脚步声,那时候奴才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看到一个人正与他说话。只是奴才并未看清是谁,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那大约是什么时辰?”

    小允子想了想,道:“下午时分。”

    杨清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后来呢,还有谁接触过他?”

    “后来就到晚上了,接班的狱卒照例巡视,和他说了几句话。再后来就是送饭的狱卒,那少爷还说派下的饭是猪食,和狱卒吵了几句。”

    “他可吃了那饭?”

    小允子摇摇头,“没有,动都没动,这很正常,他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少爷,平时吃得是山珍海味,哪能吃得下这里的饭。”

    “送饭的狱卒之后,可还有人与他接触过?”

    小允子摇摇头,“没有。吃过晚饭没多久,他突然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还口吐白沫,吓了奴才一跳,连忙大喊着叫人,只是狱卒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广,道:“王大人,劳烦你把诏狱值守登记的册子拿来,咱家要看看郭闯被押进诏狱时,午后值守的人都是谁。”

    王广连忙应声,随即转身离开。

    “锦衣卫应该查问过你一些情况,你可有如实交代?”

    “奴才都说了!只是他们不信,认为是奴才在做梦。”

    “你能确定那不是梦吗?”

    小允子神情有些纠结,“其实当时奴才确确实实很困,也不能确定奴才看到的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王广脚步匆匆地走来,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杨清宁,“公公,这就是诏狱值守的登记册,下官已找到那日的记录,请公公过目。”

    杨清宁接过册子,仔细看了看,道:“还得劳烦王大人将这两人带来问话。”

    王广笑着说道:“下官来之前已让人去叫,不过今日并不是他们值守,公公怕是要等一等。”

    小瓶子出声提醒道:“公公,该问得,您也问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这里的环境实在恶劣,长时间待下去,于您的身体不好。”

    杨清宁思量片刻,道:“也好,那便出去再说。”

    见杨清宁要走,小允子慌忙说道:“公公,奴才该怎么办?”

    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广,“劳烦王大人给他安排个普通牢房,待咱家回去禀告了皇上再说。”

    王广连忙应声,招呼狱卒扶着小允子,换了个普通牢房。小允子本身也没犯多大事,在诏狱关了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再加上这次帮了杨清宁,也算是立了功,用不了多久就能放出去,王广十分乐意送这个人情。

    一行人出了诏狱,重新回到王广处理公务的房间,小敏子重新给他换了个手炉,王广则招呼着人上茶。

    杨清宁出声问道:“王大人,那个王彦可找到了?”

    “还没收到信儿,下官再派人过去。”

    “这个时辰还没把人带来,可能就带不来了。”

    王广眉头皱紧,道:“公公的意思是他潜逃了?”

    “十之八九。”杨清宁点点头,“他鼓动王大人与咱家作对,就想到了有这么一日,不会等着王大人上门去抓。”

    “公公英明!”王广奉承了一句,接着说道:“若他当真潜逃,那是否说明郭闯的死,与他有关?”

    “若他当真潜逃,那郭闯的事基本就是他干的。”

    两人正说话,门外传来通秉声,“回大人,王千户带来了。”

    第77章 宁远灭门案(6)

    杨清宁刚说完人可能跑了, 随后便听人禀告,人在外面候着,这打脸的速度还真是快。王广吞了吞口水, 小心打量着杨清宁的脸色,唯恐他恼羞成怒。

    杨清宁见状有些好笑, “王大人, 让人进来吧,方才咱们只是猜测, 做不得准。再说咱家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听他这么说,王广长出一口气, 扬声说道:“进来吧。”

    帘子被掀开,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 五官长得周正, 眉宇间有股正气,再加上周身的气度,若是放在武侠剧里,定是个名门正派的大侠。

    杨清宁一见, 不禁有些讶异,这样的外貌很难让人将他与坏人挂上钩。

    王彦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走到近前行礼道:“王彦见过大人。”

    王广见王彦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脸现在还疼着呢。来得正好, 今日不好好整治他,他就不姓王。

    王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好你个王彦, 竟敢拿本官当枪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彦被吓了一跳, 有些无辜地看向王广,“大人,属下愚钝,您这是何意?”

    “你还想抵赖?”王广被气得不轻,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出去。

    ‘砰’的一声,茶盏砸在王彦的头上,里面的茶水全浇在了身上。一抹红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王彦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随即捂住脑袋,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属下知错。”

    见他认了罪,杨清宁有些惊讶,似乎有点太过顺利。

    王广依旧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挑拨本官与公公的关系,妨碍公公办案?”

    “大人,您说是谁,便是谁,您说属下犯了什么错,属下便犯了什么错。只求大人能看在属下为您卖命多年的份上,饶属下一命。”

    顶着一张硬汉的脸说着这样的话,实在让人有些难以适应。况且他这话明显就是个陷阱,他之前的认罪,也并非真的认罪,而是做给杨清宁看的。但凡不明内情的人,见了王广的所作所为,再看看王彦诚惶诚恐的态度,便会认为王广平日里独断专权,肆意妄为,他说什么挑拨离间,不过是摆脱困境的一面之词,事实是他就是想找个替罪羊。

    若之前杨清宁对王广的说辞还有些怀疑,如今见王彦如此,那他就基本确定王广并未说谎。

    王广见状也是微微一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杨清宁率先开了口,“王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挑唆一事是否属实?”

    杨清宁装起来糊涂,打算顺着王彦的意思演,想瞧瞧他到底打什么算盘。

    王广一听顿时急了,解释道:“公公,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确实是这个混账王八蛋,挑唆下官针对公公,您可别被他骗了!”

    “是,大人说的是,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再也不敢了,只要大人饶属下一命,您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做什么,绝无怨言!”王彦眼眶通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杨清宁看着他,心情有些微妙,没想到这样一张脸,也能是一副绿茶做派,还真是开了眼界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大人,你在南镇抚司的权威真是让人羡慕,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底下的人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见杨清宁信了王彦的话,王广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公公,你听下官解释,就是他挑唆下官……”

    “好了!”杨清宁打断王广的话,不耐烦地说道:“从现在起,咱家不问,你不许再说一个字,否则咱家现在便进宫禀告皇上。”

    王广恶狠狠地瞪了王彦一眼,“是,公公。”

    就王广这般做派,再对比王彦,很难不让人误会。这两人若论心机,王彦绝对能玩死王广。

    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彦,道:“你可还记得郭闯?”

    王彦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王广,似在问他,自己该怎么回答。

    杨清宁见状出声说道:“咱家奉旨办案,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是死罪。”

    王彦一听,忙不迭地说道:“说,说,属下一定实话实说。”

    “回答咱家的问题。”

    王彦急忙答道:“回公公,郭闯是前任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前不久在诏狱中毒身亡。”

    “在郭闯被押进诏狱后,你是否进诏狱见过他?”

    王彦再次看向王广,眼神闪烁不定,刚想说话,就听杨清宁接着说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回公公,属下去……去过。”王彦说着畏缩地垂下了头。

    杨清宁的眼睛一亮,随即问道:“何时去的,因何而去?”

    “午后去的。”王彦支支吾吾半晌,突然匍匐在地,“大人,属下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王广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脸色异常难看,道:“王彦,你最好不要胡说八道,否则本官绝饶不了你!”

    杨清宁暗暗挑了挑眉,这王广的情绪完全被王彦调动,直接跳进了他挖好的陷阱。杨清宁已经猜到王彦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配合道:“王大人,你可是把咱家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王广激动地说道:“公公,他在做戏,您千万别上他的当!郭闯就是他下毒害死的,下官保证绝对是他!”

    “你闭嘴!”杨清宁被气得面色铁青,“你再阻碍咱家办案,咱家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坐在一旁的吴乾军眉头微蹙,看看杨清宁,又看看王广,最后落在王彦身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嘴角勾起微笑,完全是一副看戏的状态。

    “公公……”王广心知王彦要说什么,哪能坐以待毙,想要争辩,又怕杨清宁气愤之下,完全倒向王彦,“公公,他惯会蛊惑人心,公公千万别被他骗了。”

    “是真是假,咱家自有判断,无需王大人操心。”杨清宁转头看向王彦,道:“你继续说,是因何去见郭闯,又做了何事?”

    “是……是大人让属下给郭家父子送去两笼蒸饺,说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吃不惯监牢里的饭。”

    “什么蒸饺?我何时让你带的,真是信口雌黄!”王广四下扫了一眼,随后冲上前,一把揪住了王彦的衣领,愤怒道:“你敢诬陷我,找死!”

    杨清宁见状出声喝道:“小瓶子,把他拉开!”

    小瓶子领命,抬手敲了一下王广的手肘,王广只觉得手臂一麻,不自觉地松了手,不待他反应过来,小瓶子便已将他压制在身下。

    王广心里一惊,没想到小瓶子的武功竟然这么高,三两下便将他制服“公公,是王彦,他才是……”

    “把他的嘴堵上。”杨清宁再次下了命令。

    小瓶子应声,从怀里掏出帕子,塞进了王广的嘴里。

    王广‘呜呜’地叫着,用力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杨清宁继续说道:“郭义和郭闯一起被抓,皇上也免了郭义大理寺少卿的官职,王大人为何还要在意他们吃不吃的习惯?”

    “这个属下不知。”王彦又瞥了王广一眼,道:“大人向来说一不二,属下也不敢问,便去了福寿居买了水晶蒸饺。”

    “你买回水晶蒸饺后,直接去了诏狱?”

    “不是?”王彦摇摇头,“大人说也想吃,属下便买了三笼,先给大人送了去,随后又去了诏狱,给了郭家父子。”

    “自你买了蒸饺,到你将蒸饺带给郭家父子,这段时间蒸饺是否离开过你的视线?”

    王彦犹豫片刻,随即说道:“有,大人曾让属下给他泡茶,之后才去了诏狱,将蒸饺给了郭家父子。”

    杨清宁顺着他的话说道:“那照你这般说来,给郭闯下毒的,应该就是镇抚使王大人,对吗?”

    王彦畏畏缩缩地垂下了头,“属下不知,属下只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办事,求公公饶命!”

    “自郭家父子进入诏狱,吃的东西只有那笼蒸饺,若不是王大人下的毒,那就是你下的毒。”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属下只是照大人的吩咐,买了水晶蒸饺。况且属下与郭家父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们?”

    杨清宁反问道:“王大人也与郭家父子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他们?”

    “这个属下也奇怪,我家大人与郭大人素来关系不错,常有来往,他没理由对他们下毒,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那蒸饺在交给我时,便已经下了毒;也许我去泡茶时,有人去找过大人,趁大人不注意下了毒。这都有可能,不能断定那毒就是我家大人下的。”

    “关系不错、常有来往……”杨清宁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广。

    王广见状急忙想要解释,却依旧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清宁转开视线,道:“那咱家是否可以认为,郭家父子的案子一直未有进展,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王彦的神情一怔,随即变了脸色,“不是,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我家大人一直在积极追查此案,并无半分懈怠。”

    杨清宁接着问道:“王大人和郭义素有来往,那你可知他们聚在一处都做些什么?”

    “属下不知。无非是喝茶、下棋、聊天。”

    杨清宁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你当咱家是傻子,若再不如实招来,别怪咱家心狠手辣!”

    “属下当真不知。每隔几日郭大人都会约我家大人去福寿居,我家大人不让旁人跟着,属下说的都是实话,求公公明鉴。”

    “福寿居?”杨清宁的眼睛闪了闪,“你这话可当真?”

    “属下绝无半句虚言,公公若不信,派人去福寿居一问便知。”

    杨清宁点点头,“咱家会派人去核实,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否则你诬陷上官,阻碍办案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属下说得句句属实,不怕公公调查。”

    “还有一事,咱家要问你。”杨清宁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可看过郭闯的验尸记录?”

    “回公公,属下看过。”

    杨清宁挑了挑眉,道:“郭家父子中的是什么毒?”

    “仵作说是夺命散,还说是毒娘子的独门毒药。”

    “夺命散?那为何咱家手中的验尸记录上没写?”

    “不可能!属下曾看过验尸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郭家父子所中之毒是夺命散,怎么会没写?”

    杨清宁将验尸记录递给他,“你自己看。”

    王彦接过一看,即刻说道:“这验尸记录是假的,笔迹都不对,这不是仵作所写。”

    “那这是谁写的?为何会出现在案卷当中?”

    王彦下意识地看向王广,“因此案还在调查当中,所有案卷由我家大人保管,一般会锁在里间的柜子里,钥匙只有一把,由大人贴身带着,若非撬锁,旁人无法拿到案卷。”

    “这般说来,这验尸记录是你家大人调换的?”

    “属下不知。可能是有人偷拿了大人的钥匙,也有可能有人偷偷配了钥匙,大人没理由调换验尸记录。”

    “在你来之前,王大人便说这验尸记录是假的,还说在衙门中,他最信任就是你,唯有你有机会拿到他的钥匙,所以王大人怀疑是你调换了验尸记录。”

    王彦转头看向王广,为难地说道:“大人,属下什么都能听您的,可事关人命,属下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养,实在是不能认。”

    王广拼命想要说话,奈何嘴里堵着布,还被小瓶子压制得死死的,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杨清宁看向小瓶子,吩咐道:“把他捆了,拖到里间。”

    演戏要演全套,只能先委屈王广了。

    小瓶子应声,抬手照着他的后脑就是一下,还想着挣扎的王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小瓶子松了手,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绳子,三下五除二地将他捆了起来,随后拖进了里间。

    杨清宁从头看到尾,只觉得有些好笑,王广这一天可没少遭罪,不过也是他自找的,若非他心胸狭窄,又怎会中了别人的套。

    王彦依旧跪在地上,只是他低着头,杨清宁看不到他的表情。

    “来人。”杨清宁扬声说道。

    门外的锦衣卫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扫了众人一眼,神情中有些疑惑,随即说道:“属下在,公公有何吩咐?”

    杨清宁问道:“那两名值守为何到现在还没带来?”

    “属下这就去门口迎一迎。”

    “不用,你只需在人被带来后,及时禀告即可。”杨清宁顿了顿,吩咐道:“你去把郭义给咱家带来。”

    锦衣卫抬头看了杨清宁一眼,“公公,我家大人……”

    “你家大人有事出去了。”杨清宁的脸色一寒,道:“怎么,咱家的命令不好使?”

    虽然不知王广脸上的伤具体是谁打的,但瞧他现在对杨清宁的态度,锦衣卫里的人隐约能猜出一二,定是因为之前的慢待吃了亏。他们可不想重蹈王广的覆辙,“不是,公公误会了,属下这就去带人。”

    守门的锦衣卫不敢再多问,急忙退了出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人就被带来了,杨清宁抬头看向郭义,几个月未见,这位郭大人除了面容憔悴了一些,竟没什么变化,同样是中了夺命散,这差别也太大了些。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在杨清宁打量郭义的同时,郭义也在打量着杨清宁,自来熟地说道:“公公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杨清宁有些意外,没想到郭义竟是这种反应,就好似许久未见的老友再会一般。

    “染上天花,没死已是万幸。”杨清宁客气地笑了笑,道:“郭大人看上去倒是没怎么变,难得啊。”

    “我问心无愧,活得坦然,自然是不会变。”

    “问心无愧……”杨清宁重复了一句,接着说道:“郭大人,咱们聊聊宁远县高家被灭门一案,如何?”

    郭义叹了口气,脸上浮现悲伤之色,并不搭杨清宁的话茬,自顾自地说道:“都说公公断案如神,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儿子。”

    “咱家今日才刚刚接手此案,目前还没有进展。”杨清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郭大人与镇抚使王大人颇有些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交情谈不上,我们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有说上两句话的时候。”

    杨清宁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彦,接着说道:“据咱家所知,郭大人和王大人每隔几日都会在福寿居约见,这应该不是郭大人所说的,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吧。”

    “据说?”郭义顺着杨清宁的视线看过去,道:“公公向来睿智,应该不会偏信一人之言吧。”

    “那依郭大人所言,这人是在胡说八道?”

    “敢问公公,若你我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公公是与我保持距离,还是旁若无人的密切来往。”

    杨清宁思量了思量,道:“自然是保持距离。这般说来,郭大人与王大人之间倒是符合条件。”

    郭义的神情一滞,随即说道:“公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与王大人并无特别关系,只是同朝为官罢了,那些个污蔑我们的人明显是心怀鬼胎。”

    杨清宁看向王彦,“郭大人说你心怀鬼胎,你有何辩解?”

    “公公,属下还是那句话,若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查问,或者将福寿居的掌柜带过来,属下愿意当面与他对峙。”此时的王彦没了之前的慌张,说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郭大人你看,他如此笃定,让咱家很难不信。”杨清宁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他这般笃定,定是因为福寿居的人已被他收买,无论公公是派人过去查问,还是带人回来问话,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那郭大人和他到底有何冤仇,让他不惜收买福寿居的人,也要栽赃郭大人和王大人?”

    郭义看了王彦一眼,道:“不瞒公公,我只见过他一次,知他是锦衣卫的人,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不知他叫什么。”

    “那他为何要栽赃两位大人?”

    “许是我无意间得罪过他?也许我儿曾与他有过过节?”

    自打郭义被带进来,情绪一直很平静,虽然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说话的语气却好似在闲话家常。

    王彦闻言辩解道:“大人,属下与郭大人并无过节,与郭公子亦是。属下说得都是实话,郭大人和我家大人确实来往密切,属下并未栽赃陷害。”

    “你们之间定是有一人在说真话,有一人在说假话,只是这真假一时间难以判定。”杨清宁皱紧了眉头,“这事暂时搁置不提。郭大人,不妨说一说你中毒前后发生的事。”

    郭义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日晌午,我们父子被押进诏狱,分别关押在相隔甚远的牢房中,中午时分,诏狱的狱卒放了饭,只是实在难以下咽,我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到了下午,这个人突然出现在牢房外,还给了我一笼水晶蒸饺。我问他那蒸饺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我家夫人怕我们吃不惯牢里的饭,特意送来的。我见他说得真切,便信了他的话,吃了那笼蒸饺。

    晚上放饭后没多久,我就察觉身体的异样,然后就听到一阵骚乱,说有人中毒了。我叫住了一名狱卒,说自己的身体也不对劲,然后就吐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等我再次恢复意识后,得知了闯儿中毒身亡的消息。”

    “狱卒给你的晚饭,你可吃了?”

    郭义自嘲地笑笑,道:“没有,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实在吃不下。”

    “这般说来,自你们被押入诏狱,就只吃过他送去的蒸饺。”杨清宁听后眉头紧皱,指着王彦道:“郭大人就不怀疑是他给你下的毒?”

    “自然怀疑,王大人提审时,我亦如实向王大人提过此事,只是王大人也说那蒸饺是我家夫人托人送进来的。我们夫妻和睦,夫人又最是疼爱闯儿,绝不可能给我们下毒。除非是王大人撒了谎,那蒸饺不是夫人托人送的。”

    杨清宁看向王彦,直接问道:“你为何说那蒸饺是郭夫人所送?”

    “是我家大人特意叮嘱属下说的。大人说郭大人被下狱,他不能特殊照顾,免得被人说三道四,便说是郭夫人送的。”

    郭义闻言一怔,随即问道:“那蒸饺不是我家夫人托人送的?”

    “不是,是我家大人让我去福寿楼买的。”

    郭义皱紧眉头,“这般说来,是王大人想要我们父子的命?”

    杨清宁顺势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郭大人与王大人之间可有过

    节?”

    “我与郭大人之间鲜少往来,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竟让他下此狠手。”郭义脸上满是愤恨之色,道:“公公何不叫来王大人,与我们对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禀声,“公公,仵作到了。”

    “让他进来。”

    帘子才掀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上还被这个木箱,有些局促地扫了一眼众人,行礼道:“小的参见诸位大人。”

    “起来回话。”

    “多谢大人。”仵作站了起来。

    杨清宁径直问道:“给郭闯验尸的可是你?”

    “回大人,正是小的。”

    “他中的是什么毒?”

    “他中的是夺命散。”

    “中毒后多久毒发?”

    “即刻毒发,一时半刻便会毙命。”

    “那为何郭义无事?”

    “他体内的毒素甚少,不足以致命。”

    第78章 宁远灭门案(7)

    傍晚时分, 杨清宁坐在马车上,回想着方才他和郭义的对话。

    “宁远的灭门案……”郭义眉头蹙起,叹息一声, 道:“在得知孙志临死之前写下血书,说我贪赃枉法、栽赃陷害后, 我十分震惊。在震惊之余, 我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 他为何这么做。就算他是被栽赃陷害,那也是永州知府或者刑部的责任, 他为何不针对他们, 而针对我?”

    “郭大人可去过宁远?”

    “没有。”郭义摇摇头, 道:“自从我入朝为官, 已有二十多年,从未去过宁远,甚至连永州也没去过。”

    “郭大人可与那永州知府相熟?”

    “不相熟,我只知永州知府叫黄骏, 并未见过。”

    “在复核这个案子时,可有人找上过郭大人?”

    “没有。这起案子证据确凿,证人证言亦无懈可击,我实在找不出哪里有不对之处, 所以很快便复核完毕, 随后便上呈了皇上。”郭义顿了顿,接着说道:“大人也应该看了案卷,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

    “郭大人不觉得那师爷知道得过多吗?就连孙志家的密室在何处都一清二楚。”杨清宁提出疑问。

    “那马钧是孙志的心腹, 知晓这些不足为奇。”

    “倒也是。”杨清宁认同地点点头,随即问道:“那郭大人家的密室, 都有谁知道?”

    郭义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随即转开视线,笑着说道:“不怕公公见笑,我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没必要弄个密室出来。”

    杨清宁之所以像老友一般,和他聊着天,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刚才的发问也是刻意引导,所以他一直在留心郭义的表情,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也被捕捉到,心中顿时有了底。

    ……

    “听闻今日是公公的生辰?”

    吴乾军的话打断了杨清宁的思绪,应声道:“是,赶巧了。”

    “眼看着天晚了,也无法备礼,只能待改日补上了。”

    杨清宁不在意地笑笑,道:“统领不必挂心,若殿下不提,咱家都给忘了。”

    “若不知便罢,如今既然知晓,自然该备礼,这是礼数。”旁人想送礼还找不到由头,如今由头就放在眼前,吴乾军哪能任其溜走。

    杨清宁明白吴乾军的意思,他之所以不与外臣交往,一是怕落得个宦官结交外臣的罪名,二是他少与人来往,并不了解他们。而吴乾军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对之也算比较了解,再加上是凌璋让他与之合作,倒不妨多些交往。

    “若统领实在要送,不妨送咱家一把防身的物件,咱家如今之处境,不吝于悬崖上走钢丝,这些东西才最为实用。”

    “防身的物件……”吴乾军思量了思量,道:“公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物件,待明日我过来,带给公公瞧瞧。”

    “那咱家就先谢过统领了。”

    马车宫道上缓慢地走着,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东宫门口,突然从一旁窜出个人影,马夫被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了缰绳,好在车速不快,他的反应也够灵敏,才没出什么事。

    吴乾军一看车旁站着的人,急忙上前,道:“五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凌南珏仰着头看他,道:“我想见太子哥哥。”

    杨清宁听到外面的对话,急忙起身走了出来,在小瓶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见凌南珏独自一人,不禁皱紧眉头,道:“殿下,您身边的内侍呢?怎么就您自己?”

    “小宁子?”凌南珏一看杨清宁,大眼睛瞬间红了起来,绕过吴乾军,朝着他跑了过去。

    杨清宁连忙蹲下,接住了凌南珏小小的身子,见他两眼含泪,不禁有些心疼,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您身边的内侍呢?”

    “小宁子,我想见太子哥哥,你能帮我吗?”凌南珏眨了眨大眼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杨清宁见状连忙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殿下不哭,您是殿下的幼弟,幼弟想见兄长,自然可以。走,奴才带您进去。”

    杨清宁起身,转头看向小瓶子,道:“你去昭和宫走一趟,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主子身边竟没有一个奴才。”

    “是,奴才这就去。”小瓶子转头看向吴乾军,躬身说道:“那就劳烦统领送公公回宫。”

    “你放心便是。”

    东宫就在眼前,杨清宁也没再上车,牵着凌南珏的手,径直进了宫门。

    今日是杨清宁的生辰,凌南玉早早就回了东宫,专门叮嘱守门的内侍,待杨清宁回来定要第一时间禀告。只是除了杨清宁以外,竟还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看到他就眼泪汪汪的凌南珏。

    见杨清宁亲昵地牵着他的小手,凌南玉心中顿感不悦,皱着眉头问道:“五皇弟怎么来了?”

    “奴才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五殿下,他只身在宫门外徘徊,说要见殿下,奴才便擅自做主,将五殿下带了回来,还请殿下恕罪。”

    凌南玉听他这么说,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宁子切莫误会,只是有些奇怪,我与五皇弟极少来往,他怎会来这儿。”

    “太子哥哥,我找不到母妃,你能帮我找她吗?”

    凌南珏的话让在场众人忍不住一阵心酸。

    “你母妃……”凌南玉本身就是个孩子,哪懂怎么哄孩子,再加上凌南珏有点可怜,他又不能轰出去了事,只能求助地看向杨清宁。

    杨清宁蹲下身,与凌南珏平视,轻声哄道:“殿下,外面冷,您的身子受不住,咱们有话进屋再说,可好?”

    凌南珏看看凌南玉,又看看杨清宁,随后点了点小脑袋。

    杨清宁依旧牵起凌南珏的手,跟着凌南玉一同朝寝殿走去。

    凌南玉时不时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酸溜溜的,杨清宁已经许久没这么牵过他了。还有,杨清宁看向凌南珏的眼神十分温柔,从方才开始杨清宁的注意力便全在凌南珏身上,甚至都没功夫看他一眼。

    凌南玉心里酸得冒泡,突然顿住脚步,走到两人中间,迫使杨清宁松了手,随后主动牵起了凌南珏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也许久没见珏儿了,看着比之前长高了许多。”

    杨清宁被挤到了一边,有些奇怪地看向突然殷勤的凌南玉,这态度转换得未免太大了些。

    “太子哥哥,我真的长高了吗?”凌南珏仰着头看他,大眼睛眨啊眨,似乎也有些奇怪。

    自上次他们见面不过月余,就算凌南珏长高些许,也绝对看不出来,凌南玉方才不过是没话找话,没曾想凌南珏反问了一句,讪讪地笑了笑,道:“长高了,自然是长高了。”

    三人来到寝殿门口,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被彻底忽略的吴乾军开了口,道:“殿下。”

    凌南玉转头看过去,问道:“有事?”

    “公公已安全送到,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便先行退下了。”

    凌南玉点点头,“去吧。”

    吴乾军看向杨清宁,笑着行礼道:“愿公公身体康健,岁岁平安,生辰快乐。”

    “多谢。”杨清宁回礼。

    吴乾军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东宫。

    三人相继进了寝殿,在软榻前落座,杨清宁看向小顺子,吩咐道:“上杯热茶,给五殿下暖暖身子。”

    小顺子应声,转身去倒茶。

    杨清宁再次问道:“殿下,侍候您的奴才呢?为何只你一人在外?”

    凌南珏的大眼睛又红了起来,小手不安地揪着衣服,“我想找母妃,可他们说找不回来了……母妃曾说过,以后遇到难事,可以来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定会帮我。太子哥哥,你帮我把母妃找回来,好不好?”

    凌南玉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有些心软,道:“珏儿,你母妃确实……”

    “五殿下的母妃去了天上。”杨清宁打断凌南玉的话。

    “天上?”凌南珏转头看向杨清宁,天真地问道:“母妃为何要去天上?为何不带着珏儿一起去?”

    “殿下可还记得之前那场瘟疫。”

    凌南珏懵懂地点点头,“珏儿病了,母妃也病了,宫里的人都病了。”

    “殿下生病时难受吗?”

    凌南珏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随后点点头,“难受。”

    “宫里的人几乎都病了,都和殿下一样难受,贤妃娘娘最是心善,不忍看我们那般难受,便去了天上为我们祈福,所以我们的病都好了。而贤妃娘娘为了不让瘟疫再出现,只能留在天上继续祈福,要许久以后才能回来。”

    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凌南珏吸了吸鼻子,问道:“那母妃要多久才能回来?”

    “殿下不哭。”杨清宁来到凌南珏身边,温柔地给他擦着眼泪,道:“贤妃娘娘虽然不能陪在殿下身边,却能看到殿下,若是见到殿下这般委屈,贤妃娘娘定会心疼坏了。”

    “母妃能看到我?”凌南珏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杨清宁认真地点点头,道:“自然,那天上最亮的星星,就是贤妃娘娘的眼睛,她正看着殿下呢。”

    “星星?”凌南珏转头看向窗口的方向。

    “现在天还没黑透,待会儿奴才带殿下出去瞧瞧,定能找到那两颗最亮的星星,可好?”

    “好。”凌南珏乖巧地点点头。

    见杨清宁哄好了凌南珏,凌南玉走上前,弯腰扶住了他的手臂,心疼地说道:“小宁子,你都忙了一日了,快坐下歇歇吧。”

    杨清宁顺势站了起来,虽然已经放慢了动作,却还是两眼一黑,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凌南玉就在身边,靠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凌南玉撑着他的身子,心疼地皱紧了眉头,只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想因为关心,时刻提醒杨清宁,他的身子是多么的孱弱。

    “小宁子,你怎么了?”凌南珏关切地问道。

    杨清宁睁开眼睛,笑着说道:“奴才没事,殿下不必担忧。”

    凌南珏的小眉头皱了起来,道:“母妃说若是不舒服,定要说出来,不能瞒着。珏儿很乖,小宁子也要乖乖的。”

    “贤妃娘娘说得对,殿下也很棒。”

    就在这时,小顺子端着茶盘走了过来,杨清宁端了一杯,用手碰了碰茶盏,入手的温度有些烫,他揭开盖子,放到一边,道:“这茶还有些烫,殿下过会儿再喝。”

    见杨清宁对凌南珏照顾得无微不至,凌南玉心里又开始发酸,一把攥住杨清宁的手腕,拉着他坐了下来。“东宫那么多奴才,若小宁子事事亲力亲为,还要他们作甚?”

    小顺子看看凌南玉,又要看看杨清宁,总觉得不说点什么有点危险,“殿下说的是,公公累了一日,确实该歇一歇,您有事直接吩咐奴才做便可。”

    “你去小厨房一趟,让他们做些五殿下爱吃的饭菜。”

    “是,奴才这就去。”小顺子松了口气,还是有点事做安心些。

    “等等。”凌南玉叫住了小顺子,随后看向杨清宁,道:“他要留下用膳?”

    杨清宁有些奇怪凌南玉的反应,“殿下以为有何不妥吗?”

    凌南玉将杨清宁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今日可是小宁子的生辰,不是说好由我陪小宁子过嘛,为何要留下他?”

    “殿下,您是兄长,理应照顾幼弟,留他用膳有何不可?况且,五皇子刚刚丧母,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杨清宁疑惑地问道:“奴才怎么觉着今日殿下有些反常,可是发生了何事?”

    “没有,我只是想陪小宁子好好过个生辰,不想被人打扰。”

    “都这个时辰了,殿下也不好赶五皇子走吧,若是被那些好事的大臣知道,又要说殿下不友爱兄弟了。更何况,人多热闹,殿下就不要计较了。”

    杨清宁见凌南珏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小模样十分可怜,重新走了回去。凌南玉想要拉住他,却晚了一步,只能看着他又走回凌南珏身边。

    杨清宁伸手摸了摸茶盏,感觉温度差不多了,端起来递给凌南珏,道:“殿下喝点水,暖暖身子。”

    凌南珏乖巧地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茶喝了个干净,好似渴了许久没水喝一样。

    杨清宁看得直皱眉,关切地问道:“这段时间昭和宫的奴才可还规矩,可有人欺负殿下?”

    凌南珏看看杨清宁,又看向凌南玉,有些不安地问道:“小宁子,太子哥哥可是不喜欢珏儿?”

    杨清宁转头看了一眼凌南玉,见他眉头紧皱,似有不悦,无奈地坐直身子,挡在了两人中间,道:“自然不是,五殿下这么可爱,殿下怎会不喜欢?”

    “他们说珏儿不知疼痛,是个怪物,可母妃说珏儿只是病了,珏儿不是怪物……”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凌南珏不安地垂下头,“母妃说珏儿有事就来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心善,定会帮我。”

    杨清宁见状心疼得不行,转头看向凌南玉,“太子殿下……”

    凌南玉听凌南珏如此说,也难免心疼和恼恨,心疼凌南珏的病,恼恨那些奴才竟敢欺主,见杨清宁看过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凌南玉心里一紧,别别扭扭地起身,走到凌南珏身边,在杨清宁的注视下,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凌南珏的小脑袋,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么爱哭,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听凌南玉这么说,杨清宁不禁有些好笑,若非有凌南珏在场,要给他树立好哥哥的形象,非得揭他的短不可。

    凌南珏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似是在消化凌南玉话里的意思,随即用小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软软地说道:“珏儿不哭,珏儿听太子哥哥的。”

    凌南玉嫌弃地看看他被擦花的小脸,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你是皇子,要时刻注意体面,怎能如此邋遢。”

    凌南珏接过帕子,水洗过的眼睛越发明亮,“谢谢太子哥哥!”

    凌南玉被凌南珏看得脸上一热,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我只是嫌弃你邋遢,不必谢我。”

    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的可爱模样,杨清宁突然觉得有些手痒,不过他与凌南珏并不熟悉,有些不好下手,只能强忍着。好在这时,小瓶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竹辛。

    竹辛两眼通红,见凌南珏坐在厅中,顾不得礼仪,急忙上前,跪在了凌南珏身前,道:“殿下,您可急死奴婢了,您若是有个万一,奴婢怎么对得起娘娘。”

    “竹辛不哭。”凌南珏伸出小手替竹辛擦擦眼泪,道:“我想找太子哥哥,可他们总是拦着,我只能偷偷跑出来。”

    “您至少让奴婢跟着,您还这么小,万一……”

    “母妃在时,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杨清宁开口问道:“你是贤妃娘娘的贴身侍女?”

    竹辛听杨清宁问话,慌忙擦了擦眼泪,道:“是,奴婢叫竹辛,是娴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殿下便是由奴婢照看。”

    “你起来回话吧。”

    “是,公公。”竹辛依言站了起来。

    杨清宁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贤妃娘娘如今不在昭和宫,可是昭和宫的奴才没了管束,生了欺主的心思?”

    竹辛点点头,道:“不瞒公公,他们并非生了欺主的心思,就是在欺主。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觉着我们娘娘不在了,殿下没了依仗,便合起伙来欺负殿下,不说别的,现在殿下想喝口热水,都得奴婢亲自去烧。今日若非小瓶子公公去了昭和宫,强行将奴婢带了出来,奴婢连出宫找殿下都不成。”

    凌南玉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怒骂道:“这群混账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欺主欺到如此地步!”

    杨清宁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这种人情冷暖,他经得多了,他们当初在冷宫时,马力那些人要过分得多。他转头看向小瓶子,道:“他们敢拦你?”

    小瓶子点点头,道:“奴才动了手,这才将竹辛带了出来。”

    杨清宁转头看向凌南玉,道:“殿下,去一趟乾坤宫吧。”

    凌南玉脸上闪过犹豫之色,随即起身道:“你在外奔波了一日,便留在东宫歇着,此事交给我便可。”

    杨清宁确实有些精神不济,道:“好,那我等殿下回来用膳。”

    凌南玉闻言松了口气,他怕杨清宁逞强,又怕杨清宁多想,每每说话都会前思后想,斟酌了再斟酌。

    凌南玉转头看向凌南珏,道:“走吧,随我去乾坤宫见父皇。”

    凌南珏从软塌上爬下来,走到凌南玉的身边,试探性地去抓他的手。凌南玉本想躲,在触及到凌南珏小心翼翼的眼神时,到底还是心软了,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了寝殿。

    杨清宁目送他们出了门,突然觉得有些恍惚,那时的他们好似也是这般年岁,只是此时的凌南玉是他,而凌南珏是当年的凌南玉。

    小瓶子见杨清宁在发呆,忍不住问道:“公公在想什么?”

    杨清宁回了神,朝小瓶子笑了笑,道:“在想当年我们在冷宫时的事。那时的我们……就好似现在的他们。”

    “无论在何处,捧高踩低都是常事。”

    “贤妃的丧礼那般隆重,给足了贤妃体面,可那又怎么样呢?”杨清宁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道:“在那些蠢货眼里,死了就是死了,五皇子没了母妃,也就没了依仗,再加上他的病,与皇位注定无缘,甚至不知能活到几时,自然是要想着法地捞好处,有了钱就能找个好的差事,也就能爬得更高些。”

    小瓶子认同地点点头,道:“所以公公还得好好看顾着殿下,未免殿下被人欺负了去。”

    杨清宁一怔,无奈地笑笑,道:“殿下如今深受皇上宠爱,没人敢欺负他。”

    “君心难测。今日宠爱并不表示明日也宠爱,殿下还小,还需公公看顾,避免出错,惹皇上厌烦。”

    “你的意思我懂,也在尽力克服,只是这是病,总要给它时间,让它慢慢痊愈。”

    “是。”

    乾坤宫内,凌璋正打算传膳,闻听凌南玉带着凌南珏求见,心中有些奇怪,便让两人一同进了殿。

    凌南玉牵着凌南珏的手,来到殿前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吧。”

    “谢父皇。”

    凌璋看了看两人,径直问道:“你们为何在一处?”

    “父皇,昭和宫的奴才欺主,若非今日被儿臣发现,五皇弟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模样呢。”凌璋问得直接,凌南玉答得也干脆。

    “欺主?”凌璋眉头微蹙,道:“发生了何事,仔细说来。”

    凌南玉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怒道:“父皇,若非小瓶子身上有功夫,都进不去昭和宫。”

    凌璋转头看向高勤,淡淡地吩咐道:“你去一趟坤和宫,但凡欺主的奴才,全部送去慎刑司,死活不论。”

    “是,奴才这就去。”高勤躬身退出大殿。

    凌璋甚至问都不问,便下了命令,可见对凌南玉的信任。

    凌南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转头看看凌南珏,道:“父皇,五皇弟年纪尚小,未免再有这种事发生,还是找个人看顾才好。”

    “你是他皇兄,有看顾之责,就你吧。”

    凌南玉一愣,下意识地说道:“那不成!”

    “为何不成?”

    “儿臣……儿臣要替父皇分忧,每日上朝理政,哪有工夫照顾他,父皇还是另寻人选吧。”

    杨清宁本就喜欢软嫩嫩的小娃娃,若是将凌南珏放在身边,那杨清宁的注意力都得被他吸引了去,那自己该怎么办?

    凌璋看向凌南珏,问道:“珏儿怎么说?”

    凌南珏看看凌璋,又看看凌南玉,道:“父皇,珏儿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珏儿不想离开昭和宫,珏儿怕母妃从天上回来,见不到珏儿。”

    “从天上回来?”

    凌南珏点点头,道:“小宁子说只有母妃去天上祈福,大家的病才能好,不过要去许久才能回来。珏儿想母妃一回来,便能看到珏儿,不想离开昭和宫,求父皇成全。”

    “父皇,小宁子也是……”

    “朕知道了。”凌南玉想要解释,被凌璋打断,接着说道:“那珏儿还留在昭和宫,若有事,便来乾坤宫禀告朕,或者去东宫寻你皇兄,皆可。”

    “谢父皇。”凌南珏闻言笑弯了眉眼,那模样与凌南玉儿时,竟有五六分相似。

    “时辰不早了,你们便留下一起用膳吧。”

    “父皇,儿臣还有事,能否先行离开?”

    凌璋眉头微蹙,到底没让凌南玉为难,“那就珏儿留下吧。”

    第79章 宁远灭门案(8)

    凌南玉带着凌南珏去了乾坤宫, 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杨清宁便趁着这个空挡,在脑海中梳理整个案件, 一切的起因应该是藏在宁远县的秘密,郭闯知道内情, 所以在确定他的身份后, 想着杀人灭口。只是未曾料到他身边有高手保护,又恰巧遇到了吴乾军帮忙, 所以功亏一篑。

    郭闯在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以后,便去找郭义商量应对之法, 郭义选择以退为进进宫请罪, 明面上是请罪, 实际上是想挑起凌璋对杨清宁的防备, 用以摆脱困境,只可惜凌璋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准了他致仕,还将他们父子送进了诏狱。

    郭家父子进入诏狱后, 被人下毒暗害,郭闯中毒身亡,郭义侥幸逃过一劫……

    “公公可是在想郭家父子的案子?”小瓶子端了杯热茶放在杨清宁手边,见他在发呆, 忍不住出声问道。

    杨清宁点点头, “我总觉着今日发生的事有些怪异。”

    “怪异?公公为何这般说?”小瓶子垂手站在杨清宁身边。

    “那个王彦,我很是在意,他为何要死咬着王广不放, 好似不定了他的罪,誓不罢休似的。还有郭义, 在诏狱里呆了三个多月,竟能如此平静,实在让人不解。”杨清宁说出心中的疑惑。

    小瓶子不答反问:“公公为何不怀疑王广?种种迹象表明,是他下毒害死了郭闯。”

    杨清宁笑了笑,道:“以王广今日的表现,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实在不像是在官场混迹十几二十年的人,与那王彦相比,简直稚嫩得很!”

    小瓶子提醒道:“公公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杨清宁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懊恼地说道:“没想到我也有今日,一个在官场混迹十几二十年的人怎会蠢笨,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了!”

    “公公以为若那王广并非如此,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我们也不能一概而论,索性从两个方面看他。”杨清宁想了想,接着说道:“若他当真如我们眼见那般,是个没什么心机,却侥幸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人,那今日之事就是王彦在构陷于他。那王彦为何这么做,与王广之间有何冤仇,非要置他于死地?”

    杨清宁起身,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自问自答道:“若王广是被构陷,那王彦便是幕后之人埋在他身边的钉子,如王广所言,他最是信任王彦不过,王彦又跟随他多年,也许王广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全靠王彦在幕后谋划。如今郭义被下狱,那幕后之人想找个替死鬼,索性便找了这个没什么心机的王广。这是否说得通?”

    “说得通。若真如这般猜测……”小瓶子顿了顿,接着说道:“王广是南镇抚司镇抚使,京都认识他的人不少,尤其是那大些的茶楼酒肆,王彦那般笃定的说王广与郭义常去福寿居,若不是真有其事,那便是福寿居的人已被收买,甚至就是他们的人。”

    “没错。”杨清宁点点头,“若只是你说的这两种可能,我倒是更倾向于福寿居本就是他们的人,他们这是在弃车保帅。”

    “那若是王广有疑,又该如是说?”

    杨清宁答道:“若王广有疑,他演这场戏给我,就是想迷惑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无辜的,是王彦在陷害他,这样便可将自己摘出去。若是这样,那王彦就是在配合他演戏。”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个王彦的身份都存疑,他十有八九也是幕后之人抛出来的弃子。”

    “不止他,福寿居的人也是弃子。”杨清宁蹙起了眉头,疑惑道:“有一点我很是不解,他们已然对郭家父子下手,以至于郭闯身死,郭义也差点命丧黄泉,为何郭义不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而是依旧选择闭口不言?还有,郭义在诏狱三个月有余,期间宫中乱作一团,无暇顾及此事,为何幕后之人不再灭口,而是放任郭义继续活着?”

    小瓶子思量了思量,道:“许是郭义手中握有他们的把柄,让他们投鼠忌器,才没有灭口。至于郭义不说出实情,应该也是有所顾忌。”

    “若照你这么说,他们现在正处于僵持状态。那我们该从何处入手,打破这种僵局呢?”

    小瓶子提议道:“那个王彦自知是弃子,对自己的下场应已心中有数,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奴才以为还是得从郭义下手。”

    杨清宁叹了口气,道:“但愿今夜吴统领能有所收获。”

    凌南玉没有耽搁,从乾坤宫出来以后,便径直回了东宫。只是杨清宁已不在寝殿,于是他又追去了卧房。

    杨清宁刚回卧房,准备换身衣服,便听外面小瓶子禀告道:“公公,殿下回来了。”

    “殿下稍候,奴才在更衣。”杨清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便换好了衣服,来到门前,将凌南玉请了进去,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怎得回来得这般快?五皇子殿下呢?”

    “我与父皇说了昭和宫的事,父皇便让高勤去抓人,事情便算是了结了。”凌南玉拉着杨清宁在软塌前坐下,接着说道:“后来父皇留五皇弟用膳,我就先回来了。”

    “皇上单单留了五皇子?”

    凌南玉如实说道:“也留了我,不过今日是小宁子的生辰,我早就说好,要回来陪小宁子过生辰,便拒绝了。”

    杨清宁闻言蹙紧了眉头,道:“皇上留殿下用膳,殿下便留下用些,不过是个生辰,若非殿下提起,奴才都忘了,殿下怎能拒绝皇上?若皇上因此恼了殿下,那奴才岂不成罪人?”

    “若父皇因这种小事就恼了我,那我在父皇心中便不重要,即便没有今日之事,也会有其他事。”凌南玉握紧杨清宁的手,道:“况且在我心里,陪小宁子过生辰不是小事。”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杨清宁心里一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道:“殿下的心意,奴才收到了,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切记以大局为重,不要儿女情长,殿下可明白?”

    “嗯,听小宁子的。”凌南玉笑着应了一声,随即扬声说道:“小顺子,开始吧。”

    门外的小顺子应声,急忙招呼人忙碌起来。

    “时辰不早了,大家手脚麻利些。”

    “这个摆这边,那个往边上挪挪。”

    “小心点,这可是殿下精心准备的,别弄坏了。”

    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杨清宁不禁有些好奇,想要打开窗子瞧瞧,却被凌南玉拦了下来,道:“小宁子且等等,待一会儿准备好了,咱们再一同出去。”

    “殿下这是准备了什么?”凌南玉越是这么说,杨清宁心里就越是好奇。

    “暂时保密,我想给小宁子一个惊喜。”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动静小了下来,随后便传来小顺子的通禀声,“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凌南玉起身走向屏风,将杨清宁的斗篷取了下来,“外面冷,把斗篷穿上再出去。”

    杨清宁走上前,伸手去接斗篷,“殿下,您是主子,哪有您给奴才更衣的道理。”

    “咱们在房里,别人又瞧不见。”凌南玉躲开了杨清宁的手,抖开斗篷给他披上,又快速系上带子,戴上兜帽,根本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杨清宁无奈地笑笑,穿都穿上了,总不能再脱下来吧,道:“今日就算了,以后殿下不要再如此做,您这么做只能给奴才惹来麻烦。”

    凌南玉上前挽住了杨清宁的手臂,如儿时般撒娇道:“在人前,我定恪守规矩,不会让人拿住话柄,但在人后,小宁子便依了我吧。”

    杨清宁果断否决,道:“不成,殿下需知隔墙有耳,这东宫并非铁板一块,一切还得小心为上,该守的规矩必须守。”

    见杨清宁态度坚决,凌南玉也没再坚持,无奈地说道:“好,都听小宁子的,我们快出去吧。”

    杨清宁走在前面,掀开帘子候在一边,凌南弯腰走了出来。小顺子见状连忙打起了帘子,让杨清宁出了门。

    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杨清宁有些惊讶,一盏盏灯笼被挂了起来,个头有大有小,花样不一,千姿百态,赶得上小型灯会了。

    院子中央放置着一盏巨大的走马灯,灯的每一面都画着一幅画,每一幅画上都画着同样两个人,却呈现不同的姿态,或站或坐,或行或卧,或皱眉或含笑,或悲伤落泪,或喜极而泣,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在生动地讲着一个故事。

    “这是奴才和殿下?”杨清宁惊喜地看着走马灯上的图案。

    “是。”凌南玉指着其中一幅画,解释道:“这是在冷宫时,坤和宫的奴才欺负我们,小宁子将我护在身下。”

    “奴才就说怎么看那胖子有些眼熟,原来是马力。”杨清宁指着快速转过的另外一幅,道:“这幅是殿下在读书,奴才站在一旁陪同。”

    凌南玉笑着点点头,道:“嗯,记得那时小宁子还打了瞌睡。”

    那幅画很快又转了过来,杨清宁仔细一看,画上的自己确实是在打瞌睡,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道:“殿下真是,人常说骂人不揭短,您竟还画了下来,这是想让多少人知晓奴才的糗事。”

    “若是可以,我想把我们一同经历的所有事都画下来。”

    杨清宁看着凌南玉眼底的认真,心中不禁一颤,“殿下画这些画,应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都是我离宫的那两个月画的,每每想小宁子都会画上一幅,正好拿来做灯,只是这灯还是小了些,贴不了几张。”

    杨清宁看着这走马灯,心中十分感动,这些年所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他身子不好,凌南玉对他的照顾可算是尽心尽力,若非身份不允许,小小年纪恨不能亲力亲为,让他一个奴才过上主子的日子。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算是亲生儿子,又能有几个做到这般地步。

    杨清宁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杨清宁啊杨清宁,有这么好的孩子在身边陪着,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凌南玉给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小顺子会意,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院子里的烟花,这烟花不似过年时放的,只发出‘呲呲’的声音,燃起来的高度也不过两米,却五彩斑斓,十分漂亮。

    凌南玉解释道:“大的烟花,我没准备,怕被御史捏住错处,又要好一番撕扯,便让人准备了些小的,燃起来虽然没有大的好看,却也另有一番风味。”

    杨清宁点点头,道:“就算准备了,奴才也不会让殿下放,奴才觉得这样就已经太张扬了。”

    凌南玉靠近杨清宁,握紧他的手,小声说道:“我就想好好给小宁子过个生辰。”

    杨清宁转头看向凌南玉,烟花将他的脸照亮,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反射出五彩的光,眼神中对他的孺慕之情,就好似阳光般,照进杨清宁心里,温暖着,治愈着。

    杨清宁勾起嘴角,认认真真地说道:“奴才谢殿下。”

    晚膳在杨清宁房里用的,吃得火锅,当然少不了长寿面。刚用完晚膳,底下的人便都过来了。

    “公公,奴才也不知送什么给您,就找相熟的侍女,给您做了双棉鞋,棉布的,千层底,虽然没有靴子好看,但穿起来舒服。”小柜子拿出一双棉鞋递了过来。

    杨清宁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道:“手艺真好,咱家就缺这么一双鞋。”

    小柜子听他这么说,‘嘿嘿’笑了两声,便退到了一边。

    小顺子从怀里掏出一串珠子,上前一步,递给杨清宁,道:“这是奴才找人从庙里求来的佛珠,专门请主持开了光,希望公公戴着他,能平平安安,事事顺遂。”

    杨清宁伸手将佛珠接了过来,随即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笑着说道:“这佛珠上的味道咱家喜欢,戴着它既能保平安,还省了香囊,一举两得。”

    “公公说得是。”

    小方子有些赧然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道:“奴才也不知要送些什么,便做了个小玩意,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杨清宁好奇地接了过来,仔细看后,不禁眼睛一亮,竟是鲁班锁,虽然做工简单,却十分精巧,不仅打磨了,还上了一层油,摸上去十分光滑。

    “这礼物咱家喜欢,没想到小方子还有这手艺。”

    “奴才的爹是个木匠,奴才自小便鼓捣这东西。”小方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木匠好啊,正经的手艺人,以后咱家要做点什么东西,就不用找别人了。”

    小方子闻言眼睛亮了起来,道:“奴才别的不敢说,做木工的手艺还是有的,公公若是想做什么,直接吩咐便可。”

    “好,咱家可记下了。”

    小顺子见杨清宁面露疲色,出声说道:“时辰不早了,那奴才们就先退下了,公公早些歇息。”

    杨清宁确实有些累,也没有挽留,“好,今日辛苦你们了,都早点歇着吧。”

    众人没再多说,相继退出卧房。

    杨清宁看向一直未出声的凌南玉,道:“殿下,您也该回去歇着了。”

    凌南玉坐到杨清宁身边,道:“小宁子,今日我能否在你房中睡?”

    “不成。”杨清宁果断拒绝,“殿下,您如今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儿时那般粘着奴才了,若是让皇上知晓,奴才又得吃挂落。”

    杨清宁没忘自身的秘密,小时候凌南玉不懂,现在凌南玉已进入青春期,再过不久,便会有人专门教授他生理课,两人若再同榻共枕,很难不被发现。

    “父皇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殿下。”杨清宁打断凌南玉的话,接着说道:“您现在已经大了,应该学会自立,皇上也不想看到您太过依赖奴才,否则奴才就会成为您成长路上的绊脚石。您该知道一旦奴才成了绊脚石,会是什么下场。”

    凌南玉清楚杨清宁说得对,不过还是会控制不住失望,起身说道:“那小宁子早点歇着,我就先回去了。”

    杨清宁见状忍不住有些心软,不过最后还是硬起了心肠,道:“奴才送殿下到门口。”

    “门口冷,小宁子别送了。”

    杨清宁取了斗篷给凌南玉穿上,叮嘱道:“殿下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出入时注意增减衣物,千万别嫌麻烦。”

    听着杨清宁的叮嘱,凌南玉忍不住扬起嘴角,心中的失望一扫而空,道:“嗯,我听小宁子的。”

    替他戴上兜帽,杨清宁笑着说道:“殿下明日还要早朝,快些回去歇着吧。”

    “小宁子也早点歇着,那我先走了。”

    凌南玉没再多说,抬脚走向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凌南玉刚走,门外便传来小敏子的声音,“公公,奴才有事禀告。”

    “进来吧。”

    帘子被掀开,小敏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个木盒,木盒是红木做成,看上去有些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你这是……”

    小敏子将木盒放在了桌子上,道:“公公,这木盒是前几日奴才收拾东西时找到的,后来想起这是秦淮的东西,本想扔了,竟发现里面有夹层。”

    小敏子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盒子,随后又打开了底下的夹层,里面放着一把钥匙。

    杨清宁拿出钥匙瞧了瞧,又仔细找了找木盒,并未有其他发现,出声问道:“这木盒是秦淮什么时候给你的?”

    小敏子想了想,道:“奴才记得应该是秦流死之后。”

    杨清宁点点头,道:“他可有说为何给你一个盒子吗?”

    “这盒子是用来盛银子的,奴才看它材质不错,便留了下来。”

    “那秦淮在给你这个盒子时,可有说过什么话?”

    小敏子努力回想,摇头说道:“公公,对不住,时间过去太久了,这盒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奴才实在想不起了。”

    杨清宁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实在想不起就算了,这东西就放咱家这儿吧。”

    小敏子又拿出一对护膝,递给杨清宁,道:“这是奴才的妹妹绣的,送给公公做生辰礼,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杨清宁将护膝接了过来,道:“能御寒的物件再多,咱家也不会嫌多,更何况这护膝做得这般漂亮,你妹妹的绣工真是好!”

    “谢公公夸赞。”听到杨清宁夸他妹妹,小敏子心里高兴。

    将护膝放到一旁,杨清宁随口问道:“你妹妹成亲也有几年了,日子过得可好?”

    小敏子的妹妹三年前便嫁了人,杨清宁还帮着添了嫁妆。

    “托公公的福,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十分平顺。”这些年杨清宁没少帮衬,小敏子都记在心里。

    “过得好就成,你也能放下心了。”

    “奴才侍候公公早点歇着。”

    “不用,你回去歇着吧,咱家自己来就成。”

    “这是奴才该做的。”小敏子走到床边,给杨清宁铺好了床,随后又帮他脱掉了外衣,松了头发。

    杨清宁将那把钥匙放好,便躺上了床。

    小敏子替他掖好被角,将床前的烛火熄灭,又将远处的灯调暗,这才退出了卧房。

    杨清宁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在想着案子,宁远他是去不成了,不过倒可以在郭家父子身上做些文章。无论宁远有什么,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在京都,只要撬开郭义的嘴,不怕真相不露出水面。

    与此同时,原大理寺少卿的宅院外,一道人影顿住了脚步,随后翻墙而入。郭义已被免了职,便不能再住这座宅子,他的家人早已搬了出去,如今这宅子已经空置。

    藏在暗处的吴乾军听到动静,急忙屏气凝神,朝着来人看去,只见他在院子里穿梭,就好似走得自家门庭。吴乾军小心翼翼地行在房上,跟在那人身后。来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并未进入任何房间,又从进来的位置翻墙而出。

    吴乾军微微蹙眉,沉吟片刻,便跟了上去。待他跟着那人离开没多久,暗中便又有一道身影翻墙而入。这人不似方才那人,并未在院子里转圈,而是直奔后宅而去,在一处偏远的院子前停下脚步,躲在阴影里四下看了看,随即翻墙而入。

    来人径直走向东厢房,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走了进去。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却并未点灯,而是在房间中摸索着。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劲风迎面而来,来人顾不得其他,慌忙闪躲,只觉得一道寒气贴着他的脸扫过,然后便听得‘砰’的一声,那是暗器插入木头的声音。

    来人抽出身上的短刀,警惕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只听门外传来说话声,“来人,把这里围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走。”

    来人心中一惊,看看后墙的窗户,犹豫片刻,纵身跳了出去。

    ‘咻’,又是一道暗器袭来,他强行扭转身形,堪堪躲了过去。而这是躲在云后的月亮冒出头来,照射出清冷的光,虽然不如太阳明亮,但在高手眼中相差不多。

    ‘咻咻咻’,三箭齐发,锁住了他的行动轨迹,即便躲闪,也定有一箭射中。来人见状忙挥舞短刀,挡住一箭,又躲过一箭,最后一箭正射中他的腹部,随后扔下一枚烟雾弹,遮住箭手的视线,逃之夭夭。

    第二日一大早,杨清宁便起了身,在小敏子的服侍下用早膳,不等他吃完,吴乾军便来了。

    杨清宁见他进来,急忙问道:“统领,昨夜一切可还顺利?”

    吴乾军走到软榻前坐下,答道:“不出公公所料,昨日半夜确实有人进了郭家,只是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又翻墙而出。我犹豫片刻,便一路尾随,谁知他竟在城中兜圈子。我意识到中计,便又折返郭家,好在公公留了后手,让小瓶子暗中行事,这才没让那些人得了手。”

    “这般说来,那郭家的宅子里当真有密室。”

    “按说应该是,可我与小瓶子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密室所在,只能等公公前去一探究竟。”

    杨清宁放下筷子,起身说道:“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出发吧。”

    “好。”吴乾军本就是来接他的,自然没有意见。

    小敏子侍候他穿好外衣,又披上斗篷,这才出了东宫。

    马车上,吴乾军从怀中逃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递到杨清宁面前,道:“这是我送与公公的生辰礼。”

    看着面前的锦盒,杨清宁的脸色有些古怪,道:“统领莫不是送错了,这戒指……怕是不合适吧。”

    第80章 宁远灭门案(9)

    无论是现代, 还是古代,杨清宁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送过戒指。看着递到面前, 锦盒里的宝石戒指,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面色也有些古怪。

    “统领确定这是送咱家的?是否有些不妥?”

    吴乾军愣了愣, 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公公不是说想要个防身的物件吗?这就是。”

    “这戒指能防身?”杨清宁想到了武侠小说里那些五花八门的暗器, 不禁好奇地拿出了戒指。

    吴乾军指着戒指解释道:“这戒指的宝石就是按钮,只要轻轻一按, 就会有毒针射出, 若是涂上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但凡射中, 那这人便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杨清宁见戒指戴在手上,道:“那现在戒指里可放了毒针?”

    “没有。”吴乾军从锦盒里拿出一块布,上面插着许多比绣花针还要细的短针,指了指戒指上的小孔, 道:“这是往戒指里投放的针,公公只要从这个孔里插进去便可。若是涂了毒的针,投放时定要小心,千万莫要扎到自己。”

    杨清宁点点头, 将戒指取了下来, 和那针一起放回了锦盒里,笑着说道:“这东西正适合咱家,咱家在此谢过统领。”

    “公公不必客气, 索性这东西我也用不上,放着也只能让它蒙尘, 送给公公物尽其用,才是好的。”

    “统领的心意,咱家明白,定不会忘怀。”

    且不说这物件是个不错的防身之物,就说这戒指上的宝石,看上去就价值不菲,可见这份生辰礼,吴乾军是费了心的。

    马车径直来到原郭家的宅邸,因为郭义父子被下狱,这里已被朝廷查封,门上贴着封条。吴乾军跳下马车,来到侧门前,将封条揭了下来,推开门让马车驶进了府邸。

    小瓶子一直守在那个偏远的院子里,唯恐再有人偷偷潜入,见杨清宁的马车进了院子,便纵身从房顶跳了下来,来到马车前候着。小敏子打起帘子,杨清宁走出马车,在小瓶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杨清宁打量了打量,随即问道:“这里就是昨晚那人所来的院子?”

    小瓶子答道:“正是。吴统领走后,又有一人偷偷潜进宅子,径直来了这个院子,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杨清宁转头看了过去,道:“那就进去瞧瞧。”

    小瓶子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杨清宁抬脚便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除了一应家具外,就是墙上的几幅画,以及博古架上的几个青花瓷摆件。

    吴乾军出声说道:“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若想藏东西很难,可我们愣是什么都没找到。”

    杨清宁仔细观察着房中的布置,尽量不遗漏半点信息,道:“这床和柜子,你们都动过吗?”

    小瓶子答道:“柜子搬了,床虽没动,却爬进去看了,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杨清宁点点头,接着说道:“你和咱家说说,那人进屋后,都做了什么。”

    小瓶子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事,道:“那时云彩遮住了月亮,奴才只见他进了门,并未看到他在屋里做了什么。”

    “也就是说他进屋后并未点灯,对吗?”

    “是,奴才唯恐他毁掉密室里的东西,待他进入后没多久,便出声惊了他,他随后便从后窗跳了出去。”小瓶子边说,边指了指后窗。

    “云彩遮住了月亮,他又未点灯,应是怕被发现,那这屋子里定然是伸手不见五指。”说到这儿,杨清宁又问道:“他在房间里呆了多久?”

    “也就数到五十的功夫。”

    “数到五十,机关还未打开?”杨清宁顿了顿,随即说道:“这屋子不大,即便摸黑找机关,也不可能数到五十,还找不到。这说明,来人要么不熟悉屋里的布置,要么是这机关开启的方式并不简单。”

    吴乾军认同地点点头,道:“那公公以为哪种最有可能?”

    杨清宁沉吟片刻道:“这密室藏得如此隐秘,定是藏了至关重要之物,十有八九就是幕后之人不敢再对郭义动手的原因,若当真如此,那这密室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杨清宁顿住了话头,吴乾军接话道:“若换成我,也定不会告诉其他人。”

    “最熟悉这里的是郭义,如今案子正在调查,郭义还在诏狱里关着,没人会选在这种时候冒险放他出来。况且若是他来,也不会耽误那么久,还未打开机关,所以昨晚来的定然不是他。”

    小瓶子接话道:“昨日公公有意无意提起密室,让郭义心生警惕,他心里清楚若公公当真找到密室,翻出里面的东西,那他便在劫难逃。只是案件正在调查,他身在牢狱之中,定然有人监视,无法自由行动,便不得不想方设法找亲信之人,替他将密室中的东西取出。”

    杨清宁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密室里的东西,无论是让我们找到,还是让幕后之人找到,郭义都活不成,只有将东西转移,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由此,咱家以为来的人是郭义的亲信不假,却从未进过密室,所以才会耽误了功夫。”

    吴乾军插话道:“那这机关到底在何处?”

    虽然杨清宁一直在说话,却从未停下查看,他蹲下身指着床边的地板,道:“统领瞧这是什么?”

    吴乾军也蹲下身子,看着杨清宁所指的位置,将那勾在缝隙里的丝线拿了起来,随后在房间中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床帐的挂钩上,道:“这是穗子上所用的丝线。”

    杨清宁点点头,道:“这挂钩上的穗子看上去很是结实,若非用力扯,应该不会有丝线掉落。方才问你们,你们说并未动床,只是在床底下找了找,那这丝线十有八九是昨晚那人扯下来的。”

    吴乾军的眼睛一亮,随即说道:“那这般说来,这机关的开关便在这床上。”

    杨清宁慢慢地站起身,小瓶子不放心地伸手扶了扶。杨清宁安抚地笑笑,走到床前,想要伸手去拉那挂钩,却被小瓶子阻止。

    “公公,您且躲到一边,还是由奴才来吧。”

    这种机关很有可能装有暗器,杨清宁并未逞能,而是往一边躲了躲。

    小瓶子这才上前,拉了拉床帐上的挂钩,拉左边的并没有反应,他又拉了拉右边的,果然拉动了挂钩,紧接着听到‘啪’的一声,床帐后的墙上打开一个暗格。

    “果然如公公所料。”吴乾军兴奋地上前,将床帐全部掀了起来,露出了暗阁的全貌。

    杨清宁见状不禁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是密码锁?”

    这锁并非现代款式的密码锁,而是古代的机关术,不过也是需要密码才能解开。

    “密码?”吴乾军疑惑地看向杨清宁,问道:“公公所说的密码是何物?”

    “哦,就是解开这机关的钥匙。”杨清宁敷衍地解释了一句,仔细看着这古代的密码锁,“看来是需要四个数字方能解开。”

    “四个数字?”吴乾军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即皱紧了眉头,“每一个数列都有九个数字,难不成要一个一个试?”

    杨清宁闻言不禁有些好笑,“统领可知这有多少排列组合?自然不能一个一个试。况且咱们也不知它是否有试错限制,万一输错了,里面启动自毁装置,那咱们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就干脆回南镇抚司,继续审郭义,重刑之下,我就不信他不招。”

    “若招,是必死,若不招,还有一线生机,统领会如何选?”

    吴乾军脸色一僵,不禁皱紧了眉头,道:“那公公你说,这该如何解?”

    “在房间里找找吧,看看是否有线索,若没有,再另做打算。”

    杨清宁仔细瞧着房间里的布置,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不是玩密室逃脱,总有线索留给玩家。这是密室事关郭义的性命,除非他健忘到每次进密室都把密码忘了,否则绝不会留下线索。

    “这房间就这么大,一目了然,哪里有什么线索。”吴乾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统领好歹找找吧,说不准咱们运气好,就找到了呢。”杨清宁闻言不禁有些好笑。

    “我就是个粗人,公公若让我抓什么人,我定第一个冲上去,让我猜什么谜题,还是饶了我吧。”

    听他这么说,杨清宁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道:“统领倒是提醒咱家了,这密室事关重大,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这里会十分危险,统领还需派人回去搬救兵。”

    吴乾军一怔,随即明白了杨清宁的意思,道:“我这就去。”

    见他走出房门,小瓶子担忧地说道:“公公,这里实在凶险,不然公公还是先回宫吧。”

    “恐怕咱们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这会儿出去定会遇到截杀,只能期盼着吴统领能搬救兵回来。”杨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咱家也是个蠢的,竟没想到这一点。”

    “公公不是神,怎能算无遗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解开密室吧,说不准咱们要想躲过一劫,还需这件密室帮忙。”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间房内,其他物件都并没找到什么线索,唯有墙上的四幅画,让他有些在意。

    小瓶子出声问道:“公公,这画可是有什么不妥?”

    “看这些画的落款,应该都是郭义所画。”

    小瓶子点点头,“郭义字章林,这些画确实是他画的。”

    “像这种官宦人家,挂的画多数是出自名家之手,甚少有挂自己的画作的,这样会让人觉得有卖弄之嫌。可这里的四幅画竟都是出自郭义之手,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你们是什么人!”门外传来吴乾军的怒喝声。

    小瓶子急忙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一群黑衣人涌入了院子,不由分说,直接朝吴乾军扑了过去。

    “不好!”小瓶子连忙关上了房门,道:“公公,外面来了一群杀手,奴才护着你从后面走。”

    “既然他们是来杀人的,又怎么可能留条路给你走,况且你带着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杨清宁果断否定了他的想法,道:“你去帮忙,帮吴统领拦一拦他们,咱家隐约已经猜出密码,待会儿密室打开,咱家与小敏子躲进密室,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去,你们不用管我们,各自突围,寻救兵来救我们。”

    “万一他们是郭义的人,定然知晓如何打开密室,奴才不能冒险。”

    “你是不是傻,这锁可以改密码,待我打开密室,便将密码改了,他们就打不开,不过你们要快点回来救我们,我怕那密室里气不够,躲在里面时间长了会被憋死。”

    “公公当真能改密码?”

    “咱家何时骗过你?”

    “那密码是多少?”

    “未免隔墙有耳,咱家不能说,不过一个时辰后,咱家自己会出来,所以你只有一个时辰去搬救兵,可明白了?”

    见小瓶子还在犹豫,杨清宁焦急地说道:“没时间了,吴统领要撑不住了,你快去帮忙!”

    “若公公有个万一,奴才以死谢罪!”小瓶子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给杨清宁反应的机会。

    杨清宁看着房门被关上,不禁苦笑着说道:“真是一头倔驴!”

    杨清宁转头看向小敏子,见他一脸平静,就好似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就不怕吗?”

    小敏子笑了笑,道:“奴才自然怕,不过若当真要死,能陪着公公一起,也是奴才的福气。”

    杨清宁苦笑着说道:“但愿咱家赌对了,否则咱们就只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了。”

    杨清宁看着墙上的四幅画,每一幅画都是一个节日,第一幅是春节,是正月初一;第二幅是元宵,是正月十五;第三幅是端午,是五月初五;第四幅是中秋,是八月十五。四个数字的话,应该指的是月份,那就是一、一、五、八。

    杨清宁走到暗阁旁,深吸一口气,慢慢拨弄着木头做的数字,心中祈祷着他没猜错,直到拨到最后一个数字,可房里依旧十分安静,杨清宁正想着是否自己猜错了,突然又听到一阵机关启动的响声。

    杨清宁兴奋地看向小敏子,道:“对了,咱家猜对了!”

    小敏子也随之笑了起来,“奴才就知道没什么事能难住公公。”

    床前的地板慢慢移动,物资中间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你那儿可有火折子?”

    “有。”小敏子掏出火折子,走到洞口前,道:“公公,奴才先进去。”

    杨清宁叮嘱道:“你务必小心,咱家知会他们一声。”

    小敏子应声,吹燃火折子,便进了密道。

    杨清宁拉了一下床帐前的挂钩,那机关便开始慢慢合拢,他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小瓶子快跑!”

    接连喊了三声,他才快速下暗道,在机关合上前,险险地缩了进去。

    小瓶子听到杨清宁的喊声,转头看向与黑衣人纠缠的吴乾军,虽然吴乾军功夫不错,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此时也已负伤,只有招架之力。

    “吴统领,我们各自奔逃,去叫救兵!”

    吴乾军听小瓶子这么说,忙说道:“那公公怎么办?”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统领切记,我们只有一个时辰,必须叫来救兵!”

    小瓶子不再多说,软剑一个横扫,将扑上来的杀手逼退,随即纵身越起,朝着院外跑去。

    “不能让他们跑了,一队二队去追,三队随我留下。”

    黑衣人分别领命,紧追小瓶子和吴乾军而去,而剩下的人则径直走向密室所在的东厢房。房间里空空荡荡,竟没了人的踪影。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他们定是进了密室,快搜!”

    小敏子举着火折子在前带路,杨清宁紧随其后,仔细打量着这狭窄的密道。

    小敏子欣喜地说道:“公公,这里有火把。”

    “先拿着,不着急点,咱们往前瞧瞧再说。”

    这种地下的暗室一般都是密闭的,空气稀薄,若点上火把,会消耗许多氧气,外面情况不明,也不知吴乾军和小瓶子能否逃出去,何时能叫来救兵,他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好,听公公的。”

    两人接着往前走,走了二十步左右,便来到一间暗室门前,小敏子伸手推了推石门,石门却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推了推,依旧没能推开,“公公,这石门打不开。”

    “你把火折子给我。”

    小敏子依言,将火折子递给了杨清宁。

    杨清宁拿着火折子,仔细地观察着石门,石门上并无特别之处,他又看向石门旁边的墙壁,在左墙靠下的位置找到一块松动的砖,随后抬头看向小敏子,道:“你靠墙蹲下。”

    小敏子照做,在杨清宁的旁边蹲了下来,就挡在他身前。

    杨清宁用力推了推砖,随即便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石门便打开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暗器射出,杨清宁长出一口气,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小敏子见状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公公,您的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杨清宁摆摆手,道:“没事,就是起身的时候有些晕。走吧,咱们进去瞧瞧。”

    小敏子扶着杨清宁进了密室,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烛台,小敏子接过火折子,将蜡烛点上,整个密室便尽收眼底。

    “这应该是个避难所吧,连床铺都有。”

    密室中的布置与东厢房的布置相差不多,一应家具俱全,床上还铺着被褥,只是比东厢房多出一个书架,上面摆着不少书。

    杨清宁上前随便抽出一本,翻开看了看,发现竟是账册,又随意地抽出一本,再看还是账册。

    小敏子也抽出一本瞧了瞧,道:“公公,这些竟然都是账册,郭家到底在经营着什么,需要这么多账册。”

    “上面没写名目,咱家也不知这都是什么方面的账。”杨清宁接连抽出几本账册瞧了瞧,道:“这些账册都是根据日期排列的,最早的是永璋十二年,也就是八年前。”

    “八年前?”小敏子眉头微蹙,道:“那不就是丽妃倒台那一年嘛。”

    杨清宁点点头,“是啊,皇后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禁足。这账册出现的时间点太过敏感,很难不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只是郭义与他们有什么联系?那幕后之人是否就是皇后或者丽妃的人?”

    “奴才觉着若当真在她们两人之间选一个,奴才会选皇后。丽妃在八年前就死了,且是满门抄斩,永寿侯和陈钰也被处死,陈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发配辽东,他们如何过活都成问题,根本不可能弄出这一摊子。”

    “皇后虽被禁足,却并未动其根基,这八年她一直在筹谋,若非皇上技高一筹,这天下就成了他们张家的,这郭义确实有可能是皇后余党。”杨清宁认同小敏子的话,“只要咱们将这些账册弄清,这起案子就差不多了了。”

    杨清宁将账册放回原处,继续在密室中翻找,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木盒,木盒被上了锁,就是那种普通的小锁,只是他们没有趁手的工具,一时间竟无法打开。

    杨清宁拿起盒子晃了晃,里面发出‘当当当’的响动,听声音东西不止一个,应该不算大。

    小敏子眼睛一亮,随即说道:“铜钱,这是铜钱的声音。”

    杨清宁听得一怔,随即问道:“你确定这是铜钱的声音?”

    小敏子笃定地说道:“错不了,这绝对是铜钱的声音。”

    “不过几枚铜钱,值当的用盒子装着,还上锁?”杨清宁眉头皱了起来,随即说道:“莫非……”

    “莫非什么?”小敏子好奇地问道。

    杨清宁没有回答小敏子,而是快步上前,再次抽出账册,印证脑中突然闪现的想法。

    “咦,公公,这里还有一本书,与那些账册有所不同。”

    杨清宁转头看了过去,发现他手上的那本书是一本冶炼手册。

    “果然如此!”杨清宁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禁深吸一口气,道:“这郭义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公公,您是猜到了什么吗?”

    杨清宁指了指他手里的书,道:“宁远的秘密应该就在这本书里。”

    “这本书里?”小敏子好奇地翻开书看了看,“这书是讲什么的?”

    小敏子识字不多,能看得账册,却看不懂那有关冶炼的书。

    “这是教授如何炼铜的书。”

    “炼铜?”小敏子本就是个聪明的,经过杨清宁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道:“公公是说,他们私自开矿炼铜?”

    “不止。”杨清宁将那个木盒拿了起来,道:“若咱家没猜错,这木盒里的是母钱。”

    “母钱!”小敏子瞪大了眼睛,道:“他们是……私造铜钱,那可是罪同谋反啊!”

    杨清宁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道:“那宁远的高家被灭门,应该也与此事有关。”

    小敏子眉头紧皱,道:“有一点奴才想不明白,据郭义所说,他从未去过宁远,又是如何能在宁远做出这种事?”

    “无论是私开铜矿,还是私造铜钱,都不是小事,定牵扯许多人,郭义不过是其中一环,他不必亲去宁远,也可以参与其中。”

    小敏子接着问道:“既然他不在宁远,那这些账册是如何得来?”

    “这些账册就是他的保命符,应是他买通了宁远的人,让他们偷偷报账与他,他自己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