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几成像?
仲岳被簇拥着推到前面。
他在当地树立起来的威望, 已经很多年了,这让大家还是很信任他的。
但他看了眼桌上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仲岳抿着唇角沉吟片刻, 他只问道:“这和死者本人,长得能有几分相像?”
同样的话,其实前几天许多人也都在心里嘀咕过,用头骨试着把脸弄出来,那和人能长得一样吗?
那时轻飘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会儿从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郑重。
对一起拖了这么久都没破的案子来说,任何新发现, 新线索, 新突破都是至关重要的。
更别说眼前这个脑袋,这张活生生的脸,看着就让人很难不信。
看着就很靠谱的样子。
反正给他们一团陶泥, 即使随便糊弄一张脸, 估计都只能捏出一个四不像的泥巴怪。
——比浮尸看起来都适合当鬼的那种。
狄昭昭沉默了一下。
这让一屋子人心也都跟着悬了起来。
别看狄昭昭做之前信心满满, 提出想法的时候超级骄傲,但做完之后, 他还是难免有点心虚的。
毕竟是他第一次做。
还没等狄昭昭思考出复原的这张脸,可能与死者本人有几分相似。
小屋外传来蹬蹬瞪的脚步声。
荀知府脚步最快, 一马当先, 急匆匆地就挤进了屋里。
紧接着是狄松实, 再后是目前少数几个能提供线索的人之一的老仵作,还有府衙的师爷, 主簿等人。
这小单间本来就不大, 拢共也没几把椅子, 最后王铁都只能站在一边,还有更多看热闹的衙役,都被像是撵鸭子一样撵了出去。
被撵走之后,还有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都看到人左脚踩右脚上天了,结果要听人讲这是什么武功,有何玄妙,甚至怎么做到的时候,被撵走了!
这心里简直跟有东西挠似的,哪里舍得?
屋子里,一干人也仔仔细细把桌上那张复原的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遍。
狄昭昭还有点不乐意:“我还没做完呢。”
怎么大家就一下子都来了?
“这不就差双耳朵吗?不碍事。”荀知府绕着这个复原的脸边看边说。
狄昭昭鼓鼓脸:“不只是耳朵,后面还有调整和细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点生硬了。”
刚刚仲捕头问他长得有几分相似,他都觉得不好说。
对于这种情况,小昭昭当然还想精益求精一些。
注意到狄昭昭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弯腰看复原模具的荀知府直起腰来:“还可以再调整和细化?”
狄昭昭点头:“嗯。”
荀知府把位置让开:“那你继续,我们就在旁边看着,不打扰你。”他的语气有点硬邦邦的温和。
就像怕狄昭昭一个不高兴,然后不干了一样。
但似乎又很少说些哄孩子的软话,总之听起来有点生硬。
狄昭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坐到他的小桌前,问道:“你们要在这里看吗?可能要一段时间的。”
狄昭昭抬头看荀知府,然后还是转头看向祖父。
如果是祖父看的话……感觉还不错的样子!狄昭昭眼睛亮闪闪,有种要在祖父面前露一手的兴奋和期盼。
大抵小孩子都逃不过这种诱惑。
狄松实失笑,揉揉昭哥儿的脑袋,然后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觉得,做完调整和细化,这张脸与死者本人能有几分相似?”
狄昭昭刚刚已经想过了,他摇摇头:“这我也不能保证。”
真的好难好难,他都总觉得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考虑全面。
而且吧,小孩心虚的对对手心,他也才学了一半而已。
小孩掰着指头数自己觉得可能有疏漏的点,还把素纸拿过来指给大家看。
听着听着,小屋里,一时间安静得有点过分。
不论理不理解用骨头捏脸这个事,但所有人还是非常明白这件事的难度的。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
但听狄昭昭叭叭叭说,说他自己还没有考虑到12345点,也许678910点还会对嘴型,鼻翼薄厚、肌肉走向等等一系列细节有影响。
明明狄昭昭在说“这个好难!”“我这里、那里可能还没考虑周全。”
但是大家听着听着,忽然感觉有点茫然,总觉得狄昭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难度,反而是他们被呼啸而来的知识扑了一脸。
一个连牛都不会杀的人,是不可能研究庖丁解牛技术的。
反言之,已经开始琢磨庖丁解牛了,这人杀的牛真的会很差吗?
连狄松实都沉默了。
虽然有预期,但这也比预期超太多了。
难道回乡一路,看到各地水土、地貌、人面,昭哥儿脑子里都在想这些?
就跟二郎脑子里琢磨奇奇怪怪的光、电、力一样?
狄昭昭对这一切还无察觉,说完,小脸发苦:“所以说嘛,我现在也不能保证到底多像。”
“没关系,没有哪条调查的路线,是能保证自己能抓到凶手的。”狄松实宽厚的手拍了拍小孩的肩膀,鼓励道:“昭哥儿你继续做。”
狄昭昭小脸期待:“那祖父要看吗?”
“祖父就在旁边看。”狄松实自然是看到了小孩有点亮闪闪的眼睛,笑着应道。
狄昭昭顿时动力满满地开始继续捣鼓起来。
做耳朵,细化面部特征细节,还弄了点颜料来,简单上了一点基础颜色,比如黑头发、黑眼珠、黑眉毛。
投入进来,狄昭昭很快就忘我的专心起来。
即使真的很慢,但也没有人敢催促,就怕影响了他的状态和思路。
只是站在旁边,越看越觉得每一步都是有章可循的,是经过思考的连贯结果,经得起逻辑思索。
又看了一会儿。
荀知府点了仲岳和几个人,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他先问仲岳:“你觉得如何?”
仲岳抿了抿嘴角,道:“考虑得很细致周全,我觉得狄世子过谦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不像是一个胡乱捏出来的人,与沿江一带,尤其是水土丰饶的下半流域面貌很像,很多细节都给人一种真实感觉。
就好像也许真的某处,活生生存在这样一个人。
同样被叫出来的衙役们,都是这几天一直在小屋这边守着的,有王铁这个年轻仵作,也有被荀知府派来帮忙跑腿的。
听到仲岳的话后,顿时像是有了底气,一个个争先恐后,很是激动地说:
“我也觉得仲捕头说的没错。”
“荀大人你是没看到,那一层层的,每一处都调整了好多遍。给人的感觉就是,就该是这样没错!”
“大人你可千万别听狄世子的,读书人就爱谦虚这一套,真是要不得。明明做得那么好,我看那颗脑袋久了,真觉得死者估摸就长这个模样。”
其中王铁语气最为激动,这种神迹,可全程诞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没看他师父都有些后悔没有自己亲自跟着了吗?
听完了他们的话,荀知府点了点头。
再透过窗户看那个在狄昭昭手里的模具,心里火苗一下就蹿起来了。
狄昭昭不知道他说的话,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等他把耳朵和最后的细化弄完,兴奋拉着祖父说:“祖父你看!”
不管最后像不像,但都是他复原的第一个颅骨啊!
他感觉自己已经超厉害了!
狄松实仔细端详,明显看到这人脸上肌肉平滑、协调了一些,还有了一点层次,确实比刚刚更有了记忆点。
他从善如流的夸道:“为者常成,行者常至。昭哥儿有想法,还能付诸实践,已然佼佼。”又打预防针道,“即使这次真做得不像,日后逐渐改进,终有一日能成。”
狄昭昭顿时翘尾巴,笑得露出小白牙。
他挺着小胸膛道:“祖父说得没错,我肯定会越来越厉害的!”
两日后,软泥定形。
即将画像送往各府,让当地官府寻找比对,尤其是失踪人口。
狄昭昭也来了。
他最后处理了一下这个模具,然后让画像师画像。
但是等他看到画像师画的像之后,整个人都要惊呆了。
然后连忙说:“这可不行!”
他复原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几成相似,本就有一道模糊,结果画像师一画,看着又与他捏出来的脸只有五六分相似。
模糊了两次,还怎么找人?
听了狄昭昭的顾虑,再看画,顿时觉得平日里觉得不错的画,现在有些不顺眼了。
狄松实说:“用你做这个模具的法子,再倒模一个人脸如何?”
画主要损失的就是这种立体的感觉。
荀知府也想办法道:“咱们府城也有几个木雕大师,我可请他们来雕几个一模一样的,咱们往上游几个可疑地点送。”
狄昭昭想了想:“我觉得都行,要不试试看哪个效果更好?”
“也可。”荀知府便吩咐人去办了。
狄昭昭来都来了,顺势坐下,好奇地问:“什么可疑地点?”
狄松实翻看着卷宗答道:“算是划定的一个范围,根据虎腾江的江水速度,还有不同季节的温度,计算出的一个大致距离。”
他还说:“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第一具死后被抛尸的尸体的话,他的面貌和身份,就很值得研究了。”
“这么说,我运气好好啊,随便遇到一个做,就做到最值得研究的那个。”狄昭昭美滋滋,又问:“除了可能是第一具之外,他是还有别的不一样吗?”
一般来说,第一起案子,总会有些不同,毕竟是凶手初出茅庐时做的。
又或者就是这个案子,成为后续一切的导火索。
狄昭昭发问,很快就被仲岳接过话头去,“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二十多具尸体都比他年纪大不少。”
“他都四十岁左右了,竟然还是最年轻的?”狄昭昭有点诧异。
“没错。”
“那确实奇怪了。”狄昭昭皱眉嘀咕,又说,“也许找到这个人,很多问题都能弄明白了。”
就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聊着案子,复刻人像的几拨人,陆续完成了。
有衙役带着一堆东西进来说:“这就是倒模的、照着捏的、雕刻的脸。”
泥人、像面具一样的人脸木雕、还有才刚刚脱膜的脸,全都被放到桌上。
狄昭昭好奇的翻看,高兴道:“感觉有些还挺像的,我觉得比画的好。”
荀知府看着两拨人模仿着模具上复原的人脸,捏出、雕刻出、倒模出的人脸,确实感觉有部分人手艺精巧,相似度很高。
忽然心里产生一种想法。
他目光落到狄昭昭身上,问:“狄世子觉得这两种手艺人里面,有可能有人能学会这门技法吗?”
把技术留在南山府衙,日后类似的案子,就不会总是变成无头悬案了。
狄昭昭:?
这他也不知道啊,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学明白呢,小孩犹豫了一下道:“要不,咱先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死者再说?”
第102章 真用骨头捏出来了?
天燥, 风劲。
树叶发出急促的哗哗声,知了也聒噪得叫个不停。
南山府衙内衙役们脚步匆匆,很是忙碌。
“这这这!”
“别磕了, 先放这儿,等会儿一起交给驿夫。”
最终选出的一批复刻还原度比较高的人像,已经随着荀知府盖了官印的信函传去各府。
这会儿,仲岳又弄来了一批。
许多衙役正配合他打包,然后往里头放仲岳写好的信件。
仲岳手里足足有半指厚的信件,他边递给打包的衙役边说:
“这封让驿站快马给老刘送去。”
“我记得老钱手下有个认人特别厉害的年轻人,我在信里跟他说了,看他愿不愿意放人来长长见识, 要是真找到人了, 那一定要来,咱知府说了,开销吃住他都出了!”
“这封去长治县, 这个一定要送到, 我记得他们那儿县令不太行, 是个怕惹麻烦就不爱沾事的,大概靠不住。”
“这封, ”仲岳低头看了一眼,“不行不行, 别放那个泥的, 干了也容易摔坏, 给程胡子换个木雕的,他手劲大、人也粗。”
……
他边说, 一封封信就被放进装了人像的包裹里。
荀知府也走出来, 看着乱糟糟摆了一地的包裹, 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他旁边:“狄少卿带咱们圈出来的几个重点位置,都安排好了?”
“荀大人你放心,我托付的都是可靠之人。”仲岳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这口气我也憋了半年了。”
一具具尸体从南山府内不断浮起来,又何尝不是在他的地盘撒野,向他挑衅?
荀知府的点头,又忽然问了句:“如果这法子真能找到人,你觉得咱们能从狄世子那儿学到此法吗?”
荀知府在南山辖下做了六年知县,又在南山府做了五年知府。
认识仲岳也有接近十年了。
在科举入仕前,他其实并不太看重,又或者说不了解破案一道技法的作用。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是推理派,觉得只要足够聪明,就能通过排查、搜索、询问,分析现场,推理出凶手的作案过程,以找出凶手。
所以只要能通过科举一道的人才,都能审好案子,为百姓平冤。
直到他上任,遇到了一道道棘手的案子。
又看到有些同僚因为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最后敷衍糊弄,草草结案,要么就是历年旧案越来越多。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案子,向当时已经在府城有了些名气的仲岳求助。
仲岳不仅武功好,还胆大心细,性子沉稳,交友广泛。
几桩案子下来,彻底改变了荀刚对捕头的印象,还有一些审讯技巧,诱捕技巧的观点。
在荀知府上任之前,上一任知府几乎也是被同样的方式征服。
流水的知府,几十年扎根南山的仲捕头。
南山府衙的好生态,或许仲岳才是那根定海神针。
不过如今,相互塑造之下,荀知府确实也很稀罕有一技之长的捕头、衙役。
在寻常看不出来,但真遇到难事了,还是要仲捕头出马,要请擅长辨认字迹、造假的董老,要依仗能根据伤痕分辨出武器类型的还乡养老谷衙役……
求贤若渴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是真能破案。
比如学了这个用骨头捏脸,往前数十多年,只要头骨还在的无名旧案,死者是南山辖内的,凶手绝对能揪出来个七七八八。
这种旧案,凶手早就放松了警惕,有时候衙役挎着弯刀,沉着脸一上门,表情定会有异,若是仲岳这种段位的捕头前去,只要一看就心中有数了。
荀知府怎么会不想自己手下有人能学会?
“说不好。”仲岳沉思片刻:“别看狄世子动手做起来看着简单,复刻起来也简单,但以我的经验看,想学起来估计不容易。”
他提起了鱼石县、云梦县两桩案子里头的细节,而后感慨:“狄世子年纪虽小,但已然不凡。”
荀刚听他对狄昭昭这番感慨的语气,不知怎么得,脑海里就浮现出在贡院那日的事。
兄弟二人的文章他也都看过了。
但一众考官中,对狄明评价高得更多,大多因为狄昭文章犀利,犹如风雷激荡,其中许多观点与措施都与常人不同。
让人隐隐有一丝小儿怎如此狂傲的感觉,尤其是保守、稳重之人,此感更甚。
荀刚如今回想,不由苦笑,狄昭敢想、敢写、不为迎合考官微敛锋芒,确实自信。但这份自信,也许本就是能力带来的。
确实有能力,确实能做到,又谈何狂傲?
他捏捏鼻根。
不过即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日若无突发状况,他会不会微调名次,成人之美。
只是有此一遭,那日被婉拒后,他都没好意思开口再说什么。
***
南山府上游。
天气闷热,除了衙门口张贴的告示外,还有一队队人马穿梭在城里,游走在城外各村落。
“王哥,你说咱这大热天的,跑出来累死累活的至于吗?”
有衙役擦了擦汗,又拿起水袋猛猛灌了几口水。
“别说大热天了,下冰雹也要找,你知道咱们当初欠仲捕头多大的人情吗?”
“说说,王哥你跟我说说呗?”
“说起来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老衙役也是喝着水,边走边说,“当初有个县令想升迁,但考绩好像还差点什么意思,就捉了几个旧案出来,勒令咱们必须破案,动辄打板子,还把抱怨怠工的直接逐出衙门,后来还是请了仲捕头……”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破不了的案子,指不定还有求到人家的地方。”
两人边走边说。
每到一个村子,就将人像拿出来给村长、族老认。
又是几个村子无果,年轻衙役难免有些泄气,他手里正反翻看着这张脸,问:“王哥,你说仲捕头哪里来的死者画像,不是说都泡烂了吗?”
“你也知道?”老衙役抬头看他。
年轻衙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都死了二十多个了,这么长时间了,谁不知道?”
老衙役摇摇头,他倒是知道点这个人像的内幕,但是可不敢跟这个没定性的大嘴巴说。
见老衙役不说。
年轻衙役嘿嘿笑了两句,凑得更近了,神秘兮兮道:“听说是狄大人家里的孙儿用骨头捏出来的,咱衙门里传得可玄乎了,王哥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老衙役拍他一下:“干活!”
正好走进一个村落,年轻衙役噤了声。
找到村长后。
老衙役还是按照惯例把那张的人脸举起来:“村长,这个人认不认识?”
村长脑袋凑近一点,有点迟疑的皱眉。
老衙役顿时一个激灵,赶紧追问:“你见过这人?”
不会真用骨头捏出脸来了?
村长啧了声,不确定道:“乍一看有点像,仔细一看又不太像,感觉怪怪的。”
“像谁?”老衙役换了一种问法,“这人现在在哪儿?”
“他犯什么事了?”
“没犯事,你就说他像谁?”
村长又凑近看了眼这张脸,不太确定地说:“要不我再喊两个人来一起看看?”说着他朝外头喊了两个人,分别是在家里喂猪做饭的二儿媳妇,还有在家里玩的小孙子。
“跟山脚下住的那个土根看着有点像。”
“这个人鼻子和土根伯伯的鼻子好像,但是比土根伯伯好看,土根伯伯脸上皱巴巴的。”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惊诧,真用骨头捏出来了?
“这人呢?”
“好像是死山里了吧。”
“死了?”年轻衙役吃惊得声音都高了一个度:“什么时候的事??”
村长不太确定,回头看二儿媳求证:“好像去年过年前,就有一阵没见他了?”
时间也对上了。
两个衙役只感觉心里一寒。
涉及二十多条人命的案子,竟然发生在他们县里。
又多找几个人看,发现十个人里有四五个人看到都有些迟疑,赶紧有点像,还有一两个也说鼻子像。
两个衙役匆匆赶回衙门。
整个衙门都轰动了。
“南山府水鬼案死的是我们这儿的人?”
“这怎么可能。”
“是啊,咱们衙门登记失踪的也没几个!”
整个衙门慌忙中开始查起来,层层上报,人仰马翻。
同时一只飞鸽也起飞,朝着南山府的方向飞去。
***
“小蘑菇。”
狄昭昭小手戳戳的换了新皮肤的小蘑菇,嘀咕:“把人像都送走这么些天了,你说能找人吗?”
系统默默不吱声。
他偷偷看了一眼智商,又涨了1点,已经是95/100,再来5点的话就要满了!
小昭昭又戳戳:“你也见过那颗颅骨的对不对?要不你也复原一个,让我看看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系统心都颤了颤。
它没有装载颅面复原功能板块啊!
果然按照前辈的经验,面对聪明的宿主沉默是金是最好的选择。
它放了几朵小的烟花,在狄昭昭手指头边上轻轻绽放开,特别鲜艳亮丽的那种。
“哇——”狄昭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都兴奋得亮了,“小蘑菇你还会放这么漂亮的烟花?”
他玩自己的手指边绽放开的烟花,玩完特别高兴地问:“小蘑菇你放烟花,是不是说觉得能找到,所以要庆祝一下?”
系统愣住。
它是这个意思吗?
系统悄悄弹字:【能顺着教材一步步做下来就很棒了。】
狄昭昭小脸皱巴,有点失落说:“那是不是做得不太像?”
系统哪里见得了小孩蔫兮兮的模样,立马给他鼓劲儿:【你已经特别厉害了宿主!你还小啊,等你再多学学、多练练,以后肯定会越做越好的!】
狄昭昭猛然捏起小拳头:“没错!我要再学学,书上都说勤能补拙,我再努力学,每天多花一些时间,以后肯定能复原得超级像的!”
小孩兴奋起来:“等我以后能捏出超级像的脸了,就不用在像现在一样担心找不找得到了。”
系统:?
它怎么觉得怪怪的?
勤能补拙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它的宿主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些误解?
【宿主。】系统犹豫着要怎么跟它的宿主聊聊这个话题,崽,你可是天赋即将满级的人类啊!!
狄昭昭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摊开功课,然后打开学习包,干劲满满地说:“虽然我没有写这本书的人聪明,可以想出这么好的办法,但是我有这么聪明的爹爹,还有这么厉害的祖父,努努力肯定能学会的!”
系统:???
它不确定地再次查看了一下咸鱼的智商,68/100大众平均值,没记错啊!
系统头秃,为什么它绑定的超高智商人类幼崽宿主,认知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
狄先裕正好兴奋的跑过来,语气兴奋地说:“昭哥儿,有个好消息!”
咸鱼忽然顿住脚步。
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昭哥儿不是说回来休息吗?怎么看起书来了?他家小猪崽什么时候偷偷背着他进化成卷王了?!
狄昭昭从椅子上滑下来,眼眸亮晶晶地跑过来问:“什么好消息?”
“你怎么看起书来了?还不掌灯,这样对眼睛不好。”咸鱼有点操心地揉揉儿子的脑袋。
狄昭昭斗志满满:“因为我还不够厉害,不多努力学习的话,以后万一抓不到坏人怎么办?”
狄先裕感觉好像有一道闪电凭空朝他脑子劈下来,劈得他麻麻的。
这可不是他教的!
他忽然回忆起之前在盛府游园会那次,也传出了昭哥儿自己亲自盖章认证“学业平平”的消息?
后来倒是在武将和工部少数人面前冲淡了一下,然后又在宫宴上有了一个跟他一样爱玩的名声,估摸着还有不少人信着这小子披的那张小猫皮呢。
“你跟谁学的?”咸鱼有点纳闷。
狄昭昭眼眸晶亮:“我是爹爹的小孩,肯定是像爹爹啊!”
第103章 不怕!
狄先裕:?
我是真咸鱼披老虎皮, 鱼假虎威,混个退休金。
你披个无辜小猫皮,好意思说像我?
“你就可劲儿造吧, 看你还能造多久。”狄先裕肚子里想了一圈,科举也考了,破案的名声都传到老家了。
等回了京城,这小猫皮还能顶多久?
狄先裕嘿嘿两声,不和小屁孩计较,说起了好消息:“京城来信了,说你大伯殿试结果出来,是这一届的探花郎。”
狄昭昭还在美滋滋呢, 觉得自己肯定继承了爹爹的聪明。
听到爹爹带来的好消息, 顿时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大伯也太厉害了!!”
小孩哒哒哒往回跑,从自己屋里头翻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盒。
狄昭昭双手抱着礼盒,高兴得和爹爹一起往外走:“我就知道大伯肯定能中, 上次去逛博古斋的时候, 特意给大伯选了一个礼物。”
狄先裕吃味:“给爹瞧瞧?”
“那可不行, ”狄昭昭扭过了一点身子,“我明明给爹爹也送过好多东西。”
狄先裕:“你那都是些玩具, 这可是亲自去博古斋选的!”
“爹爹你酸酸的。”小孩吸吸小鼻子。
咸鱼捏住小孩脸颊,眼神威胁:“你小子说什么?”
颇有一副“你脸还在我手里, 自己看着办”的气势。
抱着礼盒, 腾不出手解救自己脸的狄昭昭:“……”
他小脑袋往左边歪一下, 想把右边脸从爹爹手里救出来,然后左边脸也被狄先裕伸手捏住了, 小孩瞪圆眼。
狄先裕笑得特别嚣张:“求不求饶?”他还拉了拉小孩脸颊上那两团软软的肉, 感觉手感非常舒适, 小孩子皮肤就是好。
狄昭昭:!
气,想咬人!
嗷呜。
不远处,狄森和狄菌看着这一幕,眼底都闪过不易察觉的羡慕。
狄森摸摸自己背后才好完全的伤,有点灰扑扑的沮丧说:“爹娘好像从来没这么对我们过。”他顿了顿,“难怪昭哥儿浑身都是那么明亮的朝气。”
狄菌手里拿着的,是整理出来的“打猎玩具”的想法和资料,她画的一些图纸。
“咱们以后也会好的。”狄菌轻轻地说,略圆眼眸的可爱面庞上写着坚定,“越来越好。”
狄森用力点头:“肯定会的!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也要当一个这样的好爹。”
“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孩子的事了?”狄菌轻笑着说。
狄森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昭哥儿太招人稀罕了吗?”
“而且我发现,京城这支,真的好不一样。听到狄先青成了探花郎的消息,大家都会发自内心的高兴,还都早早花心思准备了礼物。”
“不是那种礼节性,都是精心挑选的,昭哥儿明哥儿两个还拜托我帮忙做了一个之前我送他们那种桌上流水架,很多狄先青的习惯爱好都说的很细。”
狄森说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搓搓地,声音更小了:“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庆祝姐姐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狄菌愣了一瞬,继而笑开,眼底有晶莹的光跃动。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铺垫这一句?
“还跟以前一样傻。”
她嘴上是这样说,心中却也想着,日后也要学着给身边人准备些礼物,既然要去新环境,自然也要学些好的,别再记着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了。
想来狄家每一个收到礼物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有被爱着,很幸福吧?
***
晚膳。
菜色格外丰富,遥望着远方为家人的喜事庆祝欢喜。
狄昭昭满足的摸摸自己变圆了的小肚子:“大伯现在肯定也这么开心。”
“你大伯又不跟你一样像个小馋猫。”
“祖父你看!”狄昭昭指着爹爹跟祖父告状。
狄松实:“……”
有时候真宁愿去断案,也不想掰扯这爷俩的事。
当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熟练的转移话题:“你爹备了份礼要送回京,你们有没有要一起送回去的?”
“有!”
“祖父,这是我给大伯的贺礼!”狄昭昭从身后下人手中拿过礼盒,高兴地走到祖父面前。
狄明也取来一个手臂长的木匣子:“这是我早早备下的画,劳烦祖父派人送回京了。”
狄昭昭知道明哥哥送的是什么,这会儿心痒痒的偷偷跟祖父打听:“爹爹送的是什么呀?”
“那你要去问你爹了。”狄松实笑道。
这送礼的习惯,就是二郎带起来的,毕竟谁收到了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想着要回礼,一来二去,也就成习惯了,但是每次送礼,谁都没有他的花样多。
“爹爹自己明明也给准备了礼物,说不定还更好,还醋我给大伯准备的礼物,哼!”
狄昭昭有点气鼓鼓的想去找爹爹算账,然后被祖父拦住,叫进了书房。
一起的,还有狄菌和狄森。
狄松实到的当天,其实就了解过了,还提出了更高的,能适应战场的要求,只是狄菌和狄森都一时被问得愣住了。
这次,狄菌把图纸和手稿放在桌上:“我觉得并不是没有希望。”
大家一起看这个图纸,听狄菌说她的设想。
狄昭昭小嘴都“窝”起来,不敢想象他的打猎玩具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
“如果真的做出来,菌堂姐是不是也算大功一件?”狄昭昭好奇问。
现在这种估计不算,就像他提出的乌香一样,要有最后的成果才行。
倘若真能成……狄松实沉思片刻,说道:“若真能成,自然也算功绩。”他看向狄菌,“你可有心愿?”
若是无长辈周旋,那是没办法。
但既然朝中有人,那自然不会让这份功劳旁落。
狄菌并没有犹豫太久,声音有点轻:“我想要,任何人都没法再摆布我的人生。”
狄松实静静地看了这个晚辈的眸子,他还以为狄菌会像是二郎一样,要一份殊荣,后半生钱财无忧。
眼底到底是多了几分疼惜。
“不怕!”
一道清脆的声音气势汹汹,突兀的打破了悲伤的气氛。
“以后谁想欺负你,逼你去嫁人,跟我说!我在,明哥哥在,还有爹爹都在!”狄昭昭很自信的拍胸脯。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高大可靠一些,小孩还特意悄悄踩着木凳站高。
本来确实很威风、很感人的事情,在看到小昭昭踩着的那个小木凳时。
全都化作了嘴角忍耐着的笑意。
***
这晚。
狄昭昭睡得特别香。
梦到自己有一桌好吃的,还有冰冰凉凉的糖葫芦,然后爹爹被他威风的拿下,拿出了好多私藏的好吃小零食。
“昭哥儿?”
“嗷呜!”狄昭昭迷瞪着张嘴,一口咬住要跑的糖葫芦。
“唔……”狄昭昭小眉头皱起,糖葫芦怎么软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方凉帕搭在脸上,狄昭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咬着一只手?
狄昭昭瞬间清醒。
看到祖父手掌上的一排浅浅的整齐小牙印,小孩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祖父~”
他心虚的伸手,用小手盖住牙印。
狄松实倒是不会像狄先裕一样逗昭哥儿,他擦了擦手,直接说正事:“有飞鸽传书,说人就在远平府,找到了昭哥儿你捏出来的那个死者。”
狄昭昭顿时忘记了羞赧,他算了算:“中间还隔着一个府?那还是挺远的!”
狄松实本打算抽今天一天空,回一趟云梦处理吴正岩请批的事。
不过这会儿,正有个少年,缠上了红头巾,握起缠着红布的大砍刀,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对着稻草人练习砍头之术。
盼着据说京城大理寺来的官员能晚几天到来,多给他点时间跟刽子手练习。
狄松实确实要晚些天再回云梦了。
他问孙儿:“要不要一起去?”
“要!”狄昭昭脆声应道。
他麻溜地洗漱,更衣,然后在清晨之际,跟着祖父出门了。
衙门里。
尽管都觉得不是乱来的,但当真的有消息传来,说认到人了,高度疑似死者,许多衙役都感觉脑子有点卡住了,像是被门夹了一下。
即使是观看了全程的王铁几人,脑子里都不可避免的冒出一个疑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到狄松实带着狄昭昭,后头跟着一些人走进府衙来。
当听到狄松实好像在问“怎么复原的?”这种问题。
几名衙役都不由自主的凑过来,默默地跟在后面。
甚至眼睛里都有点控制不住的发光,这是屠龙术啊,要是学会了这种,那以后真的是去哪个衙门都能吃得开,能干到老也不怕了。
甚至越老经验越足,越吃香。
狄昭昭一边高兴自己做的不错,居然真能认出人,一边又问有没有哪里反馈回来说不太像,然后像是小鸟一样快乐得叽叽喳喳跟祖父分享说:
“要仔细说的话,可能要好久才说得完。其实主要就是三个大步骤,我们先根据这个颅骨的形状,分析这个人面貌的特点,再判断出性别和年龄,这样做软组织的时候,好选择不同位置的适当厚度,这里要用到一些算学知识……”
起初,眼睛发光的衙役很认真的听着,企图偷一点师。
但听到,说要用骨头判断死者的性别和年龄。
衙役:?
听到还要用到算学知识。
衙役:??
听不懂的骨头就算了,还时不时掺杂进来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叽里呱啦,这是算学吗?
衙役们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眼睛里的光飞快黯淡,变成了晶莹的小水珠,高大的汉子这一刻竟看起来有点渺小可怜。
“我突然想到我早上还没吃东西!”有衙役一拍脑袋,腿好像不受控制的往外头逃。
“等等,我也去,我也没吃!”有衙役赶紧跟上。
第104章 离群索居
府衙。
空旷的院内, 摆着一把把椅子,横平竖直地摆列着。头前稍高的台阶上,还有一张小方桌, 看着就跟那学堂似的。
与学堂不同的是,坐在下头的,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坐在上面的,反倒像是个学童。
为了更好的圈定受害者的特征和范围,第二名能确定死者身份特征的面容,也是十分重要的。
有了条件,再顺势组织一场心心念念的学习, 几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唯一的担忧, 也只是许多技艺人都有的敝帚自珍、秘而不宣、非人不传的观念。
所幸狄昭昭一点没有这种想法,他超级得意地挺起胸膛:“没问题!想看都可以来看!”
都能找到人了,说明他学得也没有那么差啊。
而且就像是爹爹做的天虹显微灯, 还有痕迹勘验手册, 大家都学会了, 能多抓好多坏人。
狄昭昭想到这个,就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
“按照已经确定身份的死者赵土根, 还有仵作勘验出死者都偏大的年纪,远平府怀疑凶手专门挑离群索居, 无亲无故的老人下手……”仲岳简单给大家讲着案子的情况。
他们这儿浮起了二十多具尸体, 对面找的也是焦头烂额。
二十个尸体一听就很多, 但是对一个偌大的府衙来说,哪个地方大半年不死至少几百个老人?
而且也不能完全靠一个人的身份, 就完全定型死者都是离群索居, 无亲无故的老人。
要是开始侦查的这一步走了歪路, 选错了方向,后面投入再多人力物力都是白瞎,全都是打水漂。
不远处,看着摩拳擦掌想学的衙役,还有精神奕奕的狄昭昭,荀知府对身旁并肩而立狄松实道:“慎重些总是好的。”
“这是自然。”慎重当然好,狄松实也是不反对再找个头骨复原相貌做确认的,但是这个学习培训……他觉得估计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在这一点上,他已经有过丰富的经验了。
只是没劝动,狄松实见荀知府这份期待的模样,无奈摇摇头。
想当初,他也是这样,这也不奇怪,实在是二郎和昭哥儿的法子,效果都太突出了。
很难让人不心动。
只是经过实践后发现,二郎冷不丁冒出的想法,还是有六七成可能落地普及,昭哥儿到是都能实现,但论普及学会的话……狄松实觉得眼皮子都突然一跳。
狄松实也不劝了,有些事总归要让人试试看。金子做的山就在眼前,不让人亲自去挖一下,是不会死心的。
除了站在不远处廊下的狄松实和荀刚,在被挑选来学习的衙役堆里,也有人苦着脸:“班头,你就让我出去做活呗,搬尸体都行。”
皂班的班头带着一种“不争气”的眼神,瞪他一眼:“你平时最机灵,学学怎么了?学点皮毛以后都够你用一辈子了,那些笨的,想要来我都没同意!”
衙役:“……”
若是仔细看,这名衙役就是早上好奇凑上来,跟着听了一段,而后含泪望天,决定去买点吃的安慰自己的衙役。
他心里苦,可没有人懂。
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几十个威猛的汉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上头的狄昭昭。
狄昭昭很淡定,这场面对他来说不陌生。
等结果的这两天,狄昭昭又研究了一会儿年纪偏大的颅面复原注意点。
虽然时间短,但专攻一点,也是有点小进步的。
随着人年龄的增大,面部肌肉的走向、脂肪的分布,都会发生变化。
这会让一个人的面相发生改变。
而在肌肉之上,挂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则会用更多的细节,来体现人的衰老,比如松弛、皱纹、老年斑等。
有人忍不住提问:“可这些不是都没了?就剩下白骨了,又怎么能判断出这些?”
狄昭昭抱着颅骨转了转,指着颅骨上一处说道:“从骨头上其实都有体现,你们看,上了年纪后,骨质会变薄、骨缝也会增宽、牙齿的磨损程度也会更严重……”
狄昭昭说着,但是注意力还是更多留在复原出这张人脸的过程上。
毕竟案子最重要,其它都要往后排。
起初大家眼睛都直勾勾的,跟饿了一天黄鼠狼看到鸡似的,但很快就变成了黄鼠狼看到黄水晶石雕鸡似的,懵。
有点无处下嘴的茫然。
仲岳听了一会儿,不由捏捏鼻根,觉得有些疲惫。
要注意的、思考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就跟他有时候去看案发现场一样,同样是乱糟糟的一片,新人衙役只能愣着看个傻眼,但他就能一眼分析出凶手大致的走动,哪里可能动了手,又是如何离开的。
要说的话,这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经验和积累。
他也能给手下衙役一点点剥洋葱一样讲出来。
但新人衙役当时也许听懂了,但下次,还是看不出来。
因为要顾及地、要考虑的,确实很多。而经验不够的人,脑子不活的人,往往顾此失彼,没法面面俱到。
就跟杀鸡似的,就算告诉了新手杀鸡的每一个步骤,看似听懂了,但压根没记住,往往一个差错,鸡就咯咯咯地狂叫着扇着翅膀跑了,最后不是满屋鸡毛,就是满屋飞溅的鸡血。
一塌糊涂,才是常态。
但……仲岳望向狄昭昭,还是那张稚嫩的小脸,眼眸专注,声音虽欣喜起伏,但明显很有条理。
他觉得狄世子显然学得很好。
没错,仲岳已经看出了狄昭昭是学的。
毕竟有些东西,没看过一定数量头骨的人根本总结不出来。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仲岳起初觉得可能是狄少卿,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很快他就又想到了狄先裕,这个被陛下亲封,被满朝文武认证的“颖悟伯”
而且有传言,颖悟伯爱享乐,不乐意辛苦做事,所以总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本事,最惯用的就是教会儿子,让小孩出来干活。
仲岳思索着,也看向自己周身的衙役,大多眼神都凝滞住了。
他叹了口气,即使是学,也还是太难了。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一点点研究,像是师徒传承一样有多年的学习时间,应该还是有学会的可能,只是学得好和差的问题。
但这么匆匆一讲,估摸着是不太可能了。
仲岳目光一扫,却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几双还算有神的兴奋眼睛?
仲岳心中一喜,有人能听懂?
他不留痕迹的坐过去问,这个早上就死心的衙役,赶紧摇头否认,然后嘿嘿笑着说:“我这不是想着,回去能跟我媳妇吹一波吗?”
仲岳:“……”
听到他这个奇怪的角度,旁边好几双眼睛,都重新恢复了光彩。
是啊!
“你看啊,咱平日不是蹲守,就是拿人回来翻来覆去的审,这又不好讲,讲出来也不好听,人也不乐意听。”这衙役的声音都忽然飘飘然了一截,“说这个听起来是不是就牛气冲冲的?”
听了这话,黯淡下去的光再次飞快凝聚,简直比刚刚都亮得刺人。
还是有老衙役咳咳两声,打圆场道:“其实咱也学着呢,至少知道这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案子,心里起码也有个数不是?”
对于高手最高能做到什么程度,在现代也许叫做前沿讲座,即使衙役们不知道这个概念,但其中道理都是明白的。
周围几个府城的人,不都到处打听,流传着他们仲捕头的能耐?
这样才好在遇到案子之后,判断要不要请人来帮忙?符不符合对方的能力?又或者说请谁来帮忙?
甚至说,到底有没有破这种案件的方法或者人?
只是原来这个前沿是他们,还是头一次做打听、了解的这一方。
有点不太熟练的调整好心态,所有人瞬间觉得世界都明亮。
他们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么厉害的技法!
如此屠龙技,就在他们眼前施展!
狄昭昭看到大家从眉头紧皱,表情茫然,到逐渐眼睛里有光,还笑起来。
也特别满意!
他早就发现了,好像每次给人讲东西,都会有类似的变化。
但是只要跨过去那个坎,听着听着,大家还是都能听明白的。
狄昭昭美滋滋:“看来我还是很适合当夫子的。”
手下的动作,都更欢快了一些。
等到了晚上,过足了当小夫子瘾,狄昭昭还美得很,跟小蘑菇嘀咕:“小蘑菇你说,我能不能把学习包里的内容写出来给别人看?”
系统:【根据版权保护法,此为违规操作。】
狄昭昭戳开仔细看看,小脸恍然:“也是哦,大家没有付钱买书。”
可大家也见不到小蘑菇,怎么买下书呢?
系统:【宿主学会,并大量实践、积累经验后,可自己撰写一本。】
狄昭昭兴奋:“这样可以吗?”
小孩觉得浑身都特别有劲儿,在屋子里哒哒哒的来回转悠,畅想着:“要是大家都学会,坏人做坏事就更害怕了。”
不管是火烧、抛尸,挖坑埋了,不都是想要湮灭痕迹吗?
骨头多□□啊!
狄昭昭高兴得睡不着觉,跑去找正闭着眼要睡着的爹爹,分享说:“爹爹,我有一个超级棒、超级厉害的想法!”
小孩高兴得在床上直蹦跶。
从爹爹的左边,蹦到爹爹右边。
感觉自己的床变成蹦床,自己还有点一弹一弹感觉的咸鱼:“……”
他迷糊着眼,把小孩拉下来躺着:“什么想法?你只要别坑爹,什么想法我都支持你。”
小孩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坑爹,他自然只选择听了后半句,爹爹支持他!!
薄被里的小孩,高兴地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我就知道爹爹你最好啦!那到时候爹爹可不可以帮我想办法,让很多人都来买这本书看啊?”
越多人看,就越多人学会,说不定还会有像是写这本书一样厉害的人学,到时候他们还可以比比看,谁复原出来的更像,还能商讨出更厉害的法子。
卖书啊?
“行行行,答应你。”狄先裕犯着困应下,伸手把活力无限的小崽子拉下来,“赶紧躺下来睡觉,别豁风了。”
他给小孩拉了拉被子,特地盖住了肚脐眼,然后用胳膊压着薄被,好像镇压着一只过于活泼的花果山猴子。
狄昭昭在爹爹的怀里乖乖躺好,被轻轻的拍了两下肚皮,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一股困意还是涌上来。
小脑袋下意识靠向爹爹肩窝。
很快小孩抱着爹爹的胳膊呼呼大睡,睡得喷香。
睡得饱饱的狄昭昭,睡醒后继续干劲十足的干起活来。
第二个复原的人像时间没有变短,反而因为要考虑的细节更多,花费的时间变得更长了。
但因为有了具体的调查对象和地点,复原面貌后,很快收到了远平府的反馈。
确有此人,五十有八,年纪与尸体判断的范围也相仿,同样离群索居,据说是个脾气古怪的老鳏夫。
消失时间也对的上。
但问题是,邻里都说,是有媒婆给他在乡下找了个带孩子的寡妇,过日子去了。
第105章 寻找
府衙。
荀知府得知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上狄昭昭的思路后, 自己还亲自上阵试了一下。
结果自不必说。
如今再看向小昭昭,他表情都多少带着点复杂。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狄昭昭坐上主桌, 翻看卷宗,与众人一起商讨案件情况,没有谁觉得这事不妥。
听了远平府传来的消息,几人都不由眉头一皱。
狄昭昭率先问:“哪个媒婆?又介绍了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带孩子的寡妇?”
“假的。”仲岳说。
没有这个媒婆,也不存在什么带孩子的寡妇。
狄昭昭又赶紧问:“那谁传播的这个流言?查出来岂不是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仲岳表情也凝重了一分:“也查不出来,这种消息,一两天就能在邻里间传几个来回,根本找不出源头。”
即使是一个个去问“谁跟你说的”, 你指我、我指你, 都能形成好几个完美闭合的圈。
仲岳看着传回来的消息,介绍:“这人叫殷多粮,人称二麻子, 父母都离世不在了, 父母在时给他讨了媳妇, 但是后来病死了,就剩他一个人。他父母是外地来的, 也没个亲戚。”
“他不见后,周围邻居也就议论了两天, 再就没人惦记着事了。如果不是查起来, 怕是都还以为他真去乡下, 和人搭伙过日子了。”
狄松实眉头微拧:“之前赵土根,也是有人认为, 他是进山死在山里了。有人专门盯着离群索居的孤独老人, 杀人抛尸后, 还散播谣言,让大家不以为意?”
“两个人有没有经常去的同一个地方?”
“暂时没发现,一个很少进城,一个很少出城,两个人应该也不认识。”
“共同认识的人?比如他们靠什么挣钱,两个同样特质的老人,会不会在一起接活?”
“也没有,赵土根一般是进山里采些难摘但味道好的鲜果,菜、药材到集市上卖,维持生活。殷多粮是父母留下了一个酿酒的手艺。”
……
狄昭昭皱着眉头“唔”了一声。
感觉这案子好像明了了一点,但是要说凶手,还是一头雾水。
“远平府里这样孤独的老人多吗?”狄昭昭问了一句。
这话显然问到了七寸,几个大人面色不约而同的一沉。
这种穷苦的,哪里都不少。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多找苦命人。
要是真有人盯上这群人,怕是死的不只是在南山府浮起来的那二十多个。
也许还有的冲不见了,也许还有的在天寒地冻,水冻住的时候把死者埋土里了,也可能随着水流去了哪个荒郊野岭,谁也说不好。
至少按照现在的信息来看,“被失踪”的孤独老人,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荀知府声音都有点干:“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狄松实道:“就按照离群索居,孤苦无依、近半年死亡、离家的方向找,结合仵作验尸的结果,先把浮尸的身份确认下来。”
“是要确认下来,说不定人多了,就能找到凶手与他们的交集了。”仲岳也神色肃穆:“要是远平府那边不行,我带着人亲自走一趟。”
狄昭昭翻看了一下对两个老人家里的勘察报告。
也许是知道狄少卿在这里,勘察报告就按照勘察手册的要求,很细致,还在可疑的地方取了指印。
只是目前阶段,指印没有什么用。
因为不可能拿着指印,去满世界对比。而且一个家能留下的指印实在是太多了。
狄昭昭叹口气:“要是远平府也有个指纹册就好了。”
狄松实也在看物证,闻言问:“指纹册?”
狄昭昭点头,简单说了一下吴正岩弄的那个可疑人员的指印合集。
“就是人力比对太慢了,要不然弄一个指印册,抓坏人的时候,肯定可方便了。”
仵作整理好了二十多具尸体的特点。
比如性别、高矮、有某处曾经骨折、死时身上穿着的衣服、死亡时间等等特征信息。
飞鸽传给了远平府。
远平府也是绷紧了神经,在收到信前,就把本地近半年失踪、死亡的,只要是没有人亲眼见到尸体的孤寡老人都排查了一遍。
等收到了南山仵作给的特征点,全部衙役加班加点的去比对确认。
远平府府衙。
袁知府看着回来的衙役,连忙站起来,焦急问他:“可有线索?”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十多次问这个问题了。
人倒是都一一找到了,信息也都对的上,可越查得清楚,人越是懵,因为这些人,竟然真没有什么关系?
又一次得到否定的回答,袁知府苦笑,跌坐回椅子,扶着突突的太阳穴说:“把消息传给南山,请狄少卿、仲捕头来吧。”
他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一无所知,怕是几年都不得升迁了。
***
南山府衙。
风呼啸横扫过府衙,穿堂过洞,发出近乎悲鸣的呜呜风声,一声又一声,像是有无尽的冤屈和不平。
狄昭昭进了屋,从身上摘下一片风吹到他身上的落叶,看外面的天色:“好像快下雨了。”又看向屋内,他问:“远平府这次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都在这儿了。”
桌上摆着一些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信。
狄松实逐一看着,面色沉怒。
狄昭昭也伸手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只见上面写着,目前已经确定了十八人的身份,全都符合孤寡老人的身份,大多离群索居,即使有住在闹市的,也与街坊关系不紧密。
男十人,女八人,还有剩下几人身份未定。
其实要强求身份,再做几个颅面复原,也能把受害者的身份找出来。
只是目前来说,好像意义已经不大了。
仲岳率先道:“这个凶手应该看起来很面善。”
狄昭昭忽然抬头看他。
狄松实也将手中一张纸条放回桌上,点头赞同:“基本都是在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害,挣扎打斗的伤痕都少,之前还以为是熟人,但这十八人看起来确实难有交集,面善确实可能性很大。”
要是真有人和这十八个人都是熟人,不太可能查不出来。
狄昭昭听了点点头,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
狄松实说完,也提出了一个观点:“凶手应该是个本地人,性格应该也不内敛,不排除是几个人一起作案的可能。”
仲岳也表示认可,他说:“对当地地形很熟悉,远平话应该也说的好,不仅擅长打听这些老人的情况,传播流言基本都恰中要害,不是本地人很难做到。”
荀知府问:“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还有几个人一起做?”
他想着,能找出一个来,就是治下风气不好了。
“抛尸需要的力气也不小,百来斤的人,不是一个人随便抛的。”
“而且就连这种老人,凶手都要攻其不备,说明没有绝对的武力信心,几个人的情况不能排除。”
狄松实和仲岳两人,看着对面传回来的“无果”信息,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出凶手不少特征。
听得狄昭昭眼睛逐渐睁圆。
他小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之前看过的犯罪侧写介绍,是不是就是这样把凶手一点点推测出来?
感觉很酷的样子!
别人的玩具永远是最好玩的,没有得到的学习包肯定是更有趣的,小孩也许都这样。
反正狄昭昭像是被鱼儿吸引住的猫,听得眼眸亮晶晶的。
没有吃到嘴里的鱼,看着就肥美鲜甜。
狄昭昭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明白其中的逻辑了。
仲岳拿着远平府城粗略街道图,给狄松实讲了些他的观点,达成共识后,放到一边。
又成功吸引了好奇猫猫的目光。
狄昭昭看到这张地图,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
爹爹教过他怎么找坏人啊!
这里有没有可能也用得上?
狄昭昭伸手,把这张地图捞到自己面前,边竖起小耳朵听祖父和仲捕头对凶手的分析,边在地图上一个个标死者家里的位置。
小孩记性很好,已经查清楚身份的十八个人,家住在哪条街,哪个村,才刚刚说过,所以他都还记得很清楚。
他边听,边标记。
还按照死亡的时间顺序,依次标上了序号。
他眨眨眼。
思考要怎么继续。
按照祖父和爹爹的分析,好些死者生活在不同的区域,活动路线没有重合交错的点,日常生活轨迹也完全不同,但偏偏又能在毫无防备的日常中碰到凶手。
所以……应该是凶手的活动区域大,活动路线也绝不是三点一线式的,与之相反,还很复杂。
狄昭昭皱起小眉毛。
但他仔细想了想,底层原理应该还是不会变的。
为了隐藏自己,家附近犯罪概率很低,但是远远超出熟悉地带的,可能性也很小。
小孩皱着眉思考,拿起桌上的笔,在眼前的街巷图上,以其中一个被害的目标老人为圆心,画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圆。
小孩嘀咕:“小圆里面,就不会有凶手的家或者经常生存活动的区域。大圆外面距离死者太远,可能性也低。那么凶手固定活动的区域,可能是两个同心圆中间的这片……”
狄昭昭再细致观察这个地图,想了想人正常生活的范围,估算了一个大致的比例尺,把大小圆都再画大了一点。
一个个往下画。
狄昭昭感觉自己越画越感觉思路变得清晰,精神也略略振奋起来。
起初一个个大小圆环交错,还显得很斑驳,很错乱,东一点,西一点,像是失败了的涂鸦。
但随着圆环越来越多,被排除的小圆外,大圆内,同心圆交错的部分越来越多,还隐隐形成某种规律,狄昭昭给凌乱的交错区轻轻打上阴影后,竟然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穿梭小半个城的动线。
狄昭昭欢喜地双手举起这张图,兴奋道:“爹爹教的办法就是好用!”
第106章 你又坑爹?
在大家都有些为案子发愁, 感到疲倦、心头发堵时,忽然听到小孩兴奋脆嫩的声音:“爹爹教的办法就是好用!”
仲岳几人就像是发现猎物踪影的美洲豹一样,目光瞬间就追过来。
“你爹教的办法?”仲岳声音都略略高了一些, 也不知哪里触动了他。
狄昭昭小脸上的表情瞬间骄傲起来:“是啊,我爹爹哦!!不就是抓坏人吗,爹爹有教过我的!”
仲岳实在是想不出来,狄昭昭能怎么用这张街巷图,找出更多线索?
死者分散在城乡各处,甚至生活中也没有什么交集、重合的点,狄昭昭还能和鱼石县那般找出办法,确认死者住在何方?
狄昭昭挺着小胸脯, 自信满满地把手里的图放到桌中间:“看!”
为什么这么自信呢?
当然是因为他发现, 又得到小蘑菇给的金色碎片了!
复原前面两个死者的面容后,他就得到了两个【学以致用*1】碎片。
刚刚又得到了一个叫【举一反三*1】的闪闪发光的碎片。
金灿灿的,还会闪, 就跟星星一样亮眼。
别提多符合小昭昭的审美了。
而且攒五个金色碎片, 他就能再兑换一本书了!
已经被鱼塘里的鱼儿吸引住的小馋猫昭昭, 这会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还想着鱼塘里的。就是眼馋。
他想要看这些书。
想要好多好多!
光是想想自己会有超级多的抓坏人方法,小孩就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冒泡泡了。
“这是凶手的活动路线?”仲岳皱着眉问。
只见这张图上, 断断续续的在街巷中, 出现圆弧交错重叠成的纺锥形阴影, 覆盖住下面的街巷线条。
乍一看去,还有点像是被签子穿起来的肉串。
但仔细一看, 确实形成了一条隐隐穿梭在街巷中的轨迹线条。
等看完, 仲岳的眉头逐渐松了下来, 他道:“看起来这样一条路线,确实能覆盖扫射大多死者的活动范围。”
狄昭昭点头:“是这样没错。”
“如果真有这样一条固定活动路线,那应当是有营生的,送货、采买,上工,巡逻……若没什么事,成日来回晃悠,也会惹人生疑。”狄松实说。
他看了会儿,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若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寻找的范围,一下缩减了许多。”
即使分析出凶手的再多特征,可远平府作为府城,还辐射周边村庄,要搜索的范围,也实在是太大了。
能有办法找出可疑区域,缩小搜查范围,绝对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仲岳拿起这张图仔细看了看,对这种分析的法子,起了不小的兴趣,他问:“用这种方法的话,岂不是只要有凶手多次作案,就很有可能直接锁定凶手的住所和生活轨迹?”
“按道理讲应该是,不过里面也有一些细节需要考虑,比如这个,”狄昭昭指了一下他给标注的犯案时间顺序的序号,“刚刚开始犯案的时候,这种特征是会比较明显的,所以我的小圈画得比较大,大圈画得相对小。”
“但是随着作案次数多了,心里的紧张和恐惧都慢慢变淡,胆子变大了,向不熟悉地方探索的勇气也会逐渐增加,在距离家不太远的位置,也不会像是一开始那么紧张。”
“所以,他心中的安全区显然会随着自信,慢慢变大,所以两个圈都要逐渐进行调整。”
狄昭昭说着自己的想法,抬起小手又指了一个细节:“还有这个……”
狄昭昭是真心想教,所以每次都倾囊相授,很多旁人眼中的“不传之秘”“技术核心”他也都叭叭叭的说出来。
造成的结果嘛……就是大多人被庞大知识量扑了一脸,犹如一桶冰块从脑袋顶哗哗迎头而下,瞬间懵逼。
但是好在,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的,经验足、脑子活、智商高,起码三者占其二。
听完之后,再结合实例一想,都隐隐有些抓住这些点了。
“感觉能找到的希望很大?”荀知府的思索着问。
狄昭昭想了想,也摸着小下巴,试着总结说:“这个方法的优点就是不太依靠凶手相貌,作案行为这些特点,主要依靠地点。如果连续多地作案的话,希望确实不小。”
“而且投入的人力物力也不多,画起图来也快,确实是个好办法。”荀知府道。
狄松实眼眸一抬,好心提醒道:“能不能很快画出来,也还是要看对地理空间,凶手心理,案件案情把握的。要是某一项差一些,可能画出来的结论就有误或者紊乱了。”
荀知府诧异,只感慨:“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狄世子年岁这般小,备考科举之余,还能钻研这些法子……”
狄昭昭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喜欢而已。”
仲岳拿着卷宗的手一顿。
荀知府看向狄昭昭的表情也忽然有点不自然。
“喜欢”听起来就像是谦词,要是听到旁人这么说,喜欢也就真的只是喜欢了,听过也就是听过了。
但有鱼石县、云梦县的前例,亲眼看到过狄昭昭做的颅面复原,还有眼下这一张明显是依据受害者出发,有理有据地硬生生刨除来的一条轨迹。
这样一系列结果在眼前,哪有人敢小看这个“喜欢”?
“这样看来,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其实咱们南山这些年也有一些旧案,都还蛮符合这个特征。”荀知府说着,目光看向了仲岳。
仲岳与荀知府也认识许多年了,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对狄松实和狄昭昭说:“等这个案子破了,不知可否请颖悟伯……”
他知道狄昭昭要科举,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很有心的避开了狄昭昭,想请狄先裕来帮忙找出那些旧案的新线索。
仲岳琢磨着,再练几个案子,边跟着颖悟伯学,他估计很快就能掌握这种方法了。
闻言,狄松实赶紧手握拳掩口,干咳两声:“咳咳!”打断仲岳说,“咱们还是先商量一下眼下的案子。”
他几乎已经要看到二郎抱着他的腰,完全不顾颜面,哭天抢地,大声干嚎的画面了。
仲岳也适时的收回了话头,嘴上说:“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出发?”心中却在嘀咕,等此次回来,还是要请荀知府去拜见一下颖悟伯才好。
不过尽快出发也是要紧的,按照手中的线索看,若能抓紧时间,予以雷霆一击,效果肯定更好。
狄昭昭听说要跑去抓坏人,感觉身体里血都要热乎起来,振奋:“我也去!”
狄松实并不奇怪,倒是荀知府和仲岳都吃了一惊,“狄世子不留在南山,准备八月院试?”
狄昭昭用力点头,斗志昂扬:“当然是去抓坏人!我科举就是为了抓更多的坏人,怎么能放过眼下这个大坏蛋?”
小昭昭握紧拳头,小脸凶巴巴的,看着吓……好吧,一点也不吓人,反而还有点过分可爱了。
即使是狄松实这个当祖父的,都忍不住想揉两下他的脸蛋。
在回家的路上,狄松实还是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与他细说了此去种种,还有其中利弊,“昭哥儿可要考虑清楚了。”
狄昭昭小嗓音铿锵:“我考虑清楚了!我去找爹爹帮我收拾行李!”
看孙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开步子,像是一头骄傲的小老虎一样哒哒哒跑进家门,狄松实还是没忍住露出几分笑意。
昭哥儿还是这般生气蓬勃,阳光快活。
狄松实也许是因为有了两个在科举一道天差地别的孩子,所以在岁月中逐渐平和,变得开明,反而是被考试腌入味的咸鱼感觉怪怪的,还有点说不出的忐忑。
简直比他自己要考试了都还忐忑紧张。
他吩咐下人给小孩收拾行李,但还是忍不住凑到昭哥儿身边打转,担忧的问:“那院试怎么办?”
“你到时候万一考差了,可不能哭鼻子。”
狄昭昭骄傲地一抬下巴:“我才不会哭鼻子,我可是最坚强、最勇敢、最厉害,坏人都怕的厉害大人!”
他才不会哭鼻子呢!
小孩还兴冲冲的邀请:“爹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爹爹你教我的方法可好用了,这次我又……”小孩叭叭叭地兴奋讲解。
咸鱼越听越觉得不太对的,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昭哥儿又哼哧哼哧坑爹了?
不会吧?不会吧!
不在京城了,不会又有人开始觉得他是大佬吧?
狄先裕看着兴奋叭叭叭讲的昭哥儿,感觉手痒痒,他目光一扫,把一个打包好的大包袱拎过来。
“来,背上试试看。”说着他还给狄昭昭系包袱。
狄昭昭眼眸亮晶晶,还以为爹爹又发现了好玩的游戏,特别配合的让爹爹把包袱系在身上。
他还低头好奇的看:“爹爹,咱们这是玩什么呀?”
狄先裕嘿嘿一笑:“马上就知道了。”
狄昭昭惊喜:“是吗?”
“你试试看自己背不背得动包袱?”咸鱼边说边慢慢撒手。
狄昭昭信心满满地大喝一声:“看我——”声音戛然而止,小脸涨红,气势满满的声音忽然变成铆足了劲儿的:“呀~~~”
那是全身都在使劲儿的声音。
但小人还是抵不过后头大大的包袱,“噗”的一声,一屁股载进了厚实又软和的实心大包袱。
狄昭昭吃惊地“呀”了一声,又拱了拱,扭了扭,左边翻翻,右边翻翻,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最后只是摇来摇去。
就像是一个因为乌龟壳太重,翻不了身的小乌龟。
门外,正指挥人收拾行李的云福,余光见此,关切道:“小郎君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狄昭昭特别有气势:“没事,你抓紧收拾行李。我就是坐在上面休息一下,很快就能起来了。”
他腰腹蓄力,雄赳赳地一个鲤鱼打挺,又一个旋转翻身,只可惜无论怎么倒腾,厚实的软心大包袱都纹丝不动。
狄昭昭不服气的扭扭,想要钻出去,却把自己卡得更紧了,甚至还让包袱往上移了一点,更像是小乌龟背着龟壳了。
狄昭昭眼睛瞪圆:“怎么会这样?怎么卡在我胳肢窝了,啊,爹爹,我起不来了啊。”
小孩想要低头都解开胸口的包袱结,但这个大结由于挣扎,被拉得死紧死紧的,一点也扯不动。
亲眼看到全过程,并且很符合自己预期的狄先裕,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开心到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狄昭昭气得大喊一声:“爹爹!”他小腿在空中直蹬。
看到儿子小脸通红,恨不得要扑上来咬他的小模样,狄先裕顿时神清气爽,一点没当爹的正经模样,还乐不可支地在旁边笑哈哈:
“噗嗤哈哈还真起不来啊,哈哈哈还别说,有点像是小乌龟,还怪可爱的,来再蹬蹬腿。”他伸手去逗,狄昭昭气鼓鼓地蜷腿不给他抓,“哟,还会缩啊,缩成一团更像是小乌龟了。”
狄昭昭小脸红得像是喷火辣椒,他气愤地大声说:“不是!才不是!爹爹你来背的话,肯定也是一样的,你不准笑啊啊啊!!!”
狄昭昭气得手脚并用的挣扎扭动,一拱一拱的想要跳起来的样子,但大包袱就像是五指山一样镇压着,巍然不动。
“哈哈哈——”咸鱼超级快乐,只恨不得有照相机可以把这一幕记下来。
“爹爹你再不放开我,小心我放绝招啦!”狄昭昭气势汹汹。
狄先裕一挑眉:“你还有绝招?”
狄昭昭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扭头。
超大声地喊:
“祖父!祖父——!!爹爹欺负我哇哇!!”
咸鱼笑容猛地一僵。
第107章 前去远平
本来还有点羞耻。
但是喊出口之后, 狄昭昭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小孩本身就是被爹爹带大的,很是沾染了几分咸鱼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快乐自由心。
喊过祖父后, 小孩一点也不怕丢脸了,又破罐子破摔的继续扯着嗓子喊:
“明哥哥!明哥哥!!快来救我,救救我!救我啊——”
狄先裕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小嗓音给惊到了,这种不要脸的干嚎,难道不是他的专属吗?
就因为这样愣了一会儿。
再扑上去捂嘴也晚了。
狄家在府城买的这个宅院也不算大,小昭昭扯着嗓子一喊,狄松实和狄明都听见了。
两人快步赶过来后。
咸鱼被训了个臊眉耷眼,讲道理这种事, 咸鱼长十张嘴, 也是讲不过狄松实的。
狄昭昭被解救出来,得意洋洋地打了一个翻身仗。
他超级得意地从爹爹身边哒哒哒走过。
收获一个鬼脸。
狄昭昭气鼓鼓的还了一个鬼脸,然后不幸被祖父逮住。
最后, 小昭昭和爹爹排排站, 可怜巴巴的被祖父教训。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狄明:“……”
果然他才是这次回乡, 唯一靠得住的人。
***
最后,狄先裕还是没有跟去远平府。
一来是本人坚定拒绝, 一口咬定自己没教,去了也没用。
二来是不可能把狄明一人留在府城, 总要有个大人留下来照看。
成功留下后, 狄先裕感慨的望天, 果然这次回乡,两个小孩还是要靠他!
去往远平府的马车上。
狄昭昭想到爹爹的担忧, 有点心虚的对对手, 最近他好像是一直偷偷学学习包里的内容来着。
莫名有种上课开小差的心虚感觉。
心虚的小孩, 还是分出了一些时间和精力,准备好好念念书。
在马车上,看书是不能看的,狄昭昭就找祖父一起讨论学问。
车厢内。
祖父一一出题校考,听完孙儿的想法后,又说说自己的想法。
祖孙俩有来有回,也算是相宜。
狄昭昭是很快乐的。
因为他发现,和祖父讨论学问,会有好多师父和明哥哥没有的新观点和新体验。
狄松实倒是若有所思。
他发现孙儿言谈间成熟不少,即使平日里看着还是肆意快活,活泼可爱,但想法和观点都有明显的变化。
或许在吴正岩和荀刚这些初次看到狄昭昭文章的人眼里,他文风犀利,犹如一杆意气风发的寒铁利枪,直刺而来。
无惧无畏。
但此前见过狄昭昭更青嫩,更锐利,犹如撼山掀海般大气魄的文辞,狄松实明显感觉到,这杆寒铁利枪,变得厚重了一些。
也许刺出去,看起来没有从前惊人气魄。
但藏在这份厚重之下的威力,显然更为扎实骇人。
他揉揉孙儿的脑袋,心中有些感慨。
“咱们进入远平地界了。”
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
狄昭昭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外头还是荒郊野岭,但依稀能看见远处村落的炊烟,也能看到远处成片的粮田。
狄松实有些触景生情地给孙儿讲道:“此地在两朝前,还不叫远平。”
狄昭昭小耳朵一竖,果然好奇的歪过脑袋来问:“那原来叫什么?”
“原来这一块被分为三个区域,分别为衢乡、泉乐、台亭,乃是民风彪悍的难治之地。”狄松实诉说着远平这个名字的由来,“那时,中原大地遭遇天灾,四处崩乱,外有强敌,可谓四面楚歌。”
狄松实说着历史记载的史实,说着当年百姓凄苦:“……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有海外倭寇乱我中华时,衢乡冒出一个英雄人物,匡氏夫人,年已四十八,主动请缨挂帅出征。”
“她领着三地召集的义军,顺虎腾江而下,又在佛山北上,辗转到沿海地区后,浴血奋战杀敌无数,使倭寇闻风丧胆……”
狄昭昭听着,忽然问:“远平,是希望远方平定的意思吗?”
“嗯,”狄松实看着马车外的炊烟和粮田,感慨的说:“那时留在此地的老弱妇孺,无不期盼远方平定,家中儿郎能安全归来,乱世过去,三地人口十不存一,只得迁移合并成一地治理,取名远平。”
狄昭昭再看远处的风景,同样的炊烟、同样的粮田,却感觉完全不同了。
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来之不易,似乎都浸染了悲壮的鲜血,涤荡过大无畏的壮志豪情。
祖父点到即止,又缓和小孩的情绪,笑说:“你那小友人云翎冉不是同你说,她长大也想去北燕边城杀敌吗?也是自匡氏夫人后,后头的朝代都留存了女将。”
狄昭昭果然一下从之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感慨道:“真厉害啊!而且她都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还……”
感慨着,感……小孩疑惑地揉揉眼睛,再往外看。
低头摇摇脑袋,再抬头往外看。
狄松实问道:“怎么了?”
狄昭昭惊讶地指着窗外的粮田:“祖父,这是粮食吗?怎么稀稀疏疏的?”
狄松实朝外头看了一眼,他虽一直在大理寺,但是民生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他道:“为何说它稀疏?这便是农家日夜辛劳种出的稻苗。”
狄昭昭小脸一皱:“可是、可是和爹爹给我讲的不一样啊!”
小孩记性特别好,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还是记得,那日泰和宫宴上,他问爹爹,人为什么会穷苦?为什么会吃不饱?为什么穷苦会让人变坏?
然后就看到了爹爹脑袋上出现的丰收之景。
即使不是一个时期的,但两者的差距也太大了,即使没有种过田的昭昭,也觉得眼前的田地,绝对不可能长成爹爹想的那种风吹金浪的效果。
即使金黄了,穗粒饱满了,那也不是金浪,而是金秃头扫帚。
“你爹爹还给你讲过这个?”狄松实来了兴趣。
狄昭昭抿嘴。
那是他从爹爹的头上咻的长出的小蘑菇碎画里看到的,但是前头也有“迟迟做不出的飞天大圆锤”“地动山摇大灰鸡”,所以……
小孩有点犹豫的说:“可能爹爹也只是想一想?”
毕竟爹爹真没跟他提过一点这个。
狄松实这次反倒不觉得是神话和想象了,因为他曾经听大郎提起过,二郎想要在京郊的庄园里,用无瑕琉璃盖个屋子试着种菜。
当时大郎还很郑重的对他说:“父亲,即使无瑕琉璃盖房听起来穷奢极侈,但我观二弟神情期待,目中炯亮有神,不似玩笑,若日后二郎真向您提起,可万万莫要训斥于他,先听听他的想法。”
在彻底放弃约束咸鱼学业之前,狄松实确实是一位严父来着,至少在学业、品格两方面教子甚严。
狄家的日子也确实过得相对清简,狄松实也不是耽于享乐之人。
当时听到,狄松实当真惊得眼球一颤。
琉璃盖房,这与阿房宫有何异?
只是无瑕琉璃一直没出,狄松实也就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但这会儿听了狄昭昭的话,这些细碎的记忆,都一一涌现。
那阵子,得了封赏的二郎确实很兴奋。
好像孙儿还提起过一两句,说日后冬日也有新鲜好吃的菜。
狄松实感慨:“你爹喜欢捣鼓、琢磨的,还真是广泛又奇特。”
狄昭昭想想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超厉害爹爹,也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是啊,先是光,然后有力,还有电,还有话本,还有印画的……爹爹真的好厉害、好聪明啊!”
小孩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崇拜。
爷孙俩又一次达成了共识。
只是小孩即使知道粮食更好,但想了想金浪后,还是忍不住开始想各种好吃的。
而狄松实脑海里却在想,二郎竟然对农田也有研究?还已经打算开始种东西了。
真的永远出人意料。
***
“直接去最近一名死亡的死者家里。”在远平府下了马车后,狄松实直接做了决定。其实他年纪比较大了,一路舟车劳顿,身体也很疲惫。
只是有些案子太过沉重,犹如一块块巨石压在胸口,反而让精神不觉得劳累了。
狄松实神情自若,对此半分不显,还关切的摸摸孙儿的额头:“昭哥儿累不累?”
其实天气有些燥热,肯定没有家里舒服,但狄昭昭摇摇头:“我不怕累。”他反而有点担心的看祖父,“祖父你要是累了不要强撑啊,我和仲捕头肯定会把坏人找出来的。”
尽管吃穿用度很好,但自小爱跑爱摔,到处疯玩,还总被爹爹逗的小昭昭,并不娇气,反而还算能吃苦。
毕竟咸鱼时而不靠谱,而被他带大的昭昭,就时不时就要因为不靠谱而渴一下,热一下,馋一下……尤其是两个人偷偷行动的时候。
心大的父子俩也都没觉得有啥,傻乐呵得就这么长大了。
狄松实听了心暖,却不露分毫疲惫,只笑说:“祖父也好着呢,你从哪里看出祖父强撑了?”
这明显是套话。
他确实也佯装的很好,让人看不出疲惫来。
但狄昭昭下意识就觉得不太对,他嘀咕:“祖父你就是不懂照顾自己,之前还熬夜不睡觉看案子,抄书。”
小昭昭想,要是祖父的爹娘还在,肯定也会被说的!要是曾祖父曾祖母凶一点,说不定还要吃竹笋炒肉呢!
“小小年纪,还挺会操心。”狄松实伸手揉散了小孩皱起来的眉心,给他讲起了案子。
只能说幸好他不知道,小昭昭脑子里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还能心平气和、语气不疾不徐地给小孩讲勘察的细节和要注意的点。
狄昭昭慢慢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很快,一行人到了最后一名死者的家里。
这是一间处于阴角的小房子,没有院子,只有一个狭小的单间,拐角处外搭着一个小灶台,上头盖着一个棚子。
狄昭昭换好鞋,戴好手套,做好勘验手册里更新的新规,规避着围线,小心的走进现场。
准确的说,也不能叫做现场。
因为根据屋子里的痕迹看,现场并不在这间屋子里。不过最后一名死者生活的屋子,还是极为有价值的。
最起码,痕迹很新鲜。
远平府的衙役已经把这个屋子,初步勘察过一遍,见到仲岳还好,毕竟是老熟人。但看到狄松实和狄昭昭,就忍不住忐忑了,生怕自己哪里没学好,勘察没做好,到时候吃了挂落。
云梦县的案子,还有两个通过颅骨复原的面貌,都已经在远平府相关圈子里传开了。但凡懂一点行的人,听说狄昭昭做了什么,都只能望洋兴叹。
而眼前这间屋子,勘察起来,显然比前头听闻的那些简单得多。
几名远平的衙役和捕头,都忍不住好奇地观察着狄昭昭的动作。
第108章 这人绝对有问题
只见狄昭昭让人挪动着天虹显微灯, 一寸寸地朝着围线里头照去。
其中动作、细节都与勘探手册上写的差不多,看着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硬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 那可能是……更认真一些?
几名远平府的衙役相互对视,都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狄昭昭将屋外炽热的阳光通过琉璃显微灯转化为明艳艳的天虹,又蹲下仔细查看起地面的痕迹来。
这里有一串并不太明显的脚印。
如果没有天虹显微灯,肉眼看的话,很难看出这点灰尘的参差。
但用天虹显微灯看的话,能明显感觉出这是落在灰尘上的脚印,但又比周围的灰尘浅薄一层。
但无论如何,它也都特别到让人不能忽略。
这是一串从窗户附近突然开始, 最后又在窗户附近消失的脚印。
而且明显是男人的脚印, 但死者是一位老婆婆。
根据脚印的重叠、灰尘积累来看,这脚印在最上层,也最新鲜, 显然是死者死后进入这间屋子。
无疑是一串非常特殊的脚印了。
见狄昭昭看了会儿, 就蹲在围线外不动弹了, 狄松实走过来,他站在旁边, 也看了一会儿狄昭昭瞩目的地方。
“这圈围线,就是为这片脚印起的吧?”狄松实侧头问远平府的捕头。
孙捕头连忙道:“没错。我们按照勘察手册的要求, 在人进屋前, 先引光将所有地面, 尤其是门口,窗下、床边、明显混乱区都做了粗扫, 发现了这片脚印后, 也是第一时间围起来了。”
狄松实点点头:“可有发现?”
孙捕头面色一难:“这些脚印也没个特点, 我们也按照勘察手册的内容,仔细看过窗户、窗框,但是指印也不少……”
这要是譬如萧府,窗框上多半只会有几个书房伺候的人的指印。要是家规再森严一些的人家,怕是窗户上只会有一两个固定下人的指印。
但这毕竟是在人口密集的巷子,也不能做过多的奢望。
狄松实知道自己看脚印没有孙儿厉害,便转而去看窗户,他目光注视着窗户下角的一处破旧微烂处,“这是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这,”孙捕头有点瞠目,这个窗户下角,看起来完全就像是用了许多年的的窗户老旧,变得破败的痕迹。
“确实是撬动的痕迹没错。”仲岳也过来瞧了一眼,下了同样的定论。
孙捕头感觉后脖颈冒汗了,好像有点燥热:“这是我们的疏忽,关于工具留下的痕迹这一块,我们以后再多去南山学习。”
只此一事,狄松实就不禁摇头,虽然距离不远,但远平府与南山府,在案子这一块的能力上,显然有差距。
仲岳见状,适时地为老友描补一句:“孙捕头武艺不错,在追捕上也是一把好手。”
孙捕头顿时向仲岳投以感激的目光。
狄松实没多说,倒是把目光重新落回到狄昭昭身上。
孙捕头顿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虽武艺还行,但若没了捕头这一职位,去哪里再找这么这样面上有光,街坊四邻亲朋好友都敬重着,还挣得不少的活?
人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有时候别的都也没有那么在乎了,反而是最在乎那点旁人眼里的不一样的敬重。
孙捕头揣摩着狄少卿威稳不动的面色,咬咬牙,这事过去了,他狠抓一把,不行就踢几个托关系的,招人!就不信偌大一个远平府,找不到一两个学得会,学得好的人。
狄松实目光落回到狄昭昭身上没几秒,就等到了足迹分析的结果。
还是学习过学习包的加强版。
狄昭昭开口慢慢说:“此人男,大约是26-30岁,体重偏重,对比身高的话……”小孩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才说,“看起来应该有些壮硕。”
他指着其中一枚脚印,示意可以把这个特征点最足的脚印留证。
只是他说的这些,落在孙捕头和几名衙役的耳朵里,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一名衙役带着工具钻进围线,小心翼翼的用新方法取狄昭昭制定的那枚足迹,动作不太熟练的样子。
盯着眼下这个脚印看了又看,他还是忍不住问:“年龄,看起来有些壮硕,这些竟然真的能从脚印看出来?”
勘察手册不是没有简单讲解,但就跟发下来的工作手册一样,只要手头事情还能按原样进行下去,谁又想去辛苦学新的东西?
也像是老师布置的附加作业,说是做了能提升能力,但除了优秀的学生,又有几个会主动去做?原本的作业不糊弄,不抄袭,不搜答案、认认真真做完,就已经能打败不少人了。
狄昭昭闻言说道:“能看出来的,”他站起来端详着一串脚印的步幅步态,又继续说,“每个人的足迹掌部和跟部的压力面形态,会随着年龄发生变化,比较好算,还有算式可用。至于体态的话,就要结合很多细节了,我也只是有一个大致的估量。”
狄昭昭原本自学的足迹分析,属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里需要研究哪里,不追求均衡发展,但也就是这样效果才好。
就像是修仙,五个灵根共同发展,齐头并进,那肯定没有逮着一个灵根使劲儿灌灵气来得快。
不过原本无知无畏,信心满满,但在得到了足迹的学习包后,从半桶水慢慢充实,小昭昭说辞反而谨慎了很多,用上了“大致”“估量”这种词。
因为学得越多,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有些武断了,有许多细致的可能因素都没有考虑到。
狄昭昭边思考边说:“按照我的推测,他身高应该在5.25尺(175)左右,有长期身体前躬发力的习惯,就比如拉船,推木板车这种……”
南山府一路护卫而来的衙役,还有远平府当地的捕头衙役们,就在小屋内外听着。
远平府的衙役们逐渐露出了惊疑的神色,有衙役小心地凑过去问孙捕头:“这是大致的估计?”
孙捕头:“……”
他此时此刻,只想大骂一句狗屁!
这要是大致,那他们平日做的是什么?猪啃牛粪,糊一嘴吗?
但只能憋着。
憋着觉得肝疼,孙捕头把目光挪向门外,打算缓口气。
这一看,孙捕头顿时目光一凝。
***
要说门外,最初看到官府又来了,大家远远围观,不敢靠近。
不过逐渐发现没什么,就逐渐有胆子大的百姓凑过来,探头探脑的好奇往里头看,还低声议论着。
“田子,你说这怎么又来了?”同样看热闹的街坊,见到自己总去买豆腐那家的男人也来看热闹,招呼道。
田大丰并不往前挤,只就着人缝往里看,他面色不好,皱着眉说:“这我哪里知道?我看官府就是闲着没事干,来查一个老太婆的屋子做什么?”
“我可悄悄跟你说,好像是死人了。就是南山府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水鬼。”街坊倒是心大,边探头边嘀咕:“我看看,啧啧啧,这架势可真不小,我可听说南山那边可厉害,估计凶手跑不了了。”
“能有那么神?都是传出来的吧。”田大丰声音都有点紧张了,后脖子上的汗水在正烈的阳光下,大滴大滴的往外冒。
“你可别不信,据说衙门有新家伙事了,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田大丰咽了咽口水,面色都有些发白:“不能吧?”
他脚步后撤,心里头有点慌,有点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
这一幕,正好就落在了肝疼扭头,想要缓一缓的孙捕头眼里。
孙捕头别的不行,抓贼追捕那确实是一等一的,他抓了一辈子人,一眼就发现围观人里头,有个人表情有问题。
仔细一看。
身高差不多就在一米七出头!
再仔细一看。
身形也是偏壮的,那两个从人缝里露出来的肩膀头子,还有点粗!
年龄也是一副不超过三十的年轻壮劳力模样。
这不就是刚刚狄世子口中的那个人吗?
孙捕头觉得脑子都嗡嗡的。
他就跟那看到了老鼠的猫一样,条件反射都已经起来了。
他忍不住飞快给手下衙役打了几个手势,紧接着毫不犹豫装作无事的往外走。
在发现田大丰有要转身就跑的姿态时,顿时大喝一声:“上!”
“不准动!!”
“把这耗子给我逮住,**的,敢跑到我面前撒野!”
忽然间爆发出的巨大动静,惊得外头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退至几十米外。
狄昭昭也惊讶地抬头,小老虎一样蹬蹬蹬地飞跑到屋子外头,浑身都写着大大的兴奋。
果然一出来,就看到有个人影被孙捕头一下掀翻在地。
即使那人看起来也是壮实有力气的,但是根本抗不过孙捕头一个干脆利落的招式。
再下一秒,就彻底看不见那个人影了。
一群衙役从四面八方扑过去,有人直接单膝跪压在后背,一百多斤就直接死死地压上去了,还有压腿的、压手的……
不知怎么的,狄昭昭脑袋里,就浮现出他和爹娘去小溪郊游时,宰杀鱼的画面。
那鱼都还会扑腾几下,溅人一脸水呢!
眼前这个,连扑腾的机会都一点没有。
“摁住了。”
“捆起来,这人绝对有问题。”
而周围的衙役,甭管是哪一边的,发现田大丰真的和狄昭昭刚才说的一模一样,都忍不住围上来,啧啧称奇,上下打量。
眨眼间,狄昭昭就看到那人被唰唰绑起来,然后被孙捕头拎过来。
狄昭昭跑出来,看到这一系列画面,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这也太帅了,太威风了!
他就打算以后要有这么厉害!这么威风!再穿上他的火红金凤小披风!
第109章 为了钱
田大丰显然是懵的。
他躺在地上, 看到自己视野里、前后左右全都是差役,整个人就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一样,脑子一片空白。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仲岳站出来呵斥道。
田大丰心里咯噔一下,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平生做过的亏心事,全都从脑子里哗哗冒了出来。
这一看,像是狄松实和仲岳这样的擅长审问的人,就明白这是个软柿子。
看着还行,内里很好拿捏。
这就属于辛苦活了,仲岳没让狄松实上,也不太放心让孙捕头这个老友上, 就自己顶上了。
“你要是不说, 这屋里头这么多痕迹,包括这案子,我就都算你头上了。”仲岳随便拿着一张取下来的指印, 也不管是谁的, 就在田大丰面前晃。
“什么案子?”田大丰的黑脸都一下煞白, 涔涔汗液更显得胆颤,“我什么都没干,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狄昭昭左右端详了这人好几眼,感觉这个人, 和他们出发之前推测的“面善”“对自己武力对付老人没信心”等等特征, 好像都不太符合。
他疑惑地看向祖父。
祖父却给他使了个眼色, 等会儿再说。
狄昭昭乖巧地点点头。
把人押回衙门。
很快开始了审问流程。
狄松实带着狄昭昭坐在外头,边听着里头审问的动静, 边按揉着太阳穴等结果。
狄昭昭走过去站到祖父身后, 小手给祖父揉揉脑袋, 心里嘀咕着回家要跟祖母告状,但是小孩这会儿还是软乎乎地问:“祖父舒不舒服?爹爹说我这样按最舒服了。”
狄松实向后抬手,示意不用。
但显然骨子里这点小倔强,被很好的一代代继承下来了,从狄松实本人,到咸鱼,再到小昭昭,多少有些体现。
唯一不同的就是,体现的事情上,完全不一样。
狄松实无奈,只好由着小昭昭。
感觉竟然还真有几分舒服,他不由想到不靠谱的儿子,问:“你爹又怎么哄你给他揉太阳穴?”
狄昭昭脑海里,顿时浮现小时候的记忆。
那时还是懵懂的小汤圆昭,又软又可爱,脸上还有婴儿肥的那种,约莫三四岁。
小人儿被哄着给爹娘捶捶腰、捶捶背、捏捏手,忙得不亦乐乎。
然后咸鱼就在旁边教媳妇,嘀嘀咕咕地说:“我跟你说,你就夸他,什么真有劲儿,好舒服之类的,听我的准没错!”
顾筠将信将疑,其实她有专门人伺候着捏肩捶腰,更有手法,更舒服,反而小昭昭捶得轻一下重一下的,但是心里那种欢快的感觉,可当真千金不换。
她试着夸了句:“昭哥儿真有劲儿。”
小汤圆昭顿时高兴,一抬下巴,小脸得意,顿时更卖力了。
分明该是午睡的时候。
小汤圆昭忙得不亦乐乎,给爹爹捶捶,又给娘亲捏捏,被几句好话夸得找不着北,乐得咧嘴直笑。
狄先裕和顾筠也心中盈满了喜悦,看着彼此,看着在他们两人中间忙活的小不点,只觉得满足又高兴。
连顾筠都不住地露出笑弯眉眼的笑容,笑看着夫君逗孩子,又偶尔在咸鱼递过话头时,接上两句,然后就能看到小汤圆昭欢呼得意又雀跃的小表情。
一家人就这样都没睡,玩了一中午。
然后,小孩不需要人哄,玩累了就沉沉地睡去。枕着自己的小枕头,睡在爹娘中间,梦里都是得意的快乐小表情。
“好玩吧?”狄先裕得意。
顾筠不由失笑,但枕着手侧躺摸摸小汤圆昭的脑袋,又看了看对面的夫君,她声音很轻:“和夫君过日子,当真鲜活有趣,总是心头快活。”
与她自小学的管家、内宅、阴私、主母掌家手段……全然不同。
咸鱼顿时更得意了,他悄悄说:“那我再告诉你,抱着昭哥儿睡,特别舒服!又软又暖和,跟个暖烘烘的小暖炉一样。”
他说着就把中间的小孩推推,推到对面顾筠的怀里。
“你也不怕把昭哥儿闹醒了。”顾筠连忙接住,轻斥。
“他睡着就跟小猪一样,你摇他都醒不了,你放心!”狄先裕拍胸脯说。
小汤圆昭似乎也感觉到了娘亲的怀抱,还往娘亲的怀里钻了钻。
还吃奶糕、喝牛乳的小汤圆昭尚带着点奶香味,轻轻萦绕在鼻尖,毛绒绒的被褥里散发出温热的暖意,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
两个大人也已经脑袋挨着脑袋,逐渐困得快睡着了,在这样昏昏欲睡的温暖舒服感觉中,交织着尚未散去的满足和快乐幸福。
这注定是个难忘的秋日午后。
留在小汤圆昭的记忆里,陪伴他长大。
狄昭昭与祖父分享时,眉眼都还带着甜甜的笑,即使发现儿时被哄骗了,也实在生不出一丝恼怒来。
原以为又是个爹爹欺负小孩的故事,狄松实听完,却也不禁感慨。
浮现出许多二郎带来的快乐瞬间。
二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身边人都从忙碌和麻木中,感受到生活中细小又独特的快乐。
许是狄昭昭还被无良爹爹锻炼出了几分手法,又或许是随口讲的幼时片段让人精神放松,狄松实确实觉得疲惫全消,舒服很多。
他给孙儿讲道:“作案的应该不是他,所以方才仲捕头才会用‘包括这案子,我就都算你头上了’一句试探他。”
“一来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是什么案子,若无意中辩解对上了,也是破绽。二来他若真不是水鬼案的凶手,则会真心害怕,担心把什么滔天大罪安到他头上,交代起来会快很多。”
狄昭昭眼睛瞪圆,所以祖父和仲捕头什么话都没说,就都想到一起去了?
他眨眨眼,怎么忽然感觉威风凛凛去抓人的孙捕头,好像变得有点傻的?
尤其是孙捕头当时那副扬眉吐气、忽然一下支棱起来的表情。
狄昭昭小小叹口气:“那还是不要像孙捕头一样好了。”
“什么?”狄松实没听清。
狄昭昭摇摇头,又竖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好像快要交代了。”
田大丰这种初进衙门的人,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太强的心理素质,哪里是仲岳的对手?
不过是狄昭昭给祖父讲点过往的时间,田大丰就再也不敢狡辩,一点挣扎也没有,哭天抢地地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还算壮的男人这会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人没眼看。
“不是我!真不是我!”他哭嚎得不能自己,“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想看看屋里头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就进去找了一圈,连根毛都没看见!!”
“我真没杀人!!”
仲岳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问:“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收拾好家当去治病了,你为什么会认为屋里头还有值钱的东西?”
“根本没有那个医馆!我有一次给码头上的伙夫送豆腐做大锅饭的时候,刚巧遇到了个齐州来的船,随口聊起,然后就发现是假的!都在瞎说!”田大丰激动为自己辩解。
“那你为什么不报官?”仲岳紧紧地盯着田大丰。
田大丰顿时气焰一缩:“多麻烦,而且我跟那老婆子也不熟,何必为她惹上衙门?万一是我弄错了,岂不是要我挨板子?”
“哪里会挨板子?没这个道理!”仲岳皱眉,凶手就是看准了孤独老人这点,大多数人不带脑子听传言,真要有一两个发现不对的,也不乐意为不熟的人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自己还惹上麻烦。
田大丰张张嘴,感觉像是有一肚子话愤愤不平地想说,只是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仲岳还是觉得不对,人在外被杀死抛尸,屋里的值钱的东西总不能一直随身带着,继续问:“你在屋子里找到了值钱的东西?”
田大丰说起来就觉得自己是冤大头,他大声强调:“没有!我连一根鸡毛都没找到!”
这下连一墙之隔在旁听的狄昭昭和狄松实都眉头狠狠一皱。
那钱呢?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仲岳也心中翻滚,但他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田大丰:“那屋子除了你撬了窗户,可没有旁人闯入的痕迹。”
田大丰彻底慌乱起来,他觉得自己真实有嘴都解释不清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一时贪心,跑去做什么撬窗户的事来。
他一阵悲伤哀嚎着解释,保证,发毒誓,就差跪在地上抱着仲捕头的腿哭爹喊娘了。
“你撬人家窗户就是为了钱?那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婆子能有什么钱?”仲岳语气已经不咄咄逼人了,因为田大丰显然已经到了极点,不需要再用言语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田大丰果然立马老实说:“有钱的!很多人都以为这种老人很穷,但是他们其实好多手里头捏着不少防身养老的银子,尤其是那些手里还捏着一两个手艺的老人!”
都不需要仲岳继续追问,他就跟倒豆子一样往外说:“就比如东头那边那个有酒方子的老头,别人吃豆腐都是豆腐,他吃豆腐不是要烧泥鳅,就是要烧肉,还专门雇了手艺好的厨子烧给他吃。”
“还有的看着穷,但是其实干活挣着钱,又节省得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银子可不就从牙齿缝里省下来了吗?您可千万别看不起他们,说不定比我这种拖家带口的壮劳力攒的都多!”
仲岳已经不想跟他纠缠,喊了个衙役让他继续审问,顺便补全笔录,自己径直走了出去。
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田大丰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没有露富的表现。
暂且假定,屋子里的钱真的不是他拿走的。
那钱还真能长腿,不翼而飞不成?
凶手是为了钱!从前只觉得这种孤苦无依的老人穷苦,没往这方面想,但是当真往这方面思考,只觉得可怕。
光是想想就让人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
杀掉这么多孤苦无依的老人,竟然只是为了钱,为了这些老人辛苦攒下的傍身钱。
狄昭昭三人对视一眼,那枚挂在门上的铜锁!!
凶手是用钥匙开的锁!
第110章 料敌于先
“小圆, 你们这几天没出去跑车啊?”一个婶子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到从外面买了卤猪蹄和包子回来的孙园,探头问。
“这几天牛哥腿疼, 就没怎么出去跑车,在家照顾他。”孙园笑着说。
孙园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虎牙,年纪又不大,看着就讨喜,而且坐他的骡车比别家都便宜一两文钱,故而周围街坊邻里都喜欢他。
有时候在外头碰上了,若是车正好空着, 孙园还会热情的捎带上买菜的、干活的邻里回家。
婶子最爱的事, 就是和街坊坐一截顺风车回家,又轻松又不用受累,腿脚也舒服了, 手也舒服了, 和街坊一起唠唠嗑, 说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心情都舒畅了。
要是下车的时候, 再有几个别的街的唠嗑老伙计在,朝她投以羡慕的眼神, 那当真是一天都心情好了。
最近好几天没搭到顺风车, 她都还有点不太适应。
“原来是腿疼,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哥。”婶子拎着菜,还很是有经验的跟他说:“婶子跟你说啊, 吃啥补啥, 你多买点骨头炖点骨头汤, 这也不贵……”
看到孙园买的卤猪蹄,她还道:“你们年轻小伙子就是不会过日子,大早上的买包子还吃猪蹄。”
孙园腼腆一笑:“我哥就是想吃口肉。”
“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就是你哥是个瘸的,不好说人家,你要是再大点……”婶子念叨着,和他一起往里走。
她在家成日操持家里那点事,遇到外人就不自觉话多、话密起来,尤其是孙园这种面善、认真听还不会不耐烦的小辈。
说着说着,她从城东老太婆,说到城西新开的便宜铺子,又说到哪家媳妇和婆婆打起来了,最后还恍然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了一样说:
“对了,你总跑的那条路,我看到有衙役在巡逻,还支了小摊,在盖指印,你说这是要做什么?”
孙园眸子闪了闪,状若好奇:“还有这事?我前两天出去跑了一趟都没看到。”
他这恰到好处地一抬,婶子立马道:“有的!”好像有点不把人说得点头不罢休的气势,她信誓旦旦,“就在溪东街那个路口,开铺子的、送货的、上工的掌柜小二好像都要留指印……”
孙园笑容微敛,虎牙也看不到了,一副不乐意跟衙役打交道的表情:“这也太麻烦了,我们跑车的也要去弄吗?”
婶子也是听了个半茬,只能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多半是要的?我听说啊,找的这些都是在溪东街挣钱的,那旮旯富,不知道是不是要找名头征税收钱,我听说啊……”
又听了足足一路,到门口才分开。
孙园进了门,往屋外街道两侧飞快看了看,见无人跟着,才把门关上,插上门栓。
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他背后抵着门,低着头,闭眼沉思。
他在脑海里回忆一幕幕动手时的细节,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太多了,根本记不清。
他害怕自己真的留下了什么破绽,但又觉得没什么问题,该处理的他全部都扔到虎腾江里了,剩下的钱也全都换开了,金子全部融了。
但又想想官府在采的指印,孙园心一横,一脚踹开屋门:“瘸子,收拾行李,咱们出去避避风头。”
牛瘸子没有名字,因为瘸了一条腿,大家都喊他瘸子,“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点,那群酒囊饭袋,要是能抓到我们,早就抓到了。”
孙园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每次后头的事都是我去做的,你当然不慌。你信不信我要是被逮了,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牛瘸子啃着包子,边吃边收拾起来:“我这不是腿脚不方便?正经下力气的活,我可一件没比你少做。”
两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也没什么正经家当,一辆带车厢的骡车很快被收拾好,塞满了行李,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
城门。
狄昭昭换了身和百姓差不多的普通布衣,小脸抹一点灰,把白净遮一遮,再把发髻弄得像是玩乱的样子,看起来就没那么显眼了。
小孩蹲在地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摇啊摇,边摇边往城内的路看去。
他左边蹲着一个,是孙捕头亲点的衙役跟着保护,后头还站着一个,是狄松实派来照看保护的人。
在发现凶手有可能每次杀人后,都拿到钥匙,偷偷潜入屋内搜刮钱财后,很快就对十八名明确身份死者家里进行了勘查。
老婆婆家的铜锁上没有发现可疑的指印,但在其它十八家的门锁上,有四家的门锁上都取到了半截的、圆弧面的、或者按压变形的指印。
其中铜锁前侧,大拇指指印最明显。
来自同一个人。
这里头还闹了个笑话,在重点勘察门锁时,查到有两枚陌生指印,很新鲜,很清晰!
当时众人还很欣喜。
结果最后发现,这两枚指印,竟然是来自远平府的衙役。
孙捕头当即脸就黑了。冲着那两人身后,一人扫了一记鞭腿。
这会儿。
仲岳带着人在狄昭昭推出的那条街排查。
狄松实则带着孙捕头这个武力挂,来到了城门处。
蹲在狄昭昭身边的,就是那个把自己指印留在锁上的憨货,还是一枚又大又扁,极为清晰的指印。
他蹲在狄昭昭身边,也学着小孩的样子,看向城内这条出城的路,只看到熙熙攘攘的百姓,啥也没看出来。
他忍不住问:“狄世子,凶手真会往这边跑?”
“很有可能哦。”狄昭昭摇了一下手里的狗尾巴草,等得也有点无聊了。
“那怎么不去对面北城门?”胡元想不通,对面北城门留的人,可比他们这边少多了。
狄昭昭祸祸完一根狗尾巴草,又扯一根道:“他最先下手的几个老人,无论是城外乡间的,还是城内的,都比较靠近南城门,后来才慢慢扩大了范围。”
“就这?”胡元惊讶。
狄昭昭不答,反问:“你大祸临头的时候,会往自己不太熟的地方跑,还是往熟悉的地方跑?”
“那肯定是熟悉的地方。”胡元想了想,“也不怕遇到死胡同,死路之类的,还说不定能有几条旁人不知道的小路,甩开追捕的人,又或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藏身之地。”
胡元犹豫了一下,低声:“那这也不能肯定,他就会往这边跑吧?”
狄昭昭看他一眼,眼底露出怜爱的表情。
这或许就是陶爷爷跟他说的,有些差役因为长得太壮了,吃的全用来长肉了,所以脑子没跟上,有些时候不能太计较吧?
胡元:???
怎么感觉狄世子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
可他真觉得蹲城门没必要,还不如去那条街上找有固定活动路线的人。
不对不对,那活动路线好像也是狄世子唰唰画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画的!怎么大家就都信了?!
可不这么查的话,又要怎么查?从哪里查起?
胡元越想越迷茫,感觉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团打结的毛线球。
见状,狄昭昭越发觉得陶爷爷说的对了,他语气都温和了一点,讲道:
“那只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你想事情,不能只想一点。比如你看这个凶手擅长打听消息,所以肯定会听到我们在查指印的消息,心里有鬼,肯定紧张。”
“他还比较谨慎,连攻击老人,都要趁其不备偷袭,以保证不会出差错。还传播谣言,说明他思虑多,也是很怕被发现的。”
狄昭昭吸收着祖父和仲捕头对话间的分析逻辑,现在自己也能有模有样的分析一点了。
“仲捕头那边弄得严密,如果凶手暂时没法脱身,可能就直接逮住了,但如果他这个路线是随时可以脱身的话,以他的谨慎又多思虑的性格,多半是要跑路的。”
胡元懵懵的接受着、点着头,就好像路边的野草,忽然被浇灌了一袋富营养的牛奶。
“那你觉得,他这个活动路线,是暂时不好脱身的那种,还是随时可以脱身的那种?”
狄昭昭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细了,于是很贴心的小小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他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胡元,对自己当小老师水平很有自信的小昭昭,这会儿期待地等着答案。
听得好好的,冷不丁的被抽问?
胡元:?
这套路,还是他小时候,去念书时在学堂里遭遇过的。
被夫子忽然点起来回答问题,可怕!
他难道不就是因为念不进去书,所以才去习武的吗?
胡元被狄昭昭乌亮乌亮的眸子注视着,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跟被狗啃了一口似的。
他怎么知道那个凶手是做日日要上工的活,还是随时可以脱身的活?
“如果是固定的路线的话,应该不好脱……”胡元有点踌躇地说。
但在看到狄昭昭逐渐瞪圆的不敢置信眼眸下,从小就很会观察夫子表情的胡元立马改口,转而说:“……不好说是什么活计,脱身应该不难!”
狄昭昭顿时露出得意洋洋地笑容:“是吧!”
他就说他还是蛮适合当小夫子的吧!
能在不同的时间,恰当的机会,遇到老人,还要很快抛尸,且不被发现,怎么可能是固定的、日日要上工、日日有活要做的工种?
胡元见到小孩灿烂的笑容,心咚咚咚的加速跳起来。
这是被夫子统治的恐惧!
这是被夫子提问笼罩的阴影!
他就怕狄昭昭这个时候,忽然再追问下去,让他讲讲为什么之类的。
胡元跟兔子一样嗖的一下蹦起来,装作无事的转转身体,活动手脚,还欲盖弥彰地干巴巴说:“蹲得有点累了,活动一下。”
见狄昭昭眼眸亮晶晶地看他。
胡元有种自己是只被黄鼠狼盯上的鸡一样的错觉,慌慌的,毛毛的。
不要看他!!他就是个衙役啊!!虽然有过当捕头的心,但那不还是遥远的梦吗?
读书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苗助长来着?是这么用的吧?
他连忙求助地看向狄松实派来保护狄昭昭的那个人。
那人呵地笑了一声,给了他一个“不听好人言”的眼神,无情的挪开了视线。
胡元心一凉,又病急乱投医地往路口一指:“你看来了一辆骡车。”
狄昭昭赶紧看去,真的见到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腿好像有点问题的人,架着骡车朝他们这边过来。
狄昭昭看车轮。
缝隙里隐隐沾着泥和草。
狄昭昭又看车棚、车窗、车帷、还有那头骡的蹄……
狄昭昭也腾的一下站起来。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口。
“出城去做什么?车上还有人吗?”
孙园神经紧绷,城门口竟然也严起来了?他紧张地听外面的声音,希望牛瘸子能应付过去。
“帮人送一点行李去下头村里。”牛瘸子笑得很讨好,姿态也低,年纪不大加上那双瘸了的腿,很容易让人感觉可怜。
他也不说车里到底有没有人,但这句话就很容易让人下意识觉得车里头没有别人,也是孙园教他的。
孙园半坐半躺,躲在行李后面,要是粗粗一看,是看不到他的,要是真仔细的检查,他也能站起来,说是护着这些雇主的行李。
而现在,他就屏住呼吸,装作车里没有人。
只听见外面传来几人声音。
“那你下来留个指印。”
“我认识,就是对可怜的兄弟,人也好,街坊四邻都夸。”
孙园听外头的话,松了一口气,又心里发笑,有些得意起来。
“确实都是一些行李。”
“指印也印好了。”
眼看这语调,马上就能成功出城了,孙园感觉心马上要落到肚子里,然后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说:“不是有兄弟两个吗?顺便把小的那个指印也采了吧。”
孙园有点懵。
果然又有人问:“派人去他家一趟?”
“不用那么麻烦,就从这个车厢转角取好了,上车都应该会下意识扶一下。”狄昭昭已经盯上这个看着大体干净,但是细处明显很脏,只是表面光的车了。
狄昭昭手一指,立马有人上来,在上车的这一边,在这个转角两侧开始刷刷干起活来,磁粉法在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无论铁粉、还是磁石粉,都会往下掉,于是用的是烟墨法。
好在指印多,不怕损失,稍微糙一点也没关系。
很快,许多重重叠叠的指印显露出来,狄昭昭一下就注意到了出现最多的两枚指印。
一枚是刚刚他才看过的,属于牛瘸子的。
另一枚……
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指印!
狄昭昭立刻看向祖父,眼皮都使劲儿得像是要说话了!
狄松实立马在背后比了一个手势,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
周围衙役眼神瞬间就变了。
竟然真的往城门这边来了?他们都还觉得是仲捕头会先一步抓到人!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随着孙捕头一声暴喝:“上!”
衙役们一部分把骡车团团围住,一部分冲着驾车的牛瘸子飞扑去,还有一部分,在城门开始设起了路障。
“别让他跑了!”
“不许动!”
“快快快!”
天罗地网,四方齐动。
看得狄昭昭又兴奋得嗷嗷的。
就差激动的也跟着蹬蹬蹬地冲上去了。
他刚兴奋,就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
“谁?”
“狄世子你可别冲动,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胡元从背后一把抱起狄昭昭,把嗷嗷叫着、恨不得想冲进去的小昭昭轻松的抱离战场。
狄昭昭两条小短腿在空中都快蹬出火星了。
“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