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处理当初的元承瑞和元照熙相比, 元穆安对元烨这个意图当街杀死他的幼弟的惩罚,已算是格外厚待了。
就连百姓之中,都有不少人唾骂九皇子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要知道, 这两年里,不论元穆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否另有目的, 他对元烨的关怀和照顾, 被所有人看
秋芜思来想去,还是给留
为让他安心,她特意写明, 此番探望只是念
元穆安的答复直到第二日清早才来。
传话的是海连,他带着另外两名太监护送秋芜来到看押元烨的大牢外。
与先前看押七娘的那处刑部牢房不同,这一处牢房设
牢房之外,数百名禁军侍卫将四下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穿着太监袍服, 戴着甘泉殿腰牌的海连都被拦下, 直到取出元穆安的亲笔手谕, 方得入内。
一名神情肃穆的侍卫领着秋芜绕过重重厚重的牢门, 进至一间幽深的牢房外,垂首道“娘子有两刻时间,
秋芜垂首谢过,待他退出去,方转身打量身处的这一处牢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专用来关押皇亲国戚的地方,管是牢房,但四下的布置陈设却不显破败。
虽每一间牢房皆三面围墙,但开牢门的那一面,则都有一扇窗用来透气、透光,将整个大牢照得敞亮不少。
牢房之内,亦打扫得干净整洁,因是冬日,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毛毡,毛毡之之侧再设卧榻、桌案、烛台等,不但有杯盘、茶盏、酒壶,甚至
与一般的牢房相比,这里算得上安逸舒适。
然而,对那些过惯了钟鸣鼎食、长戟高门的奢靡生活的皇室贵族而言,住
要知道,
墙角处摆着一张稍窄的坐榻,一道瘦削的身影呆呆地倚
秋芜
将要十八岁的少年,分明可以过鲜衣怒马、意气风
“殿下”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阴影中的人动了动,迟缓地扭过脖颈,朝着她的方向看来,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猛然从榻上立起,三两步跨到被道道木楞隔出的牢门前,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道“姐姐秋姐姐”
少年苍白骨瘦的脸庞被隔
“他说的都是真的,秦衔他就是你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对不对”
秋芜笑了笑,点头道“是啊,他便是奴婢的哥哥。”
她将手中的一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南宫门外的绿豆糕,清早才出炉的,殿下用些吧。”
少年愣了愣,瘦得关节突出的一只手伸出来,接过油纸包,轻颤着解开系着的麻绳。
里头是六块比铜钱稍大些的方方正正的绿豆糕,黄绿的色泽,几点边角碎屑落
“绿豆糕”
少年苍白的手指拾起一块,
甜糯的滋味
那时,秋芜才被调到毓芳殿不久,母亲派她跟着大宫女出宫,回来的时候,她带了几包南宫门外的绿豆糕,分给殿中的其他宫女们。
他是皇子,不得随意吃宫女们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因此自然没有他的份。
可他任性,恰好看见了,只以她忘了给他带礼物,吵着闹着同她
那家糕点铺子闻名京中,虽比不上宫中膳房所做的样式致、用料繁复,却胜
他那时年纪小,又处处被母亲和宫人管着,难得能吃到宫外的东西,一时贪嘴,尝过那小半块后,背着秋芜又从其他宫女那儿将她送的绿豆糕统统要了过来。
谁知,第二日遇上尚宫局派来的教习姑姑来查问日常起居,
皇后命尚宫局查清后,得知这绿豆糕是秋芜从宫外带回来的,不但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俸,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跪
那时,他就站
夜里,他
他心中极不赞同。
他五岁起便住
那时,他不懂宫中的生存之道,只觉教习姑姑小题大做,因为母亲不得父皇的宠爱,又与皇后娘娘不亲近,才敢如此不留情面。
而后来,秋芜每次出宫,仍旧会带东西回来,但给他的,都是泥塑、木雕这样的摆件,再没有吃的。
她说,他是皇子,和下人们身份不同,自然不能送同样的东西。
他被哄得开心极了,只以为自己
口中香甜绵软的滋味渐渐多了一层苦意,他嘴唇轻颤,不知怎的,眼眶一酸,迅速泛红“秋姐姐,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不
少年低着头,瘦削的身子晃了晃,看起来委屈又伤心。
这副模样,很难让人联想起他是不久前带着近万名叛军阻截
“对不起,殿下,奴婢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了,就让殿下当奴婢已经葬身火海也好。”
秋芜看着他狼狈的处境,心有不忍,却并未因此失去理智,仍旧清楚地知道,他走到这一步,并非出于被人逼迫的无奈之举,而是他自己的主动选择。
元烨没吭声,又将方才剩下的半块绿豆糕送入口中。
甜蜜的滋味变得更加苦涩了,苦得他又一次心中酸痛。方才的委屈和伤心只平息了片刻,便迅速卷土重来,化作愤怒和嫉妒。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猛地抬起头,用带着质问的眼神锐利地瞪着她,“是不是因为他”
秋芜不愿骗他,遂淡淡点头。
元烨呆了呆,泛酸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手中的油纸包也掉落
起初,他喊得声嘶力竭,可渐渐的,他单薄的身板晃动得更厉害,一点一点佝偻下去,连带着嗓音也低了下去,到最后,甚至有些凄惨的意味。
秋芜垂首看着他,眼中闪过一缕水光。
“殿下,这一切,没有好坏之分,更与权势无关,奴婢倾慕的只是他这个人罢了。”她将食盒盖好,提
“你想说什么。”元烨垂着脸,语气有些阴沉。
“奴婢想说,这天下还有许多百姓饱受饥荒、水患、战乱的折磨,为君者,不能只为一己私欲,而不顾无辜百姓的安危。殿下心中若还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从此后便当
她说着,起眼底仅存的那一丝温柔与怜惜,冲牢房中的他行了一礼,再不看他,转身离去。
即将拐出这一片区域之前,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牢房忽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闷响,仿佛有人用拳头结实地砸向地面一般,听得人心颤不已。
秋芜的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径自走出牢房。
牢房外,植着一株株只余枝干的银杏树,原本说好
马车正对着牢房的方向,车帘被掀,别
马车内,坐着神情有些焦躁不安的元穆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一见秋芜出现,整个身子顿时绷紧。
直到她越走越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微笑,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郎君怎么来了”秋芜将食盒交给马车边的海连,登上马车,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眼下郎君行动还不方便,还是留
那日
“我”元穆轻轻握住她的手,笑容之中,竟然有些羞愧之意,仿佛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我怕你见到他被关着的样子太过心软,对我有怨言,所以,不想让你一个人来”
秋芜诧异地抬头,没有阻止他握住自己手的动作,
隔着衣物身躯相贴之时,二人都有一瞬间的怔忡。
与动乱受伤那一日的互相依偎不同,这一次,是心意相通,带着点久违的悸动,令二人心尖俱是一颤。
“可郎君还是让我一个人进去了。”
秋芜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呢喃道。
不但如此,甚至赶来之后,也只是
“是啊,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可又不愿假作大度地欺骗你”
所以,管觉得有失颜面,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车帘已被放下,挡住外头大好的阳光,给车厢中的一切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元穆安凝视着她美丽的脸庞,忍不住以指尖轻触她的眉眼。
“郎君放心,”她认真地重复着前一晚已
“好。”
他应了一声,
“芜儿”
他的嗓音变得沙哑,眼神落到那两片柔润的唇瓣上,也似被火星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