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
冰冰凉凉的雪从脖子里钻了进去, 浑身都凉了,谢蕴吓得花容失色,扭头去找人算账, “你下来。”
谢昭宁利落地跑开, 从地上团了一个雪团, 毫不犹豫地找朝谢蕴丢了过去。
谢蕴跑了两步, 脚下一歪,人摔在雪地里。谢昭宁急得跑过去, 刚靠近,对方一个大雪团砸了过来。
谢蕴含笑道:“兵者, 诡道也。”
“你骗我,利用我对你的关心,骗我。”谢昭宁被砸得满头都是雪, 伸手去捉住谢蕴,将人按在雪地里,“谢蕴, 你如此待我。”
“你与我讲道理?这里是让你讲道理的吗?”谢蕴喘气, 面色发红, “你别挠我, 她们都看着呢。”
两人躺在雪地里, 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冷,谢蕴面色绯红, 谢昭宁脱了外袍, 手在她身上一阵乱挠,吓得她连连失叫。
廊下的婢女们都当做没有看到, 一个个兀自走开了。
两人相处近乎一年的时间,谢昭宁如何不知谢蕴的软肋, 当即让方才喊‘兵者,诡道也’的人缴械投降。
“我错了、真的错了……”
雪花落在她的面上,清冷入骨,偏偏面色绯红,如何施粉,眉梢眼角都露出几分媚态。
谢昭宁觉得不够,单手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凶巴巴地直视她:“下次,还敢吗?”
“下回、下回……”谢蕴迟疑了,腰间一疼,她又回神,高声喊道;“下回,还敢!”
“你这人真是屡教不改啊。”谢昭宁意外,俯身上她的唇角。
谢蕴吃惊,下意识用手抵着她的肩膀,心口却像热水滚过一般,她惊讶又无奈。
唇舌的纠缠,在冰天雪地里成了一潭温泉,轻轻拂过心口上。
冰冷的气候下,忽然感觉不到冷意了,待意犹未尽,谢昭宁松开她,翻身躺在雪地里,同她一起望着天空。
谢蕴浑身都是烫的,气息早就乱了,谢昭宁牵着她的手,“你冷吗?”
手是热的,不冷。
但不能躺在雪地里,浑身的温度很快降低,谢蕴拉住她起来,“别躺了,衣裳都湿透了,回去换身衣裳。”
谢昭宁跟着爬起来,望着她:“开心吗?”
“开心。”谢蕴点点头。
她带着人回屋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喝了热汤,两人穿得暖和,谢蕴又捧着手炉,与谢昭宁在窗下坐下了。
谢昭宁望着她面上的肃然,不觉说起正经事:“陛下给顾少傅封王一事,怕是会引起群臣不满。”
“不满就不满,我可以压下去。”谢蕴坦然,这等关头,最多是文臣叫喊。
封王与否,并不重要,顾漾明都已经死了,不会触及到旁人的利益,最多言官们喊上一嘴,但承桑一族,女帝多,封女子为王,也不算太过荒唐的事情。
谢昭宁道:“既然如此,我待会去收拾谢宅。”
“让浮清去办,她闲着。”谢蕴说。
谢昭宁觉得也对,隔着窗户让人去找浮清,吩咐过后,又问谢蕴:“你晚上想吃什么。”
“吃暖锅,吃着暖和。”谢蕴想起上回的暖和,吃起来,身子都暖了。
谢昭宁也想吃暖锅,吩咐的时候又添了一句,“弄个炭锅,我想烤肉吃。”
冬日里吃烤肉吃暖锅,是最舒服的。
浮清来后,谢昭宁就吩咐她了,“你去将谢宅收拾一番,陛下可能会封少傅为王,一时间,挪不成宅子,谢宅也合适。”
浮清意外:“那您住哪里?”
“我住相府,先用着,陛下若不喜欢,到时候再换,先迎回棺木再说。”谢昭宁说。
一步步走来,陛下的情绪已经遮掩不住了,放弃后位,又经历顾家的事情,陛下想做的都是她心里最想的。
浮清闻言,微微张了张嘴,眼眶微红,谢昭宁继续说:“哭的时候还没到呢,赶紧去准备,准备灵堂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记住了吗?与礼部商议,将最终的地点放在谢宅,顾家那里就舍弃了。”
都是一些自私的玩意儿,看着也让人恶心。
浮清应声,领了吩咐后就匆匆走了。
谢昭宁望着她走远,冷不防被人塞了一瓣甜橘,她诧异回头,谢蕴正在剥橘,“哪里来的橘子,可真甜。”
“蓝颜买的,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谢蕴又递给她一瓣,自己吃了一瓣,确实很甜。
休沐的一日,过得很快。到了黄昏,来了不速之客,秦思安掐着饭点,跑来了。
谢蕴让人添双碗筷,婢女伺候秦思安脱下厚重挡风的外袍,她直接就坐下了,说:“顾家老夫人回去后就晕了,顾春和刚坐稳指挥使的位置,听说去陛下跟前请罪去了。”
谢昭宁烤了一块鹿肉,刚拿起来,秦思安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是鹿肉,小殿下客气了。”
“你来的真是时候。”谢昭宁将肉给她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吃这块鹿肉。”
陛下登基后,先从禁卫军着手,十八位营指挥换了几个,将顾春和提了上去,旁人都知晓是看在她姑母顾漾明的情分上,陛下才会高看顾春和。
在众人以为顾家好日子要来的时候,顾国公自己作死,惹了陛下不高兴,事情发展得太快了,让人始料未及。顾春和第一时间就去请罪,她的营指挥一职摇摇欲坠。
秦思安大快朵颐,吃了鹿肉,心里暖和多了,大方与她分享:“顾春和与顾家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是她将先生尸骨交到荣安郡主手中的,那回,也是拼着性命不要去做,由此可见,她比顾家其他人好多了。就凭着这一点,她还是陛下心中的良臣。对了,陛下废顾家爵位和封少傅为安王的旨意是一齐到的顾家,所以,老夫人就晕了过去。”
陛下动作很快。
谢昭宁认真烤肉,炭火烘得小脸发红,眉眼淡若远山,她将肉放在了谢蕴的碗中。
谢蕴看着碗中的肉,直接回答:“顾家是自己作死的。”
“顾家的事情,明日上朝才会闹。谢蕴,你查计量查得怎么样了?”秦思安随口就提了一句,说完后,又看向谢昭宁。谢昭宁埋头烤肉,脸颊红扑扑,好像没有在意她的话。
谢蕴迟钝,谢昭宁好奇:“计良是谁?”
吃肉的秦思安莫名停下来,看向谢蕴,谢昭宁不知道?
谢蕴低头吃肉,并没有回话的意思,秦思安尴尬极了,不回答就会显得怪异,她想了想,便说:“东宫旧臣。”
谢昭宁这才转头看她:“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东宫侍卫长。”谢蕴终是回答一句。
谢昭宁后知后觉,她没什么印象,也没有去计家的想法,陛下当年的事情,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
不是自愿的!
谢昭宁低头继续烤肉,秦思安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来就是想问计安的事情,顾家一事已成定局,她也没有想要参与的想法。
秦思安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白走一趟了。
三人忽而都沉默下来,谢昭宁低头吃肉,气氛有些微妙。
谢蕴这时放下筷子,其余两人齐齐抬头看她,她回视两人:“我不过是吃饱了,你们盯着我做甚?”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秦思安小声嘀咕,她继续从谢昭宁处掠夺了一块鹿肉,放在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顾家来找我了,我没见。你说,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这是闹什么呢。”
顾家在废帝手中胆战心惊多年,几度险些被夺了爵位,顾家上下谁不怨恨顾漾明。
突然间,陛下登基,死灰复燃的心再度开始跳动了。
谢昭宁说了一句:“内廷使比她们好得多,到底知晓廉耻。”
“我就吃了三块鹿肉,有必要指桑骂槐吗?”秦思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趁机又夹了一块鹿肉,“这玩意儿极是滋补,谢谢大侄女了。”
谢昭宁说:“你们姐妹五个,到最后,就我一个晚辈,先帝得气死。”
先帝当年有三个女儿,又收养、过继两个,最后呢,两人都是孤单度日。
谢蕴笑了,对谢昭宁说道:“那倒是,你还是个意外。”
先帝一脉,到了这里,彻底断了。
谢昭宁眼眸一颤,看向谢蕴;“我是个意外,我至少没长歪,你瞧瞧承桑梓,我可是强多了。”
“那也是我谢家的水养人。”谢蕴略有些得意。ХΖƑ
谢昭宁闻言,说:“那是你大嫂疯得厉害,天天告诉我,你得做家主,家主的位置是你的,不努力就得死啊。”
秦思安没忍住笑了出来,谢蕴少不得扫她一眼,她立即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鹿肉。
谢昭宁给谢蕴夹了一块鹿肉,冷嘲热讽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姑母。”
“大侄女,你说你的长辈怎么那么多啊,你想想,谢蕴是你的小姑母,我和清月是你的小姨娘,哪里没有你的长辈。”秦思安笑得伏桌不起。
谢昭宁也觉得自己晚辈太多,思考了会儿,道:“那就怪你们不成亲,你们若成亲了,也不会指着我一人薅了。先帝五个女儿,只我一个孙女,我也很骄傲。”
谢蕴提醒她:“你是个意外!”
谢昭宁:“……”
秦思安又是一番大笑,谢昭宁羞得满脸通红,又给谢蕴夹了块鹿肉吃,“赶紧吃肉,若不然都便宜旁人了。”
说完,秦思安不笑了,伸手去烤架上抢肉吃,谢昭宁捉住她的手,“你抢什么呢,吃暖锅啊,锅里好多肉。”
“里面又不是鹿肉,我就要吃鹿肉。”秦思安不满。
谢昭宁也是不满:“你回家去吃。”
谢蕴扶额,由着两人去吵,秦思安的话提醒了她,计良的事情拖不得了,等少傅丧事结束了,就该说皇夫的事情了。
两人吵吵闹闹,将切好的三盘子肉都给吃了,秦思安吃撑了,拉着谢蕴去园子里走走。
谢昭宁知晓两人有话说,自己也不跟,自己去书房算账了。
院子里红梅开得正艳,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秦思安开门见山,“计良的事情,你怎么办?”
“陛下说了,立他为皇夫。”谢蕴眉眼低垂,雪意入骨,冷得让人泛寒。
秦思安蹙眉,停在了一株红梅前,“可你该知晓计良死前没有碰过其他女人,荣安怎么来的?”
“我在、我在想办法给荣安弄个娘出来。”谢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总之,陛下说是计良,那就是计良,那是圣旨。”
秦思安望着她:“你不怀疑西凉质子吗?”
“秦思安!”谢蕴蓦然动怒,眼中映着秦思安,“注意你的言辞,休要胡言乱语,陛下说了殿下父亲是计良,那就是计良。其余的事情,不想要你开口。”
就算是西凉质子怎么样,如今选了计良,那就是计良,只要殿下身份干干净净即可。
她压低声音问:“若真是西凉质子,你想在她心头上剜一刀吗?陛下对少傅的情意,你看不懂吗?你猜不出曾经的事情吗?”
“我……”秦思安震惊了。
谢蕴说:“我刚刚说了,谢昭宁是个意外,你没动脑子吗?还是说,你想让陛下过继子嗣,你我选择新主?你还是说,你嫌巴邑王不够虎视眈眈,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太过太平了,你想要刺激的生活?”
“那荣安呢?”秦思安问。
谢蕴转身,目光落在寒风中肆意开放的红梅上,她抬手,啪嗒一声,折断了一支,说:“那是计良的女儿罢了。”
秦思安跳脚了,“你什么意思?她和谢昭宁是一样的。”
“是吗?陛下心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我食君禄,难不成你有二心?”谢蕴拿着红梅,递给她,“内廷使,陛下所要的是江山太平,你我要的是明主,我想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你什么时候想通的?”秦思安浑身发麻了,冷雪刺骨,冻得他瑟瑟发抖。
谢蕴说:“我从计家出来,隐隐明白了,亦或、是我猜错了,计良偷偷养了情人呢。”
秦思安不信:“情人的孩子怎么到了先帝、到了巴邑王手中。”
谢蕴说:“你送过去的。”
秦思安:“……”
她没好气道:“你送过去的。”
谢蕴没有理会她的气急败坏,认真开口:“此刻承认荣安的身份,哪怕与质子无关,还是会连累殿下,若是西凉以荣安威胁陛下 ,换取城池,你说该不该答应?”
又是一重惊雷,秦思安被劈得半晌说不出话了。
两人站在梅园里,前面后人,风雪落在红梅上打了个旋,又被吹上天,簌簌落下。
秦思安看着红梅,许久说不出话,谢蕴见她不语,便说道:“你去问问废帝,当年究竟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知晓?”秦思安不解。
谢蕴低叹一声,望着红梅:“我知道此事令人恶心,或许她是知晓最清楚的。我是不想管了,准备给荣安找个娘,你若想深查,追究到底,你去查。我谢蕴,相信陛下,殿下生父是计良。”
这样,就足够了。
秦思安良久沉默,谢蕴提醒她:“殿下面前,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说漏一个字,就有可能让天下大乱。”
“我知道了。”秦思安恍若被抽了魂魄一般,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蕴不再理她,摘了一支红梅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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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算了一晚上的账目,头疼脑胀,灯火下,认真的容颜,闯入谢蕴的眼中。谢蕴推门而进,驱步走近,“想好分我多少了吗?”
“都给你。”谢昭宁捂着额头,有些头疼,突然间,一双手落在太阳穴上,谢蕴的手刚抱着手炉,手是暖的。
那双手温柔有力,谢昭宁慢慢地松懈下来,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
“粥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明后日就可以开了,一月她们喜欢干这些,我说一句,她们就动手准备了。对了,来,我教你打算盘。”谢昭宁伸手握着她的手,直接将人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握着谢蕴的手,轻轻拨动指尖,谢蕴不愿,“我做这个做什么?”
“我和你说,权没了,还有钱,若是权钱都有,那才是好事。你知道吗?”谢昭宁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我会教你的,这些铺子日后都要给你打理的。”
“给我?”谢蕴疑惑,“你自己不管吗?”
“我哪里有时间管,我要入朝了,没时间管这些,一心哪里能二用,我都给你,好不好?”谢昭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谢蕴被她握着手,轻轻拨动算盘,她说:“都是有口诀的,你很快就可以学会。”
“先生教过,不过太多年了,我都忘了,这是术法。”谢蕴提醒谢昭宁,她也确实忘了。
谢昭宁说:“我再教你一遍,做生意的时候别太想赚钱,有时候,分些利润给旁人,生意才会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好,小先生,我记住了。”谢蕴低笑一声。
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学得很快。
隔天,谢蕴去上朝,谢昭宁缩在被窝里,想起什么事,道:“我也要入宫去问问王府的事情,陛下若愿意,就用谢宅。嗣子一事,怎么定?”
“选旁人,不如选顾春和。”谢蕴站在榻前,低头看着被子里的人,俯身摸摸她的脸颊 ,“顾春和也是顾家的人,她有孩子,算是另开族谱了。”
谢昭宁歪头凝视了她一会儿,说:“顾春和继承安王的爵位吗?”
“傻呀,安王是不可,但可有郡主的爵位。”谢蕴低低笑了一声,“睡傻了吗?”
谢昭宁抬手摸摸自己的脑袋,她一抬手,领口散开,露出脖下雪白的肌肤,谢蕴扫了一眼,弯腰替她整理好衣裳,“罢了,我先走了,你晚些入宫,今日约莫着有得吵了。”
谢昭宁伸手去拉她,她早有提防,伸手去挠痒,谢昭宁溃不成军,急忙躲到被子里去了。
谢蕴懒洋洋地瞧她一眼,脚步轻快地走了。
脚步声走远了,谢昭宁才从被子里出来,梳洗一番,吃了些东西,入宫去等陛下了。
今日朝会,时间格外长,一直到黄昏才结束。
谢昭宁等了大半日,承桑茴来时,她伏在桌上昏昏欲睡。承桑茴敲了敲桌子,谢昭宁迷迷糊糊地离开,两人对视一眼,谢昭宁跳了起来,“您来了,结束啦。怎么那么久啊。”
“您吃了吗?”
谢昭宁跳起来后又坐下来,揉着眼睛,伸手将桌上的点心递过去:“给,吃一点。”
承桑茴疲惫,见她这么困,好奇一句:“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昨晚睡觉,昨晚可安分了,什么都没做。”谢昭宁还没醒,若是清醒了,必然不会这么说的。
承桑茴听后笑了,“你心里不满?”
“是很不满……”谢昭宁乖觉极了,说完后又无助自己的嘴,脸色涨得通红,“您怎么套我话。”
“你自己说的。”承桑茴略眯了眼睛,拿了块点心慢悠悠地咬了一口,“你不满就来找朕?”
谢昭宁咬牙切齿:“我找你有要事,还有四日了,王府呢?”
承桑茴说:“谢宅挺好的。”
谢昭宁:“……”
“你想的主意可真好,都商议好了?”
“对,商议好了,挺好的。”承桑茴坐了下来,唤人奉茶,点心太甜了,有些腻人。
朝臣都散了,承桑茴舒服地靠着谢昭宁,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拿你一座宅子而已,让礼部给你钱便是。”
听着十分好听,谢昭宁觉得刺耳,告诉她;“礼部的钱,是我送过去的,折腾来折腾去,都是我的钱。”
“那、你就只能吃亏了。”承桑茴故作叹气,提醒她一句:“你可以去找谢蕴。”
“找她干什么?”谢昭宁有一瞬间发懵,呆呆的样子,让承桑茴很满意,她说:“谢蕴会很好的安慰你。”
谢昭宁骤然明白过来了,羞得满脸又是发红,“您正经些,好不好?”
“好,那你回去吧,你说的事情,朕都知晓了,你该去顾家拜祭下。”承桑茴似孩子般撇嘴,“去吃席,晚上家里就不用做饭了。”
谢昭宁等了一天,就等到盯着自己宅子的女帝,还有鼓吹她去吃席的不厚道建议。
她气呼呼地走了,谢蕴就在殿外。谢蕴见她脸色发红,心中纳闷,“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陛下让我去吃席,你去吗?”谢昭宁问谢蕴,她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想来谢蕴会知道的。
不想,谢蕴却说:“家里做了晚饭,去外面吃饭晦气。”
谢昭宁觉得也对,“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今日……”谢蕴回想今日朝会上的女帝,冷面寒霜,得出一句结论:“她今日心情不好。”
两人携手出宫,谢昭宁回首望了一眼殿宇,她问:“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回家了。”谢蕴催促谢昭宁,“你辛辛苦苦买的宅子都没有了,还想什么呢。陛下下旨了,将顾春和过继到少傅名下,从此以后,顾春和的孩子改姓顾,一脉子嗣代代姓顾。且顾春和与京城顾家再无瓜葛,给少傅写书立传,后世传扬。”
顾家不收,重开族谱,让顾家这个簪缨大家毁于老夫人手中,可算是釜底抽薪。
陛下的决断,并没有引起朝臣反对,并未涉及朝堂根本,谢蕴秦思安附和,其他人都不会反对的。
谢昭宁的宅子没了,她哀叹一声,“那我先将宅子里的东西搬出来。”
“你还有什么?”谢蕴随口一问。
谢昭宁说:“库房里的钱。”
谢蕴:“……”
放弃
谢昭宁的家当都在谢宅, 当初她听了顾漾明的话,属于她的东西,都搬去了谢宅。
谢蕴听后, 不觉笑了, “你有多少钱?”
谢昭宁认真想了想, “你要知晓, 年底了,各个铺子里的管事都将账本都送来了。”
说是送账本, 实则就是钱,一箱一箱钱运进了谢宅。
谢蕴沉思, 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你有总账吗?”
“还在整理中,你要看总账吗?”谢昭宁反问她, 总账是很私密的,各个铺子管事知晓他们的账目,但也仅仅知晓自己的, 揣摩不到总账的。
谢蕴说:“整理后, 给我看一看。”
谢昭宁敏捷, “你想要钱, 而且是一笔不小的钱, 对吗?”
谢蕴平日里的花销都是吃喝衣裳,不结党不营私, 但她不收下面送来的钱。她看过相府的账, 谢蕴用什么都会挑好的,只问品质不问价格。
这样的花销看似很大, 但现在来说,不值一提。谢昭宁安全可以负担得起, 甚至,可以让她过得更好。
谢蕴的话,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找个时间将总账给我,我看看再说。”谢蕴没有说了。
时辰不早,谢蕴也回府去了,谢昭宁要去谢宅一趟,她先将谢蕴送回去,自己一个人去了。
谢宅易主,里面的摆设不动,谢昭宁也不会小气地让人搬走。她要搬的是库房里的钱箱子。
她刚到谢宅,门外马蹄嘶鸣,她回身看着,顾春和从马上跳了下来。
“顾指挥使。”谢昭宁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走来。
顾春和入门前解下佩刀,三步并两步走到谢昭宁跟前,“臣见过殿下。”
“进屋说,外面冷。”谢昭宁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拉着顾春和朝里走去。
枝头上落着雪,角落里堆着雪,处处可见雪,处处感觉刺骨冰冷。
两人进了屋,顾春和迫不及待地开口:“臣来,是为了家里。”
“家里怎么了?”谢昭宁故作不解,捧着热茶抿了口,“你如今挺好的呀,少傅是本朝第一位封王的,无上荣誉,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殿下,我顾家……”顾春和面色极为难看,“我顾家、顾家也算是世家,臣想问殿下,顾家哪里不对了?”
“顾家哪里不对?”谢昭宁闻言,白净的面容上浮现嘲讽,“顾家哪里没有错?”ХΖF
闻言,顾春和吓得撩起衣摆就跪了下来。仓皇道:“殿下,顾家至今、胆战心惊,不知为何有此大难。”
“顾春和,你自己装傻就好了,别来我面前装,我还有事做。”谢昭宁说着就要起身。
顾春和急急道:“可是因为我顾母?我顾家千余条性命,怎可为她一人而倾覆?”
“好一句‘千余条性命,怎可为她一人而倾覆’,她犯的何错,可是谋逆大罪?你顾家为何不能拉一把。你顾家失了风骨,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怪得了谁?”谢昭宁冷笑,“陛下登基,你顾家迫不及待的将少傅的名字添到族谱上,这又是什么?”
“攀权附贵,就是你们口中‘哪里不对’?顾春和,不要将世人都当做傻子。你们可以不认她,不该又踩着她的尸骨结党营私。”
顾春和恍然大悟,忙辩解:“我大伯并没有结党营私,他是为我顾家着想。这么多年来,我顾家空有爵位,被其他人瞧不起。如今得了机会,我大伯也是想扬眉吐气。”
“扬眉吐气就可以踩着长姐的尸骨让一门荣耀吗?”谢昭宁忍着怒气反问顾春和。
这么多年来,少傅就在京城,顾家也在京城,却从未见面,少傅心中的苦,顾家看不见。他们只看到顾家失了一位顶天的人物,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所以,第一时间内断绝关系。
如今看到她身后名可以给顾家带来荣耀,她便又是顾家的嫡长女了。
需要她,她就是顾家的好女儿。
不需要了,她就是罪人。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怒气,“顾指挥使,你不明白吗?陛下对之前的事情不在意,偏偏你大伯不安分,四处招摇,饮酒赴宴,丝竹笙箫,他可去过少傅坟前?”
顾春和脸色白得厉害,轻轻摇首,无助道:“顾家谁不恨姑母呀,她明明有璀璨前程,却与当时的太女纠缠不清。没有她,顾家十多年来怎么会如履薄冰呢,她给顾家带来了莫大的耻辱。”
“对,她错了,那你们为何又要认她了?”谢昭宁嘲讽。
顾春和掩面哭泣,泣不成声,谢昭宁代为回答:“你们看到了权势,对不对?看到了陛下对少傅的愧疚,对不对?你们看到了陛下想要追封少傅为后的心,对不对?顾春和,顾家没有错吗?”
“顾家……”顾春和痛哭,“大错特错了。”
“你知道大错特错,却不甘心地来问我,你依旧心存侥幸。”谢昭宁毫不犹豫地揭开她身上的遮羞布,“顾春和,是你们顾家,大错特错。”
她起身,抬脚走出去,也不管顾春和哭不哭。
她前往库房,浮清闻声走来,两人一通进入库房。库房内多是箱子,里面都是钱,有金有银,也有珠宝。
谢昭宁看着柜子上的木箱,与浮清商议:“都送去相府。”
浮清笑了,“送过去,可就拿不出来了。”
上回谢相一怒之下,原物奉还,日后可不会这样了,必然会成了谢相的产业。
谢昭宁不在意,“她要就给她,总不能便宜了顾家人,都搬走,一只箱子也别留,悄悄安排,别惊动左邻右舍。”
“好,属下办事,您放心。”浮清爽快地答应下来。
谢昭宁又吩咐人将自己房里平常用的器物摆设都搬走,一阵忙活,时辰也不早了,她又回相府了。
临走前,顾春和坐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谢昭宁暼她一眼,世人啊,总喜欢自欺欺人。
顾家哪里不对?
顾家哪里对了。
失去风骨,还是世家吗?
****
谢昭宁回来时,谢蕴也从书房回来,婢女见状,便摆了晚饭,接着,众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两人。
炭火融融,谢蕴给谢昭宁夹菜,谢昭宁嘀嘀咕咕,说:“顾春和来找我,说顾家哪里错了。”
“明知故问。”谢蕴嫌弃道。
谢昭宁附和般点点头,“后来她就哭了,哭得可伤心,我来的时候还在那里哭。你说,想通了怎么还来问。”
谢蕴说:“她是不甘心,顾家爵位传了多年,突然就没了,谁愿意呢,你想想,国公一爵,可比侯爵伯爵还要显赫。”
她一面说一面往谢昭宁嘴里塞了块肉,“顾家保了多年,从废帝手中保了下来,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陛下手中没了,肯定会呕死。”
谢昭宁点点头,觉得也对,本以为会更上一层楼,不小心露出狐疑尾巴,一切都前功尽弃。
两人吃过晚饭,外面风寒刺骨,两人早早地上床,依偎在一起。
谢昭宁心思就不对了,她徐徐靠近,逼得谢蕴拿胳膊抵着她的肩膀,“做什么?”
“太安静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谢昭宁义正词严。
她的那点小心思,压根瞒不过谢蕴。谢蕴瞥她一眼,“明日要上朝。”
“我不上朝呀。”
“我要上朝。”
谢昭宁被迫叹气,抵着她的肩膀,“你说,何时能够夜夜……”
虎狼之词将要出口,谢蕴直接捂住她的嘴,“睡觉,闭上眼睛。”
谢昭宁伸手,揽住谢蕴纤细的腰肢,凑到她的耳畔,嘴张了张,音还没出来,谢蕴就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被警告过的谢昭宁无奈地答应下来,抱着她,哼哼唧唧,谢蕴告诉她:“你不听我的,就搬去东宫,我想年前肯定可以搬过去的。”
谢昭宁哼哼唧唧,贴着她,当真就不动了。
谢蕴伸手摸摸她的后劲,小声开口:“你想着如何多住几日相府。”
东宫修缮过,谢昭宁必然是要搬进去的,她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储君之位,非她莫属。
谢昭宁没想到好办法,“先解决少傅的事情,其他事情都不要紧了。”
风雪夜,两人紧紧依偎,谢蕴困,很快就睡了过去。
谢昭宁睡醒,身边没有人了,枕畔间留下那人的气息。她挪过去,歪倒在谢蕴的枕头上,阖眸又睡了会儿,直到婢女来喊,她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抱着枕头迷离了会儿,她糊涂在想,以后若是上朝,可得天天早起了。
她皱了会儿眉头,赶紧爬起来,去谢宅,盯着换匾额一事。
谢昭宁还没到,礼部的人就来了,许是看见了金主,礼部老尚书看到她,笑得格外开心。
“殿下来了。”
“您辛苦了。”
两人寒暄一句,谢昭宁抱着手炉,迎着寒风,望着众人忙活。
礼部老尚书抓着谢昭宁就开始唠唠叨叨,说礼部如何不易。谢昭宁留了个耳朵,不用想就明白他的意思:“您想修缮哪里?”
“礼部官衙。”老尚书激动极了。
谢昭宁想了想,没有拒绝,“你将图纸账目算好,送来我看一眼再说。”
“谢殿下、谢殿下……”老尚书激动得满脸通红,不想,谢昭宁提点他一句:“老尚书,我不想做冤大头,若我查出虚报一事,我的脾气可不太好。”
愿意修缮帮忙是好事,但做冤大头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老尚书满口答应,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秦思安来了,从马车上走下来,她望着匾额,道一句:“陛下题字,当真是威武霸气。”
谢昭宁抬首看了一眼,霸气?威武?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陛下的字谈不上霸气,与她温和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霸气着实是不沾边。
谢昭宁问秦思安:“你怎么来了?”
“陛下来命我盯着此事,你也盯着?”秦思安抱着手炉,冻得脸颊发红,依旧身姿笔挺低站在风口间。
谢昭娘点点头,秦思安幽幽一笑,“你不用盯着这里,不如去看看坟头那块,陛下派了老道士们过去看风水了,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谢昭宁识破她的小心思,“你怕冷不想去就让我去?”
秦思安说:“我年岁大了,你且让一让我。”
谢昭宁瞪她一眼,“我也不去,我也怕冷。”
“你怎么那么不开窍啊。你好歹也算先生半个女儿,你怎么那么懒呢。”秦思安开始打感情牌了。
“陛下让你去的,关我何事,我可以去,但不可以代你去,不如我们一道过去?”谢昭宁不上当,不当冤大头。
秦思安气得翻眼睛,“若是谢蕴让你去,你巴巴地过去。”
谢昭宁也不客气:“你又不是我媳妇,我又没有八抬大桥娶你过门。”
秦思安见她倔强得很,便实言:“我眼睛不好,骑不得马,你便去一趟。”
“你早说实话,不就好了。”谢昭宁散漫地扫她一言,“那你盯着,我去看一趟。”
秦思安搭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不舒服,少不得呸她一声,“和谢蕴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谢昭宁没有听到这句,领着浮清出城去了。
冬日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谢昭宁打马出城,尾随一路护卫。秦思安留在谢宅里犯懒,再与礼部尚书说几句闲话,老尚书一不小心就透露出重修礼部官衙的事情。
秦思安多灵敏,张口就说户部抠搜,未必就会答应,且冬日里刚给兵部拨钱,这回陛下登基,耗费良多,户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答应给钱修劳什子官衙。
老尚书心地善良,张口就说公主殿下给钱。秦思安冻得发抖的唇角翘起半分,这个谢昭宁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谢昭宁的钱喜欢给谢蕴花,如今多到愿意给朝廷花了,秦思安莫名不高兴。像她这般权势到了这等到一步,上头没路了,她也不想和谢蕴争个高低,且谢蕴将来是做皇后的人,争之无益,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名声、钱财一方面。
旁人的钱拿了,可能有危险。谢昭宁的钱,绝对安全。
秦思安想了一日,黄昏时分打马去相府了。
刚回府的谢蕴奇怪,秦思安这是黏在她的相府了,怎么又来了。
见到谢蕴的秦思安,开口就说:“她出城了。”
“那你来作甚?”谢蕴感觉此人心思不厚道,必然有所图谋。
两人共事多年,秦思安也不瞒她:“我缺一笔钱。”
谢蕴挑眉,“你缺一笔钱来找我做什么?”
“都知晓谢昭宁是生意人出身,她有钱,她都给礼部修官衙去了,好歹给我修修书啊。”秦思安语重心长,“我们内廷司有一个小司修书的,你也知道,一直都没有什么钱。”
谢蕴明白了,她来问谢昭宁要钱的。谢蕴看着秦思安,没见过上门要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她纳闷,“你要将自己变成大儒吗?”
浸淫官场多年,两人多少都会猜透对方的心思,谢蕴觉得她不仅是这么简单。
秦思安说:“我权势钱财都有,搏一搏好名声,不成吗?”
她的心思赤裸裸摆在谢蕴面前的,谢蕴不高兴了,“那你作何问殿下要钱?”
秦思安张口就说:“殿下有钱啊。”
“花旁人的钱给你谋好名声,当真是厚颜无耻。”谢蕴骂了一句,“殿下有钱,大可自己去办,何必经过你的手。你倒是提醒我了,可以去修书了,既然如此,这事让殿下来办。”
秦思安打的如意算盘飞了,她恼恨一句:“到底是厚颜无耻,这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又如何,你有钱吗?没有。那就别说话了。”谢蕴当即起身要赶客,“你想得倒好,空手套白狼,没脸没皮。”
谢蕴今日骂人,声音格外大,中气十足,听得秦思安纳闷,“你怎么那么生气。”
“你打她主意,我不该生气?”谢蕴没给她好脸色,“她什么都不懂,你就这么坑骗她。”
“她给礼部修官衙,为何不能替我修书呢。”
谢蕴说:“礼部没钱,你没钱吗?”
秦思安算是半个公主出身,前有先帝赏赐,后有她这些年来的积累,钱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愿意拿而已。
“谢蕴,我不与你说了,我等她回来,与她说。”
秦思安撩起衣摆,直挺挺地坐下了。谢蕴含笑提醒她:“我不让她答应,她敢答应吗?”
这话是实话。秦思安一个激灵,看向蕴怒的人:“谢蕴,做人不带你这么刻薄的,又没花你的钱。”
“她的钱,就是我的钱。”谢蕴说得理直气壮。
秦思安很忧愁,“你这么对我,会遭到报应的。”
“你撺掇她出城给看坟头,就不会遭到报应?那么冷的天,你躲在屋里快活,她顶着寒风来回跑,我若告诉陛下,陛下生吞活剥了你的心都有了。”
两人斗嘴,谢蕴从来都没有输过,秦思安这回确实没理,接连败下阵来,她只说道:“我等她回来,问过再说。”
谢蕴便不与她斗嘴了,也不赶走她,趁着间隙吩咐人去做晚饭。
谢昭宁回来时,外面寒风正吹着,跑进屋就见到秦思安,她纳闷:“你跑我家来做什么?”
“要钱呀。”谢蕴先开口,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事情办得怎么样,冷不冷?”
“我看过了,时辰都定下了,不会出意外的。”谢昭宁冻得不轻,解开狐裘递给婢女,自己走到炭火旁烤火,扭头又见秦思安,“你来要什么钱,谢相欠你钱了?”
“小殿下,我有一桩买卖,你要参加吗?”秦思安来了精神。
“不参加。”
“什么买卖。”
谢蕴与谢昭宁异口同声,谢昭宁眨了眨了眼睛,没多想,心里的一杆秤偏向了谢蕴,“哦、那、那就不参加了。”
秦思安被她气得心口疼,“你不问问什么买卖就拒绝了,自己没脑子吗?”
“为了你这么一桩买卖惹她不高兴,我脑子有病哦。”谢昭宁扬起下颚,指向谢蕴,“钱会有的,她不高兴,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时间,秦思安哑口无言,觉得她很有道理,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你呀、你就不长脑子吧。”
秦思安拂袖走了。
谢昭宁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对方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谢昭宁纳闷,待暖了身子才问谢蕴:“你俩又吵了?”
“你给礼部修官衙?你傻呀,不知道财不外露的事情吗?”谢蕴没好气地提醒呆子,“她想让你出钱给内廷司修书,名声她得,钱呢,你出。”
谢昭宁想了想,士农工商,商人轻贱,士多看不上商人,这回让她出钱修书,名声都是秦思安,自己成了冤大头?
她打心眼里不同意,便说道:“我明日去找陛下,我办此事,不用她过问。”
两人达成一致,将秦思安抛开。
谢蕴松了口气,就怕她想不开,好在她听话。
两人吃了晚饭,去园子里走了会儿,鸿胪寺卿这个时候跑来了。
谢昭宁诧异,谢蕴心中有数,“可是荣安郡主顺利回国了?”
“对对对,她回到西凉了,下官也按照您的吩咐,给边境传信,不准传出荣安郡主不是陛下血脉一事。可就在刚刚,边境来信,说城内已在说陛下登基,荣安郡主身世一事。下官猜测有人故意去了边境,胡乱传话,意在让两国不宁。”
鸿胪寺卿大口喘气,谢蕴面色冷了下来,此事十分棘手。
若是一旦传到西凉,荣安必死无疑。
谢蕴说:“我入宫去见陛下,你也一道过去。”
谢昭宁提醒谢蕴:“陛下此刻未必会见你。”
“想来,她会见我的。”谢蕴淡淡一笑,如此重要关头,陛下怎么会不见。
“你在家里算一算你的账簿,我急着要。”
谢蕴趁机将人留下,自己领着鸿胪寺卿匆匆离开。
谢昭宁想了想,没多在意此事,远在西凉,她能做什么呢。
谢昭宁回书房算账了,谢蕴入宫,陛下竟然就在大殿,灯火通明,她在与秦思安说话。
鸿胪寺卿将来意说明,承桑茴并没有意外,只道一句:“荣安生死与我朝危亡,没有可比性,朕已秘密调兵前往边境,粮食也在筹备中,不怕西凉兴兵。”
秦思安闻言,悄悄看向谢蕴,心中五味杂陈。秦思安询问:“陛下,此刻当查清楚谁去边境传话的。边境距离京城千里之遥,按理来说,消息怎么传也传不到边境。”
承桑茴语气平静,仪态万千,“已经传了,查之无益,不如想好如何守好边境,这才是最重要的。”
秦思安忍不住问:“陛下,荣安……”
“陛下,户部已经在筹集粮草了。”谢蕴打断了秦思安的话。
秦思安怒视谢蕴。
偏爱
从大殿出来, 风刮得人眯了眼睛,秦思安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迷糊了。上前抓住谢蕴去一边说话,“你要弄死荣安?”
“荣安是谁?她不过是当年先帝安抚西凉的棋子罢了。她是谁, 与我朝安危怎么比, 与边境数万百姓怎么比。秦思安, 你在内廷使的位置上待了多少年, 脑子傻了吗?”谢蕴冷静地拂开秦思安的手,眼眸内敛, 平和地提醒她:“你是谁、荣安是谁,该记住,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给敌人有机可乘。”
隔着灯火,谢蕴抬手, 整理好秦思安的领口,微微一笑:“记住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 若不然, 你怎么死的, 唯有陛下清楚。”
“我……”秦思安浑身麻木了, 反手握着谢蕴的手, 凝视她冷冰冰的面色:“你的自私与薄凉,让我震惊。”
“我确实自私, 试问, 谁不自私呢?我如今掌握着储君,她对我言听计从, 我自然高兴。我这么说,你可满意了?”谢蕴抬首, 灯火笼罩着她的面庞,落下晶莹的光。
秦思安咬牙,无力道:“陛下竟然舍得。”
“少傅舍得十八年不见陛下,陛下舍得放弃追封少傅为后,你就该知晓,没有什么是她们舍不得。若今日舍殿下来稳固朝堂,我相信,陛下不会犹豫。秦思安,你可曾看透过你的长姐?”
“我、我以为我看透了,想来,我从未看透过。”
谢蕴叹气:“我看明白了,所以我不会让我的殿下陷入那种境地中,秦思安,你不要感情用事。”
“不,谢蕴,是你在感情用事。”秦思安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传谣言的是谁?”
谢蕴淡笑,眸子冰冰冷冷,“不是我。”
秦思安摇首:“我觉得是你。你要杀了荣安,来稳固你的殿下,稳固江山。谢蕴,若是陛下知晓了,她会生气吗?”
“若是我做的,她知晓了,不会生气的。因为她没有时间教殿下,唯有我,能让殿下快速进步,唯有我能稳定百官。秦思安,想来你还不懂。”
“我该懂什么?”
“若我今日是个普通人,你以为陛下会让我靠近殿下吗?不会,陛下会先除了我。”谢蕴悠悠一笑,“你看到的一幕,不过是我努力得来的。陛下需要的是稳定江山的谢相,而不是谢蕴。同样,陛下需要的是可以成为明君的女儿,而不是给我朝带来危险的荣安郡主。”
秦思安扭头,看向大殿的方向,抿了抿唇角,“你对她,了解得很深。”
“不,你该想到她是明君,可以为江山稳定放弃自己感情的明君。她有感情,却一直压制自己的感情,同样,她可以为了祖辈留下的江山,放弃一切,这样的人,又让人害怕。所以,我必须保证我的殿下好好的活着。”
秦思安被说服了,她也看得更透彻,心里冒出一句话:对荣安太不公平了。
她不解:“先帝为何将荣安送过去。”
“我猜应该是巴邑王阳奉阴违。”谢蕴说。
从巴邑王最后一封回她的书信以及承桑梓的身份来看,巴邑王野心很大。
在谢蕴的心中,巴邑王已从人人陈赞的战神变成今日送女混淆先帝嫡系血脉的谋逆之臣了。
所以,她在怀疑,先帝当年确实是想随意送个孩子过去,最后被巴邑王掉包了。
秦思安好奇:“为何怎么做?”
“水被搅浑了,他才可以摸鱼。我已派人去巴邑封地查看了,等少傅事情结束后,我打算让顾春和悄悄带兵去封地,一旦巴邑王有动静,顾春和也会第一时间察觉。”
秦思安想起一事,“这就是你让陛下过继顾春和的原因,让她替你替你的殿下卖命?”
“不然呢,天上会掉馅饼吗?”谢蕴反问秦思安。
秦思安生气,又不得不佩服谢蕴的能力,自己只有望而兴叹,她想了会儿,还是说道:“你对谢昭宁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馅饼。”
“是吗?我与她之间,不过是互相算计。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是看上她做生意的天赋,毕竟有个财主在身边,确实很好办事。掳她回来,可比贪赃受贿容易得多,内廷使,对吗?”谢蕴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问秦思安,“毕竟,你也开始这么做了。”
秦思安语塞,瞪她一眼,出宫去了。
谢蕴淡淡一笑,拢了拢身上的的衣襟,跟着一道出宫去了。
回到相府,谢昭宁还没有回来,她又去书房找人。
书房里的账簿堆积如山,灯火点得多,里面恍若白昼。谢蕴走过去,看着所有的账簿,恍然觉得这些不是纸,而是金钱。
她笑了笑,谢昭宁蓦然回头,谢蕴站在灯火傻笑。
“你笑什么?”
“笑天上掉个大馅饼。”
谢昭宁傻气地抬头去看,哪里有什么馅饼,只有黑漆漆的横梁。她纳闷,“馅饼在哪里?”
谢蕴走过去,捧起她的脸颊:“你这个大馅饼,白白胖胖,长得好看,身子又好。”
听到最后一句,谢昭宁面色发红:“你看了什么春宫图吗?怎么也开始说这些虎狼之词了。”
“我是看到这么多钱,有感而发。”
“这些都是少傅留下的,我那几个铺子收入也可以,还在算呢,不过掌柜见我,挺直胸膛,想来今年比去年还好。”谢昭宁被迫抬头看向对方,眸色生辉,笑容从眼中漫了出来。
谢蕴看着她,心中除了满意、剩下的还是满意。
她说:“我想用你的钱给顾春和,招兵买马。西凉对我朝不满,必然找借口兴兵,他们休养生息了十八年,想来觉得自己兵强马壮了。陛下及早调兵支援边境了。若是巴邑王趁此谋逆,我们将会腹背受敌,想来,只有让顾春和去招兵。”
谢昭宁听后,觉得事态严重了,不过,她惯来听谢蕴的,点点头,“好,我去安排,补给会跟上的。”
“你真听话。”谢蕴揪了揪谢昭宁的脸颊,俯身在她眉眼上亲了亲,“回去了,该睡觉了。”
“你就奖励我这个?”谢昭宁摸着自己的额头,轻轻翻了白眼,“不够。”
谢蕴走了,她急忙提起裙摆跟上,“谢蕴,不够。”
“馅饼那么大,咬一口就够了。”谢蕴也跑了起来。
今夜有月,星辰围绕,两人似一阵风般跑进屋,婢女意外地看着今日有些不同的谢相,对视一眼,屋门砰地关上了。
今夜不用她们伺候了。
婢女们识趣地退了下去。
屋门的谢蕴气息不均,跑得脸色发红,谢昭宁也是,“你跑什么?”
“你不追,我就不跑了。”谢蕴背靠着墙,努力调整呼吸,她还没准备好,谢昭宁欺身上前,堵住她的嘴角。
这回,没法呼吸了。
谢蕴很快就软了下来,手抵着她的肩膀,狼狈地呼吸。
“你平日里不锻炼,跑几步就没劲了。”谢昭宁欣赏着她软弱的姿态,凑到她的耳畔低语:“再给你咬一口大馅饼?”
谢蕴果断推开她,“我要沐浴。”
“不用沐浴。”谢昭宁阔气地拦腰将她抱起,“走啦,去咬馅饼,给你多咬两口。”
谢蕴不满意,吓得搂住她的脖子,“馅饼没有味道。”
“馅饼没有味道,给你换个甜的。”谢昭宁随口就答上了,“不行的话,酸甜苦辣都给你换一遍。”
谢蕴皱眉,“你不讲理啊。”
锦帐扯下,遮掩一室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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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场大雪后,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等到顾漾明棺木回京这日,温度也高了些,至少不再是寒风刺骨。
谢昭宁骑在马上,迎着冬阳,略微眯了眼睛。
到了城门外,谢昭宁下马,以谢蕴为首的百官等待多时,谢蕴撩起衣摆跪下,众人见状,跟着跪下。
谢昭宁让开马前的位置,众人跪拜棺木,谢蕴开口:“臣奉陛下旨意,迎顾太傅回京。”
众人跟着附和,谢昭宁上前拉起谢蕴,握着她的手,高喝一声:“入城。”
随后,她压低声音问:“秦思安呢?”
“她陪陛下在王府候着。我与她费了好些心思才劝陛下去王府等候。”谢蕴也是头疼。
两人先后上马,谢昭宁在前,谢蕴落后半步,最后是顾春和牵着驮着棺木的马。
入城后,处处白幡,天地间一色,比落雪后的京城还要白上几分。
一路无言,到了王府前,招魂幡引路,棺木回府,送入灵堂。
谢昭宁望着从土里挖出来的棺木,与谢蕴说道:“你说,顾家若是收了棺木,岂会有今日这一幕。”
“若不然,世人怎么会处处去找后悔药呢。”谢蕴回答。
两人跟随入府,百官吊唁,却不见陛下。谢昭宁找了一圈没找到,她纳闷,秦思安也不在,两人干什么去了?
谢昭宁无奈往后院找去,在一湖前寻到两人。两人并排坐在马扎上,各执一鱼竿。
“怎么还钓鱼了。”谢昭宁疾步上前。
湖面吹来冷风,秦思安冻得发抖,将手中的鱼竿递给了谢昭宁,“您陪陛下钓鱼,我去暖和一二。”
谢昭宁接过鱼竿,看向陛下:“您这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要不要去水里游一番试试?”
她这么阴阳怪气,承桑茴少不得扫她一眼,“鱼儿都被你吓跑了,中午还想吃鱼吗?”
“你不该吃素吗?”谢昭宁纳闷。
承桑茴望着湖面,一本正经:“朕不吃素,先生必然舍不得朕吃素。”
谢昭宁:“……”
她坐了下来,湖风湿润润的,冻得人颤抖,她想跑了,刚直起身子,承桑茴提醒她:“你走了,朕让谢蕴过来。”
谢昭宁郁闷地坐了下来,“你打算钓几条鱼?”
“钓上一条就不错了。”承桑茴叹气,“我与内廷使钓了半日,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谢昭宁下意识抬起鱼竿,眼前一黑,“您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没有鱼饵就算了,连鱼钩都是直的,鱼怎么咬钩啊。
“我给你捞鱼吧。”谢昭宁丢了鱼竿,让人去找鱼网,承桑茴一直没动。
谢昭宁让人撒了鱼饵,自己撒了网,接着蹲下来,静静看着湖面。
冬日里万物萧索,哪怕有阳光,靠着湖面,也感觉到阵阵冷意。
等了小半个时辰,谢昭宁亲自撸起胳膊去收网,承桑茴托腮看着她,“渔网网上来的鱼,不好吃。”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谢昭宁叉腰,怒望着陛下,“你说说你,多大了,有意思吗?”
承桑茴望着她,目光迷离,眼前那人好像幻化为先生,先生笑着望着她,“钓上来的鱼比网上来的鱼聪明些,鱼肉更为鲜美。”
一瞬间,那人又变成谢昭宁,她无趣地低头,说:“朕只吃钓上来的鱼。”
谢昭宁一网上来两条鲤鱼,眉开眼笑,“你不吃,我拿回去给谢相熬汤去。”
承桑茴:“……”
她蓦然起身,走回去,拎起渔网就丢到了湖里,一旁的谢昭宁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
“朕都没吃到,她凭什么吃?”承桑茴横眉冷对。
谢昭宁知晓她心情不和,也不争辩,彻底摆烂,“您继续钓,我陪你,我年轻气盛,吹点儿风没关系。”
说罢,她又继续坐下来,双手托腮,平静地看着湖面。
承桑茴也跟着坐留下来,鱼不钓了,随她一般,双手托腮。
谢昭宁纳闷:“你学我做什么?”
“我怎么就学你了,这个动作只有你会?”承桑茴挑眉。
谢昭宁无奈,转首问她:“你是不是心里堵得慌?”
承桑茴没有回答,眸色涣散,谢昭宁接着说:“要不您先回宫去吧,这里闹哄哄的,吵死了,对你身子不好。”
“你别说话,朕就会长命百岁。”承桑茴继续看着湖面。
谢昭宁琢磨了会,不能这么闷着,便说道:“心里烦的话,我带你去打架。”
承桑茴:“……”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哄谢蕴的?”承桑茴震惊,哪家哄女孩是带人家去打架的。
谢昭宁坦然:“她心里有什么不满,会直接说出来,然后从我这里捞一笔钱走,不会像您这般无欲无求。”
承桑茴说;“朕有欲有求。”
谢昭宁好奇:“什么欲什么求?”
“朕想先生复活,我朝安宁。”
谢昭宁眼睫颤了颤:“我还是给您一笔钱,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就算杀了我,我也办不到。”
谢蕴找来时,母女二人坐在马扎上,托腮看着湖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副逗弄人的丹青图。
她笑了笑,脚步停了下来,谢昭宁扭头,眼睛一亮:“谢相,吃鱼吗?”
“她不吃。”承桑茴代为回答。
谢昭宁皱眉:“您能不能别说话?”
承桑茴不悦:“你让一朝天子别说话?”
谢昭宁有些冷,用冰冷的手直接捂住陛下的嘴巴,而后看向谢蕴:“吃鱼吗?”
看着她大逆不道的举措,谢蕴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扯开谢昭宁,“别闹陛下。”
“她让我复活少傅,不对,是复活顾太傅,然后给她一个安宁的江山,你说我现在能办到吗?”谢昭宁气呼呼地,眸色晶莹。
谢蕴敛谋,忽略她的话,主动与陛下开口:“陛下,太傅棺木回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暂时不想去。”承桑茴摇首,似有些困惑,又有些纠结,“去了有何用呢。”
去见了不过是一副棺木罢了,她说什么,先生都听不见了。
谢蕴说不出话了,谢昭宁说:“你先回去,这里冷。”
承桑茴闻言,抬眸看向谢昭宁:“你怎么不让朕回去。”
“我说了,你不理我。”谢昭宁险些被她折腾得崩溃了,刚刚明明说了,她没听见吗?
承桑茴怒视她:“不孝女。”
言罢,她起身走了,留下一脸懵的谢昭宁。谢昭宁无措地看向谢蕴:“她是不是想念先生,想得发疯了?”
谢蕴下意识捂住她的嘴,承桑茴闻言回头,冷冷地看着谢昭宁,谢蕴愧疚道:“陛下,您就当童言无忌。”
谢昭宁:“……”
承桑茴领着宫娥走了。
谢蕴这才松开谢昭宁,她提醒谢昭宁:“陛下心情不好,你别惹她。”
“她是心情不好吗?我瞧她就是折腾我作乐。这里太冷了,赶紧走。”谢昭宁拉着谢蕴就朝前跑,“冻死了。”
匆匆赶到灵堂,吊唁的百官已走了,顾春和站在了灵堂外。
陛下在灵堂内。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谢蕴拉住她:“去其他地方休息,别打扰陛下。”
谢昭宁回头看了一眼灵堂,天色忽而沉了下来,空中黑蒙蒙,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沉了下来。
两人去后院客院休息,婢女们守在门外,谢昭宁抱着手炉,身子暖和了不少。
谢蕴靠着迎枕,眸色晦涩,谢昭宁暖了会儿,又将手炉塞给她。
两人皆是沉默,谢蕴反握着她的手,说道:“陛下对你,是偏爱的。”
“偏爱?什么意思?”谢昭宁被说懵了,“我是她的女儿,对我好,不应该的吗?”
“是啊,是应该的,所以是偏爱。”谢蕴及时改口,凝着她秀气的眉眼,微微一笑,道:“你想哪里去了。”
谢昭宁被她一笑,晃了眼睛,随即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依偎着她躺下来。
时光忽而静了下来,外面的嘈杂声也小了。
谢蕴低眸看着她的殿下,眉眼低沉,陛下待谢昭宁的不同,大概是她没有危险。
谢蕴抬手,掌心贴着谢昭宁的额头,她说:“谢昭宁,你的路已经铺好了,日后,收起你的善良。”
“仁爱不好吗?”谢昭宁狐疑,从她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谢蕴的下颚,那处肌肤,雪白细腻。
谢蕴说:“只有你坐上高位了,才可谈仁爱,懂吗?”
唯有那个至尊的位置,才可以谈仁爱。
谢昭宁眼神迷茫,谢蕴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听我的,知道吗?”
“听你的。”谢昭宁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她掌心的温度。
谢蕴心中叹气,她告诉谢昭宁:“陛下是一个才德都有的开明之君,她可以不是一个好母亲,但会是一个明君。好比太傅,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一个好的伴侣,但,她是忠臣,忠于我朝、忠于百姓。”
她授课于陛下,教导陛下,陛下一直都在学她。
学她的江山为重。在江山、百姓面前,任何感情都可以抛弃的。
谢昭宁茫然,似乎又想明白什么,她突然握着谢蕴的手腕:“在你心中,我与江山安稳,孰轻孰重?”
“后者。”谢蕴毫不犹豫,“但我想,二者没有冲突,你是谁?你是我想辅佐的储君,我朝未来的希望,你可以让江山安稳,对吗?”
谢昭宁想问如果有一日有冲突呢?
话到自嘴边,她没有继续问了,这样的话,没有任何含义,相反,还会伤了心。
两人在屋里取暖,待至午时,再去灵堂前,陛下已经离开了。
顾春和跪在灵堂里,神色凄楚,谢昭宁走了过去,“陛下临走前可说了什么?”
“陛下一句话未说。”顾春和摇首。
谢昭宁无助地看向谢蕴,谢蕴说道:“或许,陛下还会来的。”
大概晚上会来的。
陛下不会不来陪太傅的。
谢蕴没有留下,匆匆走了。谢昭宁留下来陪顾春和。
不时有人来吊唁,与前一回的冷冷清清,极为不同。
许多人都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哭得很伤心,谢昭宁看着他们哭,不时笑了。
顾老夫人也来了,一身白衣,她跨过门槛,顾春和忙去迎,老人家两鬓斑白,眼眶通红,走到灵位前,痛哭出声。
谢昭宁漠视,是哭自己的女儿死了,还是哭自己家的爵位没有了呢。
谢昭宁烦躁地走出去,眼不见为净。
她走了出来,清月恰好也来了,今日倒算安分,一袭玉色大袖衫,她停下来,清月走近。
清月一见她就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小脸,趁机又捏了捏,占了便宜就十分高兴。
谢昭宁不耐烦:“回家摸去,总是摸我做什么。”
“她们的脸没有你的嫩。”清月夸赞她,“你的小脸……”
“谢相来了。”谢昭宁看向前面,清月忙回头,心口一跳,哪里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清月再回头,谢昭宁提起裙摆早就跑开了,气得她跺脚,“小气的东西,姨娘夸赞你,你还不高兴了。”
谢昭宁一口气跑出府门,站在门口喘气,没等气息喘匀,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她看过去,车门推开,一男子走了下来,露出那张脸,是裴暇。
谢蕴的大侄儿回来了。
议亲
承桑茴登基后, 就下旨将裴暇调回京城。
裴暇见到了旧日好友,对方明眸善睐,肤色雪白, 罗裙衬得她眉宇灵动。
谢昭宁也是一怔, “你回来了。”
“臣裴暇, 见过殿下。”裴暇先行礼, 低眉敛首,不敢直视她。
谢昭宁吩咐他起来, “你见过你姑母了吗?”
“见过了,姑母让臣来拜祭太傅, 臣住在相府,等候陛下调遣。”裴暇低着头说话。
住相府?谢昭宁感觉有些不自然,虽说相府大, 住在一起也碰不到,可府里多了一人,有些不自在。
不过, 那是人家侄子, 她也不好说什么, 便点点头:“好, 住相府挺好的。”
裴暇入府拜祭, 谢昭宁还回头看了过去,冷不防地看到清月走出来, 她拔腿想走, 清月赶来,“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恋恋不舍, 怎么,春心萌动?”
“动你个鬼哦, 那是裴暇,谢相的大侄儿,小心谢相来拔了你的舌头。”谢昭宁哼哼唧唧,脸上挂着不满,“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谢蕴的侄儿,那么大了?”清月也回头看了一眼,“与你同庚?”
谢昭宁点点头,清月毫不顾忌地笑出声,“你和她侄儿一样大,我的大侄女,你的眼光可真好啊。”
“笑什么笑,你不喜欢年龄小的吗?你府上是那些人,按照年岁来算,都可以做你的女儿了。”谢昭宁毫不嘴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五十步笑百步,你笑个什么劲儿啊。”
清月理直气壮:“谁不喜欢年龄小的,谁喜欢年龄大的呀。”
“我乐意,我就乐意,最好闭嘴,若不然,将来等我登位了,我给你送一群老奶奶伺候你。”谢昭宁气急败坏,上下打量她,“你抢我银庄,险些让我上了你床的事情,我还没告诉陛下呢。”
清月脸上的嘲讽,消散得干干净净。
“大侄女,你真没趣,那些小事也值得告诉陛下。”
“那你送我一个银庄,我就不说了。”
清月:“……”活了这么多年,第一回遇到来打劫我的人。
她沉默了会,谢昭宁激她:“我去找陛下,她心情正不好呢。”
“别别别,我回府就给你送过去,小祖宗。”清月怕了,这个时候最不能招惹的就是陛下了。
谢昭宁洋洋得意,“我就在这里,你让人送过来,我走了。”
清月嘲讽一句,失了一个铺子,心里呕死了,将谢昭宁这个小东西骂了数遍。
黄昏时分,陛下果然来了,乔装来的,没人发现。
她悄然入了灵堂,随后让人将门关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
夜色低沉,灵堂外,灯火通明。
谢昭宁坐在门口,唉声叹气,谢蕴来接她回家,朝灵堂看一眼,“你要回去吗?”
“我不回去了,你回去休息。”谢昭宁也是无精打采,随后想起一事,将清月送来的商契递给谢蕴:“清月送我的,我给你。”
能从清月手里捞到铺子,谢昭宁也算是第一人。谢蕴没拒绝,将商契收下,也不问缘由,“甚好,我收下了,你早些休息。裴暇和大夫人来了,大夫人央我给裴暇寻个亲事。”
大夫人的意思很明显,给裴暇寻个可靠的岳家,将来,必然可以帮衬他的。
谢昭宁小脸绷紧了,“他不走吗?”
“大夫人的意思是住相府,在相府成亲。”谢蕴说。
谢昭宁站了起来,一万个不高兴:“我不答应,我不想府里有其他人。”
谢蕴笑了,“找宅子做什么,你日后也是要住东宫的,何必与他过不去。”
“那你留下他,我不去了。”谢昭宁不高兴,冷冷地看着谢蕴,等待她的选择。
谢蕴扶额苦笑,“相府那么大,前后七八个院落,我二人不过住一个主院,那么多的地方都空着呢。”
“你自己住罢。”谢昭宁坐了下来,趁机将商契从谢蕴手中夺了回来,“这个也不给你了。”
看着她耍无赖的行径,谢蕴哭笑不得,俯身贴着她坐下来,“不喜欢裴暇?”
“我不喜欢你大嫂,她就是想攀着你给裴暇铺路,谢家有钱,自己不去买宅子吗?”谢昭宁不高兴,“我不想与他们住在一起,你想到没,再见她,她肯定在我面前夸奖裴暇,说你对裴暇多上心。”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谢蕴恍然大悟,“好,我不管他们的事情,如何?”
“搬出去,我和你住惯了,不喜欢相府还有其他人。”谢昭宁难得地霸道一回。
谢蕴自然听从她的意思,“好,明日就给他们找地方住。你以前不是说让老夫人过来住的吗?”
“她们是老夫人吗?”谢昭宁毫不客气地反问。
谢蕴哑口无言,唯有淡淡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小脸,“谢昭宁,我对他们是责任,对你,是喜欢。”
“有什么不同吗?”谢昭宁问,“陛下对我也是责任。”
谢蕴又是语塞,往日舌灿莲花,今夜被她问得几番说不出话。谢蕴无奈极了,揉着她的小脸:“我的好殿下,不和他们争风吃醋了,我连夜让人去找宅子,你给我时间,好不好?”
谢蕴低声下气地哄人,谢昭宁自然给她面子,伸手抱住她,“我和你说,我不习惯相府有其他人。”
“记住了,相府今后只有你和我。”谢蕴哭笑不得,嘱咐她:“早些休息,我要回去了,给他们找宅子住。”
谢昭宁心满意足,将商契又塞给她,阔气地摆摆手,“我让浮清送你,注意安全。”
谢蕴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很淡的疼惜,拿着商契走了。
人走了,灵堂前略显阴森,顾春和走来,手中提着两坛酒,谢昭宁主动接过一坛,闻了闻,说:“醇香,不错。”
“小殿下,会喝吗?”顾春和撩袍坐下,就坐在方才谢蕴的位置上。
谢昭宁点点头,“没有我不会喝的酒。”
顾春和笑了,“听闻我姑母也爱喝,千杯不醉的那种,你和她很像呀。”
“哪里像了。”谢昭宁摇首,“我会喝酒,是因为生意需要,有时候喝酒也是一门生意上的学问。又不是天生就学会的,多喝两回,就会千杯不醉。”
顾春和听后,有些不解,“你不想喝,没人让你喝。”
“钱让你喝呀。”谢昭宁盈盈一笑,肌肤生光。
顾春和好像明白过来,“原来你过得也不是很好。”
“错了,无病无痛的过着,便是很好了,太傅这些年来饱受折磨,活着不如死了。”谢昭宁冷冷地笑了,仰首喝了一大口酒,“顾指挥使,你知道得太少了。”
月光如旧,银辉淡淡,地面上折射出几个小小的水洼,谢昭宁望着那些‘水洼’,说:“你的姑母,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顾春和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不言。
****
陛下在灵堂内待了一日,清晨起,她推开门,走了出来,谢昭宁忙上前扶着她,“陛下,要去休息吗?”
“朕想回宫。”承桑茴摇首,脸色苍白得厉害,她拂开谢昭宁,“朕又不是废物,走路还是会走的。”
谢昭宁从陛下出门,看着她上了马车,心中沉沉。
停灵七日。
棺木送去陵寝,这一回,承桑茴没有送,顾春和与谢昭宁送棺木入陵寝,将来与陛下同葬。
太傅一事结束后,计良的事情提上议程,礼部拟旨,谢蕴亲自送到陛下面前。
承桑茴随意看了一眼,“可以了,礼部去办便可,不用来朕面前说。”
谢蕴问:“皇夫的坟……”
“不用迁,放在原处,修缮一二便可。”承桑茴打断她的话,而后目视她:“你查到今日夜该知晓,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你不要入戏太深,朕也不想过问。”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辞。
谢蕴领旨,“臣明白,殿下封号一事,礼部拟了几个,由陛下选择。”
“让她自己选择,日后也不是喊朕,是喊她。”承桑茴摆摆手,不想过问此事,心情有些烦躁。
谢蕴不敢多问了,领旨退了出来。
承桑茴看着她远去,让人去将谢昭宁找了过来,眼看就要过年了,忙什么呢?
谢昭宁得到旨意后,将账簿放下,马不停蹄地入宫。
陛下不在大殿,在寝殿内。她探头看过去,就见到门口的投壶,她好奇,就见陛下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箭。
“您不忙?”
“谢蕴忙,朕就不忙。”
谢昭宁听了这些话,总觉得怪怪的,她走了进去,陛下递给她三支箭,“说一个愿望,投中了,朕满足你。”
谢昭宁喜滋滋地坐了下来,张口说道:“我要陛下长命百岁。”
投箭。
没中。
承桑茴的脸色就不好了。
谢昭宁改口,“那就谢相长命百岁。”
中了。
承桑茴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谢昭宁忙给自己解释:“我鲜少玩,不大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XΖϝ
承桑茴冷脸看着她。
谢昭宁再投,“陛下长命百岁。”
一连三箭,都没有中。
承桑茴彻底不高兴了,“逆女。”
谢昭宁纳闷了,怎么就不中呢。她拿起箭再试,承桑茴怕她了,拉住她的手:“别投了,朕本来可以长命百岁,被你这么咒也得早死。”
谢昭宁尴尬地笑了,“那您试一试?”
承桑茴瞥她一眼,“不试,朕怕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了,东宫修缮得差不多了,何时搬进去?”
“这么快啊。”谢昭宁不大乐意,她问陛下:“谢蕴呢?”
“我怎么知晓,本朝并无丞相入住东宫之理,关系太乱了。”承桑茴摆摆手,“你若将她带进东宫,她就要辞掉相位。你可懂?”
“晓得了。”谢昭宁低头握着箭,谢蕴之才,屈于东宫,不好。
承桑茴又说:“朕替你将东宫属臣都安排了,得空将名单带回去,若是哪里不妥当,再调整一二。”
谢昭宁是商贾出身,在世人眼中,铜臭气味重,那帮子朝臣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贬低她。
“朕替你择了一位大儒做东宫少傅,他的话,愿意听就听,不愿意的就当做耳旁风,都是面子功夫。”
“还有东宫是有独立的兵马,惯例是八千至一万。承桑梓在东宫时,只有三千兵马。朕也不想削减你的,给你一万。”
“侍卫长一职,暂时交给浮清。其他的人,你自己去安排。”
承桑茴难得耐心地说了一通,谢昭宁掰着手指头算,承桑茴一掌拂开她的手,“多大的人了,还掰着手指头算。”
“算一算罢了。”谢昭宁讪讪地笑了一声,“您说的,我都记住了,回头我与谢相商议下。”
承桑茴点头:“滚吧。”
谢昭宁放下箭,麻溜地滚了。
承桑茴没有动,凝着前方,目光慢慢地沉了下去。
****
谢昭宁用了十来日的功夫,将总账给了谢蕴。
谢蕴看了一眼,眉宇凝重,谢昭宁说:“你想用钱,可以挪出来的,至于粮食,名下是有粮店,大不了关了门都给你。”
“都关门了会引起恐慌。”谢蕴不赞同,市面上行业都是平衡的,突然关了一半的粮店,剩下的粮店趁机涨价,百姓的生活就乱了。
谢昭宁觉得也对,“那我抽掉一半留着,顾春和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几日了,沿途粮草都要准备好,不过,新招的兵总不如老兵。”谢蕴忧心忡忡,巴邑王麾下猛将多,这一仗若真打了,朝廷占不到一丝好处。XŻF
“那是自然,老兵有经验,新兵什么都不懂。我瞧着巴邑王在找契机,对不对?”谢昭宁问。
若不然,师出无名。
谢蕴烦躁,抬首又见谢昭宁看她出神,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想什么呢?”
“我在想,巴邑封地上的粮食收成如何,每年粮食可往外卖,疑惑是外面买进来,他们是自给自足吗?”谢昭宁徐徐出声,“眼下是冬日,正是粮食紧缺的时候。”
“你的意思让整个封地无粮?”谢蕴感觉到她话中的意思,“他们会自己去买的。就算你买空城中的粮食,巴邑王发现了,粮食都运不出封地。”
谢昭宁说:“运作一二,你说呢?虽说不会饿死他们,但他们后勤补给跟不上,军心涣散。”
“你财大气粗,你去安排。”谢蕴扶着额头。
“我让一月她们去做,她们会很喜欢这种生意的。”谢昭宁眸色清湛,“她们会有办法的。”
谢蕴觉得也对,“明日我让农官查一查巴邑的粮食情况。”
两人说了会儿,寒夜袭人,早早地入睡了。
一觉醒来各自忙碌,谢昭宁忙着去见各位管事,谢蕴去上朝了。
相府没有主子,大夫人来了两趟,没等到人就走了。
好不容易挑了个黄昏的时辰,逮住了早归的谢蕴。
谢大夫人也没有往日的骄傲,自从被请出相府,开府另住,她就感觉到了这个小姑子对谢家的疏离。
“阿蕴,我来是想问问暇儿成亲一事,有几位夫人来找我了。”
说完,她将一份名单递给谢蕴。
谢蕴没多想,接了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皆是有爵位的府邸。谢家只有裴暇一人入仕,不少人都会以为她会将全部精力放在裴暇身上,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谢蕴如今的地位,早就甩了秦思安几条街,但她孤身一人,往日没有办法巴结,如今有了侄儿,自然就想着联姻了。
“你可想过,吃得下吗?”谢蕴放下名单,“这些人都是世家,何谓世家,你想来不懂,富贵五代以上可称为世家,谢家算什么?裴家算什么?”
谢家不过一代罢了,连世家贵族都算不上,裴家更是商贾,凭何与这些世家联姻。
看上的是什么?
是她谢蕴的地位,还有即将入东宫的谢昭宁。
她提醒大夫人:“不要一口吃成胖子。”
大夫人不以为然:“裴暇苦读,一次就中了进士。如何配不上她们,她们不过是出身好罢了。”
“她们有家世,有靠山,裴暇有什么?”谢蕴反问。
大夫人张了张嘴,刚想说有你,话到口中又吞了回去,谢蕴眸色清冷若水,吓得她将话吞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
谢蕴没有回答。
大夫人心里没底了,声音都小了很多,“难不成娶个门当户对的吗?”
“之前你不是很看好秦晚晚吗?她还没有定亲,你怎么不让裴暇娶她呢。”谢蕴淡淡一笑,冷意入骨,一撇间,让大夫人不寒而栗。
大夫人语塞,面色难看,但她若不说实话,恐谢蕴真的做主让她儿子娶了秦晚晚。
她说:“两人已不般配了。”
“秦晚晚配得上谢昭宁,就配不上裴暇?”谢蕴冷笑。
大夫人慌了,面色发青,恐得罪了谢昭宁,立即开口:“不是这个意思,裴暇毕竟是官身,秦家是善贾,多少有些不般配。”
谢蕴微微垂眸,伸手揉揉眉心,“那就娶了秦晚晚。”
“阿蕴,你不能与我置气就害了裴暇。”大夫人惊叫出声。
她的声音惊得门外的谢昭宁心口一跳,她顿了下来,听到里面大夫人的哀求声,“阿蕴,此事不可儿戏,裴暇与晚晚也没有见过面,怎么好撮合她二人。”
风一吹,更冷了几分,大夫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谢昭宁止步,没有进去。
谢蕴的声音冷若冰霜,“我觉得他们很适合,正好也可帮扶秦家,正合阿嫂的心愿。”
“不可,我不答应。”大夫人眼睛一横,浑身都抖了起来,“你为了公主殿下来报复我,对不对?”
“他是你的亲侄儿啊,你怎么忍心将他推到火坑里,他好不容易有了出路,有更好的岳家相助。你就要扯断他的富贵线,谢蕴,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你如今得了高位,高高在上,看我们这群人碍眼了吗?老夫人在家,你可孝顺过?在你眼中,我们就是拖后腿的。这些年来没有谢家,哪里有今日的地位。”
谢昭宁笑了,暮色四合了,她抬脚踏进去,“大夫人所言,是过了脑子吗?你儿子娶娘家侄儿为妻,是你多年来的愿望,怎么到来了这个时候,你又不愿意了?”
谢大夫人见到谢昭宁,愣住了,谢昭宁走到谢蕴跟前,随后在一侧的座位坐下。
“殿下、殿下。”谢大夫人怔怔出口。
谢昭宁不想仗势欺人,也不愿与她多说话,瞧见名单后,随手拿过来看了一眼,眸色一颤,道:“这、皆是……”
世家女,才貌都有,家底丰厚。
谢昭宁笑了起来,“秦晚晚与她们相比,确实比不上。大夫人,您看中哪家?”
大夫人闻言,不敢抬手,站在两人跟前,不知所措。
谢昭宁皱眉:“夫人坐下说话。”
大夫人颤颤惊惊地坐下,谢昭宁指着名单上最后一个:“这是萧家的女儿,我给你说说。其祖母曾经是先帝的手帕交,其父是威远大将军,掌兵权十万,陛下若有其他女儿,她家的儿子都可以做驸马。”
“还有这个是郑家的女儿,郑国公的嫡女,其兄是世子,母亲是郡主。”
“你这个名单上都是显赫世家,大夫人,您的心可真大。谢家裴家可以出多少聘礼?”
大夫人哑口无言,谢昭宁淡笑一句:“就凭裴暇的姑母是谢相,倒也能配得上,但你们一旦联姻,谢相就与他们绑在了一起。你想娶他家的女儿,他们想上谢相乃至东宫的船。”
“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大夫人讷讷出声。
谢昭宁点点头,语气和煦:“是该互相帮助,你刚刚在骂谁?”
大夫人惊愕地抬头,眼中是止不住的慌张,谢昭宁同样冷了面容,唇角轻轻翘起几分弧度,“就凭你刚刚的话,以下犯上,我就可以将你赶出去,一家人不假,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难不成谢相没有孩子,就一定要帮助侄儿吗?”
说到底,大夫人就觉得谢相没有孩子,所有的心血都该放在裴暇身上,就该帮着裴暇平步青云。
“殿下,我并无此意……”
“秦晚晚哪里不合适吗?你以前将秦晚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如今给你亲儿子,你就不愿意?”谢昭宁勾了勾唇角,语露玩味,“你连你自己的亲侄女都看不起呀。”
谢昭宁最清楚,大夫人以前是多满意秦晚晚的,如今来了亲儿子,就开始嫌弃了。
大夫人皱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ХŻƑ
谢昭宁望向谢蕴,不怀好意道:“我觉得秦晚晚就很合适,谢相觉得如何?”
谢蕴如同不懂她的意思,顺势点点头:“正好。”
闻言,谢大夫人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虚伪
裴暇被调回京城, 且是女帝亲自安排的,由此可见,女帝对裴暇的重视。外人看风向, 将裴暇捧上了天, 在大夫人跟前夸赞自己的儿子, 多夸赞几句, 飘然成仙,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人一旦被捧上了天, 无法踩到地,就开始分辨不清方向。
朝堂之上, 重臣权臣那么多,都以联谊为主,家族儿女婚配就是各方助力。谢蕴不同, 她是一人来到京城,惊才艳艳,她没有庞大的联姻基础, 但她有许多衷心的下属。
女官与男儿在朝, 泾渭分明, 谢蕴自然得到女官们拥戴, 不需要联姻的。且如今的她, 有谢昭宁这位储君,联姻巩固地位这条路就不用走了。
谢大夫人觉得谢蕴该帮扶自己的儿子, 该让自己的儿子一步登天, 殊不知,盛极而衰的道理。
谢大夫人被吓晕了过去, 婢女匆匆抬了送入客院,又请大夫, 闹到了亥时。
好不容易将人喊醒了,大夫人一张口就是哭死去的夫君,谢蕴的长兄。
谢蕴扶额,谢昭宁也怕她了,拿手扯了扯谢蕴的袖口,“怎么办?”
“那些女子身份过于贵重了,选一位书香门第的女儿。”谢蕴松口了。
谢大夫人也不嚎了,泪水迷了眼睛,看向谢蕴。谢蕴看都不看她,转身走了。
谢昭宁随后跟上,“谢相、谢相,你是不是早有打算?”
“嗯。”谢蕴放慢脚步,无奈叹气,“那些女子不适合裴暇,裴暇心高气傲,如何肯低头,娶回家也未必是好事。”XΖϝ
高娶低嫁,除非两者心意契合,若不然,容易造成怨偶。
谢昭宁牵住她的手,“你看好谁了?”
“等我明日问过裴暇再说。”谢蕴顿感无力,险些招架不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夜色深了,两人匆匆回屋。
桌上摆了几个封号,谢蕴扫了一眼,拿起“长乐”二字,皱眉道:“这个长乐,寓意好,不够威武。”
寻常封号与封地有关,比如巴邑王,封地便是巴邑,清月是一块小地方,不足为提。
但给谢昭宁的封号就与封地无关了,她是储君,是未来的陛下,封号寓意就不同了。
挑捡一番,她都没有觉得好,道:“礼部办事,愈发敷衍了,让他们重新去想。”
一句话,就打发了,谢昭宁坐在一旁烤橘子吃,丝毫不觉得她越俎代庖,甚至递给她一块烤好的,“吃些,暖身子,很甜的。”
谢蕴接过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决定就好。”谢昭宁埋头烤橘子,“我不在意这些。”χΖϝ
谢蕴走过去,望着她被火烤得通红的小脸,无奈道:“那可是你的封号。”
“你关注就好了,你决定。”谢昭宁低头,将一个烤得热热的橘子拨开,不小心被烫了下,疼得她摸自己的耳朵。
“好烫,你吃两个。”谢昭宁拿起来,放到桌上,好似封号还不如两个烤橘子重要。
谢蕴无奈,谢昭宁说:“烤橘子能止咳,我今日早上好像听到你咳嗽了。”
简单一句话,证明她将谢蕴放在心口上,细微之至。
谢蕴剥开橘子,有些烫,她吹了吹,塞到谢昭宁的嘴里,“去了东宫,注意自己的起居。我不想我嫁给一个饿了不知道吃饭,下雨不知道往家跑,冷了不知道穿衣服的人。”
谢昭宁纳闷:“你说的那是傻子,只有傻子下雨了还不知道往家跑。”
“你聪明啊,所以我对你要求不高,饿了吃饭、冷了穿衣裳、下雨知道往家跑就行了。”谢蕴叹气,“你说我的要求是不是很低?”
谢昭宁没明白她的意思,糊涂道:“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觉得你还有内涵意思。”
“我让你饿了吃饭,这句话很难懂吗?”
“我饿了不会吃饭吗?”谢昭宁纳闷,“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两人的思路不在同一线上,谢蕴懒得与她说,只说一句:“陛下给你的东宫少傅,脾气不好,也极为严格,你自己注意些。”
谢昭宁:“……”
“那不如给我找秦思安、祝云她们,陆白红也不错。”谢昭宁头疼,“我最怕读书了。”
谢蕴说:“少傅不仅仅是教你读书,更多是引你走上正确的路,少傅一职,十分重要。你的少傅是个老者,我想你气他的时候,注意分寸,别将人给气死就行了。”
谢昭宁:“……”我有那么叛逆吗?
烤了四个橘子,两人各吃了两个,随后各自梳洗洗漱。
隔天,谢蕴就将裴暇喊了过来,递给他一份名单,“你若有想娶的人,大可开口,若没有,这些人中有一位会是你的妻子。”
裴暇看着名单上陌生的名字,脑海里浮现那张清丽的面孔。
他迟疑,谢蕴就收起名单,道:“我知道你想法了,你喜欢谁,大可直说,我会帮你去办。”
“不必了,姑母,您觉得合适,侄儿不会反对的。”裴暇坚持拿过名单,细细去看了起来。
谢蕴说:“你不必在意你母亲的想法,只要你愿意,就算是孤女,我也可让她答应了。”
“她成亲了。”裴暇低头说了一句。
谢蕴怔在原地,成亲了、那就没有办法,总不好拆散人家来成全裴暇。
须臾后,裴暇指着最后一位的名:“她了。”
谢蕴看过去,他选择是的内廷司的一位女子,同样是今年科考上来的,她的母亲衡阳书院的山长,真正的书香门第。
裴瑕选择她选择的人。前面几个名字都是大夫人选择的,谢蕴只加了一个名字。
谢蕴很满意,“好,我会替你去办。你刚刚说的那人,最好要忘了,明白吗?”
听着姑母嘱咐的声音,裴暇晕乎乎地答应下来,“我知道,会忘了的。”
“此事烂在心里,不可让其他人知晓,尤其是你的母亲。”谢蕴再三嘱咐。
裴暇应声,“劳烦姑母了,侄儿先回去。”
谢蕴答应,“好。”
要成亲了,裴暇有些迷离,糊里糊涂地离开姑母的书房。
冷风一吹,他又镇定下来,是要成亲了,他扭头看向书房,唇角抿出苦涩的笑容。
恰好这时,谢昭宁捧着几枝梅花过来了,“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姑母唤我过来,有事说。”裴暇意外,冲她笑了笑,“殿下找姑母?”
“她那个书房枯燥极了,我给她折了几枝梅,放了就走了。”谢昭宁没多想,粉面红腮,浅浅一笑,“恭喜你,要成亲了。”
听到她的恭喜,裴暇笑得苦涩,“殿下的恭喜,臣心领了。臣也要恭喜您认祖归宗。”
“挺好的。”谢昭宁同他点点头,眼神明亮,皮肤雪白,看得人心口软软的。
谢昭宁越过裴暇,直接朝书房走去。
裴暇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身看向那抹曼妙的影子,那是他的同窗啊,他曾是她唯一的朋友。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
婢女守着书房的门,见是殿下,便将门打开,“谢相,殿下来了。”
“去拿个花瓶来。”谢昭宁朝婢女扬了扬手中的梅花。
婢女退下去了,谢昭宁走进去,回身关上门,问道:“裴暇选了谁?”
“你看见裴暇了?”谢蕴从案牍后抬首,目光盈盈。
“对啊,我还恭喜他了,他好像不大高兴,你逼他了?”
谢蕴苦笑,谢昭宁捧着一束花站在跟前,人比花儿还要娇艳,尤其是她近日都换了女装,比起以往的澜袍更显得明艳动人。
“他有喜欢的女人,成亲了,我能怎么办?我学陆白红,拆散人家,成全他?”
谢昭宁疑惑,“他怎么会有喜欢的人,以前也没有听他说过,难不成分开一年,他开窍了?”
“以前没有?”谢蕴恍然,这一年裴暇身边没有出现女子。
谢蕴的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似有所悟,成亲了?
谢昭宁成亲了。
倒是符合裴暇的说法。
谢蕴托腮凝着对方,谢昭宁今日换了一身青色的罗裙,浮云枝叶的对襟,柔软如风,整个人偏于素净,但不可忽略的是整个人的灵气。
尤其是那张脸,肌肤细腻。
裴暇与她同窗多年,若是动了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谢昭宁看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想到些事情,糊涂地想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谢蕴兀自失笑,说道:“我会派人去说亲,听听对方的意思。”
“那你去办,聘礼呢?”谢昭宁眨着眼睛问,“京城的聘礼可不是小数目,若是少了,会被人笑话的。”
谢蕴说:“我出一半,毕竟长兄因我而去的,就当还了长兄的恩情。往后,我也不欠长房的。”
谢昭宁觉得也对,“就这么去办,对了,荣安回去可有消息传来。我的人飞鸽传信,粮食都送过去了。”
“没有动静,两地相隔那么远,跑马也要半个月月的时间,哪里就有那么快。”谢蕴搪塞一句,又说:“你该将心思东宫上,等休沐,我陪你见见你的少傅。”
谢昭宁听了她一句话,没多问了,谢蕴又说:“陛下已立皇夫,你与计家还要是走动走动。”
“计良真的是我爹吗?”谢昭宁谢蕴,“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蕴眼皮一跳,低头看向案上的书:“哪里不对,计良已经死了,陛下推恩计家,封了侯爵,便是铁板钉钉。”
谢昭宁盯着她:“你为何不敢看我?”
谢蕴这回心都跳起来了,不得不抬眸看向谢昭宁:“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认那个质子为爹?”
“你说话有些冲啊。”谢昭宁自顾自说了一句,觉得确实很怪,她说:“你说谎了,就不敢看我。”
“好,我不说谎,质子是你生父,荣安郡主是你双生姐妹,你听到了,如何?”谢蕴无奈,“你怎么总觉得我在说谎呢?”
谢昭宁狐疑,谢蕴镇定如常,她看不出漏洞,便说道:“你别胡说,荣安若是陛下的女儿、西凉必然……”
她顿了顿,好像想明白了,若荣安当真陛下的女儿,西凉以此为要挟……
“但陛下否认了荣安的身份,西凉国主会不会杀了她?”
“那是西凉的国事,与我朝无关。她最多算是我朝子民,一条性命,与万千将士的性命相比,我想你应该想到如何抉择了。殿下,高位者,该顾全大局。”谢蕴慢条斯理的提醒,“没有如果,你该做的就是去计家走动。”
谢蕴的冷静、沉着,让谢昭宁有些心寒,但她没有怨谢蕴心狠,她知晓谢蕴是顾全大局。
谢昭宁点点头,“我晓得怎么做。”
可她还是想问,“与计家无关吗?”
“我也不知,应该一半的可能,计家人说计良生前并无女人,荣安哪里来的?这点无法解释。”谢蕴也不愿意瞒她,谁不想光明磊落地站在阳光之下。
陛下不肯说,就很棘手。
谢昭宁沉默,谢蕴继续说:“荣安与你一般大,我猜十之八九是你的姐妹,要么你们的父亲是计良,要么是质子。”
“陛下为何否认荣安?”谢昭宁又不理解,陛下那么喜欢自己,不喜欢荣安吗?
谢蕴望她一眼,有些不认,可又不得不说:“若荣安与你一样,父亲是计良,那么,她将是我朝公主。我朝公主落于西凉,你觉得西凉会怎么做?”
“威胁。”谢昭宁冷冷地吐了口气。
谢蕴说:“所以我说,陛下对你是偏爱的。”
“是吗?”谢昭宁面色沉沉,“若我与荣安地位相反,又会怎么样?”
谢蕴没有回答,这个答案太残酷了。
书房内的炭火劈啪作响,两人心思不宁,谢蕴望着她白净的面容,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想那么多作甚,想知道,去问问废帝,她总该知晓的。”
“她为何会知晓?”谢昭宁纳闷,“陛下的私事,连顾太傅不知道,废帝如何知晓?”
“陛下对太傅情根深种,甚至想到登基后过继子嗣,怎么会有你呢。”谢蕴轻轻瞥她一眼,语气不轻不缓,“我早就说了,你是个意外。”
谢昭宁:“……”
她心中莫名恶心,好像明白过来了,“陛下怎么还留着她的性命。”
“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谢蕴道。
谢昭宁想起顾太傅生前的模样,确实生不如死。
她略思考了会儿,道:“我明日去见见废帝。”
谢蕴怜悯地看她一眼:“不怕陛下罚你?”
“罚我什么?”
“闭门思过一个月。”
“正好,我日日陪你。”
谢蕴轻笑:“关在宫里。”
谢昭宁笑不出来了,谢蕴笑容深深,谢昭宁依旧坚持:“那我也要去。”
“随你。”谢蕴也不阻止她。
人立足于世,对自己的身份,岂会不好奇,若是一味躲避,心中惶惶,倒不如直接面对,好过胡思乱想。
谢蕴罕见地随她去了。
谢昭宁将红梅放入瓷瓶中,并未久待,匆匆离开了。
****
翌日,天气晴朗,谢昭宁起得很早,趁着早朝之际,溜进了后宫。
封号未定,旨意未下,她尚是自由身。
她熟练地穿梭在宫苑中,巧妙地避开宫人,最后站在了冷宫前。
昔日困住陛下之处,成了废帝的住所,这对姐妹二人,又有几分相似。谢昭宁拍门,宫人探首,她递出宫牌,“承桑漾,今上之女。”
宫人狐疑了会儿,还是打开了宫门。
谢昭宁大步进去,一路直入,宫娥见状,及早地打开殿门。
殿内没有以前那么干净,落尘满地不说,进入后,扑面而来一副腐朽的味道。
谢昭宁抬脚踏入,里面的人就传出了动静,她小心地走进,绕过屏风,看到了窗下的人。
昔日的帝王,蓬头垢面。
“三公主。”谢昭宁低低喊了一声。
承桑珂蓦地回头,对上谢昭宁探究的眸子。谢昭宁干干净净,尤其是小脸的肌肤,干净得不像话。
“是你。”承桑珂歪了歪头,道一句:“我没想到巴邑王欺骗我,将长姐真的女儿送去了西凉。”
一句话,让谢昭宁的心跌入谷底。
废帝坐在地上,鞋子都没有,脚上有镣铐,另外一端在床脚。
谢昭宁皱眉,说道:“巴邑王为何那么做?”
“巴邑王说过一句话,为何在我朝,女子也可为帝。天地使然,龙在上凤在下,就该由男子主掌天地。”承桑珂痴痴的笑了,“他不甘心啊。谢昭宁,承桑一族本就是男儿开国,两百年来,公主们不用和亲,甚至抢夺帝位,你说是不是阴阳颠倒。”
谢昭宁静静地看着她:“我懂了。所以他要将水搅浑,浑水摸鱼。”
“谢昭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承桑珂依旧高傲地扬起下颚,恍若依旧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
谢昭宁沉着:“什么样的条件。”
“杀了我。”承桑珂莫名激动起来,脚下的铁链哐当作响,“杀了我。”
“你可以自尽。”谢昭宁说。
承桑珂环视周围,所有的摆设都被收走了,干干净净,就连尖锐的物体影子都看不到。
谢昭宁很快就明白过来,低头说:“荣安的父亲是西凉质子吗?”
“你来问这个?”承桑珂嘲讽地笑了出来。
笑声刺耳,羞得谢昭宁想立即离开。
“你有答案吗?”
“不是质子吗?”承桑珂倒来反问她。
谢昭宁问:“你若不说实话,我可就要走了,那你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承桑珂挑唇,继续发笑,“就是质子呀,她说是计良,那就是计良,你的母亲尊贵即可,你管其他人。不过计良身世清白,又死了那么多年,往他身上推,也是不错。”
谢昭宁心口的怒火冒了上来,袖口中的手紧紧握住,她知道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忍耐、忍耐。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就是质子啊。”承桑珂笑得前俯后仰,扯得铁链哐当作响。
她笑了许久,笑出眼泪,谢昭宁突然说:“你喜欢你的长姐,对吗?”
一句话,让承桑珂止住笑声,她死死盯着谢昭宁:“我是喜欢她,我那么在意,她说什么,我听什么,我们感情那么好。她为何对顾漾明那么好,事事听从。顾漾明不过是卑微的臣女,如何与我比较。”
承桑珂越说越激动,挣得铁链绷紧了,眼中带着憎恨,“她不该忽视我,甚至与母亲商议,让人提早去封地,我哪里有错,她为何赶我走,我错了吗?”
“我没有错!”
“是顾漾明挑拨离间,我没有错!”
承桑珂声嘶力竭,诉说不公,“我从小就知道阿姐是储君,我会尽力辅助她,还要我怎么样,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
“既然顾漾明陷害我,我怎么能坐以待毙,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要留在京城,我要看着顾漾明被我踩在脚底下。我问她,为何赶我走。”
“她说她知道我喜欢我的姐姐,骂我枉顾人伦,她算什么东西,她是先生,是阿姐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不懂吗?我枉顾人伦,她算什么?”
“你说,她算什么?”
“我没错,是她先动手害我,不能怪我反击。反击有错吗?人打我一拳,我不该会扇一巴掌吗?”
谢昭宁震惊,“你回的是巴掌吗?你回的是一刀捅入心口。她们是师生不假,你又算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她凭什么指着我骂。我不准、我不许,我就要拆散她们,我就要看她看着我长姐为旁人孕育子嗣。我痛苦,所有人都得痛苦。我成功了,我痛苦,顾漾明痛苦,她也痛苦。”
承桑珂痴痴地笑了,癫狂若疯。
谢昭宁捂着胸口,内心阵阵翻涌,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设计她,对吗?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承桑珂笑了起来,拉扯着铁链,洋洋得意:“你也痛苦,荣安会更痛苦,很好呀。”
谢昭宁气得头重脚轻,几步迈上前,揪住她的脖颈:“我会让你更痛苦,你信不信我将吊你在城门口,让百姓看看你这个废帝是何等模样。”
“你会吗?你不敢,她不会然你这么做,她这人,最顾颜面。我知道的,她就是那么虚伪,说什么以大局为重,就是自私罢了。我丢人,就是皇室丢脸。”
承桑珂无所畏惧,谢昭宁气得将人丢下来,语气狠厉:“那我可以将你关进笼子里,关进猪圈里,你想想试试吗?”
承桑珂毫无波动的眼神中终于闪过慌张。
安慰
承桑珂是天之骄女, 十多年的皇帝,养尊处优,一朝被废, 沦落到冷宫人人可欺的地步。
她的尊严, 被人踏在了地上。
承桑珂说:“你和荣安相貌相似, 她认你, 为何否认荣安呢?”
“为何?”谢昭宁松开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等着她的后话。
承桑珂说:“荣安身上若是有西凉的血脉,她认了也无妨。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西凉也不会在意她身上另一半的血脉。若她的父亲是计良,母亲是我朝尊贵的天子,西凉会怎么做?能认吗?”
最后三字‘能认吗’似一把火, 烧了遮掩的窗户纸。
谢昭宁抓住重点,“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只知不是西凉质子,她与谁在一起, 我如何会知晓, 但她今日认你, 不认荣安, 我就知晓她打的什么算盘了。她不想将软肋留给西凉, 所以只能告诉自己,荣安不是她的女儿。”
说完后, 她又得意的笑了, “你听听,多虚伪呀。”
“你如何确定我与荣安是双生呢?”谢昭宁继续问, “你之前可是没有发现的。”
承桑珂坐在灰尘上,衣裳灰扑扑的, 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她笑得疯狂,眼神痴迷。
“因为她认了计良呀,计良的底细,我很清楚,他没有女人。”承桑珂勾了唇角,当年东宫内能自由行走的唯有计良,“巴邑王去哪里找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呢?”
“若不然,那人的身份不如计良,卑微不堪,可这样的人入不得东宫。她说是计良,那荣安就是她的女儿。若不是计良,你的父亲是谁,巴邑王怎么就那么巧地找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承桑茴认了计良的话,荣安就是她的女儿。
若不是计良,巴邑王从哪里去找相貌一样的女孩。
所以,就是计良,荣安和谢昭宁一样。
谢昭宁抿唇,沉默不语。
承桑珂面上带着疯狂的的笑,语气冰冷:“所以,你痛苦吗?你差一点就成为被抛弃的那个?我猜,谢蕴现在恨不得荣安死在西凉,她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荣安,保全你的地位。”
“真好啊,我痛苦,你也痛苦,她也痛苦,一起痛苦吧!”
她肆意地大笑,笑声刺激耳膜,谢昭宁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冷冷地看她一眼:“世间这么好,那就好好地待在这里。”
承桑珂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前一扑,试图抓住谢昭宁,谢昭宁怎么会那么傻,转身避开她的触碰,“你说的,一起痛苦,我怎么会让你愉快地去死,活着,好好地活着,生不如死的的活着。”
“你骗我。”承桑珂五官狰狞,犹如恶魔,“你骗我。”
谢昭宁冷笑:“骗你又如何,你骗了多少人,我骗你一回罢了,谢谢你今日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是西凉质子,我的父亲是我朝人,我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储君。”
言罢,她转过身子,笑容凝滞,面色狠厉,大步走去。
“谢昭宁、你骗我!”
谢昭宁恍若没有听到承桑珂凄楚的喊叫声,捂着耳朵,匆匆离开。
宫门咯吱一声,徐徐关上。
谢昭宁一口气跑了许久,喘着粗气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明明是冬日,她却已经大汗淋漓,心中庆幸又沮丧。
她捂着脸,汗水滑下,她恍若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内心中忐忑、不安,还有几分欣喜。
她坐了会,平复情绪,照着出宫的路走去了。
****
谢昭宁仓皇出宫,爬上马车,乍然抬首,却见谢蕴坐在她的车里,手中捧着书来看。
谢蕴一袭官袍,气质高华,执手的书细长,专注的神态让谢昭宁忘了呼吸。
“问明白了?”谢蕴轻轻询问,关上书,平淡的眼睛映照着谢昭宁的苍白的脸颊。
谢昭宁吞了吞口水,“她只说不是质子,说陛下认下计良,那荣安就是、就是……”
“荣安与你一样。”谢蕴轻叹一声,这在她的料想中,她宽慰道:“不是质子,便没什么可怕的,至于荣安是不是,陛下承认,她便是,陛下不承认,她就不是。”
谢昭宁突然道:“你们是不是都希望荣安死在西凉?”
谢蕴的面色变了变,将手上的书随手放入暗柜中,侧身掩盖自己的失态,“是吗?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谢昭宁问:“可能派人将她带回来?”
“西凉更有理由出兵了。”谢蕴直白地提醒她。
谢昭宁自己沉默,冥思苦想,最后,也没有想到答案。
两人各自沉默,快要分手的时候,谢蕴提醒她:“你寻了答案,就该将答案忘了,计良与陛下只有一女,便是你,承桑漾。”
谢昭宁点点头,浑浑噩噩,马车动了,她吩咐一句去市集。
她想去街上走走。
冬日寒冷,街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形容,行走匆匆,显然是不愿久待。
谢昭宁走到一间铺子前坐了下来,“有什么吃的吗?”
“您想吃什么?”店家询问。
“有什么吃什么?”谢昭宁回答。
店家去忙活了,她一人坐在,痴痴地望着路上的人。
片刻后,店家端了一碗面条来了,“瞧您似乎很冷,喝些汤,暖暖身子。”
谢昭宁低声道谢,却没有拿起筷子,依旧看着行人。行人多是出来买年货的,提着、抱着,没有一人是空手的。
世人忙忙碌碌,是为活着。
权贵们争来斗去,是为了更加体面的活着。
都是活着。
在于怎么活法。
她看了许久,店家来催促她,“小娘子,再不吃就冷了。”
谢昭宁还是点点头,端起面碗,浅浅喝了一口,突然间,一人喊她,“小殿下。”
谢昭宁抬首,是陆白红。
“陆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是臣该问殿下为何在这里?”陆白红三步走近,吩咐店家:“同样的一碗面条。”
店家高兴地应声,陆白红顺势坐下,谢昭宁望着她的笑容,“陆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啊,似臣这般,便没有喜事了。谢相有喜事吗?”陆白红一身常服,规矩仪态都很好,眉眼端正,一眼看过去,便知其不是寻常人。
她坐下,扫了殿下面前没动的面条,“殿下不饿,为何来这里?”
“闷得慌,走走。”
“殿下觉得闷,是因为诸事还没有接手,等到事情多了,您就不会觉得闷了。”
谢昭宁现在只接手了户部,也只担了监管的名声,大事询问她的意见,更多是户部自己运转。
谢昭宁没有接话,面条端来了,陆白红接过后,大快朵颐,吃了一口,很快,一碗面就干净了。
“殿下如今算得上清闲,也是托了谢相的福。”她放下筷子,擦擦嘴角,而后抬首看向殿下。
谢昭宁恍然,自己有空在这里悲伤春秋是仗着有谢蕴在,她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的。
她面色有些动容,陆白红继续说:“殿下,臣说得对吗?”
“很对。”
“臣吃饱了,先走了。”陆白红起身,揖首退开。
陆白红的话很简单,却说到了谢昭宁的心口上,我朝如今内忧外患,自己竟然在这里悲伤春秋。
她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仰首看向天空,心境霍然开朗。
****
休沐这日,谢蕴与谢昭宁备厚礼去拜见东宫太傅吴老先生。
吴老先生曾官居一品,门生有许多,如今已致仕,这回,又被请回东宫,教导公主殿下。
谁都知晓这位公主今年与谢蕴成亲,压根不需要少傅,陛下这么安排,无非给她造势,面上贴金。
老先生年岁大了,与两人说不到一起来,说了几句话后,两人就走了。
离开吴家,谢昭宁让人去安排,中午去计家吃饭。
计家有两子三女,这回,计良的兄弟封承恩侯,却没有入朝,就是一个闲散的官职,也算是陛下的恩德。
到了承恩侯府,年近四十的承恩侯慌张地迎了出来,“殿下、谢相。”
他有些慌张,更多的不安,泼天的富贵突然就掉到他的身上了。
“承恩侯不必紧张,我们路过这里,进来坐坐。”谢蕴代为开口,握着谢昭宁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戳了戳。谢昭宁立即回身,“对,路过,莫慌莫慌。”
两人口头安慰莫慌,承恩侯脑门上的汗珠子都滑落下来了,可见慌到极致。
承恩侯迎着两人进去,新搬的府邸,留存着前任主人的痕迹,计家非世家,算不得高门大户,也不懂如何打理庭院。
谢蕴提议:“回头寻几个可靠的人修缮一二。”
承恩侯感激不尽。
承恩侯的夫人也有三十多岁,被仆人簇拥出来,匆匆行礼。
计老夫人早就死了,儿子先去后,她恐慌不安,没过几年就去了。
在这里,只有君臣,没有家人团聚的温馨。
吃过饭后,两人也道别离开了。
出了承恩侯府,谢昭宁深深吐了一口气,“他们怕我们,我们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分明就是两个女子登门与亲人叙一叙罢了,弄得像是皇帝见百姓,浑身不自在。
一上午,都没有好心情,谢昭宁郁闷地掀开车帘,透透气。
谢蕴不奇怪,反过来安慰她:“多见几回面就好了。年礼上,不要疏忽,你给他们颜面,便是给自己颜面。”
陛下至今没有召见过计家人,朝臣们见风使舵,知晓计家的爵位非陛下心甘情愿的,言语上自然不会客气。计家人察言观色,自然小心加小心。
“我已经让人去安排。”谢昭宁心力交瘁,说完就靠着谢蕴的肩膀,心中憋着一件事,“我上回见到陆白红了。”
“她说什么了?”谢蕴面上的笑散了,语气更是淡淡的,似乎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谢昭宁握着她的手把玩着,谢蕴的手好看,冷冷若白玉,“她就说我如今敢这么清闲,就是仗着有你。”
“她说的是实话,若没有我,你早就被扔进东宫里开始学了。你瞧你现在什么都不会。”谢蕴叹气,谢昭宁就是偏科的孩子,遇到自己喜欢的课业就十分喜欢。
不喜欢的碰都不碰。
谢昭宁在户部混得如鱼得水,户部尚书更是对她唯命是从,出了户部,她什么都不想做。
谢昭宁叹气,说:“我不想早起。”
“晚上就早睡。”
“晚上,我想和你睡。”
谢蕴抽回自己的手,“你什么时候去东宫?”
“里面都是承桑梓的痕迹,我让人撤了重来。”谢昭宁理直气壮,“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在东宫,你会有自己的一班朝臣,遇事与他们商讨。那是你的地方,陛下都不会干涉,你现在住相府,不伦不类,不像话。”谢蕴叹气。
谢昭宁低头,不说话,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谢蕴一眼就瞧到她露出的耳朵,伸手摸了摸,“我说的很对呀,哪里不对吗?”
“都对,谢相所说,都是对的。”谢昭宁点点头,“都对,等修好后,我再搬回去,我们回家去吧。”
她不反对,谢蕴陡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在意她说的那句‘我们回家去吧’的意思。
谢蕴回府后,欲去书房,谢昭宁却拉住她回房,谢蕴凝眸,淡淡一笑,“我去见幕僚。”
“我重要,还是那些人重要?”谢昭宁故意板着脸。
谢蕴含笑,“他们重要,你自己先吃会儿味,吃饱了再去找我。”
谢昭宁被这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心中不平,站在原地直叹气,“你会后悔的。”
谢蕴止步:“甚好,我住书房。”
谢昭宁:“……”这句话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自然不甘心,抬脚追了上去,“我也来。”
****
今日议事,书房里多了一人,老神在在的谢昭宁坐在一侧,目视众人。
幕僚们知晓两人亲密无间,但她在场,说话多少有些不自在。
未曾想,谢蕴直接开口:“当她不存在,不必在意,她爱听就听,不听就出去。”
谢昭宁哼哼一声,没有反驳,也算是默认谢蕴的话。
众人瞧了一眼谢昭宁,以前觉得她脾气好,可经过过洞房之变后,谁都不敢轻视这位。
说她没有心计?
见鬼去吧。
谢昭宁托腮,打起精神,听着这些人说话,所说皆是政事,她听了一耳朵,陡然觉得无趣,想起日后自己面对的都是这些,恍然又觉得自己进了囚笼。
听了会儿,她便开始打瞌睡,困意袭人。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安静下来,她猛地惊醒,抬起眼帘,咦,人呢。
她直起身子,十分诧异,案后的谢蕴不急不慌地收拾文书,“我以为你睡了不知道醒。”
“很快呀。”谢昭宁揉揉肩膀,动动脖子,谢蕴睨她一眼:“是吗?一个时辰,快吗?”
“这么久?”谢昭宁惊讶。
谢蕴望着她:“你是犯困,还是觉得无趣?”
“都有。”谢昭宁讪讪一句。
她望着面前生得美丽又爱冷颜的人,“下回认真听。”
“那你明晚过来。”谢蕴继续收拾,袖长白净的指尖拂过书页,风吹无痕。
谢昭宁也答应了,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她望着谢蕴,姿态娴雅,做什么都是云淡风轻。
她歪头看着她,目光如烟雾般将谢蕴笼罩起来,看美人,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走了。”
谢蕴喊她一句,随后熄灭灯火。
谢昭宁起身,跟上她的步子,婢女随后将门关上,这便是相府的禁地了。
两人走得慢,今夜有月,月光笼罩,光色便亮了些,灯火之光,难与银月比较。
谢昭宁握住谢蕴的手腕,谢蕴没有拒绝,风从耳边刮过,将耳尖吹得通红。
“方才的事情,你记住几样?”
谢昭宁:“……”还可以这样问吗?
“你一样没记住?”谢蕴侧身看她,“你这样在吴先生手中早晚吃苦头。”
“他能教我什么?诗书还是政事,论政事,他有你强吗?”谢昭宁不屑一顾,“我知陛下意思,不过给我冠以名师之徒的名声罢了。”
谢蕴望她:“你这态度,不好。”
谢昭宁不与她争辩,“好,我改,成吗?”
谢蕴这才放过她,只提醒一句:“东宫诸臣,是你的第一重考核,知人善用,是你的第一关,谁可用,谁不可用,你自己该要动心思。”
闻言,谢昭宁莫名烦躁,刚想拒绝,对上谢蕴深邃的目光,便又败下阵来,无奈点点头。
回屋后,谢昭宁无精打采,谢蕴没理她,刚想转身,谢昭宁伸手抱住她。
谢蕴一顿,“怎么了?”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想入东宫。”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想过入东宫,更没想过那个位置。
她所求的简单,偏偏给她的,又十分不简单。
谢蕴心一紧,却又很平静的告诉她:“你的命如此,早些接受,不要多想。”
“你不安慰我?”谢昭宁推开她。
谢蕴好笑:“我为何要安慰你,那是何等显赫的位置,没人和你争,你还矫情了是吗?是不是给你弄两个争权者,你日日忙着活命,就高兴了?”
“我……”谢昭宁语塞,眉眼低垂,张嘴想说什么,对上谢蕴的目光,她又偃旗息鼓。
都说灯下看美人,谢昭宁这副模样,灯火映照,倒显得楚楚可怜。
谢蕴说:“之前为一个家主的位置努力十多年,如今唾手可得的高位,你又在这里推三阻四,为什么呢?因为你懒了。明日早起。”
谢昭宁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得到安慰,她还那么凶。
“谢蕴,你关心我吗?”
“殿下,你需要我关心吗?活蹦乱跳,我让你听他们说事,你就打瞌睡,我若再来安慰你,你是不是该上天了?”谢蕴也不客气,“我若安慰你,你再矫情,要不要睡觉了?”
谢昭宁羞得小脸通红,眸色盈盈,倏然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就不该被安慰吗?”
“你该安慰吗?你如今要什么没有,陛下若是你这般,早就更加勤政了,你却什么?”谢蕴问她,嘴角慢慢弯出了弧度,“你就想拉着我一道入东宫,政事丢给我,对吗?”
谢昭宁:“……”被识破了。
心里如何想的,她还是不想暴露出来,红着脸否认:“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陛下替你将路铺好的,你好好地走,秦思安与我,哪个会对你不忠?剩下的路,旁人代替不了你,你就得自己走。”谢蕴提醒她,“所以,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就是想偷懒。”
谢昭宁在谢家的舒适圈子里待了很久,入京后,有谢蕴做靠山,又有顾漾明的一批下属,她的一生对于旁的皇室子弟来说,得到的太过顺风顺水了。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眼神无辜极了,谢蕴拿手戳着她的额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会心软的。”
言罢,她转身走了。
谢昭宁唉声叹气,歪靠着软榻上,怎么就被训了一顿呢?
谢蕴训她的时候,就像是训她的下属,谈不上凶神恶煞,一个眼神就能害怕。
谢昭宁内心极度不满,可又想去找她,暗想了会儿,不去找她,骨气些。
翻了个身,面朝墙,又在想,她说的很有道理呀,有道理就采纳,没有错呀。
一番挣扎后,她翻身穿鞋,“谢相,你等等我。”
“殿下,谢相去沐浴了,您要去吗?”门外的婢女被她一声喊,吓得连忙回话。
谢昭宁穿好鞋子,吩咐一句:“给我拿一身换洗的衣裳送进去。”
一阵风刮进浴室,正在脱衣的谢蕴下意识看向门口,还未开口,面前多了一个影子,她几乎一个反应便是将褪到胳膊上的衣裳挪回来,望向对方:“做什么?”
“我想通了。”谢昭宁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依旧那么明亮,与周围昏暗的光线格格不入。
谢蕴是十分喜欢那双眼睛的,明亮而动人,给人希望。
“哦。”谢蕴应了一声,指着门口:“那你出去。”
谢昭宁没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挪开,她握住谢蕴的手,“我替你更衣。”
谢蕴目光一颤,没有拒绝,“随你。”
她的平和与她的气质相似,远山淡如水,落入谢昭宁眼中,别样动人。
谢昭宁伸手,落在她的领口上,尾指不经意拂过那里的肌肤,如同一片青叶落在镜湖上,掀起了圈圈联谊。
衣裳落地,滴水声落入心口上,谢蕴扫她一眼,兀自入水,似乎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谢蕴入水后,谢昭宁便靠了过去,她眨了眨眼睛,谢蕴忽而伸手,蒙住她的眼睛,轻轻碰上她的唇角。
除夕
谢蕴极少有主动的时候, 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色,对此事上并不多加急迫。
她的主动,如一团火, 在谢昭宁的心中燃烧起来。
谢昭宁跟随入水, 水声哗啦做响, 蒸腾的热气笼罩着二人, 热意逼人。
谢昭宁的身子很热,徐徐贴过来的时候, 谢蕴是有极大的感觉,她不觉阖眸, 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想,不去看就不会在意。
可闭眼, 又觉得会错过什么,又在不舍中睁开眼睛,对上谢昭宁如水的眼眸。
这一眼, 她又笑了, 脖间微微一疼, 她抿唇不说话。
谢昭宁的唇角贴在她的耳后, 声音沉沉的, 添了几分情.欲:“你今晚有些不同。”
谢蕴没理她,握住她贴在自己腰间的手, 谢昭宁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水如同薄纱般将两人笼罩起来。
冬日里的水凉得快, 一番折腾后,水凉了, 谢昭宁不舍地松开。谢蕴背对着她,脊背间雪白的肌肤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手落在她的脊背上, 轻轻点了点,水珠缓缓落下,啪嗒一声,惊得谢蕴回眸。
她回眸,谢昭宁趁机亲上她的唇角。
谢蕴皱眉,水凉了,真的要凉了。
若是都感染了风寒,秦思安得笑死了。
谢昭宁松开她,率先出水,穿好衣裳,谢蕴依旧在水中,不像的要出水一般,她下意识去问:“我给你添些热水?”
谢蕴点头了,谢昭宁立即去提水。
婢女早就准备好了,谢昭宁只需加些就可。谢蕴依旧在望着虚空,她凑了过去,“我替你更衣?”
谢蕴累了,不想看她,别开眼睛,她又凑了过去:“你脸红了。”
“别说话,我想静静。”谢蕴伸手捂住谢昭宁的嘴,手背上的水打湿谢昭宁刚穿好的衣裳,谢蕴懊悔,又将手收了回来,“自己去换衣裳。”
谢蕴眼眸内敛,脸颊微红,低头间,耳朵也是红的。
谢昭宁出去了。
谢蕴听着关门声,身子骤然松懈下来,仰首望着虚空,更多的是自己在思索。
谢昭宁适合那个位置吗?
她觉得谢昭宁是适合的,仁善有余,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大概是松懈太久了。
谢蕴觉得自己该放手,让她自己去处理,在她与陛下的羽翼下,难以成长。
****
年底,谢昭宁搬入东宫。
除夕前一日,陛下封闭,百官休沐。
除夕这日,陛下不设宫宴,谢昭宁大清早就去陛下寝宫,捉住正要外出的人。
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看向换上民间服饰的女帝:“你要去哪里?”
“正好,带你去。”承桑茴朝她招招手,她摇摇头,“我不想去。”
“为何?”承桑茴意外,“往日撺掇朕出宫,今日给你机会,怎么还拒绝了。”
谢昭宁依旧躲在屏风后,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我有许多时日没见谢蕴了。”
承桑茴听着这话,嘲讽一番:“今日除夕,不过一日没见罢了,有那么想?”
那日朝会上不见面,两人站在一起,那么近,就差给两个搬个凳子坐在一起。
谢昭宁皱眉:“朝会上不算见。”
“什么才算见?”承桑茴望着铜镜里缩着的女孩,“浓情蜜意说一番肉麻的话,才算见?”
谢昭宁想说陛下不懂,话到嘴边又改口,刚想说什么,承桑茴就告诉她:“谢蕴回江州了。”
谢昭宁如遭雷劈,小脸顿时就白了,“她怎么走了,今日除夕,她怎么走了,她是要在路上过年吗?”
“你自己没在她身边放人吗?”承桑茴不悦,“你媳妇回娘家,为何不带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昭宁拔腿就想走,承桑茴又是一句雷劈,“她昨日散朝就走了,快马回去,约莫三月里才回。你的智慧锦囊走了,你该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蕴年前就将事情安排妥当了,走时也只与陛下一人说了,毕竟要请假,她得告诉君主。
承桑茴也没有在意,她以为谢昭宁是知道的,没成想,谢蕴够绝情,招呼都不打一声。
承桑茴笑了笑,“活该,谁让你不在她身边放人的,你做什么,她知道,她做什么,你就不知道。”
谢昭宁被嘲讽一顿后,恍若失了魂魄一般,哀叹一声,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跟前,十分不高兴。
承桑茴依旧在笑,心情十分好,不忘说道:“我去帝陵陪先生几日,你自己在京城,遇事自己拿主意,或者去找秦思安。”
“你刚刚不说带我吗?”谢昭宁后知后觉。
“刚刚忘了,谢蕴不在,你再走了,京城内谁主事,好歹留一个看家的人。”
“您不觉得您有些过分了?”
“朕觉得不过分,自己在家守着,你也可以出去玩,至于玩什么,随你。”
承桑茴施施然起身,丝毫不在意谢昭宁的情绪,“记住,守住家,别等朕回来,家都没了。”
“您走,我将秦思安掳进宫里,我不信还能出什么事。”谢昭宁冷冷哼了一声,家交到她的手中,怎么会没了。
承桑茴轻轻一笑,“随你,总之,秦思安不会离京。”
若是都走了,京城那才会乱了,光靠谢昭宁一个人守家,是不行的。
谢昭宁送陛下出城,今日街道上鲜少见人,就算看见行人,也是疾步匆匆。
看着路人匆匆行走,谢昭宁勒住缰绳,与车里人说话:“我今日怎么过除夕?”
“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去秦家,去计家,去找清月,亦或寻些美人,都随你。”
承桑茴的声音懒懒的,显得有气无力,谢昭宁也不多问了。
送陛下出城,谢昭宁望着离去的马车,久久没有回神,陛下心中依旧牵挂着太傅。
哪怕除夕,也会撇下一干朝臣,亲赴帝陵。
谢昭宁在想,自己与谢相,十分幸运了。
回城后,谢昭宁思索一番,决意去找清月,毕竟清月也是一人,秦思安府上还有金镶玉。
到了公主府,门人说清月长公主出去了。
谢昭宁纳闷,除夕跑哪里去?
她转头看向浮清:“你知道吗?”
浮清说:“清月长公主刚得了个美人,正在哄呢。”
“哪里哄?带我去。”谢昭宁陡然来劲了,催促浮清就要带她过去。
浮清面带难色,“是一犯官之女,她将人赎出来,放在外面的宅子了,不过这位美人脾气不好。”
清月所行之事,皆与风月有关,在她眼中,大事都比不上美人一笑。
谢昭宁好奇,她将人赎出来,是要做什么?
也只有她敢赎犯官之女,也不怕陛下来找她算账。
今日日头不错,谢昭宁不想回宫,拉着浮清去看戏,不想,浮清带她一处戏园子。
除夕这日,阖家团圆,清月将人留在戏园子里听戏,也不让戏班子过年。
进了戏园子,就听到里面咿咿呀呀的唱腔,远远就看到偌大一个戏园子只有两个看客。
谢昭宁目无旁人般了走过去,拍了拍清月的肩膀:“小姨娘,好看吗?”
清月吓得站了起来,一旁的美人抬首看着谢昭宁。美人很美,不过十八九岁,柳叶眉,鼻梁微挺,长睫如蒲扇,面色清冷,不苟言笑。
谢昭宁纳闷:“你不是不喜欢谢相吗?怎么找了一个和谢相气质相似的呢。”
清月见她一人进来,拉住她坐下来,“你怎么来了?”
“陛下在宫里,谢相回娘家了,我来找你呀。”谢昭宁喜滋滋坐下,拉着清月说悄悄话:“你喜欢她?”
“不好看吗?”清月也笑了,“她的脾气可比谢相好多了。不过,她和谢相没得比,不比不比,我和你说,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谢昭宁瞥她一眼,“我已经看到了,你二人今夜打算一起度过?”
清月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谢昭宁扫了一眼美人,美人也在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谢昭宁旋即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宫去了。对了,最近别惹事,我烦着呢。”
听她不善的语气,一向不服管教的清月没有回嘴。
****
日落黄昏,谢昭宁提着两坛酒,迈进冷宫。
殿内没有烛火,视线暗淡,废帝坐在角落里,她进去后,宫娥鱼贯而入。
瞬息间,殿内亮了起来,废帝先捂着眼睛,待适应后才睁开眼睛,她望向来人,心口一惊。
谢昭宁将一坛酒放在她的面前,“喝酒吗?”
废帝没有动,目光狐疑,谢昭宁招呼人去拿张席子过来,地上太脏了,落脚可以,坐是没法坐。
待宫娥进来后,谢昭宁直接坐下席子上,“陛下去看顾太傅了,我陪你过一个除夕,如何?”
废帝疑惑,“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中没有药。”谢昭宁掀开酒封,自顾自喝了一口,顿觉畅快,而后看向惊恐不安的人:“酒中有药,将你毒死了,岂不随你意了,对吗?”
废帝至今,不过求一死罢了。
废帝被她说话,伸手去够酒壶,一面提防对方,可对方一连喝了两口,都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酒入咽喉,浑身都热了起来,谢昭宁唇红齿白,废帝看在眼中,恍若在看自己的长姐。
“你找我,有话想说?”
“我和你,能有什么想说的?”谢昭宁嗤笑,“我就是缺少一个酒友,要喝就喝,不用来套我话,我如今入了东宫,一切都好。”
“不好。”废帝窥见了她的心思,放下酒坛,幽幽看着她:“你与谢蕴不好,谢蕴之才,跟你入了东宫,你便会折损一臂。所以她不会跟你入东宫做金丝雀,对吗?你在苦恼这个?”
“继续说。”谢昭宁点点头,丝毫不恼。
废帝见她不生气,也有些意外,继续说道:“所以你二人如今见面得少,心中不愉快。你来找我喝酒,我猜是谢蕴回江州了。”
哪家好人半夜不陪媳妇,找废帝喝酒。
废帝句句说中,谢昭宁叹气,“你说,我如何改变困军?”
“很简单。你去相府住就好了。”废帝嘲讽。
谢昭宁伸手就要去抢回酒坛,废帝伸手抱了起来,往后挪去,紧张道:“无解,待你成为女帝,她必然会放弃相位,谢昭宁,她手中的权势都会回到你的手中,你是最幸运的。”
谢昭宁一人入京,到今日回皇族,认祖归宗,谢蕴功不可没。
但谢蕴没有居功自傲,更没有提拔家人,甚至没有提出让谢家人入京的想法,就是为了避免将来外戚。
谢昭宁坐回席上,郁闷地喝了一大口,“我怎么才能快速长大,独当一面?”
“你?”废帝笑了起来,像是嘲讽小孩子穿大人衣裳,“做生意与入仕可是不一样的,若你这般,最少三年,乃至五年,甚至十几年都未必成功。你的母亲,也是自小跟着先帝入朝的。”
谢昭宁叹气,“你好像不讨厌我?”
废帝一惊,喝了一口酒,烈酒刺激神经,随口说道:“我讨厌你做什么,你若是顾漾明的女儿,我会将你千刀万剐。”
“哦。”谢昭宁应了一声,说:“陛下很思念顾太傅。”
废帝咬牙,眼中露出恨意,谢昭宁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日思夜想,半夜时常做梦梦到她,你难受吗?”
“闭嘴!”废帝大怒,抱起酒坛就要朝对方砸去。
谢昭宁提醒她:“你砸了就没得喝了。”
废帝忍了忍,将酒坛放下,背过身子,不理会谢昭宁了。
谢昭宁得意一笑,心中舒服很多,道:“你别生气,我看你生气,我还挺高兴的。”
“你生气,我开心,酒喝得就多了,真好。”谢昭宁故意气她。
废帝似个孩子一样又转了回来,凝着谢昭宁:“你是不是被谢蕴抛弃了,来我这里寻求快乐?”
谢昭宁一怔,废帝笑了起来,“果然如此,看来,宫里只有你我二人了。”
“我被抛弃又如何,她将来还会是我的皇后。”谢昭宁说着,郁闷地喝了一口,随后紧张地问她:“陛下来见过你吗?”
两人互相捅刀子,谁都不愿让谁好过。
唇枪舌战一番,已过亥时,酒坛已空,谢昭宁喜滋滋地要走了。
废帝问她:“谢蕴走多久?”
“你问她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会伤心多久。”
谢昭宁没有回她,转身走了,告诉她这么重要问题,就是找死。她走了一步,又转回去,告诉废帝:“她差点为你辞官,还好她足够爱我。”
废帝:“……”你在显摆什么?
废帝气得不轻,也有些酒醉,抱起酒坛就砸向谢昭宁。
谢昭宁跑得极快,宫娥们吓了一跳,忙进去收拾碎片,唯恐废帝拿着碎片自尽。
禁宫无声,寂寞无人,谢昭宁回到东宫,一头扎进床上,衣裳没脱就直接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午时,翻了个身,继续想睡,外面传来东宫詹事的声音,她刚想将头迈进被子里,对方直接走来了。
“殿下,醒醒。”东宫詹事上前,大着胆子将她被子掀开,“您忘了今日做什么?”
酒意作祟,谢昭宁周身犯懒,看着虚空发呆:“去、将内廷使、副使都找来了,孤过不好年,都别想好好过。”
东宫詹事抖了抖,觉得殿下是在指桑骂槐,但她没有证据,忙下去传话。
半个时辰后,祝云匆匆而来。
一个时辰,秦思安慢悠悠走来。
秦思安知晓谢蕴不在,也知晓谢昭宁回闹腾,她来时就准备好了彻夜不归的准备,祝云还是摸不清谢昭宁的性子,这不,一身常服就来了,明显是接到吩咐后就来了。
谢昭宁换了一身常服,拿着奏疏,认真请教祝云。秦思安来后就让人奉茶,上点心,自己幽幽吃着果子。
等到两人说完了话,她才给对方行礼。对方没搭理她,瞄她一眼后,兀自看自己的。
祝云心惊担颤,偷偷看了一眼秦思安,过年都被拉过来干活,这是怎么了?
“祝大人,你怎么了?”谢昭宁敲敲桌面,示意祝云回神,“你怎么分心了?”
小殿下语气沉稳,不算质问,却让祝云额间生出冷汗,道:“这是谢相经手的事情,臣不清楚。”
谢昭宁托腮想了想,“那就当她不在,将这件事查清楚。”
随后,她将所关文书都递给了祝云,“家去吧。”
祝云头疼极了,过年还要办差。她不敢反对,拿着文书走了。
她走后,谢昭宁同秦思安招手:“你来、你来。”
秦思安吃了半饱,将茶水放下,悠哉的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案牍,刚想说话,谢昭宁先开口:“别提谢相,她不在,不用推给她。”
“她走了,您自个儿出去玩儿,多好的机会呀。”秦思安鼓吹她,“过年就是玩耍,您何必困住自己?”
“我和谁去玩?”谢昭宁反问秦思安。
谢昭宁出生在宫廷,五岁内为躲避废帝追查,颠沛流离,五岁后流落在谢家,谢家的人并不在京城,而她对京城内的人并不熟悉,造成她无处可去职境。
秦思安品了品,“您怎么不去计家?”
“我去计家做什么?别打岔,这笔账是怎么算的?内廷使怎么花了这么多钱?”谢昭宁打断秦思安的思路,“说不清楚,就将钱拿回来。”
“你大过年在算账?”秦思安震惊了,她以为这位祖宗喊她来一起看奏疏,原来是查账。
她不解:“你疯了?”
“你贪了?”谢昭宁目光如矩。
秦思安看过去,又扯过一张自己做的市集调查的文书,上面对应着各种价格,“我都说了,你们给户部价格翻了三倍,你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市集出身,对这种价格,最为敏感吗?秦思安,我在户部,你还敢玩猫腻?”
闻言,秦思安将两份对比了下,价格查得离奇,不用说,是下面那些小东西们做的事情,她汗颜,道:“是我治下不严,给我个机会。”
“好,给你个机会,钱还我。”谢昭宁笑吟吟地将文书都推给秦思安,“开朝前解决,内廷使,不要等陛下回来再解决。”
“你不想让我们过个好年?”秦思安眼皮跳了又跳,“谢蕴走了,你折腾我们?”
“那你们写信给谢蕴,让她早些过来,她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我什么时候不查。不仅你们内廷司,还有六部、禁卫军,乃至谢蕴的官衙,我都会查一遍,我又不用出门玩的,我时间多。”
谢昭宁心平气和地提醒秦思安,民春微笑,“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半路去追谢蕴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行,我让人去追,她是腊月二十九走的,今日初一了,走了两天了,怎么追?”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秦思安要气死,谢昭宁又告诉她:“麻烦让六部尚书来一趟,日落前见不到,我就亲自去他们家里。”
“你不怕得罪人吗?”秦思安问她。
“我会告诉他们,谢相回娘家去了,孤闲来无事,去查一查他们去年送上来的账本文书。”
秦思安叹气,“谢蕴回来,准让你跪搓衣板。”
“我不管,赶紧去查。”谢昭宁不听她的,低斥一声,“站着干什么?”
秦思安跑得极快,恨不得插上翅膀。
初一这日,休沐在家的朝臣们闻讯放下酒杯,赶往各部衙门,翻起了原来的账簿。
一连几日,京城各处听不见丝竹声,就连设宴的家眷们也不敢热闹了,关起大门自己玩儿。
谢昭宁窝在东宫,看着各处送来的情报。
户部金科主事过年又纳了个妾,收礼不少。
鸿胪寺少卿刚认了个妹妹,养在了外面的住宅。
清月长公主自除夕后就没出房门……
谢昭宁皱眉,小姨娘还好吗?
一份份丢进炭盆里,化为灰烬。她托腮想了许久,少卿的外室,她想了想,唤来浮清,“派人去找鸿胪寺少卿的夫人,告诉她,他丈夫给她添了个妹妹,外面养着呢。”
浮清:“……”
“您这是做什么?”
“玩儿啊,不然做什么,日子如此枯燥,总得寻些乐趣,若是打起来了,记得与我说一声。”
谢昭宁兴致勃勃,又说道:“派个太医去清月府上,给她看看。”
浮清:“……”您怎么不上天呢。
“您该看的都看完了?”浮清指着一侧几摞高的奏疏。
谢昭宁摇首:“我觉得它们不适合我,我也看不懂,我等秦思安来求我,她会看的。”
“她求您做什么?”浮清纳闷,您这是又做了什么?
谢昭宁理所当然道:“她那群小崽子账目填不上,可不得来求我。”
浮清良久不语,京城翻天了。
翻天
谢蕴快马回到江州, 发现二房人住在宅子里,她没有在意,关门睡了两日。
睁开眼睛, 母亲坐床前, 目光浑浊, “听说你成亲了。”
快马疾驰, 不眠不休,最是累人。谢蕴起来, 周身都疼,甚至感觉浑身散架了一般, 她撑着坐了起来,语气漠然:“成亲了。”
“和谁成亲的?”谢老夫人斟酌下还是问了出来。
谢蕴靠着枕头,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陛下的女儿。”
她没有说是谢昭宁。
谢老夫人说:“阿玉过了童试, 你带他回京城,这里不适合他。裴暇都在京城了,不能不带他过去。”
谢蕴笑了笑, “不带。”
“他是你二哥的亲儿子, 你就这么不管不问?”谢老夫人有些生气, “这么多年来, 你在京城, 都是家里撑着你的。”
“所以谢涵仗着我的名声在外兴风作浪,我欠大哥的, 在裴暇身上补了, 我不欠二哥,没必要在裴昭玉身上补。您若想去京城, 我派人接您过去,其他人就不必了。”谢蕴依旧拒绝了。
老夫人动怒:“他是你的亲侄儿, 你就不能在意一二,将来你若死了,也是他给你……”
“我会过继子嗣,不用母亲操心,京城里的那位殿下会做好打算的,皇家的事情,不劳您操心。”谢蕴冷冷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这话传到京城,会让您耻笑您的。”
老夫人紧张了,“你二哥死了,那你就不管了?一年来,家里都要散了,你三哥做生意压根不成,要不,你将那个孩子找回来,让你大嫂收她做义女,谢家的生意让她管?”
谢蕴故作不知:“哪个孩子?”
“假的谢昭宁。”
“我找不到。”
老夫人面色颓败,“家里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想管了?”
“我还要怎么管?裴暇少走十年弯路,我让这个长房长孙在京城立足了。”谢蕴直接视母亲骤然暗淡下来的目光,“您让我怎么做?”
老夫人动了动嘴皮,害怕女儿的冷漠,“我不能让谢家败在了你三哥手中。”
“那还有四哥、五哥。”谢蕴说。
老夫人沉默了,谢蕴淡淡一笑,“他们不是你的儿子,所以你害怕,谢家到了他们手中,他们不会听你的,甚至会压过二房三房,对吗?”
江州人很在意嫡庶,所以四房五房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宁愿将家业交给不会做生意的谢三,都不愿让谢四谢五插手。
老夫人脸上的颓然显眼了几分,“你将谢昭宁找回来,我信她。”
“你没资格了。”谢蕴低叹一声,“她如今身份显赫,岂会受你调遣,所以,母亲,你若想谢家好起来,就交给四房五房,若是不愿,我也没有办法。谢昭宁走了,就再也没有谢昭宁了。”
谢昭宁如今连京城那么大的产业都可以放手,岂会在意谢家的微末之资。
母女二人交谈,不欢而散。
谢蕴依旧觉得累,也觉得身体疼,她想起谢昭宁的手法,有些怀念。
躺了半日后,她还是起来走动,走到大房,想去谢昭宁的书房看,到了才发现那里连房屋的影子都没有了,被夷为平地,可见谢家人对她多厌恶,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再想起。
看着空荡荡的平地,谢蕴冷冷地笑了,老夫人还说让她回来,就是这样的回来?
谢家找不到谢昭宁的痕迹,谢蕴便去了红韵酒肆。
站在柜台前的一刻,红韵傻眼了,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尴尬地笑了,硬着头皮张口,“您、您回来了……”
“回来了,对了,我与谢昭宁成亲了。”谢蕴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她的笑容,让红韵紧张的心情舒缓下来,可听到她与谢昭宁成亲后,红韵嘴角抽了抽,像是中风一般。
谢蕴欣赏她的表情变化,“过来,我请你喝一杯。”
言罢,她寻了一个座位。
红韵立马让人去拿酒,自己跟着走了过去,“她从走了以后就没给我写信,我还以为她出事了,没成想,会与您碰上、您回来,那她呢?”
“她在京城做生意了,没有回来。”谢蕴俯身坐下,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没怎么变化,还与一年前相似。
谢蕴看着熟悉的场景,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兜兜转转,回不去了。
若是自己知晓谢昭宁的身份,也不会带她回去的!
跑堂的端了酒来,红韵亲自斟酒,目光扫过谢相的面容,发现她与一年前一般无二,只有些憔悴。
“她还好吗?”
“认祖归宗了,挺好的。”谢蕴端起酒杯,闻了闻酒香,“她如今,地位显赫。”
红韵听后,彻底放心了,再是显赫也不如谢相,有谢相照拂就好。
“她的性子有些软,好在聪明,我认识她以后,她总会给我解决许多难事。不爱读书,您呀,多让着她些。”
“她的性子不软,确实聪明,也确实不爱读书,认识得晚了些,若不然,我必然给她掰回来。”
谢蕴抿了口酒,眸色淡淡,又说道:“你想去京城吗?”
“不去了,我在这里习惯了,谢三不来找我麻烦,我这酒肆生意还不错。”红韵舒心长叹,“听说谢三做生意不厚道,许多人老人不想和他做生意。谢相,您来了,我就与您说一声,做生意不能将人逼得太死,赚钱也要一起赚。”
这番话说得与谢昭宁的话有些相似。
谢蕴点头,“所以,他管不了家的。”
“谢昭宁就很会做生意,我这酒肆开业的小办法都是她想的,她说喝多少送多少,看似亏本,实则招揽了生意,有回头客。让利一些罢了。”
红韵絮絮叨叨的说着,对谢昭宁的怀念,显露于面上。
谢蕴也听着,知晓了谢昭宁从前的事情,她原本读书很好,后来,渐渐地不爱读书了。
她可以去考科举,最后都放弃了。
或许,那些年来,大夫人逼着她开始管谢家的声音。
大夫人需要的是一个替她夺回谢家管家权的傀儡,而不是考上功名的假儿子。
在裴暇身上,她又变了,因为,那是她的亲儿子。
前程与家业,自然是前程重要。
人都是自私的。
谢蕴醉醺醺地离开酒肆。
回到谢家,送信的人等了许久,她笑了笑,谢昭宁的书信还是慢了些。
不想,送信的人说:“内廷使请您早些回京。”
来人是秦思安的信使。
谢蕴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拆开信,看了一眼,面色冷了下来,谢昭宁在家翻天了。
查账……
胆子够大,陛下不在,她不在,就敢肆意查账。
秦思安说她一日不会,殿下一日不罢休。
谢蕴烧了信,回床睡觉了。
睡了一日,翌日起来,又有信使过来,是她的下属,催她回去,谢昭宁查账查她的头上,揪出了一堆虚报的账目。
谢蕴气笑了,胆子越发大了。
随她去。
谢蕴起来后,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柔软的家居服,刚想坐下,又来一信使。
是祝云的信,依旧是催她回去。
谢昭宁将这些人逼疯了,账是最经不住查的,一查之下,必然是有漏洞,谢昭宁是在谢涵的假账下长大的,耳濡目染,查了谢涵多少假账,这些人的小手段岂会看不出来。
一日间,最少五封信,秦思安是一日一封信,有时会有两封信,信中之意,让她回去收拾发疯的小殿下。
谢蕴失笑,歪倒在软榻上,柔柔地笑了。
笑意不及眼底,婢女道二公子来了。
谢蕴忙坐了起来,让人招呼裴昭玉进来。
裴昭玉走了进来,先行礼,不敢抬头,谢蕴问他:“何事?”
“姑母,父亲的事情过去了,母亲也知晓错误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裴昭玉怯弱,紧张得不敢抬首看向自己的姑母。
谢蕴听后,直言:“我已不是你的姑母,你的父亲做了那么多错事,一百多个家庭毁在他的手中,我无法原谅他。老夫人留下你们,我也无法阻止,但是,裴昭玉,我不想看见你。我看见你,就想起你父亲的做的事情,午夜梦回,我总梦到那些匠人来向我索命,质问我为何不制约你的父亲。”
裴昭玉慌了,撩袍跪下:“姑母,父亲已为自己的错事付出性命了,我并不知道他做的事情,若不然我必然会阻止他的。如今我想忏悔想改过。”
“忏悔、改过?谢昭宁暗地里救济他们的妻儿,你做了什么?从事情发生后,你从不过问,如今张口说忏悔、改过,你拿什么忏悔改过,用嘴吗?”谢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脸面,“不要试图来骗我,你还嫩了些,出去。”
裴昭玉的哭泣忏悔,并没有让谢蕴改变心意,甚至,她更加厌恶。
裴昭玉走后,谢蕴又躺下了,阖眸享受回家的温馨。
可惜,一封又一封的信,催婚似的让她不得安宁。
无奈下,她提笔给谢昭宁写信,思绪良多,不知从何落笔。
想了半日,提笔写了两字:安分。
将信送出去后,谢蕴又躺下了,舒缓身体。
****
开朝后,陛下归来,朝堂上下,怨声载道,弹劾小殿下的奏疏摆了几摞。
承桑茴笑了,屏退朝臣后,指着谢昭宁想骂,谢昭宁却告诉她:“您不在的日子里,我给您讨回了十多万两银子,您不高兴吗?”
“是该高兴,朕不收拾你,谢蕴早晚回来收拾你。”承桑茴不管了,户部尚书递上一份奏疏,进项白银十三万两。
高兴吗?
确实值得高兴,没人会觉得钱多,承桑茴也是。
她将谢昭宁夸赞一番,谢昭宁告诉她:“还没查完呢,才回来一半。”
承桑茴笑不出来,觉得有些头疼,像是有人在她耳畔敲打木鱼,一下接着一下,疼得她苦恼极了。
她说:“小殿下,适可而止,谢蕴很干净吗?”
“我给她补上了。”谢昭宁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我查到就补上。”
人无完人,都会犯错。
“她当是疏忽了,不差这些小钱的。”谢昭宁厚着脸皮替谢蕴说了一句,又宽慰陛下:“我又没有罚他们,又没有关他们,查出来后通知一声,补上罢了,这还不行吗?”
“朕这里有封统计,给谢蕴送出的信多达百余封,催命似的催,你回来可有的受了。”
承桑茴也不管了,横竖催的是谢蕴,又没有人催她。
谢昭宁依旧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我挺好的,她回来再说,您说三月里才回来,才开朝呢,还有两个多月。”
催罢,就上催上千万回,那也是谢蕴的事情。
谢昭宁高兴地走了,临走时还告诉承桑茴:“我找到了金丝楠木,您要做棺木吗?”
金丝楠木是难求的木料,相传皇帝们都喜欢用这等木料做棺木,虫蚁不咬,万年不腐。
承桑茴收了贿赂,摆摆手,让人将弹劾的奏疏都丢进火里。
女帝都不管了,秦思安彻底没了希望,一怒之下,恨不得亲自去找谢蕴,好想质问她:“你去年刚回了娘家,今年又回,你回去的时候,就不能把那位祖宗带上,害我亏了不少钱。”
秦思安补上的钱也不少,关键还没停止,还在查。
秦思安拎着酒去东宫找小祖宗去了。
去了才知,祖宗不见她,忙的很。
秦思安嘿嘿笑了两声,转头找阿姐去了。
承桑茴说:“朕收了她的好东西,你去找谢蕴,要不你自己去江州将谢蕴找回来。”
秦思安告状:“你可晓得您不在的时候,鸿胪寺少卿差点被他媳妇当街打死,这样的事情,一看就是她做的,只有她闲得发慌。”
“为何打死?”承桑茴纳闷。
秦思安说:“他养外室。”
承桑茴了然:“打死就换一个少卿。”
秦思安又说:“她派了一个太医去清月长公主府上,让她节制些。”
承桑茴护短:“担心长辈身子挺好的,是不是没有给你派太医关心,你生气了?”
秦思安憋得脸色发红,脱口而出:“臣妹不需要。”
承桑茴无奈:“那你回去吧,朕回头派个太医给你查查身子。”
秦思安更是无奈:“您给她找些重要的事情做罢。”
承桑茴说:“她在办的事情很重要,哪里不妥吗?她这么做,不伤根本,查到了也不问罪,补上钱即可,又没有大罚大杀。”
“他们无心办事了。”秦思安说。
承桑茴纳闷,说:“朕觉得是他们心里有鬼,就查下去。”
承桑茴得了甜头,也不理会秦思安的叫嚣,让人打发了出去。
****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谢蕴桌上的信累至半人高了,都没有打开过。
早起吃了汤圆,里面是蜜饯,有些甜,她吃了三五个就没有吃了。
谢三来了两回,她都没有见,今日又来了,为的是裴玉的事情,想让裴玉跟着她回相府,有她这个姑母照看,就算考不上,谋个官做也好。
谢蕴依旧拒绝了。
红韵送来两坛酒,希望带去给谢昭宁。
谢蕴答应得好,到了晚上,自己就给喝了一半。
第二天,自己又喝了剩下的一半。酒坛直接砸了,回去后告诉谢昭宁一声就可以了。
谢蕴像是避世一般在家闭门不出,绣了两个荷包,不满意,又做衣裳,更不满意,最后躺在躺椅上梦见谢昭宁给她做了一身衣裳,十分丑,她不穿,谢昭宁就哭。
醒来的时候,惊得一身冷汗,仓皇爬起来去沐浴。
幸好是个梦。
若是真的,就该换她哭了。
谢蕴躺在水中,雾气迷蒙,抬首看着虚空,浑身都舒服了。
躺了会儿,她又更衣,想起一事,自己给谢昭宁写信,谢昭宁回信了吗?
谢蕴如大梦初醒,走回桌前翻找,前后找了三遍,都没有昭宁的信。
她要上天吗?
确认谢昭宁没有给自己写信后,谢蕴十分郁闷,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力气思考问题。
谢昭宁竟然不给她回信,是生气了还是忙得没时间?
谢蕴浑浑噩噩想了三日,金镶玉来了,一袭红裳,不见风情,倒显得风尘仆仆。
一见面,金镶玉就开口说:“谢相,该回京了。”
谢蕴躺在躺椅上,炭火烧得旺盛,整个屋里都十分暖和,她摇首道:“我与陛下请了三月的假,才正月十八呢。你怎么来了?”
金镶玉喝了三杯水,累得不轻,说:“内廷司查出了五万两的空缺,都补上去了。”
“挺好的呀。”谢蕴点点头,丝毫不在意金镶玉半死不活的空缺。
金镶玉说:“您再不回去,她就要查前年的了。”
“陛下怎么说?”
“我来的时候,陛下还没回来。”
谢蕴算了算日子,道:“她已经查前年的了。”
金镶玉面如死灰,“那您回京吧。”
“我回去与否,与她查账有什么关系?”谢蕴一直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催她回去。
金镶玉说:“那位祖宗说了,您什么时候回去,她什么时候不查。”
谢蕴略眯了眼睛,眼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不要命地给她写信,甚至家族里的飞鸽传书都用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思考了会儿,道:“你给我与陛下说一声,再续两个月的假。”
金镶玉一口水喷了出来,“我不去。谢相,您不回去,我就给您绑回去了,我可不是一人来的。”
来前,秦思安就说了,谢蕴不回去就绑回去。
****
二月二,天气极好,春耕一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了。
陛下染了风寒,谢昭宁去侍疾,群臣松了口气,户部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谢昭宁当真做了一回孝子贤孙,伺候之余,悄悄让人将安大夫寻入宫里扮作寻常太医,等陛下喝药昏沉的时候去诊脉。
等了两日,没有等到机会,承桑茴的病反而好了起来,谢昭宁无奈,在香炉里放了迷香。
陛下喝药后就睡下了。
安大夫趁机而入,悄悄摸上陛下脉搏,脸色微沉,很快就退了出去。
谢昭宁悄悄退了出去,安大夫同她点点头,一瞬间,谢昭宁的心沉到谷底。
两人不敢说话,谢昭宁快速将人安排出宫,自己回到殿内。
承桑茴一觉睡了许久,直到隔日才醒来,谢昭宁坐在龙床前,眼下乌青,神不守舍。
陛下睁开眼睛,宫娥便迎上前,谢昭宁没动,她只看了一眼,宫娥伺候陛下梳洗、喝药、用膳。
忙过一阵,承桑茴才问她:“你魂丢了吗?”
“丢了一半,和谢蕴跑了。”谢昭宁勉强的笑了笑,尽力遮掩自己的不快。
承桑茴说:“那还有两个月,不过,金镶玉出城了,多半是去找谢蕴的。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喜欢调侃,谢昭宁也不生气,只回一句:“你也是帮凶。”
“呵呵,朕拿回不是帮凶?”承桑茴反而问她。
承桑茴脸色苍白,言语间也是有气无力,人若一生病就感觉老了许多,更显疲惫。
谢昭宁睨她,说道:“我回东宫去了,我去睡觉。”
承桑茴望着她:“你好像不高兴?”
“哪里,我很高兴,高兴得很。”谢昭宁朝她做了个鬼脸,麻利地起身走了。
承桑茴望着她的背影,陡然觉得困了,昏昏沉沉,可又强撑着坐了起来,唤来心腹:“谢蕴到哪里了?”
“谢相回府了。”
承桑茴颔首:“告诉她,朕累了,不必来见朕,去东宫即可。”
****
谢昭宁回去后,先沐浴,而后躺在床上,明明困,却又睡不着。
不知翻了多久,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头疼得厉害,睁开眼睛想喊人,面前多了一人。
她睁大了眼睛去看,熟悉的人让她当即坐了起来。
谢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让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好整以暇地看她:“高兴吗?”
谢昭宁点点头。
谢蕴抚摸她的脸颊,面色沾染了些疲惫,她说:“我不高兴,我很累,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日数封信催我回来,你说,你怎么那么能折腾,吓到满朝文武催我回来,你就不能安分些?”
“不能。”谢昭宁理直气壮,反攥着她的手,“你丢下我一人,自己回家快活去了,过年就我一人。”
“你有陛下呀。”谢蕴也是不失理的。
陛下与她刚相认,今年必然是要一起守岁的,但她没想到,陛下顾全死人,将谢昭宁这个活人丢在京城里了。
她说:“不能怪我,只怪陛下惦记着太傅。”
谢昭宁咬牙:“你还有理?”
“我怎么就没理了,我回娘家,有错吗?”谢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查了多少账,查到我头上了,你要解释吗?”
休沐
谢昭宁是一视同仁, 从上至下,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谢蕴。
谢蕴行事也算中规中矩, 下面人做事, 多是用她的名义, 疏忽之下, 自然也有漏洞。
查账过上,谢昭宁便给她补上, 毫无怨言地补上。
谢昭宁缺说:“你行事有漏洞,怪我喽?”
谢蕴本就不悦, 风尘仆仆地从青州赶回来,又见她这副态度,神色不免冷了下来, 伸手就去揪住近在迟尺的小耳朵,“谢昭宁,你让我与满朝文武为敌, 你不觉得自己太猖狂了吗?”
冷不防地动手, 让谢昭宁毫无招架之力, 吓得她险些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你、你说不过我就动手, 是何道理。”谢昭宁脸色羞红, “我好歹给你补上了,你这人, 当是感激我才是。”
“又不是我贪墨的, 你补什么补。”谢蕴提高了声音,手中多用了两分劲, “你可真厉害啊,我离开一个多月, 你就将朝廷上上下下搅得鸡犬不宁,我一日可以收到百封书信,信使险些将我谢家的门槛踩烂了。”
谢昭宁喊疼,扭头瞧了一眼往日冰清玉洁的人,今日这般……她没好气道:“你这般像极了、母老虎……”
谢蕴一怔,万分不快,好歹收了手,冷冷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我、我……”谢昭宁咬着舌头,‘我’了半晌没说出话了,哎呦一声,被谢蕴揪住另外一只耳朵,她忙改口:“我说、你辛苦了,要不要休息。”
殿内的宫娥伸手张望着,听着里面的动静,没人敢上前。
床头上的谢昭宁拂开谢蕴的手,无奈揉着自己被蹂躏的小耳朵,小脸红若丹果,“谢蕴,是你弃我在先,我查账怎么了。我没偷又没抢,又没害人,陛下都不说我。且我没打人没骂人,你们就是自己心虚,我怎么就不怕被查呢。”
“有经过你手批阅的账目吗?”谢蕴冷笑。
谢昭宁想了想,默默摇头:没有。
谢蕴望着她:“谢昭宁,你是真心想查,还是想逼我回来?”
话音落地,谢昭宁忙朝里侧爬去,委屈巴巴地缩在角落里,谢蕴直视她:“说实话。”
“让你回来。”谢昭宁抱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又难过,“谁让你走的,招呼都不打一声,三个月呢。”
谢蕴听她的话,好气又好笑,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我不。”谢昭宁脖子都红了,直勾勾地看着谢蕴,“你又揪我耳朵。”
谢蕴亦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打你,揪你两下而已。”
两人隔着两臂的距离,谢蕴怎么伸手都碰不到,只能用话哄着,“你过来,红韵给你带了酒。”
一听到酒,谢昭宁脸色变幻,可她还是没有动,警惕地看着谢蕴:“我不信你会带回来给我喝。”
她猜得很准,酒在谢蕴手中都没有活过二十四个时辰。
酒喝了,谢蕴不会承认,假装好心说:“我给你带回来了,就在相府。”
“你想骗我回相府,再收拾我,对吗?”谢昭宁不上当,甚至凉凉地扫她一眼:“我不去!”
谢蕴的套路没有创新,谢昭宁早就玩过了,小时候玩过多回,骗回去好收拾。
谢蕴站在踏板上,朝她伸手:“信我,红韵真的给你送了酒。”只不过被我喝了。
两人你骗我、我骗你,谁都不肯上当。
谢昭宁蜷缩在角落里,警惕得很,悠悠一笑:“我相信她送了,我也猜,给你给喝了。”
“我不会喝你的酒。”谢蕴叹气,想不到自己也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一日。
谢昭宁不信她的话,“你骗我,若是你的朋友让我给你带酒,我是不会带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不会。”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谢蕴的心坎里。
谢蕴无奈望着唇红齿白的人,心中哀叹一声,不好糊弄了。
还是去年好,三言两语就能将她糊弄得团团转。
见过大世面了,就是不一样了。
谢蕴冥思苦想,谢昭宁伸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耳朵:“你想怎么样?”
“你过来。”谢蕴放柔语气,“怕我作甚?”
“谢相,你不累吗?要不你躺下休息?”谢昭宁歪着脑袋,扬唇笑了,“你过来。”
谢蕴见她不上当,转身要走,下了踏板,又后悔了。
“谢昭宁,你不去相府吗?”
“不去。”
“你去庄子里泡泉水吗?”
谢昭宁心动了,去年就十分心动,结果只她一人,今年倒是可以去的。
她沉默了,谢蕴好脾气地回头:“我现在就带你去,怎么样?”
谢蕴这么积极,显得就很古怪,谢昭宁摆手拒绝:“不去,你就是骗子。”
两人僵持多时,谢昭宁软硬不吃,谢蕴俯身坐了下来,似乎与她有长谈之意。
她松懈,谢昭宁自然高兴,抿唇笑了,巴巴地凑过去。
“你闹了这么久,查出什么了吗?”谢蕴将话题往政事上引了。
“有。”谢昭宁想起一事,认真说:“内廷司贪墨良多,秦思安从户部捞了不少钱、你干嘛……”
谢蕴攥着谢昭宁的手,将她按伏在被子上,扣着她的手直接摁在后腰上,谢蕴眉梢扬起,笑道:“秦思安连你的钱都算计,自然不会放过朝廷的。”
“你、你松开我。”谢昭宁动不了,嘴里嘀咕一句:“骗子。”
不得不说,谢蕴的力气大了些,谢蕴问她:“错了吗?”
“没错,陛下都默认了。”谢昭宁红着脸,余光扫过要命的人:“你要屈打成招吗?”
谢蕴目光颤了颤,拍拍她的大脑袋:“我回府之际,陛下给我传话,说我不必去见她,先来东宫,你可知何意?”
“什么意思?”谢昭宁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先收拾我?”
谢蕴失笑,对她的自觉十分满意,谢蕴忙又止笑,认真说:“小殿下聪明了许多。你该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这么一闹,谁不怨你。”
“怨我又如何,他们难不成还能找到第二位储君?”谢昭宁冷哼一声,“什么水至清无鱼,食君禄行君事,都给了俸禄,还想其他的钱,朝廷就惯着?我铺子的伙计都给了工钱,还惦记我的钱,我还容忍,我脑子坏了吗”
谢蕴沉思,道:“你说得也对。”
其实如何做,并没有绝对的道理,而是依形势而言,谢昭宁如今是陛下独女,唯一的储君,得罪了朝臣,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两人各有道理,谁都无法说服谁。
“都对了,还压着我?”谢昭宁不服气,骨子里的反水都险些将她自己吞没了。
谢蕴没有动,挑衅般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我带去相府啊。”
“不去,我要在东宫,账还没查完呢。”谢昭宁羞得一张脸通红,就连耳朵都跟着发红,“谢蕴,我生气了。”
听她气急败坏的直呼全名,谢蕴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拍拍脑袋的手又落在她的后腰上,“生气就生气,我也生气,一起生气,我带你回相府,这里人多眼杂。”
说完,她如同变戏法般摸出一根红丝带,直接将谢昭宁双手绑了起来。
“好啦,我带你回相府。”
谢昭宁傻眼了,“你这是有备而来吗?”
“赶路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该如何解气,想了一路,自然该有所准备。”谢蕴语气轻快极了,五官添了几分灵动,与往日冰冷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昭宁看着她快活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半晌才说一句:“你高兴就好。”
谢蕴坐了下来,靠着谢昭宁的肩膀,问她:“你没有告诉红韵,你的处境吗?”
“没有,我怕她会乱想,就没有联系,不如就这样,很好,她以为我活着就行了。”
“谢昭宁,你很薄情,一封平安信都不给她。”
“是吗?我薄情、我对你有情就够了。对旁人多情,就是对你薄情。”
两人有一塔没一搭说话,谢蕴有些困了,微阖眸,谢昭宁推推她:“我还绑着呢。”
谢蕴困了,骑马多日,身子疲惫,她扫了谢昭宁一眼,随后躺了下来。
“你给我解开,你再睡。”
“谢相,你解开啊。”
“谢相、谢蕴……”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怒气,缓缓两个呼吸后,她招来浮清。
“给我解开。”
浮清没动,笑弯了腰,气得谢昭宁拿脚踢她:“解开。”
“谢相绑的,我若解开,她会生气的,您找旁人。”浮清笑得险些背过气,丝毫不觉得自己放纵。
谢昭宁咬牙:“你若不解,我就给你丢出宫去,不对,我去挖你家太傅的坟去。”
浮清这才给她解开。
谢昭宁将她踹了出去,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红丝带,冷冷地笑了。
更衣后,谢昭宁让人去找来户部尚书,两人对了会儿账。
谢昭宁吩咐一句:“暂且停了,给他们喘口气,把人逼得太紧,也不好。”
户部尚书也松了口气,虽说口袋里的钱回来了,可这么干下去,太得罪人了。
这时候,户部尚书说:“有些烂账、死账,多年没要回来,臣算了算,多达几十万两。”
“没人要吗?”谢昭宁好奇。
“要了,要不回来,闹出几条命了。”
谢昭宁心中有数了,“整理一下账簿给我,我看一看。”
户部尚书大喜,立即应声了。
辗转日落黄昏,谢昭宁让人关了东宫大门,闭门不见客。
谢蕴许是困了,一觉至亥时才醒,醒来后,浑身酸痛,数日前的不适重来一遍,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缓了许久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坐起身子就看到谢昭宁坐在软榻上,就着灯火在看什么,她下榻,走了过去。
她在看账簿。
谢蕴好奇:“吴先生没给你布置功课吗?”
除了账簿,就是账簿,她就那么喜欢看账簿吗?
谢昭宁没抬首,侧脸雪白,下颚弧线优美,侧面看过去,依稀可见她眼睛上修长的睫毛。
“吴先生病了,没空来东宫。”谢昭宁唇角弯了弯,“他今年就没有来东宫讲课。”
谢蕴又问:“你看懂奏疏了吗?”
“看懂一些,有些不懂。”谢昭宁抬首,鼻梁□□,眼睛出神,她转身问谢蕴:“我看到许多奏疏,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连他家母猪生崽了都要说一句,这是为何?”
谢蕴笑了,“他愿意写,你就看一眼,不愿意看就打发回去 ,无关紧要。说明本地无事,他若不写奏疏,许是陛下就将他忘了,这不,你都记住他了。”
谢昭宁若有所思,略微明白了,她又低头看账簿,感觉到谢蕴的目光,忙起身:“你饿了吧,我让人摆膳。”
她着急忙慌地走了出去,谢蕴看向桌上的账簿,是生意上的账簿。
谢蕴沉思,她还是丢不下那些生意。
或许,她很喜欢。
谢昭宁回来,手中还有一套新衣裳,道:“你先去沐浴净身,等你回来,就可以吃了。”
衣裳是谢蕴的尺寸,是谢昭宁早就做好的,以便谢蕴留宿。她又说:“我让人将你的朝服也取来了,明日直接去便可。”
谢蕴看她一眼:“你很勤快。”
“我一直都很勤快。”谢昭宁自豪,“在谢家,我就是这么勤快,若不然那么挑剔的大夫人怎么会喜欢我。”
谢蕴抱着衣裳走了,临走告诉她:“不许进来。”
“我不进去,我还没看完。”谢昭宁应一声。
等谢蕴走后,她又坐回原位,继续看她的账簿。
明月高悬,夜色深深。
谢蕴从浴室出来,谢昭宁已坐在桌旁喝汤了,她似乎在想什么,捧着碗,唇角沾染了汤水,添了几分明艳。
她想得出神,谢蕴过来也没有发现,直到谢蕴坐下,她才抬首,微微一笑,“我让他们熬了汤,你喝一碗。”
谢昭宁勤快地去盛汤,双手捧在放在谢蕴的面前,“你试试。”
谢昭宁也沐浴过,一袭单衣,起身的时候,领口微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谢蕴扫了一眼,提醒她:“衣裳不合身。”
“我等会去换了。”谢昭宁也不在意。
殿内落地竹枝灯将寝殿照得通明,明光笼罩着两人。
谢昭宁喝过汤,给谢蕴剥了虾,又夹了些菜,说:“许久没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陛下不爱见她,大多时候都是她凑过去,时日久了,她就一人在东宫里用膳。
谢蕴听后,没有言语,静静喝汤,看着自己碗里的虾肉,目光微颤。
吃过晚饭,谢昭宁拉着谢蕴去自己的书阁,那里摆了许多书,她告诉谢蕴:“皇家有很多孤本,你可以过来看看。”
谢昭宁对孤本没什么兴趣,但谢蕴不同,她是文官,对这些书,视若珍宝。
果然,谢蕴眼中浮现波澜,她走到书柜前,尽兴打量。
由此可见,她是第一回进来。意味着,承桑梓在时,她没有进来过。
谢昭宁搬了个凳子坐下,静静等着她挑选。
谢蕴挑了几本书就停手了,说道:“你不喜欢看?”
“看不进去,我想看,但是看书的时候,脑海里就想起其他事情,定不下心。”谢昭宁坦然,“我大概不是看书的料。”
陛下喜欢看书,或许计量不喜欢看。
谢蕴没有再说了,“回去吧。”
来回走了一段,也算是消消食了。
回到寝殿,谢昭宁就将守夜的宫人都赶走了,谢蕴皱眉,道:“你想在东宫干什么?”
“睡觉啊,东宫不能睡觉吗?”谢昭宁愤恨不平,“怎么,我自己的床不能睡觉?”
赤.裸.裸的不满,让谢蕴无话可说。
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至很长,谢昭宁伸手抱住谢蕴。
一瞬间,谢蕴的身子僵硬住了,谢昭宁好笑:“你紧张什么?”
谢蕴懊恼,推开她,径直走向床边,谢昭宁跟了过去。
被子都已经换了,都是新的,摸起来,很柔软。
谢蕴躺下,谢昭宁熄了灯,眼前一片黑暗,谢蕴皱眉:“怎么都灭了。”
谢昭宁没有说话,上榻后攥着她的手,这个简单的举措,让谢蕴心跳加快。
谢蕴紧张了,“都子时了,你该睡了。”
黑暗下,两人的呼吸都跟着重了起来。
谢昭宁没有回应,掌心沿着谢蕴的手臂往上,最后落在肩膀上,谢蕴心口一颤。
“你今日紧张了,以前都不会的。”
“这是在东宫啊。”谢蕴低叹一声。
东宫二字让人心口发颤。谢蕴同样也是,想起多年前那桩案子,谁会不慌。
躺在东宫的床上,谢蕴有些恍惚,更多的是紧张。
谢昭宁没有那么多想法,指腹在她肩膀上绕着圈,低声安慰她:“这是我的东宫,我们是名正言顺的,你没有搬进来罢了,你若搬进来,你就是这里的人了,怕什么。”
言罢,她吻上谢蕴的唇角。
谢蕴的呼吸更重了。
谢昭宁的吻从唇角落至脖颈间,谢蕴皱眉,下意识抓进了身.下的被子,谢昭宁很快又松开她:“你怕了。”
谢蕴竟然会害怕。
谢昭宁低笑,谢蕴羞恼,捂住她的嘴:“不许笑。”
夜,寂静无声。
谢昭宁的笑声落进谢蕴的耳中,见浅埋心底的羞耻挖了出来,谢蕴求她:“别笑。”
“我不笑了。”谢昭宁握住她的手,轻轻在手背上吻了吻,谢蕴轻轻舒了口气,很快,谢昭宁堵住她的唇角,
一瞬间,那股羞耻放大了,谢蕴可以感受到东宫的森严,与心中翻滚的热.浪。
谢昭宁的动作很慢,手落在谢蕴的肩膀上,掌心紧紧贴着那里的肌肤。
她的掌心很热,似一块烙铁落在那里。
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殿内还有炭火。谢蕴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热。
谢昭宁将那根红丝带塞到她的手中,“还给你。”
声音带了几分低沉,与往日的灵动不同。
谢蕴被迫握着丝带,觉得碍事,将丝带丢了出去。
不想,谢昭宁又给捡了回来,这回,绑住了谢蕴的手。
谢蕴懊悔,谢昭宁得意的笑出声,伏在她的身上,笑声似乎在嘲讽她。
她很得意,但谢蕴没有生气,这个时候,她不会生气的。
谢昭宁自顾自笑了一通,又去吻她的唇。
谢蕴被她吻得头开始晕眩,双手动不了,有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控制一般,心中有股不安。
可是很快,那股不安又被其他的情绪代替了。
只有连绵不绝的快感。
****
谢相回来了,早朝虽说停了,可她回来,东宫就会收敛许多。
这时,吴先生回来上课了,东宫不仅是收敛,是安分了。
谢昭宁忙得要完成少傅的课业,莫说是查账,就连出东宫都没有时间了。
朝臣庆贺,收拾妖孽的大神回来了。
谢昭宁忙得不可开交,她有许多问题,待问过少傅后,她觉得对方回答的太过奥妙,她没懂。
她闷在东宫,陛下染病免朝,她就见不到谢蕴了,找人传她,她竟然当做没有听到。
谢昭宁等候五日,人没有来,她将秦思安拖了进来,将问题丢过去,“一一解答。”
“你去问谢蕴,我也忙啊。”秦思安叫了起来,“你又不给我补钱。”
“那我去查账。”谢昭宁作势撸起袖口,就要去找人。
吓得秦思安连滚带爬地将人拦住,“祖宗、祖宗,我帮你,什么问题,问、问,我但凡回答不了,我就是你的孙子。”
谢昭宁这才展颜。
两人待了一个下午,谢昭宁听了一个下午,头昏脑涨。
秦思安走后,她躺在地上就睡着了。
她梦到了从前,刚上学的时候,裴昭玉文采好,先生总是夸奖她。她想努力追赶,但她启蒙晚了,又病过一场,先生对她也不热心,渐渐地,距离就拉大了。
回到家里,大夫人就问她,为何比不上弟弟。
她也不懂,怎么就比不上弟弟呢。
后来,她被罚跪在门口想这个问题。
跪了很久,她晕了过去。
谢昭宁从惶恐中挣扎醒来,天黑了,屋里点了灯,她大口喘气,一杯水递到眼前,她伸手打翻了,“不是我比不上裴昭玉,是先生的问题。”
二房买通了先生,故意不理她。
杯子翻滚了两下,落在了谢蕴的脚背上,谢蕴往后退了一步,“秦思安将你逼傻了?”
谢昭宁浑身湿漉漉的,她看向谢蕴,思绪回笼,抱起被子就向谢蕴砸去,“你别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明日休沐。”谢蕴侧移了两步,“十九岁了,还记得七八岁时的难题?”
谢昭宁砸了被子,又抱起枕头,谢蕴眼神变换,道:“你听到了吗?明日休沐。”
谢昭宁没明白,“关我什么事儿?”
庄子
一句话不对, 谢昭宁就会将手中的枕头砸出去。
谢蕴皱眉,悄悄后退一步,谢昭宁视线紧盯着她:“你退什么, 你心虚。”
“我哪里心虚?”谢蕴立即止步, 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吩咐宫人来收拾残局。
谢昭宁手中的枕头到底没有砸出去, 自己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
谢蕴给她剥了个橘子, 她不吃,翻身背对着谢蕴。谢蕴无奈, 自己吃了瓣橘子,阴阳怪气地说一句:“橘子很甜。”
“你出去。”谢昭宁捂着自己的耳朵,后背有些凉意, 她伸手去摸索被子,不想摸到一只手。
宫娥退出去了,殿内仅仅两人。
谢蕴扣住她的手, 俯身靠了过去, 注视她板着的小脸, “生气啦?”χZƑ
谢昭宁哼了一声, “有事就找不到你。”
谢蕴没回答, 掰过她的小脸,亲了亲她的唇角, “自己的事情, 自己做。没有我,秦思安也好呀。”
“好什么好, 你呢?”谢昭宁推开她,红着小脸, “谢蕴,下回再不来,我让人将你绑过来。”
她生气,谢蕴却在笑,剥了橘子放进嘴里,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谢昭宁气疯了,直勾勾的瞪着她,“我要去找二夫人,我要去报仇。”
谢蕴依旧在笑:“为了十多年前的事情跑到江州,你很闲吗?”
“我心里有气,没法撒气。”谢昭宁咬牙,知晓自己无能狂怒。
谢蕴咬着橘子,甜到了心坎里,说:“我带你去庄子里泡汤泉,撒撒气,如何?”
闻言,谢昭宁的面容变了,似乎不敢相信,“你不骗我?”
“骗你做甚,又不是一回的买卖,骗了你就不见面了。我骗了你,还有日后呢,怕什么。”谢蕴舒心一叹,“瞧你把东宫折腾的,那么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
谢昭宁的性子有些随女帝,时至今日,陛下还是喜欢爱开玩笑,若是顾太傅活着,她大概也是喜欢玩儿的。
想起陛下,谢蕴有些不安,道:“陛下病了多日,你今晚去看看。”
谢昭宁被少傅也折腾得不轻,没时间往陛下跟前跑,今夜有时间,就去看看,明日出门也放心。
谢蕴的话,谢昭宁很听,没考虑就答应下来,让人去拿衣裳更衣。
“去沐浴,你身上都湿了,换了衣裳也不管用。”谢蕴靠着床栏,提醒一句。
谢昭宁又听话地去沐浴了。
谢蕴抿唇笑了,她还真是很听话。
谢蕴恍惚生起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感,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操控皇权,甚至立于皇权之上。
她又剥了个橘子,放入嘴里,甜甜的汁水滑过喉咙。
****
开年后,承桑茴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喝过药后,浑浑噩噩,睡不着,又睡不醒,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谢昭宁来的时候,她喝过药,靠着软枕,有些犯困,可闭眼又睡不着。
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入目是谢昭宁面上的担忧。
承桑茴直起身子,又觉无力,想来是谢昭宁,便不想在意仪态,又靠了回去。
“陛下。您如何了?”谢昭宁搬了个圆凳坐在她的跟前。
“你也看到了,活着,死不了。”承桑茴有气无力,目光在谢昭宁身上徘徊,“听说你被少傅折腾得做噩梦了?”
谢昭宁不高兴了,“我想换少傅。”
“换谁,给你换谢蕴如何?正好你二人蜜里调油,打情骂俏,如何?”承桑茴揶揄道。
谢昭宁瞪着她:“我觉得我在他手中,会早死。”
“早死?那你也在朕后头死,朕看不到你的死样。”承桑茴不上当。
谢昭宁握拳,“我想换少傅。”
承桑茴幽幽的说:“我想换女儿,你给个机会吗?”
谢昭宁气得小脸通红,深吸一口气,“陛下,我说真的。”
“嗯,自然是真的,难不成朕刚刚说的是假话?”承桑茴无动于衷,“换少傅是不可能,你换媳妇都不可能换少傅。”
谢昭宁:“……”
果然,和陛下说话,会少活十年。
“我要换少傅,您不换也得换,我让人给吴先生使绊子,让他摔一跤。”
承桑茴不恼,只可怜般地望着她:“谢蕴回来后可曾收拾你了?”
没有。
承桑茴说:“你若使绊子,朕觉得谢蕴会好好的收拾你,人是她举荐的,她会比朕更生气。”
谢昭宁陡然觉得浑身无力,无论自己说什么,到陛下口中都会‘面目全非’。
“陛下,我觉得您适合去说书。”
“是吗?朕也这么觉得。”承桑茴附和一句,“你听了这么久的书,也该付银子了。”
谢昭宁:“……”
“陛下,换少傅,好不好?”
承桑茴作势扶额,口中喊道:“哎呀,头疼,你去找谢蕴,她同意,朕就答应。”
谢昭宁看着她演戏,磨磨后牙,恨不得撕开她的脸面。谢昭宁不出声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演戏。
演了会儿,承桑茴见她还不走,不免丧气,道:“你去找谢蕴,人是她选的,朕只点头罢了。”
“谢蕴再如何,能越得过您吗?”谢昭宁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换,我就不上了,我还会离家出走。”
承桑茴陡然笑了,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你跑呀,谢蕴不跑,你一人跑吗?”
谢昭宁说不出话了,起身就要走,承桑茴喊道:“走啦,明日还来吗?”
“不来,我去泡汤泉。”谢昭宁跺跺脚,气得心口发痒,偏偏无能为力。
承桑茴闻言后,罕见地沉默下来,谢昭宁走了两步,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主动回头去看,一回头,就看到了陛下失落之色。
伤心了?
她欲开口,承桑茴说:“一日时间够吗?我觉得不够,要不朕给谢蕴三日假?”
谢昭宁:“……”我就是白担心。
谢昭宁气呼呼地走了。
承桑茴失笑,她性子过于单纯了,吴先生确实有些迂腐,但他是桃林大儒,听听他的课,当是磨炼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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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生气地回到东宫,入门就踢倒了门口的盆栽,吓得一众宫人跪下请罪。
谢蕴闻声走了出来,好笑道:“你这是吃了炮仗吗?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她好得很,她还会气我,还会阴阳怪气。我说换少傅,她让我换媳妇。”
谢昭宁大步入殿,头重脚轻,小脸红扑扑的,“你说,她怎么就爱气我。”
“挺好的,陛下对你,已然不错了。”谢蕴失笑,见她气得不轻,也着实是好笑,“换少傅作甚,指不定吴先生身子不好就不来,换了年轻的,日日到你跟前,那才是头疼的事情。”
“你说得好像也对。”谢昭宁被说服了,以前的先生,年轻,身子好,从不会生病,吴先生三日来两日生病,倒给她休息的时间。
就是这回,病的时间有些久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谢蕴立即戳她脑袋:“不许打歪主意,他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你别胡闹。”
谢昭宁没听进去,谢蕴俯身坐下,捧起她的小脸,“看着我,说不会胡来。”
“哎呀,你弄疼我了。”谢昭宁故意喊来一句,试图避开谢蕴冷厉的眸子,谢蕴不肯,说道:“你若敢使坏,我就告诉陛下,打你板子。”
闻言,谢昭宁握着她的手:“你不心疼我。”
“我心疼你的名声。”谢蕴直截了当的说。
谢昭宁哼哼一声,亲上她的唇角,张口咬了咬,谢蕴疼得一抽,想离开,她又报得紧。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铁锈般的味道冲淡了两人间的旖旎。
谢蕴疼得皱眉,谢昭宁这才松开她,道:“这回,你该疼了。”
“谢昭宁。”谢蕴咬牙,抿着唇角,冷冷地看着她:“你讲不讲理。”
“是你和我说,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我为何要和你讲理。”谢昭宁略有些得意,“你说得对不对?”
谢蕴哑口无言。
谢昭宁撒气了,伸手抱着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语气乖巧下来,“你几日不来,我想你了。”
“想我就咬我?”谢蕴低头看着她,伸手在她纤细的腰上掐了掐,“收敛脾气。”
谢昭宁疼得一抽,攥着她的手,“你不晓得,陛下多气人,她就是故意气的。”
“陛下喜欢你。”谢蕴惋惜,“她对你,真的很喜欢。”
“我知道,因为我是顾太傅费尽心思养大的,爱屋及乌。”谢昭宁歪靠在谢蕴的肩膀上,释放自己的软弱,“陛下说得对,我很幸运。”
一念之差,成就了今日的谢昭宁。
谢蕴沉默了,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去收拾行囊,明日就去了。”
“好。”
谢昭宁应声,一蹦多高,“我也给你多带几套衣裳,都是新做的,还有纱衣……”
听到最后两个字,谢蕴红了脸,“谢昭宁,不想带。”
“我就带。”谢昭宁反骨,朝谢蕴做了个鬼脸,“我就带,我准备了很多,都给你带上。”
谢蕴羞得无地自容,出声呵斥:“谢昭宁,我生气了。”
“生气也要带。”
谢昭宁朝内寝跑去了,只给留下谢蕴留下欢快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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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谢昭宁就来到陛下寝宫。
意料外的是承桑茴醒了,坐在屋檐下看日出。
谢昭宁匆匆上前,面色担忧,“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你怎么过来了?”承桑茴揉着额头,脸色白得吓人,她背对着谢昭宁,不愿与她对视。
谢昭宁绕步至她跟前,紧张地看看她:“怎么会睡不着呢,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年岁大,自然睡不着,再过几载,谢蕴也会睡不着。”承桑茴伸手推开她,“你烦不烦,站在我面前,我怎么看日出。”
谢昭宁没动,倔强地看着她:“是身上疼吗?”
“疼什么?”承桑茴反问她,哀叹一声,“你怎么那么聒噪,你行行好,赶紧走。”
“我不走了。陪你看日出。”谢昭宁突然改口,随后就吩咐宫人去拿个凳子来。
承桑茴冷冷地笑了:“媳妇不要了?难得去玩一回二,不去了?哎呦,谢蕴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她会理解的,哪家没有不懂事的长辈,谢老夫人比您更会折腾。”谢昭宁嘲讽一句,“您这算很好了。”
承桑茴不高兴了,听着她的话,慢悠悠地开口:“我哪里不懂事?”
“你哪里懂事?”
“我哪里不懂事?”
“你哪里懂事?”
两人互瞪一眼,承桑茴侧眸,看向东边点点晨光,“我不高兴了,你赶紧滚。”
“哟,我很高兴,我就不滚。”谢昭宁挤眉弄眼,“我不去了,陪你。”
“承桑漾,你和你爹一样,倔得很。”承桑茴没好气道。
谢昭宁不在意,爹是谁,爹是何模样,她都不想知道,人都死了,还想什么。
她坐了下来,靠着陛下,轻声说:“别激我,我不高兴了,就天天粘着你,你看谁更烦。”
承桑茴突然开口:“谢蕴来了。”
“我不上当了。”谢昭宁道。
承桑茴说:“她真的来了。”
“来了就来了。”
“谢蕴,朕命令她,把她带走。”承桑茴直接下旨。
谢昭宁笑道:“你还想骗我。”
“陛下。”
谢蕴的声音传了过来,谢昭宁下意识回头,果见谢蕴站在五步外,她忙站了起来,先告状:“她不睡觉看日出,对身子不好,她不回去。”
谢蕴低头,唇角弯弯,低声说:“陛下,臣带她走,您回殿休息。”
“行行行,你带她走就行,吵死了。”承桑茴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悦道:“这个粘人的性子怎么和朕以前养的那条狗一样。”
谢昭宁:“……”你骂谁呢。
她生气,谢蕴拉着她就走,“马车备好了,赶紧走,陛下生气了。”
“谢蕴,她就是无理……”
谢蕴捂着谢昭宁的嘴,将她直接拖走了,这对母女,见面就吵架,不见又会担心。
聒噪的声音消失了,耳畔陡然清静下来,承桑茴托腮,看了会天色,觉得有些困了。
“回去,朕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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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城门刚开,一行人便已出城,秦府的马车紧随其后。
金镶玉掀开车帘,朝前看去,纳闷道:“谢相怎么会邀我们去庄子玩。”
秦思安言道:“怕什么,又不是鸿门宴,如今的谢相可不是以前的谢蕴了。”
谢蕴的心思如今都在公主身上,以前的谢蕴行事无所顾忌,如今添了位祖宗,谢蕴行事收敛多了。
毕竟,她不仅是谢相了。
两人各说了一句,与前方的马车汇合了。金镶玉下车,走过去,余光一扫,竟然还有陆白红。
她诧异,只见陆白红也下了马车。自陛下登基后,谢蕴便不再与陆白红来往,旁人不知道其中的缘故,秦思安是知晓的,自然也告知了金镶玉。
今日这么一出,像是要和好之意。
金镶玉退回到马车上,与秦思安说道:“陆白红也在。”
“她在。”秦思安也有些惊讶,掀开车帘就看过去,眸色疑惑,说道:“大抵是殿下安排的。”
“和好?”金镶玉纳闷。
秦思安没有回答,与她们无关,陆白红得陛下看重,她与谢蕴之间的隔阂,必然是要解开的。
将来,谢蕴是君,陆白红为臣,所以陆白红拼了命也会求得谢蕴的原谅。
放下车帘,车内光线暗淡下来,秦思安暗自思考,金镶玉靠着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有些危险了。”秦思安勾唇,嘲讽一笑,“陛下令陆白红主持今年恩考,我就该猜到陛下的用意,谢蕴在相位上坐不久了,这个位置是我想要的。我想要是一回事,陛下愿不愿意给,又是另外一回事。”
金镶玉担忧,道:“那你怎么办?”
“不知,走一步看一步。”秦思安也没了主意。
三队人合并,一起朝庄子里驶去。
到了庄子后,谢昭宁先下车,一袭红袍,青春明媚。
陆白红望着她,叹道:“殿下青春,显得我们老了。”
她们在官场上浸淫多年,举止稳重,已非年少,此刻去看十八九岁的谢昭宁,也十分羡慕她年轻便可身居高位。
她太年轻了。
金镶玉下车,闻言后,妩媚一笑:“她越年轻,就显得我们越老,你说,怎么追上她的年轻呢。”
“你是追不上了,你多大,她多大,你都快三十岁了。”
谢蕴下车,冷冷地说了一句,和谢昭宁比年轻?
金镶玉倚着秦思安,柔弱无骨,风吹来,细腰若杨柳,她呸了一声:“谢相,您也不年轻了。不过,我倒是羡慕您,当日里下手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自己年岁大啊。”
谢蕴:“……”
其余几人纷纷笑了,金镶玉最清楚她与谢昭宁之间的事。
当日里,谢昭宁不情愿,谢蕴使计,将人掳回来的。
啧啧啧……
谢蕴提起裙摆入庄了,留下‘叛主’的金镶玉。
谢昭宁提议去捉鱼,拉着谢蕴一道过去,谢蕴皱眉,又见谢昭宁高兴,便点点头,“好。”
两人先走了,其余的四人也跟着上去,秦思安让人准备烤具。
庄里有一池塘,春季里鱼肉鲜美,一网下去,捞上来不少鱼。
谢昭宁拿着渔网,站在岸边查看,又撒了些鱼饵,不多时,面前的水面就反翻动起来了。
她立即将网撒到水里,熟练的动作,让其余五人都看呆了。尤其是谢蕴,初见之际,寒冷冬日,她坐在船上钓鱼。
由此可见,谢昭宁应该是很喜欢钓鱼捕鱼。
遐思间,一网鱼被拖了上来,管事们叫好,秦思安过去挑鱼了,谢昭宁拿了一尾大的,招呼管事过来取清洗,吩咐做烤鱼。
陆白红携带夫人也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鱼,陆夫人说道:“鱼汤也不错的。”
谢昭宁挥挥手,拿起一尾,招呼管事:“按照陆夫人说的做。”
谢昭宁已非年少,面上挂着笑,让人看过去,觉得心里暖暖的,陆夫人便是,只觉得这位贵人平和近人,压根不像陆白红口中说的那般,搅得朝廷上下鸡犬不宁。
一顿忙活,鱼肉洗干净送了过来,秦思安要亲自烤鱼,谢昭鱼让她去,自己拉着谢蕴烤虾。
虾是河下,个头不大,先腌制再烤。
六人各自忙碌,两两一起,谁都不打扰谁。
谢蕴不爱做这些,看着谢昭宁忙来忙去,将虾肉鱼肉放在她的面前。
谢昭宁也是忙得高兴,小脸红扑扑的,最后她坐了下来,眉梢眼睛,都是属于这般年岁的意气。
谢蕴也看着她,“你高兴吗?”
“高兴呀,你不高兴吗?”谢昭宁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子擦擦手,余光扫过谢蕴的容颜,她笑了起来,“你也高兴的。”
谢蕴自然是高兴的,今日的事情就是她安排,放松一二,若不然人就要学傻了。
谢昭宁净手去剥虾,递给谢蕴,“你怎么不吃呀。”
已近午时了,也该饿了。
谢蕴吃看两只虾,鱼汤送来了,一人一盅,乳白色的鱼汤看着很喜人,谢昭宁喝了口,点点头,道:“你多喝些。”
谢蕴又笑了,道:“听你说这些话,总觉得你故作老成。”
“故作老成?”谢蕴又喝了口,“在你眼里,我很小吗?”
谢昭宁不小了,可落在谢蕴眼中,她就是小。这个感觉,是没有道理的。
谢蕴也说不好,索性就不说了,静静喝汤。
春日里阳光好,青草气息浓郁,比宫里的熏香是不一样的,闻起来很舒服。
凉亭里清风徐徐,散去些炭火的热意,吃过后,谢昭宁要走了,扫了其他四人一眼,“那头有泉水,自己去玩。”
言罢,她拉着谢蕴就走了。
金镶玉咦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心急。”
陆夫人说:“天都要黑了。”
陆白红皱眉,道:“天还早呢。”
秦思安挥着扇子,听着虎狼之词,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年岁大了啊。”
陆白红看着她:“是你年岁大了,这里属你最大。”
秦思安:“……”
金镶玉噗嗤笑了,秦思安羞得满面通红,她望着陆白红:“我以为你来负荆请罪的。”
“我也想,但我觉得我若负荆请罪,小殿下会将我赶出京城,哪日请罪都可,偏偏选今日?”陆白红狡猾地笑了,目光幽幽,伸手握住夫人的手,问她:“不如我们也去?”
这回,陆夫人皱眉了,红了脸,悄悄想说收回自己的手,陆白红不让:“天要黑了。”
陆夫人羞得耳根都红了。
金镶玉扭头看秦思安:“你要去吗?”
秦思安扭捏,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