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洲。
荷锄的农户抬头看看晦暗的天色, 约是预估着今日有秋雨,斟酌了会儿老寒腿和地里的成那个更重要, 便把锄头一搁,回了自家茅舍。
“他爹, 怎么不去犁地”
“今天打雷, 明天下火,到处天灾人祸的, 朝廷求神也没用,不如
坐
“那就捡好的填米弄点粽子吃。”
小孩道“弄不了,都烂了。”
他爹皱眉道“竹子可都是一节一节的, 总有好的,怎么可能都烂了。”
小孩撅起嘴道“我昨日看见有仙人
“胡说八道, 世上哪有神仙。”
子洲。
满地曾被天下评之以风骨的翠竹, 被弦风割裂后, 露出一片漆黑的竹芯。
一切都是那般虚无、空洞, 谁都不曾晓得这般的高洁傲岸的外壳下,隐
“玄宰须弥鼋率领妖国余部压境”
焦急的声音传入不到片刻便被应则唯心念一动间掐断,纵然悬空山下的子洲大地震动不断,他握剑的手也没有丝毫晃动。
“你将天人第五衰看得太浅了。”胜者面上没有丝毫喜悦,只轻声道,“逸谷,认清差距吧,你谁都救不了。”
他言罢,剑尖徐徐垂下,也大抵是看出南颐已至油灯枯,经年充斥着混沌之色的无神双眼,倒映出南颐索然的背影时,也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波动。
随后应则唯转身,消失
南颐面前裂开一条虚空通道,敖广寒的声音从那侧传来。
“第五衰的境界,除燬铁外凡人终究难伤,回来吧,损失的寿元我自会帮你补回来。”
南颐没有动,道“我知燬铁杀神诛魔,可即便以燬铁之能烧他之元神,赤帝妖心仍会为之重生,不是吗”
“我从不信世上有可无限重生之人,杀一次不得,就十次,十次不得,百次千次。”
“世上有多少燬铁”
敖广寒默然,随后却见南颐取出一枚龙形令牌,直接捏碎。
“你做什么”敖广寒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南颐道“我会争取十日时间,你照顾好阿颜,我一生累祸无数,总不能总不能让恶人白白夺了这般多的性命。”
言罢,他
“坏了。”
敖广寒脸色阴沉地说出这句话时,所有人的心头俱是一紧。
“怎么了”
“赤帝修为通天,既造赤帝妖心,必有克制之法。南颐之前
不用说,封印赤帝妖心的代价,必是豁命。
“第四衰起可阻断虚空,现
宝气如来亦心忧不已,正唯恐南颜等人冲动行事,一转头看着南颜等人站
“真圆”
敖广寒忽然察觉什么,一拂袖,却见他们留
“这群小崽子呢”
与此同时,一条雪白的九尾狐背着两个人
不到化神期,谁也不知道开启通道后,四周俱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他们便宛如是
这便是虚空挪移,是化神期最为重要的标志。
不过南颜无暇欣赏这片美景,极其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跳加剧。
“舅舅放弃了龙主给的传送符,我怕他已存死战之志”南颜咬着牙道,“得快点。”
殷琊“话是这么说,你们可以从我背上下来自己跑吗”
穆战霆“不,我们俩加起来四条腿,你一个狐四条腿,还有九条尾,还是你快。”
殷琊暴躁道“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说南颜你怎么像个刚出锅的肉丸子似的”
南颜“哈”
殷琊跑得太快,大约
“这是”
南颜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虚空中,一条条琴弦封住了所有可通过的前路。
“这是虚空封禁之术,只有天人第四衰可以施为,怕是挪移不得了。”
南颜心里更加恐慌,南颐若是将虚空封禁,说明他不想让其他人打扰他做的事。
“现
殷琊把他们从背上抖下来,又对南颜道“老子毛都烫掉了,你怎么回事”
刚刚一时心急,南颜没注意,一晃神却
“什么情况”
南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抬手
“舅舅曾经把我娘的虚空界位给了我,只是当时修为低微,没有能力解开,这”她话未说完,她所划开的虚空界位里一股火焰喷出,直接飞出一头六尺高的凤凰。
“是凤尊”
南娆伴生的这头凤凰不知何时
熊熊大火立时顺着琴弦延烧开来,片刻间,那琴弦便渐有不支的趋势。
南颜见状,再攒力一掌震碎一片琴弦,但很快却看见这琴弦封禁有恢复之势,道“它会自行修复,我们快”
三人不多话,迅速穿过封禁,而那凤凰放出火焰后,隐约有颓靡之势,
南颜心里难过,回身去抱了抱凤凰的脖颈“我们会回来的。”
凤凰低头蹭了蹭她的头顶,随后啄下一片尾羽,那尾羽立即化作两枚火红的种子,示意南颜好。
南颜不晓得有什么用,但见凤尊郑重其事,便珍而重之地好,回身道
“此去道阻且长,恐非长生大道,举世沦陷,我们可能会第一个死,留得青山,往后或有转机。”
殷琊啧了一声,道“苟且偷生,才是无间炼狱。”
南颜道“你若跟我混迹一处,妖族之同族也许会骂你。”
殷琊“你见过哪个狐狸怕人骂”
“那还犹豫啥”穆战霆笑嘻嘻地揽着他们俩,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便是同年同日超生,他日踏净土还有熟人引路,这买卖不亏。”
子洲。
九天雷动,海潮狂涌,逆卷的血腥从弥漫着不祥黑云的洞房一路刮入海岸,尚且存世的黎民和奔走的低阶修士们哀哭着,愤怒着,但原本应该戍卫他们的子洲主宗、天底下最强的宗门此时却无一人抵御。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他们本就想让所有生人死你看那些部洲”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这辈子还没过完,他才刚识字,凭什么要入轮回”
一心永生的上位者们并不会理会蝼蚁的哀嚎,而复苏的妖国,亦带着满腔的仇恨如期而至。
先出水的是那些宛如海底夜萤一般的妖鱼,徘徊
无人戍守、无人戍守、无人戍守。
这样的情报迅速传回,接着海面上便浮起十二座巨大的水台,带翅的妖族顺着水台冲上云霄,
最后,一座无法形容的巨大“海岛”从近海处浮起,单单是出水的过程,便掀得海啸连连,万妖惊散。
“道生天,已沦落至此了吗”
这声音回荡
“看来孤倒也不急着动手,吾族儿郎,杀入子洲,屠灭地上人族。”
万妖听令,先头的妖鱼正欲杀往海边一处村落时,一道青光穿过灰蒙蒙的鬼雾灭杀了大批妖鱼。
一个面容苍白的人影自鬼雾中走来,他的一只手上甚至还拖着长长的封灵锁链,但面对须弥鼋带领的妖族大军,却毫无畏惧。
“子洲修士
墨行徵挣脱押解他回子洲的人已有数日,一路上满地疮痍,让他整个人已麻木,然妖魔犯境,他却仍是站了出来。
眼前是千万妖魔,孤身一人,然,死而无惧。
这场面
无数妖族亦狂笑不已,掀起的音浪掀飞了屋舍房顶,墨行徵余光瞥见屋舍内尚有瑟瑟
“子洲修士但存一人,绝不容、绝不容妖孽犯境”
须弥鼋
大约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随着须弥鼋一声怒吼,天空中骤然下起了血雨。
墨行徵瞪大了眼,看着血雨里浮现的人影,心底涌出某种期待“师尊”
“须弥鼋。”应则唯好似心情极好,唤出妖族祖灵的名字时,甚至还带着一丝笑,“你的背上背负妖国废墟,太过可惜了,铸酆都于其上,倒是十分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只把妖族的祖灵当作一个物件看。
“大胆”须弥鼋勃然大怒,立时山呼海啸,宛如携十万大山之势,朝着应则唯的位置轰然撞去
这一撞,何止是妖兽之威,几乎是便是一方天地之威。
山川倾倒,河流逆行,咆哮的海潮随着须弥鼋这一撞,誓要将整个部洲永眠于海底。
就是这一撞,
海浪凝滞,山川归位,河流静肃。
“你”
“人常言今人不如古人,幽居海底多年,岂不知世事有变六尊
青何止出于蓝,是它短视了。
“天人第五衰好一个天人第五衰”经年怀抱的怨恨,没想到一朝翻覆。
如今已不是老骥的天下,年轻的强者
妖族不能接受,祖灵亦不能接受,可它就是事实。
“赐汝一次机会,臣服于吾之大业,做镇界之兽,或,做幽冥之鬼。”
须弥鼋自出生起便决不能翻身,一翻身,背后背负的一切都将毁灭于虚无而这头须弥鼋,背后所负的,是妖族剩下的血脉。
它的声音瞬息苍老了许多“本尊乃妖族祖灵,宁死不臣服外族,但,为保全妖国余脉,本尊可付出代价狡赖的人族,直言吧。”
应则唯放下手,充满混沌之色的瞳仁溢出一丝癫狂之意。
“蔽宗的长辈们年事已高,小辈们不愿同道,着实让人头疼。你看这瀚海无边,挑一个你喜欢的部洲,只当个见面礼,其他的都撞沉了吧。”
“师尊”墨行徵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好似从未认识过应则唯,“
须弥鼋已顺着应则唯指的方向开始回身转向寅洲,而应则唯垂首看着墨行徵,淡淡道“行徵,你还对为师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也许你接下来,会更失望。”
“我以前认识的师尊是假的吗”
“以前”应则唯倒真是回忆了一下,道,“你只看到一叶,以为那便是整个世间,只能说明你的眼界太小如果你愿放下那片叶子,你会
墨行徵惨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还有多少东西想给我看”
“放心一切都会结束的,那之前,为师还想和你下完最后一盘棋。”
应则唯言罢,看着远去的须弥鼋,胸腔里两颗心安静地运转着。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
唯一的迷茫就是,他自己的心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不配为人师。”
南颐的声音响起时,应则唯久违地感应到了心口一痛,接着赤帝妖心便迅速黯淡下来,直至覆上一层冰霜。
法术、灵力皆不可融解,这层冰霜是赤帝当年与这颗妖心结下的因果,献祭一个天人第四衰的祭品,便可以封印住赤帝妖心。
墨行徵猛然回头,便看见南颐无声站立
蓝色的灵鱼自琴弦游上南颐淌血的手指,来回转动几圈,方飞上来轻触南颐的眉心。
“姣娘,你怕吗”
蓝鱼依恋地蹭了蹭他,南颐面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身形一点点化作光沙。
“我把身后事都托给龙主了,余生本就不长,这一次,我们的魂魄会散离于天地来生,或许你会是一株草木,我会是一块顽石。”
“我会记得你,十年,百年,千年若得修成人形,愿我不盲,愿卿不离。”
他用最后的时间和爱人做约定,而被暂时封印住的应则唯按着心口,看着故友一点点灰飞烟灭,低声轻喃。
“逸谷,何必呢。十日区区十日,你明知这世上无人可杀得了我。”
他话音一落,远处须弥鼋忽然怒吼了一声,随后,千里瀚海,瞬息化作静湖。
仿佛某种宿命的终点,应则唯抬头望去,道“佛忏主,道法天,天法自然,逆天而行,非智者所为。”
明月初升之处,寂明披着一身月光,止住须弥鼋的手甚至是极为温柔地轻轻拍了拍须弥鼋的鼻端,方才温声答道
“道法自然,然,佛法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