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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051

    钱橙睁圆了眼睛看司锦,忍不住往后撤了撤身子上下打量她。

    瞧不出来啊,表面正经矜贵的司五姑娘心里居然这么不规矩,总想跟她在书房里发生点什么,是斯文模样装久了心生叛逆?

    司锦任由钱橙打量,将火眼镜重新戴好,双腿交叠靠在车壁靠枕上,继续优雅的翻看搭在腿面上的书。

    钱橙犹犹豫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刚才低头画的投入,又被石桌遮挡身影,完全没看见从她身边经过的季静。

    “小姨说让我画兔子。”雅雅捏着小棍,眼睛不安的找来找去。

    季白山见孩子抿紧唇,连忙说,“你小姨可能去如厕了,不急不急咱们等等她。来让我看看咱小雅雅画的兔子,呦,两只呢。”

    雅雅注意力被转移,立马眉眼弯弯指着石凳上的兔子,“这只是小姨,旁边这只小小的是雅雅。”

    “原来是雅雅啊,那这兔子是怎么画的,雅雅能不能再画一遍啊?”季白山索性蹲在一旁跟孩子说话,等她小姨回来。

    雅雅年龄小小就跟着沈柔云,哪怕不去打听她的身世也知道孩子不容易,她跟沈柔云相依为命,如今在这陌生的季府里面,能信任依赖的只有沈柔云,猛地没瞧见自家小姨,雅雅会下意识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

    季白山可能不是个精明的商人,但在当长辈这事上,绝对让人挑不出错。

    他转移雅雅的注意力,免得雅雅哭。

    妈妈你不懂,这种事情怎么能是辛苦呢,”钱橙琥珀眸子弯成月牙,好心情都写在眉眼之间,声音也欢喜轻快,“这分明是享受。”

    每多写一件,钱橙就知道自己的腰包又鼓了一点。对于从小私库不超过十五两银子的钱橙来说,这简直是天上下金子,全掉到了她的怀里。

    她看向沈柔云,对方也在整理衣服。

    季静想说什么,又迟疑着别开视线没张口。

    “季大小姐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绝对不会跟季老爷说半句不该说的话,”沈柔云笑着看向季静,“我答应你离开,也会说到做到。”

    季静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只觉得掌心里一片冰凉。

    她刚才也是被气糊涂了,加上沈柔云的撩拨挑衅,这才咬、没错是咬,咬了沈柔云的嘴。

    季静觉得那都不算是亲。

    如今见沈柔云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说着这事,反倒显得她季静扭扭捏捏不爽朗。

    她佯装大气,“我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不怕你在我爹面前乱说话。”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柔云缓慢眨巴眼睛,“比如季大小姐送了我一个玉缅铃?”

    季静,“……”

    大意了。

    沈柔云想了想,“以及那夜季大小姐指着自己房间的门,让我进去上床?”

    季静,“……”

    “我就只有小时候学了识字。”钱橙脸颊鼓鼓。

    这算是钱府唯一没有亏待过她的一件事情了。

    只不过钱橙只学了识字,不像是钱枳琴棋书画都请了老师来教,钱柚也学了舞,钱橘甚至都学了古筝。细细算起来,唯有钱橙只念过书会写字,别的多余的要花银钱的东西,她都不会。

    季静目露心虚。

    沈柔云沉吟,“包括刚才在假山外面。原来这些都见得了人?我大禹民风何时开放到这般程度。”

    季静,“……”

    季静静静的看着沈柔云,拿她的话堵她,“我相信沈姑娘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藕荷都过来催她了,她今日还约了人谈生意呢。

    至于刚才假山前那一出,季静在心底直接压了下去。

    不就是拌嘴吵架冲动了一点吗,多正常,是吧……

    “等一下,”见季静要走,沈柔云低头从袖筒里掏出一支玛瑙簪子,是之前季静赔礼道歉时亲自簪到她头上的那支,“这个还你。”

    季静疑惑,抬眸看她。

    簪子被素白手帕包裹着,沈柔云垂眸轻轻用帕子把簪子又擦拭了一遍,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亲手拿起簪子,而是隔着锦帕,掌心摊平将玛瑙簪子递过去。

    季静没懂,“沈姑娘什么意思?”

    “我今日离开,以后可能不会再见,现在物归原主,”沈柔云清丽的脸上挂着清浅笑意,见季静愣住没动,她顿了顿,想起什么,颤着睫轻声解释了一句,“我之后没戴过。”

    之前季府办宴,季静堵着沈柔云,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羞辱了一顿,事后故意当着沈柔云的面在衣袖上擦手,暗示沈柔云不干净。

    如今她把簪子擦拭一遍,隔着锦帕递过来,是怕季静觉得簪子被她戴过了,脏。

    季静一怔,皱眉看向沈柔云。

    她眼神戒备,沈柔云神色坦然。

    举完,蕊蕊才恍惚觉得不妥,脸微白,眸光闪动着低下头,掩饰性的扯起袖筒轻轻擦拭白灵芝,“我、我都没见过这样的。”

    她怎么一高兴就忘了这是司家,是什么东西没见过的司家。

    她跟小姐来自小门小户本就怕人瞧不起,现在她这么一嚷嚷,旁人更要觉得小姐出身不高没见过好东西了。

    就在蕊蕊忐忑不安的时候,周妈妈柔声开口,丝毫没觉得有什么,笑着说,“这是羊脂玉的,你仔细摸摸,手感是不是油滑如脂。”

    可沈柔云却是将手一放,牌明明白白摊在季静面前。

    季静薄唇抿紧。

    明牌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胸有成竹确保能赢,所以赌个大的。要么输面极大,牌主不愿意挣扎,这才主动认输。

    季静一时间竟拿不住沈柔云属于哪种,直到看见那支玛瑙簪子,以及裹着簪子的素帕。

    洗的干干净净的帕子托着一支红色玛瑙簪子,像躺在雪地里的一株红梅。

    沈柔云选择了后者。

    她不属于后者,但选择了输。

    一是亡母,一是蕊蕊。

    钱橙揉了揉脸,见外头天色渐暗,猜测司锦也该回来了。

    她想了想,难得让周妈妈先别摆饭。

    可她也不好把跟娘家关系差表现在司锦面前。

    尤其是嫡长女季静刚离开,钱橙潜意识里不想说自己在家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庶女,便摇头说:“我没什么想法。”

    “那让周妈妈拟个礼物单子,你回头看看。”司锦想再陪陪钱橙,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哭着算账的样子,只得转身去书房。

    她离开后,蕊蕊走过来,挨着钱橙,凑头看她,“小姐?”

    “不舒服?”司锦皱眉,“是下午贪凉吃葡萄吃多了?”

    蕊蕊摇头,“不清楚,小姐只是说不舒服想躺一会儿,不让叫大夫也没告诉周妈妈。”

    “那吃饭了吗?”司锦下意识问,并且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自己这个妻子却老老实实喊司锦。

    她知道司锦戴火眼镜,自己都没见过司锦那什么奇怪物件。

    司锦跟季小姐关系那么好,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还都在外从商,怎么看怎么般配。

    其中有一片正巧掉在季静的眼睛里,凉的她眸光轻颤。

    “你说的没错,我目的不纯心不干净。”

    沈柔云垂眸,目光落在素帕里的玛瑙簪子上,“当不得您之前的赔礼道歉。”

    这便是她还簪子的原因。

    那天对上季静纯属意外,至于在袖筒里握着簪子,则是习惯。她在陌生地方放不下戒心,手里拿着簪子她会踏实些,而这些都是在周府如履薄冰留下的毛病。

    蕊蕊说,“不过我怕被人发现,只打听到一点点皮毛。”

    钱橙让蕊蕊问问司钱两家结亲的时候,司府有没有下聘,如果下聘了,那为何不见聘礼。

    “你说说。”钱橙带着蕊蕊往院子里空旷的地方多走了几步,见周边没有丫鬟仆从,才继续问。

    蕊蕊道:“我听同屋的几个姐姐说,司府当时下聘了,聘礼还不少呢。可是至于有什么却不清楚,不过周妈妈应该知道。”

    “……给出去的东西,”季静手指攥紧,没收,“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要是不喜欢,”季静看向沈柔云,“随你处理。”

    她的首饰估计一路走一路当,如今才只用乌木挽着发髻。那么好看绝绝的一张脸,季静都觉得这支寻常的玛瑙簪子要配不上她了。

    至于脏不脏,季静之前也是故意羞辱沈柔云,才那样做。事后她也是意识到不妥,才赔礼。

    季静看着沈柔云,抿了抿唇。

    她想说自己也没那么讨厌沈柔云,只是她头回遇到这么善于心机又表里不一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应对罢了,所以才想把她赶出去。

    蕊蕊是跟在钱橙身边长大的,自然知道她在钱府处境如何,见钱橙情绪低落,连忙放下盘子走过来抱抱她。

    蕊蕊像往常那样安慰钱橙,“没事的小姐,您看,咱们不需要那些也活得好好的啊。”

    没有新首饰那就不戴,没有新衣服,往年的衣服也还能穿,虽然不受主母待见,可也省去了去主母面前请安被折腾的麻烦。

    相反,沈柔云来了后,她每天再累也都回府,父女感情明显亲近很多。她爹也因为家里热闹多了个姑娘跟小孩子,精神上都好了不少,连许久未曾进过的书房都愿意进了。

    而目前季家跟周家对峙的局面并非因为沈柔云而起,更算不得被她拖累。

    周妈妈笑着道:“哪里啊,这只是一页,下面还有两页呢。”

    回门礼是最能看出夫妻两人相处如何的。

    相处的好的,丈夫尊重妻子喜欢妻子的,就会多给些回门礼,以示对这家养育女儿的回赠。如果丈夫不喜欢妻子,对这个妻子不满意,那回门礼就会少给或是不给。

    季静这才愣怔着回神,“哦,哦……”

    “您脸色有些不好,”藕荷随着她的目光往前看,见到是沈柔云,便问,“跟沈姑娘又起口角啦?”

    沈柔云属实有些本事,连季静身边的藕荷对她观感都不差。

    “什么口角,”季静联想到沈柔云主动拉她衣襟的那一吻,表情有些不自然,“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沈柔云明显的打定主意要离开,但为什么走之前还故意激她一顿,有了那一……吻。

    司府送了那么些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感情一件都没落到钱橙手里。

    这天杀的钱家!

    周妈妈心里啐钱父,钱母对钱橙的态度还不是取决于他这个当爹的。

    见周妈妈替她生气,钱橙伸手轻轻抚周妈妈手臂,反过来柔声安慰她,“妈妈不碍事不碍事,要是没有我就不看了。”

    她本来是打算抬脚出门,可低头垂眸,就看着自己脏了一块的裙角。

    像是有了留在府里的借口,季静莫名舒了口气,心下一松,“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季静顿了顿,看向藕荷,“你说明天就过年了,要是今天把小白花跟花骨朵赶走是不是不太好?”

    她后悔了……

    沈柔云怎么不用手段了呢,她一个玩心机的人突然跟自己搞赤诚那一套,打了季静一个措手不及。

    东西一件接着一件被拎出去、抱出去甚至抬出去,钱父的脸色从最开始的从容大方变成了如今的颊肉颤动。

    怎么选的都是眼熟的物件?

    钱父刚起疑惑,又想着钱橙也没见过聘礼单子,所以,巧合吧?

    季静双手抱怀心里烦闷,当初要她听话滚蛋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懂事过。

    藕荷沉默,藕荷看季静脸色,试探着说,“过年赶人离开,是挺混蛋的。”

    季静睨藕荷。

    藕荷立马笑着道:“不如多留沈姑娘跟雅雅几日呢,过了年再让人走,免得旁人说咱们季府抠门吝啬,就跟那钱家的钱貔貅一样,名声多不好听啊。”

    “也是,就是收留个乞丐,也不会这时候把人赶出去对吧。”季静给自己找到了台阶。

    要不,待会儿去跟沈柔云说一声,让她过完正月十五再走?

    意识到自己对沈柔云的心软,季静再次心头麻木,抬手捏眉心。她这样跟送簪子,端油灯道歉送户籍那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掌根贴在鼻梁处,季静后知后觉嗅到手上清浅的香气。

    应该是刚才抚摸沈柔云腰肢的时候,沾染上去的。

    她摸了那么久吗,连味道都染上了。

    司锦寒暄两句,跟钱橙一起坐进马车里。

    两人马车出发,后面还跟了四辆拉礼物的板车。

    四辆,四辆?!

    钱父来来回回数,以为自己数错了,“她什么时候让人搬了这么多?”

    瞧见沈柔云回来,雅雅立马朝她跑过去,双手抱着她的腿,“小姨,你去哪儿了。”

    “去如厕了,”沈柔云摸摸雅雅脑袋,朝同样起身的季老爷颔首,“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往旁边走了几步。

    “你是说雅雅是周名安的女儿?!”季白山惊诧不已,侧头看三岁的小雅雅。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从小就这般漂亮,长大可还了得。要是没有生母,雅雅在周府最多长到十三岁就会被周家人当成物件送出去。

    季白山脸都沉下来了。

    雅雅蹲在地上,还在画兔子,已经从静静姨姨画到了季老爷。

    季白山心里不是滋味,“既然周家在找你,那不如就留在季府里。静静素来心软,你信我,不超过半个时辰,她定会想法子主动让你们留下过年,她向来这样。”

    沈柔云想到季静,也垂眸笑了下,笑完还是摇头,“留下会给季府平增麻烦,我为户籍而来,您听完这事没生气,我跟雅雅已经觉得感激,我身上没利用价值,留在府里只会是累赘。”

    “那你们孤儿寡母可有地方去啊?”季老爷有些心疼雅雅,明天可就过年了啊……

    只有车窗帘子偶尔轻轻晃动,能从缝隙中窥见一丝外面的景色跟人声。

    车厢外头,蕊蕊跟周黄坐在前面驾车似乎在闲聊什么,声音小小听不清。

    车厢里头,钱橙坐在司锦腿上。

    光线不好,导致两人离得这般近,钱橙也只有在司锦抬眸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脸部轮廓。

    本就好看的人,在昏暗不明的朦胧光线下更显五官立体凤眸深邃。

    怪不得在书房里接户籍的时候沈柔云一点都不积极跟激动,想来那时候她就做好打算,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我会带雅雅换个地方生活,您放心,我身上还有些细软,饿不着。”

    她有谋生的手段,虽辛苦些,但绝对不会饿着雅雅。

    “可……”季白山的话被沈柔云堵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挽留她。他要送的物件沈柔云也都没收,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跟季家有过多牵扯。

    说完事情,沈柔云同季白山福礼,又让雅雅给季白山磕了个头,感激他多日来的照顾跟心善,“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沈柔云定以命相助。”

    她蹲下来,拍掉雅雅身上的雪,起身牵着雅雅回去收拾东西。

    两人越走越远,季白山只能留在原地叹息着目送她离开,“也是个不容易的好姑娘。”

    这样的姑娘给他做续弦的话,倒是委屈了。

    季白山跟身边的管家说,“她其实可以留下的,这样日后要是有合适的,我还能给她介绍门婚事。”

    “介绍给少爷?”管家问。

    “那可不敢!”季白山连连摇头。季杰的婚事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莫说季杰了,就是季静的婚事他都说的不算。

    季白山郁闷。他这个老爷当的不像老爷,亲爹当的不像亲爹,难得在雅雅这里体验到天伦之乐,结果就这么短短几日。

    “以后能帮扶些,就帮扶些吧,”季白山道:“当是行善积德了。”

    “是。”

    临近院子,雅雅憋了一路的话,总算憋不住了。

    司锦胸口被钱橙轻按,呼吸都跟着紧了一瞬,她微微眯眼,握住钱橙柳腰的双手往上。

    浅绿色的绿衣衣摆搭在司锦银粉色的衣袖上,像初雪下的绿叶。

    而司锦手如枝蔓,轻巧托握住绿叶底层的雪桃。

    钱橙,“……!”

    沈柔云顿住,脚步停下,蹲下来双手搭膝昂脸看雅雅,柔声问,“你之前不是很怕她吗?”

    见到了总要躲在她身后。

    雅雅重重点头,“可,可静静姨姨让雅雅跟娘亲和小姨姓。”

    雅雅不知道什么是户籍,只知道季静答应了她,让她姓沈,“静静姨姨好。”

    沈柔云眼眶有些红,眼睛却是笑着,手指轻碰雅雅脸蛋,低声呢喃,“嗯,她是挺好的。”

    她一直知道季静嘴硬心软,但真正让她觉得季静跟旁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明知道自己设了陷阱,那晚还是抬脚踩了进来。

    她没想着利用自己,却同意给雅雅办户籍。沈柔云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人。

    她垂眸,指尖轻抚自己唇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柔软温凉的触感。

    要么说是天赋异禀呢,各个方面都很出色跟了得。

    “静静姨姨跟小姨不一样……”季静率直明艳,跟她算是不同的人。

    沈柔云长睫煽动,缓慢收回手指,指尖蜷缩,压下心头闷酸,“所以我们叨扰够了就要离开。”

    免得更加不舍。

    雅雅没听懂,但她看沈柔云眼睛红红的,双手捧着沈柔云的脸,软声软气说,“小姨眼睛又被风吹到了。”

    姨甥两人也没蓄意磨蹭,收拾完东西就打算离开。

    沈柔云不是个全然依靠别人的性子,做事讲究万全准备跟留后手。

    她在来新水州之后,就先租了一个小院,租期为一年,就是怕自己计划有个万一,她跟雅雅有能落脚的地方。

    这也是她今日说走就走的底气。

    沈柔云算到了自己跟雅雅不会在季府过年,也知道周家会迟早找来,但她没想到周家来的这么快。

    白天刚听说的消息,傍晚在抬脚要出季府门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消息里的人。

    前方,周名安风度翩翩捏着玉扇,背靠马车就站在季府后门门口,含笑看向开门出来的沈柔云,“阿云,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第 52 章   052

    周名安能来的这么快,自然要多亏了钱家给他递消息,说沈柔云就藏在季府里,带着他的女儿雅雅一起。

    季府,一个女人支撑着的府邸,他从没放在眼里过。

    烤红薯的甜香顺着车帘缝隙飘进来的时候,钱橙唇上的口脂颜色已经被吃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润的红唇,被吻到如同清晨时分盛开的大红月季,上面还带着水痕。

    她要是识趣点就守着自己在新水州的那一亩三分地,要是不识趣,那周家就教她如何识趣。

    可惜那次周名安低估了季静,她还真是块硬骨头,咬牙都要把青山州的商铺拿下来,毕竟是开头第一步,如果这一脚都没迈出去,往后只会更难。

    那回周家就想收拾季静了,如果不是不想那么快就跟司家的司锦对上,之前在青山州的时候,周家就把季家挤出去。

    从钱府去季家大概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是单个马车行走要花的时间,今日不同,除了司府马车以外后面还跟着四辆板车。

    周家觉得时机要到了,恰好新水州的钱家来信,给他提供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用沈柔云来撕破他跟司季两家的和善脸皮。

    周名安不缺女人,更不缺女儿,沈柔云虽然是块没到口的肉,但见不到也就没那么馋,可是周名安头回被个女人耍了,脸面上有些过不去,被几个哥哥明着暗着挤兑,心里自然不好受。

    她没拒绝,说明心底是愿意的。

    至于这次年前来新水州,家里也是商量过的,想联合一些人用一些手段,先吞季家再吃司家。

    正巧钱秀送来机会,这个司锦曾、经的岳丈大人,竟选择联合他这个外人背刺女婿女儿,有意思。

    口脂做为能入口的东西,价格自然不便宜。

    周名安想打季府一个措手不及,用沈柔云来发难,所以先让钱秀跟吴掌柜打了招呼,在今天务必约季静出门谈生意。

    “行,行了吧。”钱橙咬着唇瓣,脸上已经有颜色了,甚至眸子都是雾蒙蒙的。

    季家男人向来不顶用,季老爷是个吃软饭的,季静那弟弟季杰前些时日就出远门说去探亲了,如今府里想来也没什么人能担事。

    周名安抬眸看向站在季府门内惊疑不定脸色微变的沈柔云,蛇一般幽幽吐着芯子咧开嘴,“一段时间不见,阿云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呢,比你那死去的姐姐还要漂亮。”

    他就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感觉,跑,她能跑到哪里去。

    本来只是心头憋着气,如今看沈柔云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都痒了起来。

    蕊蕊坐在一旁,挑起手里的灯笼往地上看,“不会还有石头吧?回头再颠着了我家小姐。”

    瞧见周名安堵在门口,沈柔云脸色当场就白了,雅雅看见亲爹更是吓的呜咽一声,拼命往沈柔云身后躲脸埋在她衣服里,小身板都在抖。

    外头两人说的话尽数融进街道上的杂声中。

    “怎么了雅雅,看见爹爹不高兴?”周名安笑着,声音堪称温柔,“爹爹来接你们回去过年,开不开心?”

    雅雅疯狂摇头,抓着沈柔云衣服的手都在抖。

    “哦对了,你跟雅雅在季府叨扰了许久,”周名安看着沈柔云,露出恶劣的笑,示意下人,“把我给季老爷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梨膏糖,申州那边的特产,想来季老爷一定会喜欢。”

    季白山因为不舍得两人,怕瞧见离别心头难受,就只让管家来送沈柔云跟雅雅前往两人住的地方,自己没亲自跟着出来,以至于没有听到这话。

    梨膏糖三字一出,场上几人,除了周名安以外,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司锦若有所感,单手遮在钱橙的唇瓣上,堵住钱橙的声音。

    “梨膏糖怎么了?”钱橙手指偷偷撩开车帘缝隙,竖着耳朵听。

    大火一烧,灶就沸腾了。

    坐在车外的周黄都听懂了,“周名安是讽刺跟恶心季老爷跟沈姑娘呢,说他一枝梨花压海棠,所以送季老爷梨膏糖。”

    钱橙顿了顿,心头对周名安的印象顿时更差了,怎么什么都往那种事情上想。

    “不难理解,”司锦温声跟钱橙说,“周家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钱橙小脸皱巴起来,眼睛看着车帘外面,担忧的轻声说,“司锦,咱们帮一把沈姑娘吧,万一静静今日出门了,季伯父这亏不白吃了。”

    周名安上门要人有正当理由,因为雅雅是他女儿,他要是把雅雅带走了,沈柔云定然会跟着回去,到时候要是想从周家的虎狼窝里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其实在周名安昨天到达新水州的时候,司锦这边就收到消息了,猜到他今日会支开季静上季府的门,司锦便带钱橙过来看看。

    两人到的时候,季府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季老爷在院里,外头是季静跟季杰在帮忙招待。

    过了东街,外面的喧嚣声都被抛在车后,车里也恢复平静。

    长相不如她大哥,人品不如她二哥,手段不如她自己。不过是烂泥里的泥鳅一只,没什么好看的。

    “也不觉得脸冷。”司锦手指碰了碰钱橙的脸颊,想让她别看了。

    钱橙不愿意,甚至想着,“要是待会儿周名安非要带沈姑娘走,我就,我就说沈姑娘跟我们有约,今晚要去府上做客。”

    她扭头看司锦,琥珀眸子清清亮亮干净的不像话,忐忑着问,“你说周名安会不会卖司府一个脸面啊?”

    就算没跟沈柔云有交际,就算是个寻常女子,钱橙也不希望对方被拖到周家的泥沼里。

    而想着朝沈柔云伸手的钱橙,前几日才刚从钱府的沼泽里爬出来啊。

    失望的是,这么些东西,居然只是钱府给女儿的陪嫁?那就是说跟季静没关系了,白瞎了他们拉郎配拉了半天,市面上的话本子果然只能看看。

    钱橙,“……”

    钱橙私心里不想让司锦知道自己曾打算逃婚。

    两人视线交锋,司锦淡淡开口,“嗯,好久不见。”

    只要钱橙想要的,莫说让周家给个脸面,就是让如今在病重的老皇上出门来迎接她,也不是不能办到。

    “乖,再等等,”司锦手搭在钱橙腿面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肯定,“季静今日一定没出门。”

    季杰目光落在司锦的手臂上,微微笑着,“……”

    这么些年,她就没见过季静在谁手里吃过亏,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跳进沈柔云的陷阱里,跟她玩的有来有回。

    就算感情没到那种地步,季静心里也不会全然没有沈柔云的位置。只是她倔,不愿意承认罢了。

    季府门口,沈柔云抬手拦了下往季府里面送礼的下人,冷着脸说,“季老爷不爱吃甜的,这种东西,还是您父亲周老爷比较喜欢。”

    她受季家照顾许久,季老爷对她从没半分轻浮举动,沈柔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这么羞辱。

    “对对对定然是这样,他可能是想借女儿巴结上司家,这才一口气大出血给了无数好东西。”

    果然,周名安脸色变化起来,咬着牙说,“阿云,这才多久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哪里是里哪里是外,由我说了算,”沈柔云单手将雅雅护在身后,抬着脸看向周名安,眼尾虽红但丝毫不退让,“不管今日周公子为何而来,注定不能如愿。”

    季杰温声问,“是吧,司五少爷?”

    “行了,进去吧,”季静伸手推了季杰一把往府里走,嘴上嘀嘀咕咕说,“我之前找人查了那狐狸精的消息,最迟今晚就有结果,看我当众撕破她的小羊皮,露出她的狐狸样!”

    “看来是背靠季府翅膀硬了,”周名安知道沈柔云的软肋在哪儿,于是目光下移,落在躲在沈柔云身后的雅雅身上,“乖雅雅,跟爹爹回家。”

    “见过啊,之前钱家人来租借马车的时候,我正好在车行里帮忙,闲着没事就亲自把马车送去钱家,所以见过钱家三小姐。”

    从他嘴里听见周字,沈柔云都觉得恶心。这个字对于雅雅来说就是枷锁镣铐,是穿透她脊骨的锁链。

    “她不是,”沈柔云自然不可能让周名安把雅雅带走,“现在雅雅姓沈,她随我跟我阿姐姓,是我沈家的孩子,跟你们周家没有半分关系。”

    周名安闻言脸色微变,随后又收敛起眼底狠意笑了起来,“阿云莫要诈我,你还能在新水州办了户籍?”

    就算是,那也不会这么快。

    沈柔云哪怕是把季白山哄的天花乱坠鬼迷心窍,季家答应给她和雅雅办籍也不会这么快。周名安算了下时间,就算办了,这户籍至少得等正月以后才能下来。

    不是私下里见过?季静纳闷,那怎么司锦防季杰一副防贼的模样。

    沈柔云扯出清浅笑意,“要是没有户籍,我敢这么跟周公子说话吗?”

    周名安看着沈柔云,见她如此坦然从容,心里开始拿不准了。这事,钱府没说啊。

    她自然不在意了,钱橙那点事情她心里门清,唯一一次想逃婚还被她搞黄了,她肯定不在意啊。

    五两银钱,之前在钱橙这里已经是笔巨款了。

    沈柔云没想到周名安会不顾周季两家的脸面直接硬来,连忙把雅雅往身后护,“周名安,你这是强抢民女!”

    “沈柔云,莫说雅雅,连你我也要带走,”周名安贴过来,伸手要搂沈柔云的腰把她顺势扛走,“这才短短几日,你便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吗?”

    沈柔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强撑着没掉下来,她这副弱不经风的柔弱模样不仅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还能放松对方的警惕。

    跟狼看见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季静比起来,季杰对沈柔云态度倒是挺好,还上前两步朝对方点头打招呼,“沈姑娘。”

    季静故意把话说到沈柔云脸上,难听吗?可这不就是沈柔云的最终目的。她敢做,就别嫌难听啊。

    正好季静换了衣服要出门,直接就过来了。

    “周、少、爷。”

    “爹还没说这事呢,”季杰小声劝季静,“姐你先别急着给人定身份啊。”

    周名安一愣,“季静?”

    季杰上前,一手揽着管家的肩,一手从管家手里把灯笼抽出来转手递给季静,他半推着管家往前走:

    沈柔云相当于一把剑,在周府待过又在季府待过,谁先拥有谁就有先机。周名安这次的目的都不是雅雅,而是用雅雅把沈柔云带回去。

    他也是怕沈柔云说的户籍一事是真的,这才选择先下手为强。可这也说明了,他眼里是真的没有季府,丝毫不给季家脸面,家门口就要动手带人走。

    见周名安拉着沈柔云试图把她扯走,季静大步过来,一脚揣在周名安胸口,同时伸手握住沈柔云的右手手腕,将人直接扯到自己身后。

    沈柔云眸光轻晃,眼里水光跟着一起晃动,映着季静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她愣怔着侧眸看季静,顺着她冷下来的脸,视线慢慢往下,落在她还握着自己腕子的手指上,那力道,丝毫没松。

    沈柔云低着头,伸手牵着雅雅,轻声回,“我知道了。”

    “放心放心,我姐就是嘴硬心软闹不出什么事情的,你让她俩说说话,误会解释清楚就行。走我跟你去看看我爹,好几天没见了他说不定想我了。”

    雅雅都快吓傻了,眼泪打转但就是没敢哭,直到被藕荷抱着,她双手环着藕荷的脖子,脸埋在藕荷肩上,这才敢呜呜着哭。

    藕荷轻抚雅雅后背,瞪着眼睛看向周名安。

    周名安没想到季静一个女人会跟他动手,措不及防被踹了一脚,往后一仰被迫松手,险些直接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亏得周府下人扶了一把,不然周名安就摔坐在地上了,那才叫脸面全无。

    “季静!”周名安拍着胸口脚印,眼神像是吃了她。

    撇开“继母”一事,季静没有半分看不起唱曲女子的意思,她甚至觉得在这个男人当道的世道里,女子能靠一技之长讨生活本就是值得敬重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季静的待客之道,取决于对方的待人之道。”

    被踢一脚,是他活该。

    周名安气笑了,放下拍衣服的手,企图恢复自己翩翩公子的模样,“那我倒是要问问季小姐了,您府上私自扣留我的人,这就是季家的待人之道?”

    季静嘶着气,心里懊恼的恨不得回到刚才反手抽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就这么欠呢!她自己就是个姑娘,怎么能用那种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姑娘。

    她把沈柔云彻彻底底挡在身后,看着周名安,缓声说道:“站在我身后的,自然都是我季家的人,是我季静的人。”

    第 53 章   053

    “我……”前面几步远就是宴请宾客的前厅,院里甚至搭了戏台子在唱曲,咿咿呀呀的声音传过来。

    季老爷大名叫季白山,今年四十出头,年轻时是个瘦高的个儿,如今年长不操心就变得白胖起来。人一胖就显得个子都矮了许多。

    司锦,“……”

    司锦慢条斯理整理自己袖筒,跟着钱橙撩开的车帘一角,抬眸朝外看。

    季静把沈柔云挡在身后,挑明了要保护她的姿态,半分脸面都没给周名安留。

    季静得到答案大步离开,头都没回。

    上一个站在她面前这么保护她的人,还是她的亲姐姐,如今已经去世了。为了保护姐姐的血脉,沈柔云豁出命都愿意。

    他道:“你去我府里唱曲,我管你们娘俩吃住无忧。”

    “我想想,”季白山看着眼前一对碧人,忽然抬手拍脑门,问司锦,“就是她对不对?时间都能对的上。”

    季老爷相当自信,觉得靠自己的魅力迟早会打动沈柔云,到时候水到渠成要是再有个儿子,那简直人生无憾了。

    周家虽说盘据地不在新水州,但大家都是体面上有生意跟地区上的往来,彼此之间都会留几分薄面,哪怕是背地里捅刀子明面上都是笑盈盈的。

    ……虽然都是事实,但季白山没敢承认。

    她突然露出锋芒,这般不让双方体面的做派,倒是打了周名安一个措手不及。

    周名安一时间想到很多,甚至觉得自己在青山州给季静使绊子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司锦看了钱橙一眼,见她懵懵懂懂的,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季静不喜欢沈柔云这个继母。

    如今横加阻拦,要么是为了季家脸面,要么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总不能单纯为了个沈柔云这个人。

    至于生意上伸腿绊季静的事儿,周名安心底毫无心虚,如今甚至半是直白威胁半是假意规劝的说,“季小姐,季家车行的生意是只打算在新水州做了?”

    “你不记得了?”季白山抚着肚皮说:“我同你细说你可不能吃醋啊。”

    “我不是听说季小姐不喜欢这个没有名分的继母吗,不如交给我,我保证,以后你季家车行在临山州的生意定然顺风顺水。”

    “实在不行大家各退一步,我只把我女儿雅雅带走也行,”周名安抬眼看季静,音调缓慢,“我自己的闺女,总有带走的权力吧。”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跟蕊蕊说,“蕊蕊,六年前的事你别告诉别人,谁问你都要说不记得了,听到了吗?”

    藕荷抱着她站在季静身后,表明了这一大一小都是她季家的。

    她还给自己找合理借口,连撒娇都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有点冷。”

    “就是,有点冷。”

    过了几个瞬息,钱橙闷闷说,“我们晚上试试你说的新书吧。”

    她今天就是跟周名安低头,以周名安的德性又会放过她?

    对方太强大,以退为进博取她的愧疚心,她一个人招架不来啊。

    她季静何时吃过这种亏!谁敢算计她,她把对方的皮给扒下来!

    司锦望着钱橙,钱橙朝她露出一个清甜的笑,“真的。”

    “实不相瞒,沈柔云单独在新水州落了户籍,雅雅现在姓沈,归她名下所养,”季静微微笑着,好言相劝,“周公子的手就是再长,也不能从临山州伸到我新水州吧?”

    “雅雅现在挂在沈柔云名下,过罢年就去无名书院入学。你要是把人强行带走,就算我答应,我新水州的知州跟书院的山长也不会答应。”

    跨州抢人?想得美,这可都是人丁税。难道新水州的知州会承认自己不如临山州的知州?

    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事情,哪个知州肯低头。

    季静,“……”

    当真落了籍,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那……那她至少还赚了好多银钱呢。

    又不是她主动骗婚冒领身份,是司锦弄错了而已。

    季静笑,“要不把户籍贴掏出来给你看看呢。”

    白纸黑字的东西,还能做得了假?

    亏得司锦想讨自家娘子欢心赶在年前就把事情办好了,要不然今天对上周名安,底气都会少两分。

    沈柔云现在是新水州的住民,想住哪里住哪里,周名安没有权力干涉。

    周名安这才将视线扫向季静身后的沈柔云,压着嗓音,眸光变了几变,意味深长,“阿云,真是好手段呢。”

    他又跟季静说,“我好言相劝提醒一句,你身后的女子可不是寻常姑娘,仔细你爹被她算计了进去,最后你季家落得个人钱两空。”

    整个桌上,纯粹想着吃饭二字的,除了三岁的雅雅就只剩钱橙了。

    他连名号都报上了,“东街瓷器铺子,李老五。”

    周名安自知今日没办法把人带回去,索性耸肩摊手,“行,既然季小姐非要留我女儿在府里做客,我也不能不给季家这个脸面。那雅雅便拜托季府多多照顾了。”

    司锦只看着钱橙,缓慢垂下眼眸,唇角抿着笑。

    商人本就多疑,季静也不是个吃素的性子,自己这一闹一暗示,季静定然会怀疑这是出苦肉计,是他故意刁难沈柔云然后把沈柔云顺势留在季家做眼线。

    司锦跟钱橙说,“娘说东西归我们所有。”

    周名安笑着坐进马车里,笑意才荡开,就听见季静让人——

    “把东西给周公子还回去,我爹没这个爱好,他爹有,要不然怎么会有周公子呢。”

    “周老爷少了个孙女虽有遗憾,但只要再多个儿子不就皆大欢喜了。”

    “周公子虽然失去一个女儿,可他多了一个亲弟弟啊!”

    季管家连忙把梨膏糖给周名安放马车上,跟着补刀,“临近年节,祝周老爷老当益壮,子、孙满堂。”

    主要是“子”。

    周名安,“……”

    周名安脸色铁青,比被季静踹了一脚还难看。

    跟季静不喜欢继母比起来,周名安更恶心府里他爹后院里的那群女人们。

    季静开口了,她笑着道:“钱橙爽快,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夫人,而是因为钱橙她自己是个爽快人。”

    季白山那个身体,浅酌两口可以,但完全不能喝多。这个时候就轮到季杰跟季静替父挡酒了。

    要是再多个弟弟,周名安能气呕血。

    他们开始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周名安下颚紧绷,咬紧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季、静。”

    臭-婊-子给他等着,等他拿下季府,就用季白山为要挟,好好收拾一下她!

    等周名安的马车走远,季静才回过神,“我就说吴掌柜今日找我不对劲,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今天谈。”

    感情是想调她离府,好方便周名安把人带回去。

    季静啧了一声,扭过头看沈柔云。

    沈柔云张了张口想跟季静解释。

    “……我说笑呢,咱不提这事。”季白山又坐直了。他要是敢再继续说下去,季静能当场掀了这桌子。

    沈柔云咬紧了下唇,满腔血腥味。

    她一身污浊,哪怕有一处干净,季静估计也不愿意信她。

    今晚季静能不能翻盘,全看季静派出去的人能查到多少有关小白花的消息了。

    从刚才到现在,季静的手一直握在她右手腕子上。

    季静低头,另只手撩开沈柔云的素白袖筒,毫不意外的在她手心里看见一支玛瑙簪子,簪尖锐利,要是拼死一搏,也不是不能插进人的脖颈中。

    商人是最不怕天下乱的,越乱才是发大财的好时机。可也有心软之人,想着要是乱了百姓怎么办。

    她掌心出了汗,簪子有些滑。

    “你不管是刺伤自己,还是刺伤他,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季静垂眸,拿出簪子这才松开沈柔云的手,低头扯着袖筒将簪子擦了一遍。

    沈柔云眸光轻晃,身形都有些不稳。

    刚才要是季静没出来,沈柔云的簪子会借着推搡插进周名安的脖子上。

    沈柔云绣花鞋步步往前逼近,这次换她把季静逼到假山上贴着,苦涩一笑,“不过就是沦为物件而已,总归跟季小姐没关系。”

    伤了自己防止雅雅被带回去,也挺划算。

    可她这个想法被季静看破了,就像是办宴那晚一样,她手里藏着簪子的事情被季静一眼看穿。

    “我有目的不假,季老爷就没有吗?”沈柔云问季静,“如果你是我,你有更好的选择?”

    谁说的季静大大咧咧半分不细心。

    沈柔云身体微抖,眼眶里的泪水摇摇欲坠。

    “我这人素来嘴硬心软,我爹又不是没告诉过你,”季静撩起眼皮没好气的看着沈柔云,“要不是你次次气我,我就算看在雅雅给我画兔子的份上,也不会大过年的让你走。”

    蕊蕊瞧见她家小姐昂脸看过来,对方清亮的眸子里都带着光,里面盛满希翼,盼着她能有个好消息。

    跟沈柔云挨在一起,两只兔耳朵冲天炮一样竖起来,吓得她旁边的沈兔子垂下耳朵,显得瑟瑟发抖格外可怜。

    她要顶着这凤冠,直到拜完堂才能取下来,也就是从天亮戴到天黑。

    她有那么凶吗!

    但凡沈柔云真跟她示弱,再说点好听的话,她能把人撵出去?

    看起来美则美,但是太受罪了。

    季静睨了沈柔云一眼,她眼尾绯红眼里含泪,下唇被咬出血,可上唇粉白没什么血色,一脸的可怜模样,跟朵摇摇欲坠的小白花一样。

    就这么看着柔弱无害的人,被逼到绝境想的却是最决绝的手段。

    她那美人计呢,她那博学广识呢,她那虚与委蛇的功夫呢,全用在她身上了是吧。

    季静抬手,把擦干净的簪子重新簪在沈柔云的乌黑发髻里,叹息一般,轻声说,“簪子是用来戴的,下次别这样了。”

    沈柔云唇瓣轻颤,眼泪在眼眶里晃动,忍了许久都没掉下来,如今随着季静手指将簪子轻柔缓慢的推进她发髻中,眼里泪水终究失重坠落,掉在胸口衣襟上,像是轻轻砸在心尖上。

    瞧见她这个样子,梳头妈妈没有丝毫意外。

    季静收回手,心想,感情上回夜里沈柔云拿着簪子不是在防她。

    季静,“……”好尴尬啊。

    梳头妈妈出去,两室之间用来隔挡用的厚布帘子落下,屋里光亮瞬间变暗,蕊蕊才敢蹲在钱橙腿边哭。

    怪不得事后沈柔云总跟自己过不去,并且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归根究底,还是她那晚埋的种子。

    五两啊,那么多,季杰还是反悔了。

    季静不敢看沈柔云的眼泪,而是伸手扯着袖筒去擦雅雅脸上的泪痕,余光看着沈柔云,轻声问雅雅,“雅雅留在府里过年好不好?静静姨姨让人给你烧兔子吃。”

    雅雅打了哭嗝,泪眼婆娑,“雅雅不想吃兔兔。”

    季静,“……也是,那吃别的也行。”

    雅雅看向沈柔云,小手揪来揪去,不敢答应。

    “你小姨也留下,”季静侧眸看沈柔云,看她脸色,然后在沈柔云看过来之前,别开视线,正色说,“我都跟周名安当面挑衅了,现在要是赶你俩走,岂不是打我自己的脸。”

    她保证,“大不了我以后不赶你走了呗,而且你看,我爹也来挽留你了。”

    季白山提着衣摆过来,眼睛睁圆朝外看,中气十足的骂着,“周孙子呢,他还敢送我梨膏糖!”

    骂谁老梨花呢。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蕊蕊抹掉眼泪,昂头看钱橙。

    季白山听到消息赶来,显然周名安已经走了,事情都结束了。

    季静双手抱怀,朝季白山使眼色,季白山开始双手抄袖仰头看天,佯装没看见。

    他才不帮她哄人呢。

    赶人走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过有现在。

    你看钱府这架势这排场,能像是送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出嫁?

    梳头妈妈重新带人进来,往钱橙头上盖盖头的时候,发现她原本别在鬓角的红月季不见了。

    他们说着话直接走了,原地顿时只留下季静跟沈柔云。

    季静,“……”

    “钱府嫁女儿竟这般舍得?”

    沈柔云低头扯着袖筒慢慢擦眼泪,也不说话。

    总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情,被人看了热闹多不好。

    季静看沈柔云,见她立着不动,硬着头皮犹犹豫豫,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三个字,“留下吧。”

    钱府门口,百姓聚集。原本他们是来看舞狮的,这样热闹的吹打班子跟舞狮团队寻常可见不到。

    她红色身影风风火火离开。

    沈柔云这才收起袖筒跟在身后,踩着季静的脚印往前。

    留下吧。

    沈柔云湿润的长睫垂下,眼里虽有泪,嘴角却抿出一个清浅笑意。明明寒冬,却如沐春风。

    不仅没花钱,说不定还落了一大笔银钱。

    门一关,热闹就看不见了。

    不远处的马车里,司锦一脸了然,缓缓摇头,“季静啊季静。”

    就这点出息。

    钱橙却是若有所思,并且抓住了刚才几人话里的重点。

    可惜天妒英才,司锦自幼体弱,更有术士断言司锦活不到双十。

    司锦汗毛瞬间竖起,满脸警惕戒备,后背紧紧靠着车壁,凤眸撩起,试探着用鼻音回应,“嗯?”

    钱橙眉眼弯弯,手朝司锦面前一摊,掌心朝上,索要东西的姿势,“我的户籍呢?”

    估摸也是心生不忍,见不得这般好看又优秀的少年败落。

    钱橙脸颊鼓鼓,盯着司锦看。

    本来打算用户籍讨甜头的司锦,“……”

    都怪季静!

    所以,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快死的人呢。

    钱橙缓慢摇头。

    “……那现在回去就看。”司锦果断改口,放弃挣扎,选择妥协。

    季静刚才好歹还挣扎了一会儿,司锦是原地认输,毫不犹豫。

    第 54 章   054

    钱橙本想着回来就跟司锦去书房,看看她把自己的户籍藏哪儿了。

    钱老爷自然不敢拿乔,连声道:“自然是贤婿的身体更重要,我们钱府不讲究这个的。”

    钱母脸上端着得体的笑,趁众人没注意,低声跟钱橙交代,“好好伺候司五少爷,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里都清楚。”

    还找了理由说:这样就能看到她千娇百媚化成水的一面。

    花轿里,钱橙攥紧腿上婚服,心里既不安也不愿。

    可一想到吃完说不定要如厕,而自己这身衣服又格外繁琐复杂,钱橙硬生生忍住了。

    司锦先是小心观察钱橙的脸色,见她只是虚张声势的不高兴并没有真生气,心里不由缓慢荡起涟漪,悄悄伸手去拉钱橙的手指,“娘子。”

    语气软的连“钱橙”都不喊了。

    司锦并非良善之人,无论是待人还是处事,她都有自己的手段,有时候难免会带到钱橙身上来。

    除了衣服,钱橙还从首饰匣里挑挑拣拣选首饰。

    比如这次,她又不是季静,一拿到户籍就跟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去找沈柔云了。

    她跟钱橙间的相处已经过了这最初的无意识示好阶段,亦或是说,司锦因钱橙对她的那点特别,而生出了几分“她也喜欢我”的底气。

    蕊蕊见钱橙没意见,便把装口脂的白瓷敞口小瓶递过去,“那我,我去看看早饭好了吗。”

    这在生意场上是很常见的手段,可司锦却把它用到了钱橙身上。

    钱橙没见过这两个姐姐,但看司锦的态度,两人定然都很好相处。

    如今见钱橙鼓着脸颊,但只是跟她面上佯怒,司锦心底一片柔软,好像自己不好的那一面,钱橙也没有十分排斥跟反感。

    人同月亮一样,有明面也有暗面,明朗光亮的一面被人喜欢很正常,可如果有人连她藏在背后的暗面都能包容,那才是真的喜欢整个她。

    司锦把钱橙的手指拉过来,包裹在掌心里,“户籍就在书房里,连同给你的新年礼物一起,找到了都是你的。”

    钱橙哼哼着,“那要是找不到呢?”

    别说,她还真有可能找不到……

    钱橙的耳朵更红了,颜色比桌上的玛瑙玉还要鲜艳欲滴。

    钱橙小脸皱巴起来,神情都苦了下来。

    还好她不是急性子,向来鹌鹑惯了,不然刚才肯定要张嘴咬司锦一口,让她在户籍的事情上厮磨她。

    对方坐姿笔挺,顶着她的目光一脸淡然,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吃饭,动作慢条斯理,气质优雅矜贵,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看过来。

    连她都是钱橙的,何况别的。

    耳根连同脊背都是酥酥麻麻的,钱橙脸蛋慢慢明亮起来,心底只得了一点点甜头就已经被哄的心花怒放了,但面上还是努力绷着,免得嘴角上扬的过于明显。

    见司父还站在自己面前,钱橙反应过来,颔首福礼道:“好,我记下了。”

    司锦应,“好。”

    两人本打算直奔书房,谁知才进二门,司母身边的大丫鬟就等在门口了,见两人回来立马福礼,“五少爷,少夫人,太奶奶来了。”

    太奶奶?

    司锦怎么还有个太奶奶?

    毕竟听说司锦这几年不爱出门,想来跟身体不好有关。

    钱橙下意识侧头看司锦,司锦温声跟她解释,“是我爹奶娘的母亲,从小就待我爹犹如嫡亲孙子,所以我们都跟着敬喊一声太奶奶。”

    钱橙成亲后第一次见自己的大伯哥,知道对方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夫子,所以他一靠近,钱橙就下意识耸肩含胸低下头,像极了书院里成绩不突出但很听话胆小的乖学生。

    太奶奶便是奶娘赵奶奶的母亲,也是看着司父长大的长辈。

    司父撑起司家之后,便想着接赵奶奶一家来府上生活,不过被赵奶奶婉拒了。

    毕竟她也拖家带口又不是孤家寡人,常住在司府算怎么回事。

    某人早起站在衣柜前沉吟半天,最后怀着小心思,选了套跟自家娘子平时衣服颜色相近的衣服,想着今日回门妻妻穿的一样。

    司父早早没了母亲,心里拿赵奶奶当亲娘对待,对赵奶奶的母亲也当成自己亲奶奶,由他做表率,下面的孩子们也都跟赵家亲近。

    “老爷那边喊您去见客,少夫人同我走这边。”见司锦要陪钱橙过去,大丫鬟这才出声。

    男客自然不在后院,司锦也不适合去后院见人家女眷。

    钱橙看司锦,司锦捏捏她的手,“那你去吧,我结束后在书房等你。”

    可自从她小娘去世后,她没了利用价值,钱母全当后院没她这个人,钱父也说她没生母看着别跑丢了,索性出门根本不带她。

    钱橙跟司锦分开走,司锦拐过二门从石子路去外厅,她迈过三门进客厅。

    司锦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不由抬手摸摸钱橙脑袋,手都扬起来了,怕揉乱她的发髻跟妆容,只得搭在她清瘦的肩上,来回抚摸。

    其中钱橙认识的都是司家的,不认识的估计都是赵家的。

    她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惶惶不安,但还是扯出笑脸,昂头抬脸端起小臂进门。

    钱橙上一次见这么些女眷的时候,还是大姐姐出嫁,那时一屋子女眷都是唐宝蓝的娘家人,可想而知她们对自己的态度。

    她要狐假虎威,借司府的势收拾一顿钱家。

    为首坐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腰背微驼,双手搭在红木拐杖上,年岁很高眼神浑浊,不过看着精神气还不错。

    司母朝钱橙招手,领着她挨个见了客叫了人。

    出嫁不过两三日,钱橙的气色竟比在钱府的时候还要好,以至于钱柚看着她都有些恍惚:

    钱橙家里没年长的长辈不知道如何应对,一时间不由悄悄扭头看司母。

    司母笑着应,“是她,叫钱橙,奶奶这名字好听吧。”

    太奶奶昂脸又看钱橙,闻言笑呵呵点头,“好听好听,长得也俊,小锦儿从小就好看,她这媳妇跟她一样好看呐。”

    钱橙脸一热,抿了抿唇,心说她也觉得小锦儿好看。

    太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说着说着便不由拉着钱橙问,“可有身孕啦?”

    司五少爷呢?没跟着回来?

    钱橙佯装看不见,手贴小腹跟钱父钱母福礼,“见过父亲母亲。”

    钱橙下意识去看司母,婆母是知道司锦真实性别的。

    司母递给钱橙一个安心的眼神,大大方方说,“奶奶,还没呢。”

    锦衣穿身,头戴金簪,她往众人面前一站,哪里还像钱府后院中那个始终不敢抬头的钱三姑娘,这气质这模样,说是府里嫡女都有人信。

    司五少爷没跟着来呢,老爷跟夫人这殷勤算是白献了,瞧瞧脸色难看的,都不稀得掩饰。

    “哦哦,是太奶奶心急了,”太奶奶也笑,颤悠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金镯子,直接给钱橙套上,“好孩子,不急不急,子女都是天定的,不管是早是晚是都不要急。”

    “?”邹氏皱眉,整个钱府都没人搭理钱橙,钱橘上赶着说什么话呢。

    钱橙,“……昂。”

    她不急,她这辈子都不急。

    见太奶奶送了礼物,赵奶奶也掏出自己给钱橙的见面礼,朝钱橙招手,“橙子是吧,模样果然好看,人也乖巧懂礼,小锦儿娶了你可真是有福了。”

    他一抬手,一家子人就扭过身往回走,独留下钱橙站在外面。她们是一家子,钱橙不过是外人。

    这哪里是女婿,这可是钱府的财神爷啊。

    钱橙本来以为自己过来要被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挑毛病,谁知道跟敬茶那天一样,又轮流收了一堆礼物。

    司锦没动,司锦只是垂眸看钱橙,温声问,“娘子,你说我们进去吗?”

    她红着脸坐在大嫂柳灵芸边上,柳灵芸帮她把簪子扶正,笑盈盈轻声说,“我当年也是这般。”

    钱橙瞬间安心多了。

    看来是必走的流程,不止她一个。

    钱母笑笑,拖延着说,“今日回门先不提这事,等回头我跟老爷商量商量,挑个合适的日子再把林氏的牌位供过去。”

    钱橙点头,同时侧眸看大嫂,在大嫂发觉之前又收回视线。

    嗳?大嫂也知道司锦的姑娘家身份?

    钱橙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不止大嫂。

    她敬茶那天,整个司府的长辈没有一个祝她跟司锦“早生贵子”的,当时只当是司家人好不催生,现在想想,可能整个司家都知道司锦是女子。

    果然,钱柚的下唇都咬得发白,一脸的难以置信跟懊恼不满。

    司锦被钱橙抱着小臂,用水灵清亮的琥珀眼睛看着,面上一派如常,可心都荡漾了起来。

    钱橙头回想这个问题。

    她以前都是麻烦事能不想就不想,免得牵扯到自己身上。但现在她跟司锦是妻妻,就算她不想,要是出事了她也不能独善其身。

    除了女扮男装,还有外头传言的什么活不过双十,钱橙感觉都可以问问司锦。

    尤其是花钱,钱父一个貔貅,给活人花钱都肉疼,更何况是给亡妾花。所以能糊弄拖延过去,就糊弄拖延过去。

    司锦听完钱父的话没说什么,只是温声问钱橙,“你想不想今日送?”

    她将头上的簪子拔掉,镯子拿下来,交给蕊蕊,“都先收起来。”

    现在是完全不缺首饰了。

    钱父“嗳”了一声,笑着道:“实在是一时之间办不下来。”

    钱橙提着衣裙进书房,就瞧见司锦戴着火眼镜坐在书案后面。

    “见过太奶奶了?”司锦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摘掉火眼镜,朝钱橙张开手臂,示意她过来抱抱,“收到礼物了吗?”

    钱橙眉眼弯弯,毫不扭捏地跨坐在司锦腿上,“不仅收到了礼物,还收到了祝福。”

    “嗯?”司锦有些疑惑,手搭在钱橙腰上,下意识跟着钱橙的思路问,“什么祝福?”

    她道:“您说得对,既然是您钱府的事情,那……”

    她故意问司锦,“小锦儿~你说我应该怎么回?”

    司锦眯眼捏她侧腰,让她调皮。

    钱家人被司锦一番操作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想过开口阻拦,等回过神的时候周黄都驾车跑远了,再拦的话已经晚了。

    司锦这才放过钱橙,“至于怎么回……”

    司锦拉长音调,想了想,手搭在钱橙腿上,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同时一手往上一手朝下。

    钱橙呼吸瞬间一紧。

    钱橙侧眸看司锦,那不是二哥送给她的敬茶礼吗?

    钱橙,“……”

    只不过努力能不能有回报,这可就不能保证了。

    司锦吻钱橙耳根,“我们现在就努力?”

    钱父闻言连连点头,笑着说,“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司五少爷的意思?”

    “我洗过手了。”

    “想吗?”

    第 55 章   055

    司锦注意到钱橙的小变化,眼里带出笑,柔声说,“只要我家娘子高兴,那布庄就是送给岳父又有什么关系。”

    她手欲拒还迎一般搭在司锦手腕上,憋了个脸红,都没把司锦放在她棉袍里的手扯出来。

    钱橙脸皮还是薄,哼哼唧唧,软糯的声音找着借口,“蕊蕊待会儿就过来了。”

    说的好像她很了解钱橙一样。

    见司锦要开口,钱父立马抬手拦下,“嗳~,贤婿的孝心我自是清楚,但这钱我钱府掏,万万用不到贤婿来,要不然传出去我钱家像什么话。”

    “为什么啊?”钱橙茫然,热意全涌到脑子里,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想其中原因。

    谁知今日他就要梦想成真了,司锦亲口说要把丰德布庄送给他。

    司锦双手往下,环紧钱橙的柔韧腰肢,下巴搭在她肩上,深吸了一口气,故意重重一叹,“娘子啊。”

    钱橙乖巧应,“嗯?”

    她长这么大,头回听自己父亲这么叫她。

    钱父又端起茶盏敬司锦,“这事全靠贤婿费心了。”

    钱橙呼吸微紧,想到司锦身上那活不过双十的预言,心底闪过一丝酸楚微微发紧。

    “只是庄子平时是我二哥在管,他近日又出门查账了,”司锦用钱父的法子说着,“可能没办法今天就把布庄过给岳父,怕是要登等上一两日。”

    司锦抿唇一笑,笑意撩人,故意在钱橙耳边低声说,“我还以为娘子胃口好,什么都爱吃呢。”

    钱橙在在意她。

    她想干嘛?给谁做妾?!

    钱橙垂眸轻嗯,“嗯。”

    要是纳了妾,这事肯定又要多一个人知道,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钱橙怔住,还没等她在这句话里回过神,司锦的手指已经轻车熟路的挑开了她的衣带。

    钱橙,“……”

    “三姐姐别忙着拒绝,不如仔细想想呢。”

    明日除夕,按着风俗,今日应该清扫庭院挂上灯笼贴满门联。

    跟今儿个女儿出完阁,翌日就让人把红绸喜字撤下来的钱家不同,司府的喜字贴到了今天,因为要换新的这才小心翼翼整个揭掉。

    钱橙恍惚着摇头,放缓脚步,喃喃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下午申时,几个院里的妈妈管事都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在钰院的书房门口,等着领自己院里的对联。

    钱橙逃也似的从钱橘身边跑开,全程头都没敢回。

    出了院能接触到其他院里的妈妈管事,蕊蕊就算只跟在周妈妈身边什么都不做,也能在人堆里混个眼熟。

    刚来到府里还干瘪消瘦宛如豆芽一样的小姑娘,随着钱橙嫁到司府后,被美食好好喂养着,如今总算是长开了一些,露出原本的水灵机灵模样。

    她是钱橙身边唯一的贴身丫鬟,也是钱橙带来的陪嫁丫鬟。周妈妈眼里看的清楚,钱橙是拿蕊蕊当妹妹疼,有了好吃的不会忘了她,年底裁衣服更是给蕊蕊做了身留她自己外出时穿的常服。

    司锦哑声说,“老毛病了。我这几年不出门,一是身体不好精力不够,二是不喜欢人多热闹,像今日这样的家宴,有岳父岳母陪着就够了。”

    蕊蕊虽不知道周妈妈的意思,也没想那么深,但她跟钱橙一样,听话又谨慎,因此周妈妈把她叫了过来她就跟着来了。

    司锦坐在钱橙旁边,抬手抵唇清咳了两声。

    蕊蕊细胳膊细腿,闻言却毫不犹豫点头,“好,妈妈放心,我有的是力气。”

    周妈妈笑着,边跟别的院里的妈妈们说话,边示意这是锦院里少夫人身边的蕊蕊:

    “以后她要是单独出院做事,大家见着了帮忙照顾一下,小姑娘年龄小脸皮薄,还靠各位帮扶。”

    那下人苦哈哈的说,“不是我要拦您,是司五少爷说不喜欢人多,老爷便让您跟小姐回去吧。”

    钱橘脸色有些白,勉强笑笑,“想等娘。”

    见周妈妈开口,其余人自然给面子。

    要么说是爱屋及乌呢,周妈妈定是特别喜欢钱橙这个少夫人,连她身边不太懂事的小丫鬟都帮着照顾上了,甚至亲自带着给她铺路。

    “咦,新面孔。”少女俏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一回头,就瞧见是四姑娘司舞。

    府中老大是司钰,不过老二司岩跟司文是对龙凤胎。司岩早出生一瞬是哥哥,司文晚一点是妹妹。往下是四姑娘司舞,最后是司锦。

    “少爷,人都请来了,知道是给少夫人的生母做法事,云清观的观主沈道长决定亲自带人来做法事,现在人已经快到门口了。”

    司舞闲着没事来大哥这儿看看,正好遇到大家在排队领门联。

    见司锦面容微冷,钱母还狡辩,“上次成亲折腾的,瞧着有些乱,加上府里这两日事多,还没来得及找人收拾呢。”

    瞧见周妈妈身边跟着的蕊蕊,司舞笑盈盈伸手轻轻捏了捏蕊蕊的小脸,问周妈妈,“橙妹妹身边的那个?”

    蕊蕊被捏的一愣,眼睛睁圆,诧异地看着对方,然后又诚惶诚恐把头低下。

    她没见过司舞,以为司舞是钱柚那样的刁蛮小姐,上来就要动手打人,心脏早就提了起来。

    司舞却在新婚时见过跟在钱橙身边的蕊蕊,只是变化有些大,脸上也多了肉,她一时间不敢认。

    直到周妈妈点头,司舞才笑着说,“我给橙妹妹和芸姐姐都准备了新年贺礼,本想着先给芸姐姐再给橙妹妹,既然你来了,那你帮我捎带过去。”

    道士们围着法阵念经的时候,钱橙都有种做梦的感觉,心里惶惶不安,怕大梦一醒司锦不见了,她还带着蕊蕊住在小院里。

    光是听到这话,钱父都已经开始美了。

    司舞不想嫁人,又懒得从商,就在书院里待着,这门学完学下一门,至今不愿意给自己结业。

    周妈妈朝蕊蕊点头,蕊蕊立马福礼应下,“……是。”

    她跟钱父暗示,“到底是季府呢,跟司府素来交好,送的礼物可不能马虎了,也不能路上随意买些来对付。”

    不过司府的人有个共同点,都爱给她家少夫人送东西。蕊蕊开心起来,笑容跟钱橙像极了,如同瞧见粮的小仓鼠。

    司舞说完直接提着衣裙上台阶进书房。

    书房中,司岩在边上给司钰磨墨,没磨个两下就没了耐心。

    他向来不喜欢干这种文邹邹的事情,比起磨墨,他更乐意在外头踩着梯子帮着挂灯笼。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自家人贤婿怎么还跟我见外呢,”钱父一咬牙一跺脚,直接跟身边管家说,“开库,让我贤婿挑!”

    司岩对自己的形象比喻的相当恰当,他大哥斯文儒雅,小五矜贵优雅,他个喜武的俗人夹在两人之间,跟雅字半分不搭边。

    “啊?”钱橙也选的差不多了,这才意犹未尽,“好,听爹爹的。”

    怎么选的都是眼熟的物件?

    司钰就喜欢旁人路过司家门口时驻足看他写的门联的模样,那种赏识,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司钰鼻音低嗯,音调上扬,眼神危险,“嗯?”

    她辛辛苦苦得来的,在司锦眼里只是三瓜两枣。三瓜两枣她还那么卖力的陪自己演戏,真是辛苦她了呢。

    司舞可比他有耐心多了。

    司舞战术性后撤,缓缓摇头,见柳灵芸不在书房,头也不回的又走了,“我才不,我要去找芸姐姐玩。”

    “……”司岩便又重新看向司钰,“要不喊大嫂来,红袖添香是情趣,合该大嫂来。你们夫妻一起一个磨墨一个写联多好。”

    钱橙怕自己笑出声,赶紧上了马车,眼睛都憋红了。

    钱橙脸慢慢热起来,眼神飘忽着。

    “你该庆幸,往年阿锦没娶娘子的时候,都端着茶坐在旁边看你磨墨,今年少了个监工你怎么还要多事。”司钰摇头,感慨司岩不知足不惜福啊。

    司岩,“……”

    他不想说话。

    司锦的字是兄弟姐妹里公认写的最漂亮大气的,比司钰的都要俊秀几分,奈何她懒得动笔,年年只坐在边上捧着茶盏翘着腿看他俩忙活。

    她所谓的参与感,主打一个亲自陪伴。

    以后钱府估计会不认她这个女儿,她怕是想回去看热闹都看不成了。

    “要送去书房给少夫人吗?”蕊蕊问。

    周妈妈想了想,“放在屋里桌上,等少夫人回来再看吧。”

    蕊蕊把东西放好,便跟着其他丫鬟们一起去挂灯笼,周妈妈说了,少夫人可能正在忙,不用她过去伺候。

    至于此时的钱橙,的确正忙着压住自己变了强调的声音。

    司锦最多算得上是熟练的伙妇,但不能算得上是烧火技术精湛的那一批。

    为了如厕时不来来回回脱裤子提裤子,一般冬季的裤子都是孩童那般开裆的,这样只用拢起裙摆就行。

    钱橙脚尖点地,微微站起来,再坐回去的时候,正好路上不平。

    钱橙背靠着司锦坐在她腿上,只要司锦双腿微微分开,钱橙就跟着被迫敞开门户。

    司锦微微笑,捏了两下,“这话成亲那晚你已经保证过了,换一个。”

    钱橙呼吸一紧,闷哼了一声。

    来的时候,钱橙感觉以往在钱府的回忆像是一潭死水,拖着她往下恨不得将她沉溺。可今日之后,她从湖里爬了出来,将过去都抛之身后,踩着她搂来的银钱,一步步朝前走。

    钱橙是主子,大家记得她的模样很正常,可蕊蕊是个没存在感的小丫鬟,有时候很难让人注意到。

    司锦若有所感,单手遮在钱橙的唇瓣上,堵住钱橙的声音。

    蕊蕊笑起来,重重点头,赞同周黄的话,“是少夫人。”

    周妈妈护人的手段跟司锦一样。

    司锦不需要钱橙做出什么改变,她爱吃三餐那就吃三餐,她无需迎合什么,她只要等别人迎合她就行。

    司锦说正事的时候,手还搭在钱橙的雪桃上,揉面似的丝毫不停。

    钱橙,“……”

    想瞪她。

    司锦抿平的嘴角微微上扬,最后放弃了,老老实实坐在旁边跟钱橙当个托夜明珠的灯台子。

    以前是找不准四处摸索,如今是知道了却特意避开那处,免得火烧的太旺油瞬间烧开。

    主要是太高调了,一辆马车带了四辆板车的礼物,想看不见都难。

    司锦改成单手揽着钱橙的背,钱橙脸埋在司锦怀里,扭头咬着司锦的肩膀才没出声,只是刚才低低婉转的娇媚腔调还是传进司锦耳朵里,只容她一人听见。

    季杰笑着跟司锦和钱橙打招呼,“司五少爷,钱三姑娘,好久不见。”

    食指指腹就地取“墨”,笔尖在砚台口打圈研磨,正反各几圈 ,若是在前端遇到凸出,笔尖可以停顿在上面轻轻揉压。

    至于给季府的礼物,司母早上就已经派人单独送来了。

    没错,季老爷还让人请了戏曲班子过来唱戏唱曲,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他过寿。

    锦。

    像是恨不得刻在上面,刻在钱橙心里。

    司锦心虚,但脸上不显,只是搂钱橙腰肢的手越发的收紧,像是怕身边的人变成蝴蝶飞跑似的。

    呼吸急急沉沉,心脏重重擂鼓。

    小火慢炖,可等锅里的油一跳一跳的,便该大火收汁。

    失望的是,这么些东西,居然只是钱府给女儿的陪嫁?那就是说跟季静没关系了,白瞎了他们拉郎配拉了半天,市面上的话本子果然只能看看。

    她微哑的声音响起,提醒钱橙不用忍着了。

    门联贴好,院里院外全是炮仗声,震耳欲聋,半点都听不到别的。

    钱橙这才敢出声。

    她怎么觉得季杰往这儿一站,司锦跟钱橙间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微妙呢。

    两人清理了一下,司锦坐回椅子里,又朝钱橙拍拍自己的腿。

    腿心发麻小腿发软浑身无力的钱橙,“……”

    “这次真是看户籍跟礼物。”司锦一脸正经。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钱橙狐疑警惕,双手拢着裙子,小心坐在司锦怀里。

    跟刚才一样的姿势,只不过司锦抬手把桌面上的火眼镜拿起来搭在鼻梁上。

    现在小白花领着小花骨朵朝这边过来,显然是要去院子里——

    “对啊,多不像话,”季杰睨司锦,脸上挂着笑,咬着牙说,“要不是对方强、留,我也不至于一天一夜没个人影,还耽误了一笔五、两银子的生意顺带着毁了跟别人说好的约、定。”

    小白花全名叫沈柔云。

    钱橙琥珀眸子瞬间亮起来,双手把户籍拿过来。

    外头天色渐晚,因两人没说,也没下人进来点灯。

    钱橙把户籍纸打开,扭腰对着窗户的方向,想着借点光仔细看看。

    季杰刚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抬眼看府里人来人往,不甚在意的说,“这不是还有姐姐你吗,我又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万一烧着了怎么办。”钱橙嘴上这么说,手臂却诚实的凑过来。

    户籍是薄薄的两张纸,火苗跳跃映亮纸张上的字。

    “对啊,爹还没说这事呢,”季静微微笑着,柔声跟沈柔云说,“你放心,我爹不会说这事的。”

    沈柔云垂着眼睫,抬手护揽着腿边的雅雅。

    一行写着丈夫司锦。

    钱橙目光从生母名字上往下移,落在司锦的名字上。

    管家立马不敢吭声了。

    司锦原本只是安安静静举着火折子让钱橙看户籍,如今听她开口,才轻声应,“嗯,可以吗?”

    管家接过灯笼,小心谨慎的看着季静的表情,“司五少爷夫妇在前面陪老爷说话呢。”

    这两年季静兼并不少大大小小的车行,一举将“季家车行”推进新水州商铺前二十的排行榜里。

    钱橙低头,吸着鼻子,把户籍仔细贴好收起来,“谢谢你司锦。”

    那姑娘带了个小女孩在茶楼里唱曲,孤女寡母的挺可怜,加上有人为难调戏,季老爷大手一挥,表示,“跟我走吧。”

    钱橙把户籍贴胸口放好,眨巴掉眼里的泪,“礼物?”

    她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张地契!

    位置就在南街,离司府不算远,“这是给我的?!”

    “司锦来了。”季杰瞧见司锦带钱橙过来。

    “就是间小小的庭院,比不得司府,也没有钱府大,但它位置好,一年四季有阳光,等春季让人去种满月季花,”司锦侧眸看钱橙,“以后花开之时,我们就搬过去住几天。”

    “锦儿也来啦?”季白山瞬间兴奋起来,连忙抬手整理发髻,又抖了抖身前衣襟。

    将来无论有什么变故,她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院留她跟蕊蕊落脚。

    旁人也羡慕,“司五少爷竟也来了。”

    就算钱橙一辈子顺风顺水,这小庭院依旧可以由着她装饰成她喜欢的样子。

    可以种满月季,可以养只小猫,可以留她在司府住闷了时,自己回去歇歇散心。

    钱橙捏着地契看了好半天,就在司锦以为她不喜欢这份礼物的时候,钱橙吸着鼻子抬起脸,豪放的扯着袖筒抹掉脸上的泪。

    钱橙福礼,“见过季伯父。”

    司锦茫然疑惑,“来什么?”

    司锦看了钱橙一眼,见她懵懵懂懂的,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钱橙眼睛红红的,心却是滚热柔软。

    她伸手轻轻摘掉司锦鼻梁上的火眼镜,双手往司锦肩后一搭,主动凑近了吻她,红着脸轻声说,“再来一次。”

    “是司五少爷吗?”有人忽然插话进来。

    所以要奖励她?

    钱橙眸光清亮,里面映着司锦的浅笑,难得不好意思的微微别开脸,小声嘀咕,“不全是。”

    她也不是光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司锦虽茫然惊喜,但还没傻,见钱橙主动提起这事,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刚才是司锦要的,现在是她主动给的,两者没有区别,可又有很大的区别。

    司锦将火折子收起来,将钱橙抱着坐在书案上。

    “谢谢娘子,那我要认真品尝了。”

    钱橙脸红到开不了口。

    她想,通往别人心底的小路怎么走她不知道。

    但是通往她心底的小路,除了司锦的手指,也可以是司锦的唇舌……

    等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全黑,院里却挂满了灯笼,空气中还弥漫着炮仗的味道,年味陡然浓郁。

    司锦搂紧钱橙,以实际行动表示,钱橙是她明媒正娶的,搂着怎么就不合适了?

    被季静这么看着,钱橙就是再厚的脸皮都遭不住,何况她本来脸皮就薄。

    只不过她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橙子不舒服?”季静也看过来,“要不要找大夫。”

    进了书房光想着那事,她竟然忘了问司锦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钱橙想着自己要送给司锦的新年礼物,眼里溢出光亮,明晚守岁的时候问也是一样。

    第 56 章   056

    以往过年,钱家都会像寻常大户一样,租一艘游船泛舟,在新水江上守岁跨年,第二天大年初一再回府拜年。

    那……那她至少还赚了好多银钱呢。

    在随出去四车嫁妆之前,钱府还算得上小富裕,如今库房空了一半,钱老爷连上火起疮都只舍得煮婆婆丁而不是让人抓药,可见抠门程度又上一层楼。

    他对自己都这么省,何况对别的。

    虽说那四车嫁妆本就是司府给的聘礼,可拥有过再失去,对钱老爷来说堪比被人掏空心肝肺,往外花的每一个子他都肉疼,哪舍得多花钱。

    以至于往年充脸面租舟跨年的活动今年打算一律取消,租什么舟,在家也能跨这个年。

    季静看两人眼里只有彼此,打了个寒颤,双手搓了搓胳膊。不过她倒是好奇,钱橙对司锦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都怪沈柔云,让她连钱橙都开始怀疑上了!

    “等回去看,”司锦跟钱橙道:“季静不是小气的人,送的礼必然不差。”

    而且他们家每次租船都会租那种小型的一层船,不请歌舞不请吹打板子,就单纯泛舟看热闹,跟别人比起来省钱多了。

    上次被司锦当面说过之后,钱柚哭了好一阵,眼睛都哭肿了,下定决心要嫁个比司锦还好的人,势必要压钱橙一头!

    味道还行,不算特别拔萃。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在大家都想当金枝玉叶的时候,只有她哭着说,“我想当朵月季花,可以随心所欲开的漂漂亮亮。”

    “那能一样吗,”钱柚伸手挽住钱母的手臂,撒娇摇晃,眼睛转动想了理由,“娘,我也到了议亲的年龄,整日待在府里如何相看人家,只有出去才有机会啊。”

    她这话说的在理。

    季静手已经握住酒杯了,就在这时,钱橙深呼吸,握着杯子站了起来,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司锦不方便饮酒,我可否代替她?”

    钱府名声一般,经过钱橙分家这么一闹,本就不好的声誉顿时更差,来跟钱柚提亲的多数都是些不如钱府的人家,莫说钱柚看不上,钱母也不会答应。

    平时拘在府里就算了,像是过年过节这种大日子,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定会出来玩耍。

    就季静那点道行,司锦开始觉得她斗不过这小白花了。从对方应对敬酒的方式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没道理以前年龄小还能出去泛舟,今年年龄合适反倒要关起门留在府中。

    花开的再好关在院里也没人能看到,只有摆出去才能引来欣赏的目光。

    钱父只顾自己不想别的,指望他惦记着钱柚的婚事,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他连名号都报上了,“东街瓷器铺子,李老五。”

    就这还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留马脚。

    要不是钱父贪心又不长脑子,如何会被钱橙跟司锦用一块寻常白玉就诓骗走半个私库。

    有人低声说老皇上大家都不陌生,原就是新水州的权贵闲王,是跟先皇堂了好几代的宗室同姓。因先皇膝下无子,当初宫变几败俱伤才让老皇上捡了个便宜。

    钱母想起什么,抬手理发髻的时候,又让刘妈妈,“也去告诉邹氏,就说出去过年,让她们娘几个收拾收拾一起出门。”

    “咱还是聊聊这戏吧,呦,季白山怎么还听起来了女驸马呢。”

    现在老皇上年迈,朝中势力分成无数派,有支持各个皇子的,还有支持皇叔们的,更有甚者还有人说先皇子嗣流落民间要支持他的。

    不是说今晚隐藏的重头戏是季静当众揭穿沈柔云的虚假面孔,把她扫地出门吗?

    “你来到新水州后目的明确,一开始就瞄准了我爹,打听到他出门的时辰,你便带着那小丫头在茶楼里唱曲。”

    司锦抿了口茶水,心道这重头戏怕是直接没了。

    “沈柔云原本是临山州人士,自幼跟她姐姐沈听风相依为命生活,后来沈听风做了周家周名安的妾室。”

    光是想想都替钱橘觉得丢人。

    钱柚往椅子上一坐,嘴巴撅起来。钱母却是侧眸扫了她一眼,有些无奈,“既然想出去玩,那还不快去换身衣服好好梳洗打扮一下?”

    沈柔云呼吸轻颤,胸口起伏,红着眼尾看季静,“季大小姐若是不信,那我唱给你听如何?还是我自己走到台上,唱给你们听?”

    他们务必要让外头看看,钱家不靠着司府也能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以往更好!

    季静哆嗦了起来,伸手想把沈柔云推开,可她情绪激动呼吸起伏,两人又离得特别近,导致那饱满之处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轻轻贴过来。

    最后钱父不情不愿嘟囔着脸,跟在钱母的屁股后面也出了门。

    沈柔云腰背挺直,饱满胸口贴过来的那一瞬间,季静头皮瞬间炸开,呼吸屏住,直接往后退了小半步。

    那里原本住着一主一仆,如今却空了,好像从没存在过,无人提起。

    这回换成季静胸口起伏了,她骂,骂不得沈柔云,撵,也撵不得,现在只能木着脸,瞪她,“你最好安分点!”

    钱橘垂下眼,薄唇轻抿,“也不知道三姐姐今年如何跨年。”

    前院的戏已经唱完了,季白山在送别客人,瞧见季静回来还不高兴,“去哪儿了,饭都没吃几口,饿坏了怎么办,你说什么我又不是不依你,怎么还赌气不吃饭了。”

    “不算一来一回的时间,光说进了道观还有法事,哪有那么快。”司锦跟她解释。

    好好的提她干什么,晦气。

    像这样摆满珍宝的私库,司锦有四个,只是锦院里的这个最近就带钱橙过来了。

    莫说钱橙过得好不需要她们去管,要是钱橙过得不好钱府众人只会觉得开心解气!

    包装用的红纸拆开,里面是个漂亮的锦盒,花纹大气精致,像是撒了金粉。

    钱橘被喝斥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垂眸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钱母淡淡的扫了钱橘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她越看钱橘越觉得她安分沉默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阴翳诡秘的心,像是不见光的暗处生出来的苔藓,又阴又潮。

    一众人等的三辆马车刚到,就见有个随从远远过来,见到钱父后弯腰行礼,双手奉上一张请帖。

    鎏金帖上烫着一个偌大的“周”字,高调张扬。

    司锦眼皮跳动,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

    周府的落脚处在临山州,此时在新水州过年的周家人应该只有周家公子周名安。

    “周少爷的帖子,”钱父惊喜起来,刚才的怒气一扫而空,连忙捏着帖子给钱母看,同时跟邹氏说:

    司锦侧身坐着,钱橙被绑起来的双手垂在身前。司锦没用力绑,她要是想挣扎直接就能挣开,可她没有,她自愿被束。

    毕竟太明显了,钱橙藏情绪的本事又不高明,司锦稍微留心点就能发现。

    钱母反复看帖子,有些意动,但又不那么想去,至少不想带钱柚去。

    周名安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又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至今府上没有正妻,是不少姑娘心中待嫁的郎君之一。

    可周家生意不干净这事圈里人谁不知道,周家靠什么起来的大家更心知肚明,而且周名安虽没有正妻,可却有一后院的妾室,并且庶子庶女更是一堆。

    这样的人,试问哪个当亲娘的敢让女儿见他。

    所谓的没有朋友不过是客气一下,周名安要是想交朋友,整个珍馐楼怕是都坐不下。

    他今日邀请钱家众人过去一同过年,图的不过是钱家能给他提供多少司家的信息。

    钱父虽不愿意认钱橙,可他身上被周名安最看重的,无外乎是他“司锦岳父”的身份。

    “去吧。”钱母咬咬牙点头。

    钱家到底还是要巴结周家的,要是她们不去周家说不定第一个先收拾钱家。钱母有心把钱柚留在府中,可又怕周名安察觉后心头不快,最后只能把女儿一同带去。

    钱柚没半点心机,钱母又不敢把周名安的事情全对她说了,生怕她一时嘴快讲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最后钱母只能对钱柚说,“周家虽好,但又没那么好,你别往人家周公子身上想听到了吗,周家不是我们能攀附起的人家。”

    司锦伸手从桶边小桌上取了那个带点重量的金铃铛,放在掌心里。

    钱橙咬唇,脑袋轻蹭司锦颈窝,带着求饶讨好,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司锦的脖颈耳后,低低喊,“司锦……”

    钱柚不服气,她就不信周名安比司锦还难搞,更不相信她比钱橙差劲。

    司锦松开钱橙的脸,下巴搭在钱橙肩上,垂着眼睫轻声诱惑,“哪里不开心,告诉我好不好。”

    司锦好会算人心啊。

    算准了钱柚的性子——

    虽然不想说,但事实就是这样,司锦要娶的可能是生辰八字跟她很像的钱柚。

    算准了钱家的做派——

    被季静冷脸瞧着,季白山太肉麻的话也说不出来,抬手抵唇咳了两声顺势掐断话茬。

    算定了能娶到钱橙——

    哪怕他扬言要娶的人是钱柚,可丝毫不担心娶到的人不是钱橙。

    沈柔云微微蹙眉,上前关心询问,“季老爷身体不舒服?”

    这么会算,怪不得命不长久。

    现在钱橘都要怀疑所谓的活不过双十也是假的了,是迷惑人心的烟雾弹,是对外示弱的一种表现。

    沈柔云人都来了,总不能撕破脸面把她撵回去,季静捏着鼻子忍了三大人一小孩一起吃饭。

    钱橘压下心思,故意的,轻轻靠近,低声跟钱柚说,“四姐姐,为了你好,你最好还是听母亲的话,别拿自己跟三姐姐比。”

    可要是不喜欢,司锦这是在……调戏季静?

    钱柚果然瞪了她一眼,“要你管,你比不上不代表别人不行。至少我再怎么样也没想过给司锦当妾,不像某人。”

    “这才像话,光送盘鸡心抠死她算了。”季静放下碗筷。

    季静纳闷,那金铃铛不好用?要不司锦怎么以怨报德呢!

    这也是他轻易不想来陪女儿吃饭的原因。

    司锦,她图的从来就不是司锦。

    雅雅听见两人对话,楞了楞,小心翼翼把手里捧着的碗放下,又要把手里筷子放下,奶声奶气,“我、我不饿了……”

    小字注释:床上器物介绍专用书。

    珍馐楼取名于“玉盘珍羞直万钱”里的珍馐二字,寓意本楼菜品又珍贵又美味,自然,价格也很昂贵,要么怎么是开在东街的街中心而不是西街呢。

    珍馐楼三楼,周名安摆弄着手里的折扇,站在三楼窗口处,垂眸朝下看。

    “送你。”季静收回手。管它有什么不好的寓意,现在都送给沈柔云了。

    不过才酉时,东街便已经挤不动了,值班的衙役们早早就过来维持秩序,以防人多出现踩踏事件。

    珍馐楼位置好,前窗打开就是人来人往的东街,后窗临着江河,推开窗低头就能看到河里头泛起的舟。

    “我,我缓缓,”季静把书还给张叔,呐呐道:“先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弄死司锦。”

    和临山州以及青山州不同,新水州的生意多了项水上贸易,贸易给司家带来的银钱宛如这江水一般源源不断。这也是周家心动的原因,交通太便利了。

    青山州到底是山路多,外出主要依靠马车,所以季静把生意往青山州扩展。可新水州除了坐马车,还可以坐船。

    “是有些意思。”周名安环视着面前的整条商业街,商铺挂起的红红灯笼被他尽收眼底,于眸光中连在一起燃成野心之火。

    钱橙做为司府少夫人,出门看自己布庄的权力还是有的,根本不需要求司锦。

    “司府如何跨年?”周名安拢着扇面问身边帮他打听消息的小二。

    钱橙笑着,双手环着司锦的脖子。

    “在船上跨年?不是说司锦不爱出门吗,成亲时都没亲自去迎亲,”周名安疑惑,“过年人多,他倒是愿意出来了。”

    是冲着他来的?知道他在新水州所以才出门?

    可能是昨日回门,司母跟大嫂柳灵芸发现她拥有的首饰还是太少了,所以她走后两人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让人往锦院送了一匣子珠钗玉环,都是当季新款,说是出门见到有合适的,就给她随便挑选了一些。

    司府每年都会放烟花跟天灯,说是给司五少爷司锦祈福。

    百姓们乐意看热闹,每次司府放烟花的时候,都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满天烟花映亮天空堪比白昼,天灯更是犹如夜晚银河里流动的星,甚是好看。

    周名安笑,从怀里掏出银锭子抛给小二,神色满意,“你倒是挺清楚的。”

    小二双手合拢,将银锭子稳稳接住,低头谦虚起来,“为您办事,自然要打听的清清楚楚。”

    他打听的当然清楚了,因为整个珍馐楼的产业,都是司家的。连他一起,也是司家的。

    如今能用来送给婆母和大嫂,钱橙觉得很开心。

    可能是昨日回门,司母跟大嫂柳灵芸发现她拥有的首饰还是太少了,所以她走后两人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让人往锦院送了一匣子珠钗玉环,都是当季新款,说是出门见到有合适的,就给她随便挑选了一些。

    周名安笑意淡去,想了想,问,“那季家呢?”

    小二嘶了一声,“季家寻常不爱出来过节,也不喜欢游湖跟放烟花,极其低调。”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三楼窗户下面,季府的马车停在外头。

    周妈妈睨他,“不饿你吃什么糕点,给你娇气的。”

    季静从车里先下来,随后是一名温婉清丽的女子抱着个孩子出来,最后是季老爷季白山。

    周名安看向小二,“?”

    小二沉默一瞬,“万事总有意外嘛,季家许是今年有喜呢出来庆祝一下。”

    他手往下一指,佯装不知道周名安跟季家的那点事情,只戳着周名安的肺管子说,“毕竟季府新多了两个人丁。”

    坐稳后马车徐徐前行。

    什么季府新多了两个人丁!

    那是他的女人跟他的女儿!他的!

    ……只是暂时被季静抢走了而已。

    她咬着糕点,顿了顿,陡然想起新婚夜的椒盐花生酥也是咸的。

    一笔是周名安的,一笔是消息送给五少爷,从周黄那里领赏钱。

    珍馐楼的伙计,只要稍微机灵点,就没有差钱的。

    这里就连街边拐角的糖炒栗子,都是一吊钱一包,明码标价写在手边的旗帜上,丝毫不欺瞒。

    钱橙恍惚摇头,“我小娘还在时,只路过时经过这里,连马车都没下。”

    沈柔云却像是没注意到季静的目光一样,只说了声胳膊累,雅雅便主动去扯季静的衣袖,朝她张开双臂,软声软气,“静静姨姨,抱。”

    季静双手把雅雅接过来,一边捏她的小脸一边咬着牙,“小人精,你小姨累,我就不会累?亏得我还带你出来吃大餐,你就光心疼你小姨不心疼我。”

    季杰不在家,但多了个沈柔云跟雅雅,府里既显得有些冷清又显得有些热闹。

    看季白山情绪不高,加上雅雅年纪小可能爱看热闹,季静难得大手一挥,说出去过年。

    她在珍馐楼三楼定了厢房,谁知道周名安也在这儿。

    钱橙是心疼钱的,但她更想尝尝一吊钱一包的糖炒栗子。粉白的指尖捏着车窗,眼睛亮亮的朝蕊蕊点头,又肉疼又满脸期待。

    雅雅闻言小脸往季静肩上一埋,开始耍赖皮。

    她亲昵又信赖的模样,显然是拿季静当成了亲人。

    沈柔云笑着侧眸看季静,柔声问,“那我抱?”

    她悠悠道:“我总归是心疼季小姐的。”

    季静,“……”

    大可不必!

    季静腰板挺直,掂了掂雅雅,跟柔弱的小白花比起来,抱雅雅的力气她还是有的。

    见季静不答应,沈柔云眉梢眼角的笑意更温柔了。

    被她看了一眼,季静慢慢红了耳廓。……她不是心疼沈柔云,不…全是。

    钱橙囧囧的看着司锦,她就是再馋,也不会馋到流水,“我就是觉得太贵了。”

    季静别开视线。

    一行人进了楼里,看起来也是三楼。

    周名安捏着扇骨的手指越发收紧,眸光中闪过阴毒算计,他侧眸扫了眼桌上的酒壶,让小二出去了一瞬。

    等再开门的时候,周名安笑着拎起手里的酒壶,示意小二,“送给季大小姐,就说是我送的,问她敢不敢喝。”

    小二,“……”

    实名制挑衅?

    第 57 章   057

    周名安给小二一锭银子,让他把这壶刚端上来没多久的好酒给季静送去。

    如果不是钱家人快到了,周名安这会儿更乐意自己去给季静送酒,左右再嚣张也不过是个女人,激将法之下,他就不信季静不喝这酒。

    把酒壶递给小二,周名安又走回桌边撩起衣袍坐下,倒不是他看重钱家,而是他这会儿另有所图。

    钱秀就是个贪婪又抠门的貔貅,钱母还算精明,但钱家门户终究太小了,苍蝇肉似的不值一看,如果不是为了对付司家,周名安根本不可能跟这样的人家合作,说出去都丢周家的人。

    留在这儿等钱家人是为了对付司锦,可隔壁拐走他女人跟女儿的季静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周家的生意经里有一味药,食用后能快速催人动情,神智模糊之时只想找人疏解体内的热意。

    周家靠这东西拿下不少生意,不管对方是假正经还是真君子,但凡喝了混过药的酒,统统都会遵从本能变成只想风流一夜的禽兽。

    只要睡了周家送出去的女人,那就算是落了把柄在周家手里,这时候生意还不是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周家这法子自然不只是针对商贾,对上贿赂州官也有一套。

    官员通常最会假模假样,眼睛已经贴在女人身上了,嘴上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这时候下了料的酒就成了对方的借口跟放纵的理由。

    这药连官员的底线都能突破,何况季静的。

    周名安报自己大名把酒送去,一是激季静,怕她不敢喝,二是挑拨季静跟沈柔云之间的关系。

    沈柔云毕竟是从周家出去的,如果季静喝了酒又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沈柔云百口莫辩。商人本就多疑,周名安不信季静不怀疑沈柔云跟他里应外合图谋季家。

    不管季静那边有什么结果,对周名安来说都是不亏的,不过是办正事时顺手搅浑池子的事情,他干的多了。

    至于除夕当晚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特意约钱家来珍馐楼的三楼,自然不是免费的年夜饭。

    周名安又不是大善人,怎么可能因为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就对钱家另眼相待委以重任,钱家提供那点信息还不配得他青睐。

    真正让周名安心动的是钱府有两个女儿。

    不管是谈生意还是贿赂,没有女人怎么能行。

    只是周家手里近来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货,原本沈柔云算一个,但那是周名安被她鬼迷心窍竟想着把她藏起来私用,玩够了再往外送。

    就因为这点贪心,结果被沈柔云骗了个精光。

    她先是以小姨跟后母的身份说要进府照顾雅雅,让他把雅雅的籍转到她名下,随后又说什么婚事不想大办,只挑个好日子进门就行。

    她如此温顺懂事又体贴温柔,既要帮他照顾亡妾的女儿,又体谅他留着正妻之位甘愿做妾,这般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周名安有什么理由不依着她?

    于是在他找人算黄历的时候,沈柔云目的得逞,直接带着雅雅跑了!

    这也是为何上头的几个哥哥总是挑他刺的原因,女儿没了,女人也丢了。

    因他这次失误,管家权都被削弱了不少,以往外出时他会带两个女人装作丫鬟随行,其实是方便送礼使用,可这回一个都没带。

    周家倒是不缺女人,只是豢养的瘦马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如今朝廷夺嫡动荡,将来这些瘦马可以审时度势送往高官府里为周家寻求庇护,算是一道保命的底牌轻易动不得。

    加上周名安因一己私利丢了沈柔云,周家老爷子更不愿意让他带女人来新水州,这也是他手里无人可用的原因。

    换句话说,能不能拿下司家算是他爹对他的最后考验,如果他成功了往后他就是周家名副其实的家主,上头的几个哥哥也会彻底闭嘴。

    如果拿不下,周家的家主之位也该换人坐坐了。

    周家,向来是流水的儿子,铁打的家主位。

    这也是为何那日季静戳他肺管子说他爹老梨花儿子多,他生气的原因,因为误打误撞正好戳他伤口上了。

    不过周名安能坐上家主位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不,他早早的就打听到朝廷要招商贾合作对外贸易,被选中者则封为皇商。

    如果成了皇商,那就不算普通的商贾了,到时候以权谋私吞并司家在新水州的水上产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巧的是,来的这名官员是大皇子举荐的,跟新水州的知州在少年时关系便不好,想来对知州后面的司家也不会很满意。

    周名安要做的就是拿下这名官员,把周家保送成皇商。

    只不过要拿下官员,周名安手里还缺点行贿的“礼物”,这“礼物”的名字就叫做女人。

    他本来还因为沈柔云不听话不受摆布烦恼,扭头钱家要合作的帖子就送到手里。

    羊主动入口,周名安自然顺手收下。

    钱家还有两个女儿没嫁,一是钱母所生的钱柚,二是妾室生的钱橘,模样都不错,虽听说比不得司锦的娘子钱橙貌美温婉,但也勉强能凑合。

    周名安摆弄折扇,觉得钱家落得今日真是活该啊,竟想着与虎谋皮,那最终丧在虎口也是正常。

    他唰的下展开折扇,悠哉扇着,觉得如今局势一片大好,都在朝着对周家有利的方向发展。

    “周公子,您的客人到了。”小二去而又返,敲门示意。

    周名安亲自起身到门口迎接,合上折扇笑着拱手跟钱父钱母等人寒暄,余光从探头探脑的钱柚跟垂眸温顺的钱橘身上扫过,没多做停留就把视线又放在钱父身上。

    他姿态端正,目不斜视,像是单纯请钱家人吃顿年夜饭以此回报钱家人给他提供的消息。

    周名安这个做派,倒是让钱母心头的戒备跟警惕淡了几分。心里想着,也许周名安跟周家人不同呢,所以才能当上家主。

    偌大的桌上摆好了水果点心,周名安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钱父上坐,同时自己朝门口走去,低声问小二,“酒送去了吗?”

    小二拍拍手里酒壶,又伸手朝对面一指,“还没呢,季家刚落座您的客人就来了,我肯定先紧着您交待的事情做,您放心我这就送去。”

    周名安眸色晦暗的朝对面厢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记得送去就行,让人上菜吧。”

    小二应,“是。”

    周名安深呼吸,调整好面部表情,又折返回饭桌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解释自己刚才没立马过来的原因:

    “我让小二多添了几道菜。对了,今日除夕本该一家团聚才是,我这个外人陡然邀请伯父伯母一家前来,会不会太冒昧了。”

    他做出走的姿势,“要不我自己去隔壁坐坐,免得你们因有外人在而拘束了自己。”

    他模样好看,谈吐儒雅,身上并没有商人的市侩,更比矜贵淡漠的司锦要亲切近人,钱柚多看了周名安两眼,笑盈盈说,“不会啊,人多才热闹嘛。”

    钱母闻言瞪了眼钱柚,钱柚偷偷朝她吐了吐舌头。不就是说句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名安见钱柚替他解围,连忙拱手作揖,“多谢姑娘不嫌弃。”

    他又招来小二,低声言语了几句,等小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份糕点做成的玫瑰花,单独放在钱柚面前。

    玫瑰层层叠叠在玉盘之中绽开,说是糕点但更像是真花,可见做的多逼真细致。

    钱父扫了眼,抽了口凉气,“这,这,周公子太客气了。”

    听他爹这么一说,钱柚就知道这盘糕点不便宜,当下被哄的眉开眼笑更开心了。

    她炫耀着,递了个眼色给钱橘,胸脯挺起像只斗赢了的小公鸡。

    钱橘就没有,说不定钱橙也没有,唯独她有。

    迎着钱柚的挑衅,邹氏面上挂着笑,其实手借着桌子的遮掩,在桌底下碰了钱橘好几次,示意她积极主动点。

    跟周家合作的主意明明是她提出来的,怎么真见着了周家公子,她反而跟钱橙那个鹌鹑学会了,遇事见人不抬头,平白把这奉承巴结的好机会让给了钱柚。

    钱橘任由生母拍打,只垂着眼不说话,本分安静的样子毫无存在感。

    周名安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只要他想跟对面交好就不会让话掉在桌面上,不管跟钱家的哪一个人,他都能接上话保证不冷场。

    菜端上来的时候,钱父已经跟周名安推心置腹了,两人如同忘年交一般,恨不得原地举起酒杯拜个兄弟。

    “菜齐了?”周名安侧眸看小二。

    小二自然懂他的意思,立马抱着托盘弯腰低头,在周名安耳边说,“酒已经送去了。”

    “还差一道鱼粥,马上就送来。”小二直起腰笑着跟众人开口。

    周名安满意了,随手又给出一份赏钱。阔绰的做派跟钱父截然不同,两家的门第高低在这不经意间的小细节里尽显。

    钱父更巴结周名安了,仿佛周名安指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钱母则心思微动,想着如果周名安愿意,把钱橘送去周家做妾也不是不行,到时候借着钱橘搭上周家的线,两家的关系只会更亲近。

    而且跟钱橙那个没有生母的小蹄子不同,钱橘的生母邹氏以及她弟弟,还在钱府呢。

    她要是想要邹氏跟弟弟好过,自然会比钱橙更听话懂事好把控。

    钱母笑着给钱橘夹菜,示意她多说说话,难得出门又没有外人,别拘束着。

    钱柚瞧见了,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姐妹俩暗中的较量以及钱父的心思钱母的算计,尽数落在周名安眼底。他虽未坐在主座,但他此刻才是这间厢房里真正的主子,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下顺利进行。

    心神一放松下来,周名安难免分神去想那壶送给季静的“好酒”。

    “送我的?”

    包厢里,季静才把雅雅放下,小二就提着酒壶过来了。

    她原本以为是司锦送来的,珍馐楼其实是司家的产业,她又跟司锦从小一起长大,不管是去珍宝阁还是来珍馐楼,总是享受一点特殊待遇。

    比如这厢房,不管她用不用的上,司锦都会让楼里人单独给她留一间,只给她一家使用。

    旁人辛苦排队预约花钱打通关系才能得到的一间三楼厢房,季静说来就能来。

    单间都留了,送酒多寻常。

    小二神秘的摇摇头,冲季静眨巴眼睛,“这酒是周名安周公子让我送来的,他就在您对面的厢房里。”

    “周名安给我送酒?”季静双手抱怀,丝毫不给面子,干脆利落的说,“我不要。”

    小二,“……”

    季静表示,“我怕不干净。”

    周家上下都不干净,她才不喝周名安送来的酒。

    “周公子送的时候就说了,这酒是他送的,看您敢不敢喝。”小二笑着,明显没有非要把酒留下的意思。

    周名安让他送酒,他送了,可季静不要啊。他只是个小二,怎么能逼客人喝酒呢。

    季静点头,完全不中激将法,“告诉他我不敢喝,他有种他自己喝。”

    她是蠢货吗?她喝周名安送来的酒。

    旁边沈柔云过来,下意识从袖筒里掏银钱递给小二,小二连连摆手,“您是季小姐带来的,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就行,不收赏钱。”

    小二回,“钱貔貅钱老爷家,哦也就是我家少夫人的前爹一家。”

    可司锦没这样做,她选择了诱惑她。

    钱橙又偏偏吃软不吃硬。

    她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没出息,边老老实实靠在司锦怀里,将唇瓣贴在司锦脸上。

    蜻蜓点水似的,在心湖里留下一圈清浅涟漪。

    司锦眼里露出笑意,抬眸看钱橙,轻声说她,“小古板。”

    前爹。

    季静抬手抵唇不厚道的笑起来。

    钱橙从钱老爷的名下分出去单独立户了,而且钱老爷对外扬言不认钱橙这个女儿,两人原本的关系是钱女儿跟钱爹,那现在的关系可不就是前女儿跟前爹吗。

    “钱家可有其他待嫁的女儿?”沈柔云又问。

    “有,今天全来了,一个是钱家四姑娘钱柚,钱夫人的亲女儿,一个是钱家五姑娘钱橘,妾室邹氏所生,”小二想了想,“周名安对四姑娘倒是挺殷勤的。”

    送了糕点花盘呢。

    “怎么了?”季静看沈柔云,“他请钱家有什么不对劲的?”

    沈柔云默默的看着季静,季静问完就反应过来了,懊恼的一拍脑门。

    她怎么一对上沈柔云就懒得动脑子呢。

    周名安除夕夜请钱家吃饭,说明钱家投向了周名安。

    钱家跟钱橙闹掰的事情不是秘密,周家如果对司家没有野心,是不会公然请钱家吃饭的。

    “怪不得周名安昨天来了新水州后直奔季府啊,感情在新水州的内应不止吴掌柜一人,还有个钱家呢。”季静想起钱橘那张脸。

    她跟钱橘不认识,没打过照面,可钱橘却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所以沈柔云在季府的消息,不会是钱家人告诉周名安的吧?毕竟周名安今日可只请了钱府一家啊,连试图调虎离山的吴掌柜都没请。

    “周名安还挺懂得感恩,钱家给消息,他就请钱家吃饭,”季静嗤笑,“他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拉拢钱家吧。”

    就钱家那点家业,周名安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的目标应该是钱府的两个姑娘。”沈柔云抿了下唇,皱眉沉思一会儿,最后选择低头坐在雅雅身边陪雅雅玩,再多的话也没兴趣问了。

    季静侧眸看她。

    刚才沈柔云开口的时候明显有帮钱家女儿一把的心思,免得对方跟她和她姐姐一样掉进狼窝。

    可问完她也就猜到了自己的消息是钱家人泄露了。

    别人早已把她当成登云梯踩在了脚底,她竟还想着帮人家。

    季静视线落在沈柔云低垂的眉眼上,皱了皱眉,从袖筒里掏出赏钱给小二,挑眉示意他,“把这壶酒给周名安送回去,就说我嫌弃它不干净不敢喝。”

    她话都提醒的这么明白了,钱家女儿要是执意往上赶,神仙都救不了。

    她不是好心帮钱家两个姑娘,她只是跟周名安不同,不会把女人当成生意能赢的筹码。

    因季静的话,沈柔云侧眸看她。

    季静双手叉腰,“还有那什么糕点花盘给我也来一份,让我也开开眼。”

    小二纳闷,“您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上次来的时候,司锦要请季静尝尝季静还嫌弃。

    季静一时心虚,都不敢扭头看沈柔云,她总不能说是点来哄人开心的吧。

    她哼哧着,“……最近口味有些变化,尝尝也行。”

    小二利索的收起银钱,“得嘞,您等着,我让后厨给您做个最好看的。”

    说完还看了眼情绪明显低落的沈柔云,“吃了心情肯定跟花一样美好。”

    沈柔云被人打趣,脸颊绯红一片,比花色更娇艳,柔柔弱弱低下头,像是不好意思。

    季静红着耳朵瞪小二。

    怎么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全被司锦带坏了。

    季白山才从外头进来,刚才刚上楼就遇到好友,难免上前吃酒说话,“人家家里又添了新孙!”

    季白山不高兴。季静以为他还打沈柔云的主意呢,刚刚迷眼,季老爷就说,“我才进门就随出去一份礼钱,怎么想怎么亏。”

    季静,“……”

    那也没办法啊,季杰不在家,她又没有嫁人的打算,这些年季家给出去的礼的确不少,怎么算怎么亏。

    怪不得她爹上次非要给沈柔云办生日宴,想来也是想收点礼金回回血。

    季老爷眼睛看向雅雅,白胖脸笑起来,有了主意,“待会儿我就把雅雅抱过去,说这是我新认的小孙女,雅雅往那儿一站,我就不信他们腆着老脸好意思不给见面礼。”

    就算不给见面礼,这过年过节的,总得给个红封吧。

    他们新添的孙子不能抱出门,雅雅却是就在这儿。

    季老爷蹲下来跟雅雅商量,“小雅雅,你待会儿出去就喊我爷爷,咱爷俩配合,今晚要到的所有银钱全留你买书包衣服,留你入学用,可好?”

    他这是帮雅雅存压岁钱呢。

    雅雅一听能赚钱,大大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重重点头,拉长音调,“好!”

    “乖孩子。”

    季白山扶着桌面站起来,示意季静,“点菜了吗?”

    季静顿住,“点了…吧……”

    季白山下意识问,“点了什么?”别全是清淡口味的素菜。

    季静眼神飘忽起来,沈柔云轻笑着替她回答,柔声说,“点了份糕点花盘。”

    季静默默瞪她,沈柔云眉眼笑得更温柔了。

    “吃糕点哪能吃饱,”季白山一撸袖筒,“我来点,今日难得出门吃饭,要两壶好酒吧。”

    天色暗下来,除夕的气氛却越发浓郁。

    楼下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司家登船了。”

    珍馐楼二楼跟三楼的客人都推开后窗朝外看。

    明明已经酉时末,头顶天色虽黑,可整条东街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大红灯笼的光亮之下,能看到司府全家从马车里出来,两两一对夫妻相携,朝江边的游船走去。

    下人开道在人群中单独留了一条登船路,足见气派。

    钱橙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在过年时出过门了,手挎在司锦臂弯处,一时间琥珀眸子忍不住的左右看。

    她边想看,边又顾及着自己司五少爷夫人的身份,刻意忍着不看的那么光明正大,免得旁人背后说些不好听的。

    司锦侧眸看钱橙,右手掌心搭在钱橙的手背上,轻声跟她介绍,“看见旁边那座挂满灯笼的楼了吗,那个是珍馐楼。旁边金碧辉煌的那个,是珍宝阁。”

    钱橙扭头看司锦,眼睛亮晶晶的,眸光灿若星辰,“那,那边那个呢?”

    她大胆的伸手指。

    司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声音温和,“那是你的丰德布庄,娘子,你怎么连自己的布庄都不认识了。”

    她轻轻叹息,明示前面的司岩,“定是拥有的庄子太少了,才不认识,要是拥有的多了,就不需要认识了,是不是啊二哥。”

    随手所指之处,皆是自家产业,当然不需要费心去记。

    司岩扭头瞪她,“别点了别点了,拜年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钱橙脸蛋微热,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天天的,光收礼物了。

    司岩见她脸红,豪爽的笑着道:“你这脸皮忒薄了些,跟小五学学,你瞧她这脸皮厚的都够补城墙了。”

    钱橙闻言下意识伸手捏司锦脸蛋,司锦垂眸睨她。钱橙乖顺笑着又替她揉了两下,小声说,“软软的。”

    司锦,“……”

    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无意识的软软的。

    司锦发现了,钱橙只对自己这样。

    她握住钱橙的手,压下心底涟漪,又跟她介绍起别的。

    两人走在司岩跟司舞身后,步伐不快不慢,边走边看。前方的司钰也笑着跟他家娘子介绍起江边的典故跟历史,所有人都左顾右看的时候,钱橙融在其中便不显得违和。

    钱橙捕捉到这些小细节,不由收紧环着司锦手臂的双手,昂脸看她,无声说,“谢谢。”

    这种来自家人的包容跟宠爱,是她前十六年没怎么体验过的。

    因着这份无声的爱,钱橙把脸昂起来,任由司锦把吻落在她额头上。

    第 58 章   058

    钱橙昂着脸的时候,眉目舒展,琥珀眸子晶晶亮,唇红齿白,笑容灿过除夕灯火,漂亮到很难让人从她的脸蛋上移开目光。

    她像是下凡的蹁跹花仙,走动时带动的裙摆涟漪都如层层花瓣绽放,实在好看。

    任谁看了如今的钱橙,都很难将她跟以往那个棉花似的任打任骂的窝囊三姑娘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如今的从容,不是披在身上的锦衣玉袍堆砌出来的,更像是由心而发,从骨子中透出被偏爱者的自信大方。

    宛如从泥潭中挣脱出来,开出属于自己的那朵花。

    跟司府无关,跟她身上的司家少夫人身份也无关,众人看的只是披着灯笼光亮身上笼罩着柔光的钱橙本人。

    三楼上的钱橘怔怔的往下看,这样的三姐姐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

    往日那个畏手畏脚怯懦到不敢跟管事妈妈起冲突的身影,在如今的钱橙身上已经找不到了。

    或许从她敢公然诓骗钱家私库起,钱橙就变了,以至于后来才敢红着眼眶跟姑母甩脸色扔手炉。

    她一直以前钱橙同自己一样,是长在暗处见不得光又不被人注意的苔藓,只是她好像看错了,对方不是藓类,而是颗种子,见了阳光自然要往上生长,长出自己的脊梁昂起自己的脸庞。

    钱橘低下头垂了眼,长睫遮住眼底情绪,只觉得心里空空茫茫,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就像是她每天固定位置摆放的花瓶突然被人挪了位置,这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众人在看司家登船的时候,视线都难免会从钱橙身上掠过。

    周名安握着酒杯朝下看,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司锦这娘子长得是真的好看,像朵含苞待放的月季,不似沈柔云那般柔弱清丽,也不像季静张扬刺人,而是温婉大气干干净净。

    余光瞥见周名安在看钱橙,钱橘眸光轻晃,特意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钱柚身后,轻轻柔柔的声音感慨,“三姐姐如今真好看,是吧四姐姐?”

    钱柚本来无意识的在看司锦,就算今日人流如潮都没淹没司锦身上的那份矜贵之气,他往那里一站,便能轻松区分出他跟旁人。

    陡然听见钱橘出声,钱柚心虚到眼神乱飘,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看自己的姐夫。

    “哪里有多好看,不就是那样吗,”钱柚这才看钱橙,看完后脸色都不好看了,尤其是瞧见司锦垂眸亲吻钱橙额头,钱柚指甲更是掐进掌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不知羞,大庭广众下做出这般亲密举动,真是丢钱府女儿的脸。

    还好如今钱橙不是钱家人了,不然让人看到多丢她们的人。

    钱柚本来就嫉妒钱橙,这会儿心神被钱橘打岔从司锦身上分开,不由注意到身旁的周名安也在看钱橙,顿时鼓起脸颊,心头更不爽了。

    司锦这两年闭门不出没见过几个好女子,眼瞎心盲喜欢钱橙那样肤浅的狐狸精也就算了,周公子见识多为人风趣,该不会也喜欢钱橙那样的吧!

    周名安自然注意到钱柚的目光,笑了一下,轻声说,“我在看司少夫人头上的金凤簪子,便想起我手里也刚淘了一支漂亮的金簪。金器送贵女,不如明日让人给四姑娘送去钱府可好?”

    他双手拢着酒杯,微微颔首,做了半个君子作揖礼,“还望四姑娘不要嫌弃。”

    要送自己金簪?!

    钱柚胸口的小鹿瞬间乱撞,芳心浮动,脸颊上染了绯红,矜持着娇声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周名安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送自己东西,还是金簪这种首饰,莫不是……喜欢自己吧。

    他跟司锦果然不同,仔细想想,周家好像也还不错,至少拥有跟司家抗衡的实力,如果嫁进周家,倒也不算输给钱橙。

    “不过一个金簪而已,到底是俗物,哪里比得上仙子灵动。四姑娘要是能看上倒是它的福气。”周名安哄小姑娘一哄一个准。

    他本想钓庶女钱橘的,但他的钩还没抛下去,钱柚便迫不及待跳上来咬饵了,这般盛情,属实难却。

    钱柚已经被钓的脸蛋红红,双脚带着身子无意识朝周名安靠近,娇声娇气说话。

    短短半顿饭的功夫,两人关系肉眼可见的亲近起来。

    周名安哄着钱柚细语,目光专注到似乎都在她一人身上,可在钱柚娇羞低头的时候,他却眸光清醒的朝下瞥。

    不知是看钱橙还是在看司锦。

    钱橘将周名安的算计尽数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像是未曾察觉。旁边钱柚的爹在骂钱橙,钱柚的娘在看司家富贵,她一个小时候险些被钱柚划花脸的庶妹妹,何必多管闲事呢。

    楼下,司家众人上了游船,三层大船挂满灯笼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上面隐隐有丝竹乐器声飘出来,宛如游离在人世间边缘的一隅仙船,让人好生羡慕。

    全新水州,也只有司家有这个财力了。

    等游船轻缓滑动,众人这才收回目光,船里的景色是看不到了,但是可以等一等,饭后司家会放烟花,皆是更热闹。

    大家又坐回桌边继续刚才的交谈跟话题。

    见到了司家登船跟司家的财力,钱老爷对着周名安越发殷勤,像是押宝一样把弄垮司家的希望全押在了周名安身上。

    钱柚却不管,鼓着脸颊当作没看见亲娘的警告。

    “周公子。”小二再次进来,手里局促的拎着壶酒。

    周名安一眼就看出来这酒是他要送给季静的“好东西”,险些当场变了脸色,“怎么又拿回来了?”

    小二面露苦涩一脸为难,用不大不小全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季小姐说您送的酒不干净,她不敢喝,周公子要是有种,您就自己把这壶酒喝完。”

    钱父钱母彼此对视,心里隐约泛起嘀咕,目光都隐隐朝周名安看过去。

    周家靠什么发家的,这一刻桌上几人除了钱柚以外,大家瞬间都想了起来,神智也清醒不少。

    这酒,怕是真的不干净。

    但季静也是真的不给周名安脸啊,当众把巴掌甩周名安脸上。

    周名安目光沉了一瞬,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掩饰性的笑笑,伸手把酒壶接过来往自己酒盏里倒了一杯,自己端起来抿了一口:

    “酒是你们珍馐楼的,要是不干净也是你们珍馐楼的酒不干净。季小姐说的是,不干净的东西万万不能喝。”

    他自证之后,示意小二,“再换壶别的酒过来,要是再不干不净,这事别怪我不给你们珍馐楼脸面。”

    周名安惯会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问题转到珍馐楼身上。

    小二伸手把酒拿过来,低头应下,“是。”

    浅抿一口问题不大,但却能淡去旁人对他的疑心。

    你看钱柚见他这样,不就迫不及待替他说话了吗。

    钱柚生气,“季大小姐真是的,周公子好心送她酒,她还挑三拣四事情忒多,不爱喝就说不爱喝,非要扯什么干净不干净。”

    因为上次在司府被季静身边的丫鬟藕荷抽了一巴掌,钱柚心里对季静怨气颇深,对她格外有意见。

    这会儿是新仇旧怨加一起,立马忍不住开口挤兑季静,“周公子不要惯着她。”

    钱母伸手拉钱柚的手腕,钱柚愣是不肯闭嘴。她这个招摇的模样是生怕周名安看不见她,从而错过周家的火坑啊!

    话说完了,钱柚才嘟囔着跟钱母说,“我就是不喜欢她。”

    钱母气到脸色铁青,话都讲不出来。早知道她就把钱柚锁在家里了!

    周名安像是没看见钱母跟钱柚的来往,只笑着把酒的话题带过去,又跟钱老爷说起皇商的事情:

    “朝廷要选皇商负责对外贸易,可来选皇商的官员却是大皇子举荐的。您猜地点为何挑在新水州,是因为要选他司家吗?恰恰相反,对方是为了对付司家而来。”

    “不过这些都是内幕消息,还望钱伯父不要外传,贤侄儿也是信得过您才告诉您,”周名安跟钱老爷说,“到时候司家倒了,新水州这边的布匹贸易,可能就要辛苦钱伯父了。”

    钱父本来还在想酒的事情,如今一听到这个消息,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刚才在想什么全忘了。

    朝廷选皇商可是大事,被选中的商贾直接可以脱离商人低贱的身份,有官职在身,领朝廷的皇粮。

    除去身份的变化,还有就是其中的利益。

    那可是泼天富贵啊!

    司家就是再厉害,跟朝廷比起来也是胳膊比大腿!要是来选皇商的官员对司家有敌意,那司家必败!

    钱父眼睛比灯笼还亮,一口一个贤侄儿,“这事我定然不外说,你放心就是。”

    周名安笑着,“我自然是信您的。”

    酒桌上重新恢复了小二送酒前的热闹,推杯换盏间,周名安似乎成了钱家的贤侄儿,气氛相当融洽。

    小二把酒壶从周名安那里拎出去后,派人跟季静说了一声。

    “周名安自己都不敢把酒喝完,”季静嗤笑,“果然不干净。”

    还好她没中了周名安的激将法。

    “只不过周名安的酒里到底有什么名堂?”季静低声疑惑,顺带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在外从商,能喝酒是必然,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季白山要了四壶酒,有三壶都进了季静的肚子里。

    今日除夕难得放松,她因为生意紧绷了一年的思绪跟心弦在今夜都卸了下来,没忍住贪杯多喝了点,这会儿脸颊已经有些热。

    厢房里点了炭炉,可以用来烤肉烤水果跟烤馒头,也可以单纯烤火。

    酒喝多了加上炭火足,热意难免上来,季静喝着喝着将外衫都脱了,只穿着一身修身的梅红色束腰裙袍,宽松的袖筒用束带束起来,飒爽利落。

    要是季杰在家,还能陪她豪饮,可惜他今年不在,陪她浅酌的人只有沈柔云。

    沈柔云酒量如何不知道,但眉眼低垂颔首抿酒的时候,丝毫不见皱眉,脸上也不见酒气。

    见她一杯喝完,季静略微挑眉,又抬手给沈姑娘倒了一杯。

    可能是过年,沈柔云难得换了身有点颜色的衣服,褪去一身素白衣袍,穿了身浅蓝的月白色,雅雅换了身浅浅的粉,瞧着依旧是素雅的小白花跟花骨朵。

    一是守孝穿素,二是没钱浪费,这一大一小穿的都不算艳丽。

    季静想起什么,起身把搭在一旁屏风上的外袍拿过来,低头在里面掏来掏去,“我给雅雅准备了礼物。”

    她掏出两只圆滚的金兔子发饰。

    沈柔云看季静,季静炫耀着摊开掌心故意给她看,“好看吧,给雅雅的。”

    季大小姐喝了酒,难得有些孩子气。沈柔云笑着,“你挑的,自然好看。”

    季静得意挑眉,把雅雅招过来。

    雅雅脑袋上一左一右梳着两个饱满的丸子发髻,只用浅粉发带绑了结以作修饰。

    “待会儿要礼物的时候,戴着这个去,”季静弯腰,把兔子绑在丸子外面,笑着捏了捏雅雅的实心丸子发髻,“我看谁好意思不给重礼。”

    季白山合掌赞同,“对对对,还是静静想的周到。”

    他看雅雅,笑着点头,“好看。”

    雅雅还在守孝期,不能戴红,季静明显是用心了,特意送了金的,图案还是雅雅最喜欢的胖兔子。

    雅雅眼睛亮亮的,嘴巴张开,双手往上试着摸金兔子,动作小心翼翼。

    她昂脸看季静,小孩子的开心特别纯粹跟明显,“谢谢静静姨姨!”

    雅雅摸着头发上的兔子,跟季白山说,“这只是小姨,这只是静静姨姨。”

    她是会端水讨人开心。

    季白山故意问,“那爷爷在哪里?”

    雅雅嘿嘿笑着,往季白山膝上一趴,“爷爷在这儿。”

    她把季白山哄的哈哈大笑。

    季白山也吃的差不多了,索性抱起雅雅带上管家,“走,咱们去串门。”

    左右厢房里都是认识的,整个珍馐楼的三层,季白山能抱着雅雅逛一遍。毕竟他突然抱着个孩子出来,认识的人见到了他总要多问两句,只要对方一开口,见面礼不就来了吗。

    大家都是体面人,雅雅都喊人了,对方怎么好意思不给礼。

    季静笑着直起身,双手叉腰,“去吧,多要点。”

    省得她爹觉得赚不回礼钱太亏,又要催她嫁人。

    三人出去,偌大的厢房顿时空了不少。

    季静一撩衣袍又坐回桌边,抬起酒杯问沈柔云,“沈姑娘?”

    沈柔云双手端起酒杯陪了一杯。

    珍馐楼的一楼有歌舞唱曲,乐声透过嘈杂的人声悠悠飘上来,更是助兴。

    酒壶见底,季静让小二又送了两壶进来。

    “放烟花了,司家开始放烟花了!”

    楼外有人喊。

    沈柔云没见过司家的烟花,来了兴趣,起身端着酒盏走到后窗窗边,侧身靠着窗棂单手抱腰抬脸朝上看。

    她头靠在窗棂上,姿态放松,神情淡淡,依靠在窗边的时候,身影处在半明半暗之间,单薄清瘦的身子像是要被窗外的夜色卷走,随时会变成浅蓝色的月亮飞回到漆黑的天空中。

    柔弱孤寂,像是一碰就碎的湖中月影。

    季静仰头喝酒,余光不受控制的落在沈柔云身上,可能是太热了,她头脑混混沌沌不复平时清明,竟想着伸手捞一把那月色揉进怀里。

    她思绪混乱,索性不再用脑多想,而是遵从心情,想喝酒就喝酒。

    烟花从游船的方向点燃绽放,起初如流星一般拖着条明亮的尾巴直冲云霄。

    年底无月,星星光亮暗淡,以至于烟花窜到天空后,星辰也难以遮掩其光芒。

    众人只听得“咻”的一声,随后便是“啪”的下绽开。

    烟花绽放如水花四溅,光亮洒满整片夜空,戌时末的新水州昙花一现般明亮了一瞬,犹如白昼。

    橙色。

    季静朝外扫了一眼,瞥见烟花颜色不由低头笑了。

    司锦喜欢钱橙的那点小心思,恨不得全新水州的人都知道。

    人都娶到手了,还暗搓搓放橙色烟花。

    烟花映亮天空,也映亮了沈柔云的眸子。

    她抬手举杯,粉唇轻启,柔软的唇瓣贴着冰凉的盏沿,微微仰头垂眸,抿了一口酒。

    她侧身靠着,季静侧眸就能看见。酒水浸湿了沈柔云的唇瓣,为那抹浅粉增添了一抹诱人的潋滟水光,在烟花光亮下极其显眼。

    季静咽下嘴里酒水,拎着酒壶走过去,跟沈柔云靠在同一个窗户的另一边。

    她后背往窗木上一靠,目光不在身后的烟花上,而在身侧的沈柔云脸上。

    一扇窗,两个人,一个背靠一个侧倚,一个侧身朝外看,一个背对外面看旁边。

    窗外烟花璀璨明亮,几个几个一同绽放,流星般耀眼绚丽。

    季静拎起酒壶侧头给沈柔云的空酒盏里倒酒,笑着问,“不开心啊?”

    沈柔云轻应了一声,“嗯。”

    轻轻的调儿,淡淡的鼻音,带着点低落的情绪。

    季静心里紧了一下,眼睛看着沈柔云的眸子,“为什么,你也想要放烟花?”

    “不是。”沈柔云端着酒盏收回手,撩起眸子,水光潋滟的眸光中一半是烟花光亮一半是季静。

    “哦?”季静扭过身,改成双臂搭在窗沿上,探身朝下看,“那是因为什么?”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却等着沈柔云说出来。

    季静垂着眼,昂头对着酒壶喝酒。

    沈柔云还是那般侧靠着,原本随意曲着的两条腿却站直了,一脚的脚尖轻轻往前,抵在季静脚侧。

    叩门似的,碰了她一下。

    季静眸光一颤,心跟着重重一跳,连吞咽酒水的动作都粗重了些。

    沈柔云只望着季静,声音轻轻,云烟一般,“因为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配得到季小姐的新年礼物。”

    季静有点得意,她猜中了沈柔云不开心的原因。

    她小臂搭在窗沿上,双手摩挲酒壶外壁,押着嘴角笑意,语调上扬,“我的礼物可没那么好得到。”

    “除非你告诉我,周名安的酒里有什么名堂。”季静侧眸看沈柔云。

    不是真要问个结果,而是这题沈柔云必然知道。只有她知道答案,自己准备的礼物才能送的出去。

    这水放的,比季静今天喝的酒还要多。

    “真想知道?”沈柔云缓慢眨巴眼眸,意味深长。

    季静战术性头铁,沉吟出声,“嗯。”

    沈柔云柔弱无骨的微凉指尖搭在季静的手腕上,顺着她的手腕往前握住她的手,拇指钩住季静手里的酒壶。

    季静先是身体一僵,注意力随着沈柔云的手从自己的腕子移到手背上再到手心里的酒壶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柔云这个动作里的深意,就见沈柔云仰头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忽然偏头垂眸吻在她唇上。

    橘色烟花在头顶绽放,光芒比之前更盛。

    光亮照在沈柔云的眉眼上,沈柔云的模样则映在了季静眼底。

    她呼吸顿住,心脏像是漏跳了半拍,等沈柔云起身退开的时候,季静抽了一口气,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头脑空白之时,手里的酒壶好像没握住!

    底下那么多人,万一砸到了谁……

    还没等季静探头朝下看,沈柔云就靠在窗棂上,笑着抬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她左手的手指上勾着季静喝了一半酒的酒壶。

    她抿唇笑,眼尾像是被桃红色的毛笔勾勒了眼线,绯红艳丽。

    季静脸上臊起来,浑身发热。

    好像那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或是没想清楚的小心思,被沈柔云看的清清楚楚。

    “静静。”沈柔云将酒壶壶嘴对准自己的嘴巴,喝了一口酒,酒壶随手放在窗户旁边的架子上。

    季静呼吸发紧,耳廓滚热,眼睛明明不该看沈柔云,可却不受控制的移不开半分目光。

    沈柔云缓慢朝季静这边靠近,将她挤在自己跟窗棂之间,脚尖轻轻往前分开季静的双脚。

    她侵略性的往前,整个人往前几乎趴在季静怀里,可又若即若离没真贴上来。

    沈柔云垂着眼,长睫浓密根根分明,唇瓣微动,妖精似的,低声诱惑,“要尝尝我的酒吗。”

    她唇色水润柔软,其中滋味刚才只是蜻蜓点水碰了一下,还没细细尝过。

    季静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垂在身侧微微收紧手指。

    “周家酒里的名堂,就是这个。”沈柔云见季静没有动作,笑了笑,掩饰性地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低落。

    她正要往后退,季静却忽然搂住她的后腰,将她往怀里一拉,偏头吻了上来。

    “尝。”

    不似假山那一吻,季静带着赌气跟较劲。也不像刚才那一吻,沈柔云轻轻试探小心翼翼。

    这一吻,季静主动沈柔云迎合,唇瓣研磨丁香舌推挤搅动,彼此都意动。

    季静跟沈柔云的站姿换了过来。

    沈柔云被季静挤在她跟窗棂之间。

    转瞬之间两者位置相反,变成季静强势的单腿顶开沈柔云的裙摆。

    她双手一手搂着她的腰防止她滑下去,一手贴着她的脸加深这一吻。

    烟花明亮如白昼,将季静蒙了层轻雾的心照亮,露出她的真心。

    她对沈柔云有意。

    不知从何而起,但确实割舍不开。

    可能是彼此你来我往的交锋时产生了兴趣,也可能是沈柔云容貌太美,又楚楚可怜,她爹心动,她也心动……

    季静亲吻沈柔云的唇瓣,柔夷顺着她的脖颈往下乱揉。

    比上次在假山那儿还要肆无忌惮。

    嫩豆揉成石子,颜色堪比樱桃。

    沈柔云呼吸颤颤,眼里蒙了层水雾一般,绯红着脸颊唇瓣微红。

    她喘着,下巴搭在季静肩上,眼睫垂下,微微偏头由着季静亲吻她脖颈。

    小狗亲骨头一样,青涩。

    沈柔云低笑,声音蛊惑,“静静,要不要往下尝尝。”

    第 59 章   059

    季静跟沈柔云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期间包括她单方面的针锋相对跟试探讥讽。

    沈柔云应对她的方式也很简单,垂着头红着眼,轻抿粉唇不跟她正面对上,活像一株被风雨吹打摇摇欲坠的娇嫩柔弱小白花。

    可要是说她柔弱,她在季府这段时间,不仅连管家陈叔都为她说话,就连季静身边最重心的大丫鬟藕荷都对沈柔云印象不错。

    她这份长袖善舞一般的本事,可不是光扮“柔弱”就能做到的。

    她明明有这个能耐,却还是乖顺的任由季静把她扣在静院里,丝毫没有越过季静往外蓄意勾搭季白山的意思。

    显然能看出沈柔云知道季静的底线在哪里。

    也是因为这个,季静嘴硬心软没办法将事情做绝直接将人撵出去。

    这便是她跟司锦和钱橙抱怨沈柔云不简单,像只成了精的狐狸却非要扯张羊皮披在身上的原因。

    季静被沈柔云吸引了兴趣,非要从她身上找出柔弱的破绽,从而顺理成章将人从自己父亲身边撵走,免得莫名多了个跟自己同岁的继母。

    可越查下去,季静越发觉沈柔云不容易。

    她一个没有家财支撑跟家庭后盾的孤女,为了姐姐遗留下来的血脉不被火坑慢慢吞噬,咬着牙周旋在富家子弟周名安跟周家之间。

    先后哄得周家以为她要入府,骗得周名安以为自己非他不可。

    等目的达成,沈柔云前脚带走了亲外甥女,后脚便又再次以自身为饵来到季家。

    她其实不图季家钱财也不求季家名分,想的无外乎是给雅雅在新水州光明正大落个籍,给雅雅留一份小小的庇护。

    所谋所图,没有一样为了自己。

    在雅雅的事情解决之前,她这两年夜里入睡都无法踏实安心,就连出门在外孤姨寡甥的她都要在袖筒中藏根簪子以求随时自保。

    季静想,若是换做自己,要是季杰的孩子同雅雅一样,自己能不能做的比沈柔云更好?

    她想不通,也没办法想通。

    她跟沈柔云不同,手段也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却是那份不易。

    她从小不缺衣食,背靠司季两家,长大后单独撑起季家门面,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可能是同为女子,能体会到沈柔云的艰难,季静才会在跟季静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总是选择退让妥协。

    她退的最远的一回,是默许沈柔云以她继母的身份留在季家。

    如果那次沈柔云答应了,季静不会为难她,但也不会再有现在这般扯衣拥吻的局面。

    她跟沈柔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跟两种生存处境,可都担起了本该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咬着牙往前。

    沈柔云更像拂柳,柔弱却坚韧。她更似杨树,直挺挺长着。

    如今除夕烟花下,拂柳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轻垂着眼睫享受这片刻酒后的欢愉。

    季静顺着雪白肌肤往下亲吻。

    沈柔云的柔弱虽是装出来的,可她的身体之软却是实打实的。

    水做的一般,腰肢柔,唇瓣软。

    可皮肤却似雪,只是比起冰凉的雪又多了几分温度,似暖玉又比暖玉柔滑。

    沈柔云呼吸滚热,鼻尖鬓角出了细汗,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勾人,如她这人一样。

    她手指指尖在季静肩上游走,低声询问,“要我自己提起裙摆吗?”

    季静,“……”

    冬季的衣服为了方便,裙摆下面不开裆大家都清楚。

    她这么说代表了什么两人也清楚。

    季静在犹豫,她有些想不通沈柔云放弃她爹选择她的原因,是跟司锦一样喜欢女子,还是眼下她是季府里最好的选择?

    亦或是……

    沈柔云曾经说过的那样,不为雅雅不为别的,借着佳节的烟花酒劲,只为自己,谋她一次?

    季静呼吸沉沉,头脑浑浊之际更猜不出沈柔云的想法,她气恼的捏了一把沈柔云的腰肢,哼了声,“沈姑娘果然博学广识,会的真多。”

    连站着怎么做都一清二楚。

    先是缅铃后是现在,季静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她虽蛐蛐,但亲吻不止,显然随口一说。

    可沈柔云却微怔,垂眸看着埋首在她衣襟里的季静,对方炙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雪峰上,烫起皮肤的一片绯红。

    身旁窗户开着,除夕夜里的冷风也随着大开的窗席卷进来,吹进敞开的衣襟里。

    有些凉意。

    冷热之下,沈柔云抿了抿唇,手指微微动,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同季静轻声说,“我没同旁人……”

    她话才开口,季静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唇瓣往上,堵住沈柔云的口。

    沈柔云为了接近周名安达成目的,自然要迎合周家的喜好多学点东西,可她并没有跟别人这样过。

    她腰间的带子,季静是第一个扯开的。

    雪中红樱桃的春景也只有季静看过。

    沈柔云眼尾绯红,季静轻轻亲吻她的唇瓣眼尾,带着讨好安抚,随后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闷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以后这话我不提了。”

    连博学广识四个字她都不说了。

    季静保持着这个姿势,手从沈柔云的衣服里抽出来,先是替她把抹胸拉上去,又把大开的衣襟拢上,这才从自己束了袖腕的手腕上褪下来一支玉镯。

    莹白如雪,干净到不染一丝尘埃。

    烟花落在季静眼里,她眸光亮亮的,将镯子套在沈柔云手上。

    玉干净,沈柔云比玉还干净。

    沈柔云微怔,抬起手腕,对着光亮看,“送我新年礼物?”

    季静看着她,“嗯。”

    她低头给沈柔云系上自己扯上的腰带,轻声说,“我娘留给我的。”

    至于为何没留给季杰,季静不知道,但本能的没多问。

    家里双亲对自己弟弟态度有些怪,亲近中又少了一份亲昵。像是想拿他当亲生的可又不能,所以局促的维持着一个度,怕自己越线。

    季静不管这些,只要季杰认她这个姐姐,两人便是亲姐弟。

    她记得小时候,季杰不知道抽什么风,不愿意再念书上学,整日要跟街头痞子厮混,是季静连打带骂把人领回来的。

    从此,季杰不听话她会代替父母管教,轻则训斥,动则禁足。季杰要是懂事乖巧,她也会掏出长姐的慈爱,鼓励奖励他。

    季静存了不嫁人的心思,想着这镯子留在她这儿,等将来季杰成亲了给季杰的媳妇。

    现在,却一时冲动送给了沈柔云。

    她要送的新年礼物本来是许沈柔云一份谋生的工作,这样她跟雅雅在新水州能衣食无忧。可这会儿镯子都送出去了,再后来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沈柔云拇指指腹轻轻抚摸镯子,侧眸看季静,“当真是想好了要送我?”

    季静沉吟了一下。

    沈柔云笑着扯起袖筒把镯子盖住,偏头吻季静的唇,笑声轻轻,绝了她后悔的路,“到我手上的,我可不会再归还。”

    季静深呼吸,朝沈柔云摊开一只手,“那我的新年礼物呢?”

    手却诚实的搭在沈柔云腰上,另只手被沈柔云提起来的层层裙摆盖住。

    更不至于在司锦看账本的时候过来打扰她。

    当个懂事听话事不多的少夫人多好,安心吃吃喝喝数数私库,光是想想做梦都能笑醒。

    沈柔云几乎被季静拥在怀里,热意相贴,隔绝了窗外寒意,唯有烟花绽放时如流星四溅,明亮的光落在沈柔云褪去清丽柔云难得妩媚动人的脸上。

    酒最另人放纵,可季静没喝醉,沈柔云也是清醒的。

    两人彼此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季静吻沈柔云的眼睛,看她眼底映着烟花波光流动,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裙摆如云堆积,搭在季静的手腕上。

    沈柔云提着衣裙轻轻踮脚。

    小白花这会儿花瓣翕翕。

    季静另只手握住沈柔云的右手。

    她握过好几次沈柔云的手腕,但多数都是带着怒气带着质问,很少像今日这般温柔轻轻。

    季静看着沈柔云,想起她的簪子,“以后手里再握簪子只为挽发好不好?”

    沈柔云呼吸微动,心头一弦像是被季静的指尖轻轻划过,颤出弦音在心间回响。

    季静虽是头次,可大家都是女人,她自然知道应该如何。

    季静看着沈柔云的表情,看她浓密的长睫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粉唇咬着。

    沈柔云看似温柔实则决绝,不逼她答应,谁知道下次她会不会再拿簪子自保。

    季静见沈柔云眉眼挣扎,有种彻底翻身的感觉,瞬间神清气爽的抖落起来,酒都醒了。

    她就手抵着沈柔云的手腕,让她答应。

    沈柔云眼里浮出水雾,最终应下,“我…,尽量。”

    她同季静今晚这样,并不是要寻求季静的庇护,所以回了个“尽量”。

    季静吻她唇瓣,低声说她,“白狐狸。”

    小白花一样的狐狸。

    沈柔云眼睫抖动,眼底情意随着季静指尖拨动越发明显。

    季静虽生疏,可因她心里喜欢,心底同眼里一样,如同淋了雨,里外都是湿漉漉的。

    季白山带着雅雅从外面收获颇丰回来的时候,沈柔云把前后窗户都打开了,说是厢房里太热,散一散炭味。

    沈柔云揪了朵桌上装饰用的花放进炭盆里,这会儿满厢房都是淡淡的干花香味。

    遮掩了酒气,以及别的。

    “静静呢?”季白山把雅雅放下来,坐下来捶了捶自己的腿。

    沈柔云弯腰看雅雅给她展示礼物,想了想,缓慢眨巴眼睛,轻声说,“去看我送她的礼物了吧。”

    她结束后,季静忍了又忍,红着一对耳朵说,“我去趟茅房……”

    “你还送了静静礼物啊?!”季老爷高兴起来,这两人关系自从昨天之后,好了不少啊,都互送礼物了。

    想必以后就算不做母女,做关系好的姐妹也是指日可待啊。

    沈柔云轻声应,只是没抬头。

    她眼底春意没褪干净,怕被旁人察觉出来便垂着眼,好在她平时柔柔弱弱总是低着头,旁人也都习惯了,只当她一心哄雅雅。

    季静从外面回来,拿着新锦帕擦手。至于原先的锦帕,擦完后扔炭盆里了。

    季白山好奇问她,“去哪儿看礼物了?”

    季静茫然一愣,“啊?”

    她环视一圈,目光有些心虚,但又忍不住多看了沈柔云两眼,含糊着嘀咕,“什么礼物?”

    “沈姑娘不是说送了你礼物吗?”季白山纳闷。

    怎么前后说法还不一样。

    季白山看两人,莫不是他们走的时候,两人偷偷打起来了?!要不然怎么一件礼物,一个说看礼物一个说不知道。

    他们走后,沈柔云跟季静是打起来,“打”的又是动口又是动手,窗口烟花下,唇舌相击甚是激烈。

    虽说有些自欺欺人,可只要事情不摆在她眼前,她就能让自己装作看不见不知道,这样日子好过一些。

    季静这才看沈柔云,“?”

    什么礼物,她该知道吗?

    ……那摊因为动情而产生的春水。

    季静,“……”

    季静沉默,季静悄悄瞪沈柔云,沈柔云无辜的眨巴眼睛。

    “礼物嘛,不在贵贱不在大小,都是心意。”季白山劝和,示意两人看雅雅的战利品,转移她俩的注意力,免得眼神对视都能掐起来。

    管家陈叔站在一旁,笑呵呵想,老爷刚才给雅雅要礼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雅雅收获颇丰,金银首饰都有,脖子上还挂着几把长命金锁。

    季静打眼扫过,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着雅雅跟沈柔云节俭的生活作风,这些东西够娘俩什么都不做的生活两三年了。

    算完季静才微怔,觉得有些好笑的低下眼。

    瞧瞧,她已经无意识的替沈柔云的生计担心了。

    ……今晚酒后窗边忘情相拥,实在不算意外。

    “走吧,咱们回去守岁。”

    季家人没打算在珍馐楼守岁过夜,吃完饭索性就回去了。

    上马车时,沈柔云腿软了一下,季静伸手扶住她的小臂托了她一把。

    沈柔云转身道谢时,给季静留下一句,“季小姐放在我那儿的铃铛,今夜要我送去吗?”

    今晚守岁不睡觉,但雅雅年纪小,这会儿已经在打哈欠了,想必回去就能睡着。

    季静眼皮跳动呼吸发紧,踩脚蹬的时候差点踩空。

    她木着脸,尽量正经,“那你送来吧。”

    季静目送沈柔云坐进马车里,才佯装东西掉了,又从脚蹬上下来。

    她抬手招来藕荷,朝旁边多走了几步,单手遮唇低声吩咐,“你去珍宝阁找张叔,就说之前司锦从他那儿拿过的书跟东西给我来一份。”

    藕荷茫然,“啊?”

    “不用管,照做就行。”季静说完,雄赳赳气昂昂踩着脚蹬重新进马车,底气都足了不少。

    藕荷,“……”

    第 60 章   060

    江面三层游船之上,司钰握着酒杯站在二层木质甲板处,昂脸看天上绽开的烟花,失笑着跟身边的司岩说,“今年烟花的颜色又是阿锦挑的?”

    虽是疑问语气,但话却十分笃定。

    好像是从钱橙的生母林小娘去世后,年年过年,司锦都会让人放橙色跟红色的烟花。

    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橙红相接,如同月季花绽放,绚丽耀眼,哪怕是不出门被拘在府里,也能感受到一丝过年的喜庆跟热闹。

    司岩不懂其中深意跟浪漫,只是习以为常,甚至联想到,“怪不得她那么喜欢弟媳呢,你看,橙色,钱橙,都是橙!”

    语气惊喜,像是突然发现一件大事。

    司钰笑着摇头,不跟他这个粗人辩解,只是眯着眼睛想起什么,“我虽不问家中的生意事,但有件事情心里记挂着,想去问问阿锦。……对了,阿锦她人呢?”

    要不是实在心存疑惑跟隐隐担忧,司钰这个文雅人可不会在今日这良宵佳节谈起金银俗事。

    司岩了解自家大哥,知道轻重,跟着一起找,“刚才女桌上还给弟媳剥虾呢,怎么扭头就不见了。”

    司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一张桌子可坐不下,于是索性分了男女桌,这样大家都不拘束。

    男桌上男人们随意喝酒不会被娘子揪耳朵,女桌上大家听着曲聊趣事没男人插嘴打扰,更是快活。

    司锦自然坐男桌,只是她胃口向来一般,勉强饱腹后就专注的坐在钱橙身边,净手垂眸给她剥虾剥螃蟹。

    她一袭锦袍男装缀在桌边,至少明面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钱橙本来也不好意思,但想着司锦在男桌那边被酒气熏染肯定不舒服,索性厚着脸皮把她留在自己旁边,红着张脸默默吃司锦投喂过来的虾。

    满桌人都在打趣钱橙,钱橙脸红如灯笼,只吃不说话。司锦两只耳朵也微热,长睫轻动,可不管谁来打趣,她都赖皮的坐在钱橙旁边。

    司母倒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侧头跟身边的柳灵芸悄声说,“你瞧橙子,如今自信多了。”

    柳灵芸也笑,“可不嘛,要是换成刚成亲那会儿,橙子可不敢留阿锦坐她身旁。”

    如今虽红着脸,但顶着满二层人揶揄的目光,愣是默许了司锦缀在她旁边。

    刚进门时小心翼翼低头走路的人,现在可算是抬起了头遵从本心做自己。

    等吃完饭,小妻妻就不见了身影。

    兄弟两人这会儿左右看,隐约记起,从饭后外面准备放烟花跟天灯,司锦就带着钱橙出去了。

    “总不至于去一层玩了吧?”司岩扒拉着船舷往下看。

    司钰刚想说怎么可能,一层是备货舱。

    底下是仆从们待着的地方,有物资跟厨房,负责游船上的一切供应。

    可随即转念想到钱橙爱吃,司钰还真沉吟了一瞬,斟酌着语气,“也不是不可能……”

    游船共三层,最底层面积最大,负责供应船上的吃用,二层是玩耍吃饭听曲的地方,三层是留夜里休息用。

    如今烟花从底层点燃往上放,周边聚集着丫鬟仆从,都捂着耳朵笑着闹着,从上往下看乌压压一片,还真看不清司锦跟钱橙是不是在里面。

    就像司岩司钰猜的那样,司锦还真带着钱橙在放烟花。

    钱橙没见过这么多烟花,小山一般堆在旁边排着顺序等着点燃。

    她吃完饭后扒拉着船舷低头往下看,满眼好奇,司锦索性带她下去看看。

    “旁边就是厨房,院里的厨子今日都跟来了,你要是没吃饱,就让蕊蕊去要一份小酥鱼。”司锦边领着钱橙往下走边温声跟她说话。

    钱橙不服气,“我来一层是看烟花的,才不是来吃东西的。”

    她就那么贪吃吗?

    司锦挑眉侧眸看她,凤眼里带着笑跟怀疑,“哦?”

    钱橙,“……”

    “来都来了。”司锦不急不慢的给钱橙铺台阶。

    刚才桌上钱橙吃的真不算多,跟平时胃口比起来,含蓄不少。估摸着是人多不好意思,司锦这才问她要不要加点餐。

    果然,钱橙红着耳朵,扭头跟身后的蕊蕊轻轻的说,“要份荔枝糕。”

    她不太爱吃的甜的,不过厨子做的荔枝糕实在美味,甜而不腻细润可口,最近很得钱橙喜欢。

    她还单手遮唇背着司锦小声跟蕊蕊嘀咕,“就说是司锦要吃。”

    蕊蕊无言到看了司锦一眼,司锦嘴角抿着笑抬眼看前方,明明听到了钱橙的话却假装没听到。

    蕊蕊苦着脸,“少夫人,您这掩耳盗铃也只能‘瞒’的了五少爷。”

    整个府上,谁人不知道自家少夫人贪嘴,尤其是锦院里的厨子,更是知晓钱橙的胃口跟口味,就算她说是给司锦要的,除了司锦捂着耳朵蒙着心包庇钱橙,其余人也得有人信啊。

    钱橙不管,“快去快去。”

    蕊蕊去后厨,周黄跟她们去放烟花。

    见两人过来,下人们立马给她俩让了个位置,甚至鼓励钱橙,“少夫人来点第一个呢?”

    钱橙被大家看着,难得生起勇气,“好!”

    可她到底胆小如仓鼠,真去点的时候,单手提着衣裙紧紧攥紧衣料,另只手拿着燃着火星子的细长木棍,试探着往前挪动。

    她脚步微挪,身体却本能往后撤,脑袋跟手臂的距离恨不得拉的远远的,眼睛更是不敢直视前方,只眯着眼用余光去瞥。

    在木棍上的火星子快戳到捻子的时候,钱橙吓得往后跳了一下,差点把棍扔了。

    下人们善意的笑起来,少夫人果然性格跟脾气一样,软软的。

    这要是换成四姑娘司舞,恨不得一手五个棍,一下点十个烟花。

    钱橙脸滚热,琥珀眸子巴巴的看向司锦,缓慢眨巴眼睛,讨好的笑了下。

    现在她竟学会示弱求助了,不再自己逞强。

    司锦笑着上前,一手揽着钱橙的腰肢,一手托握住她拿木棍的手。钱橙空下来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捂耳朵闭眼睛,整个人紧紧的贴在司锦怀里。

    “别怕。”司锦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钱橙扭头昂脸看她,船上灯火明亮,钱橙能轻易的看到司锦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以及看向她时眼底数不尽的耐心跟温柔。

    钱橙心脏漏跳半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颊,眼里盛着光亮,这才从司锦脸上移开目光,小心翼翼往前看。

    被司锦环抱着,钱橙手臂前伸,木棍上的火星子总算点在了捻子上。

    “啾”的一声,烟花拖着小尾巴飞到天空,沉浸一瞬,便迅速炸开。

    钱橙昂脸看,万千流星一般的光芒尽数落在眼底,璀璨到如万家灯火,“橙色的。”

    司锦只侧眸看她。

    第一朵烟花成功绽放,下人们给钱橙鼓掌欢呼,好像她做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闹的钱橙脸热心虚,连忙把木棍递给周黄,示意他跟大家去玩。

    司锦带着钱橙退到人群边缘,钱橙背靠船舷,边捏蕊蕊手捧玉盘里的荔枝糕小口吃,边昂脸看天上烟花雨。

    蕊蕊也昂脸看,跟以往主仆两人孤独的坐在小院里不同,今年这个年可太热闹了,就连曾经只能远远看着的烟花,今夜都是钱橙亲手点燃的。

    像是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现在拥了个满怀,胸腔之间是说不出的感慨跟满胀。

    蕊蕊被钱橙投喂了荔枝糕,边吃边说,“小姐,你看烟花,又是橙色的嗳。唔,下一个是红的。”

    果然,下一个烟花颜色是红色的。

    蕊蕊开心起来,跟前几年一样,她们都观察出规律了!

    钱橙跟身边的司锦说,“我跟蕊蕊过年出不去,只能自己坐在廊下看烟花,那时候漫天橙色,我都以为是特意放给我看的。”

    钱橙,橙色。她喜欢月季,橙色后面又跟着大红色。

    她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脸蛋红红的,低头小口抿糕点,羞臊的不看司锦。

    钱橙难得有这么自恋的时候,可过年嘛,人心最冷最空的时候,总忍不住奢望能得到一丝偏爱,哪怕是自己幻想中的。

    司锦抬手,将钱橙被晚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轻柔的挽到她耳后,声音如常,“不是你以为,是真的特意放给你看的。”

    钱橙愣怔着,眸光轻晃呼吸屏住,直直昂起脸看司锦,又看头顶的烟花,糕点都忘了吃。

    烟花亮在天空,光芒落在钱橙心上。以往那些暗淡孤冷的年节如今好像被人用烟花照亮,不再那么孤寂。

    钱橙红唇微张,开始认真回想这几年看过的烟花,从中寻找司锦爱她的痕迹。

    如今耳边响起的每一声烟花声响,都像是司锦在跟她诉说喜欢。

    钱橙心脏被人用手轻轻攥了一把似的,微微发紧,鼻头泛酸眼眶微热。

    原来她真的得到了偏爱。

    连蕊蕊都愣住了,“竟是真的给小姐放的。”

    “嗯,”司锦跟钱橙一起抬起脸看明亮的夜空,缓声说着,“不止烟花,天灯也是橙红色,上面不管写了什么祈福的话,图案都是你喜欢的月季花。”

    司锦侧眸看钱橙,凤眸潋滟,带着笑意,“这几年都是,还好你注意到了,也很喜欢。”

    这对于默默做这些的司锦来说,就够了。

    钱橙没忍住,捏着糕点,侧身偏头吻司锦的脸颊,卷长的眼睫垂下,眼底泪珠滚烫,从脸颊滑过,滴在胸口衣襟上。

    空中烟花雨正好一同绽放,恍如流星,又似伞上雨珠四溅。

    钱橙抿着唇眉眼弯弯,在这一刻,万千光芒之下的司锦算是彻底住在了她心底。

    司锦垂眸看过来,钱橙红着脸颊,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一口吃掉。

    这荔枝糕,今天有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