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璋寒淡淡看着她, 半晌,嗯了声:“你既有心,允。”

    姜雪漪稍稍松了口气, 请陛下派人为她寻一把古琴来, 等候古琴送来的时候,林威即刻出门去请刁才人过来。

    林威走后, 凌波送爽内的气氛急转直下,从方才的万般旖旎霎时沉默起来,两人之间流动着疏离和冷淡, 姜雪漪瞧着陛下的神色犹豫了瞬, 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不同于从前,陛下这回的情绪算的上十分收敛,并非直接冷了下来, 而是跟她之间的距离从情人变成了帝王和妃子, 让她清晰的知道二人之间的身份,也让她知道他不愉快。

    可从陛下这儿走的是时候,若是让他心里头带着气, 那便不是一日两日能变好了的。

    姜雪漪主动走上前,轻轻扯住眼前人的衣袖,软声:“陛下。”

    沈璋寒懒懒的掀起眼皮子看她。

    “妾身不喜欢您不高兴。”

    他冷冷拂袖,说出去的话比冰块还冷,让人见之生惧:“哪儿看出的朕不高兴?”

    姜雪漪不退缩, 更没碰了钉子就傻站着哭, 反而又上前抓住了他,大着胆子说:“您瞧, 您现在就是在不高兴。”

    “若是潋潋做错了事,您能不能说出来, 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话的时候,她眉眼温柔而专注,神情无比真挚,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情绪,当真是将他放得比自己还重。

    宫中嫔妃里头,没一个如她一般,他这般冷脸还能回来抓住他的。

    十几岁的豆蔻少女,自小千娇百宠的闺阁千金,哪儿受得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推开。

    被她第一次抓住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些意外,可被再次抓住的时候,沈璋寒没再推开她。

    他也怕她被推怕了,再也不敢过来了。

    他冷淡地垂眼打量着姜雪漪,视线缓缓挪到那只捏着袖口的细白柔荑上,半晌没说话。

    沈璋寒自知是个性格极差的人,若不是姜雪漪从一开始就与旁人不同,他也不会对她显露如今的模样。

    可正因他的确将她看得与旁人不同,这般相处下来,才更觉得这个女人磨人得紧,怎么就这么猜得出他的心思。

    沈璋寒任由她抓着自己,语气和缓了些许,可还是冷淡的:“你想和刁才人一道取悦朕?”

    姜雪漪摇摇头:“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吗?”

    他没说话,听着她继续说:“妾身身为陛下的嫔妃,理应学会大度,理应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整日争风吃醋,惹出风波让您不快。若是妾身每每一见到陛下便因您宠爱了别人而郁郁寡欢,陛下可还会愿意看到妾身吗?”

    她攥着衣袖的力道重了些,似乎也有千百种情绪压抑着:“可您该知道妾身是念着您的。”

    “纵使不使那些小性子叫您清楚明白的看见,也是念着您的。”

    姜雪漪定定看着他,眸光盈盈:“只是妾身也要学会习惯,学会忍耐,如此才能做好后宫嫔御的本分。”

    看着她的模样,沈璋寒半晌没开口。

    正在这时,林威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颔首道:“陛下。”

    沈璋寒抬眼:“出什么事了?”

    林威额上冒着冷汗,忙说着:“启禀陛下,奴才派人去寻刁才人的时候,发觉刁才人并不在宫中。四处询问后,知道是丹昭容将刁才人叫了过去,派人去寻刁才人之时,正好在外头瞧见了刁才人的贴身婢女,正急得团团转,一问才知……”

    他深深低下头:“一问才知,是丹昭容将刁才人请去,强行要刁才人为丹昭容娘娘弹琵琶。刁才人不愿,便被丹昭容罚跪在一只春院内,这会儿已经跪久晕过去了,恐怕是连皇后娘娘和贤妃都惊动了。”

    沈璋寒皱起眉头。

    姜雪漪轻声道:“陛下,事关皇嗣和宫中安宁,您可要去瞧瞧吗?”

    丹昭容有孕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事端,先是招惹韶妃,又是侮辱刁才人,实在是太过了。

    从前宫里的人顶多只是不满她出身卑贱却得宠,嘴上说几句,没人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可如今仗着自己的肚子欺负到旁人脸上去,也太不知收敛。

    宫里的孩子如何金贵,旁人都没有,她这么一个人却有了,还借着肚子肆意妄为,人人都是要尊严的,她如此恃宠生娇将事情闹大了,焉知自己能有好日子过吗?

    陛下虽然因为从前的情谊对丹昭容多有宽宥,她又怀了皇嗣,可事情闹到刁才人晕了过去,皇后和贤妃都赶过去看情况的份上,再不处置,后宫人心不平,太后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璋寒站起身,顺势牵住了姜雪漪的手,冷声道:“朕过去看看。”

    林威松了一口气,忙起身走到殿外,提上宫灯说着:“如今人都在一枝春里呢,陛下仔细着路。”

    姜雪漪看了一眼两人握着的手,便知道陛下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实际上是已经对她消了气的。

    如此虽好,只是苦了她又要成为众矢之的。

    集宠于一身亦是积怨于一身,丹昭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若要做宠妃,受人忌惮永远是无可避免的难题-

    一枝春内,皇后和贤妃听到宫女报信后急匆匆赶来,一进殿就看见刁才人晕倒在地上,身侧的丹昭容神色慌张。

    因为这个皇嗣,皇后已经对丹昭容多番容忍,缕缕宽容,她竟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刁才人位份是不如她,可到底也是正经出身的官家贵女,她居然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强迫她弹琵琶取乐,还让人跪晕了过去。

    行宫里不是没有舞姬乐伎,刁才人到底是嫔妃,这琵琶给陛下弹得,给太后和皇后弹得,却没有同样是妾室还有给另一个妾室弹的道理。

    后宫风波不断,丹昭容和韶妃便要占据半壁江山,就没有一日清净!

    皇后心中不悦,厉声道:“丹昭容,你这是在做什么?”

    丹昭容吓了一跳,急忙说着:“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只是让她跪了一个时辰,臣妾也不知她怎么就晕了啊!”

    “愚不可及!”皇后被她气得不轻,率先坐到主位上,重重拍向了桌面,“还不将人扶起来,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贤妃见刁才人这模样,一时觉得可怜,叹气道:“丹昭容,你实在是做的太过了,刁才人是才入宫的新人,你便这样仗势欺人吗?若是这话传出去,就算你怀着身孕,陛下和太后也决计不会坐视不理的。”

    丹昭容自知事情闹大了,慌慌张张道:“臣妾是不该让刁才人来给臣妾弹琵琶,可是刁才人身子骨健壮,怎么可能跪了一个时辰就晕过去了,定是她装的,想把事情闹大!”

    “事情已经闹大了,竟还不知道悔改!”皇后出身将门,治理后宫向来毫不含糊,说一不二,当下拂袖怒道:“跪下!”

    丹昭容抱着肚子委委屈屈,犹豫着不想跪,可架不住皇后的威严,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哭诉道:“臣妾……”

    皇后冷冷看着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身子康健之人是不会跪了一个时辰就晕过去,刁才人也十有八九是故意装晕。可如今的重点不是她究竟真晕假晕,而是丹昭容过分僭越,侮辱宫妃,目无宫规,以下犯上的罪过。

    因为她有孕的事,后宫已经鸡犬不宁,不少人怨声载道。这才短短几日,就又闹出这些幺蛾子。

    今日若不能好好处罚以平后宫众人的怨气,她这个皇后还有什么威严?太后也必然不会满意。

    唯一棘手之处就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嗣金贵,丹昭容又在陛下心里分量不轻,皇后有心惩处,却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处置。

    片刻后,太医急匆匆从外面赶来,贤妃再次叹了口气,瞧着宫女将刁才人扶到偏殿躺下,福身道:“皇后娘娘,臣妾去看看刁才人如何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默许了贤妃的行为。

    太医给刁才人把过脉后,说刁才人是气急攻心,这才导致心火攻上来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命人送走太医后,贤妃坐在床边看着刁才人,轻声道:“约莫着等会儿陛下就要来了。”

    床榻上的人并未睁开眼睛,长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贤妃将这一幕纳入眼帘,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她坐在皇后娘娘身侧,温声道:“太医说刁才人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才晕倒,如此也算万幸了。”

    皇后嗯了一声,尚未开口,就听到一枝春门前传来唱礼声,说陛下驾到。

    殿内的人全都站起身跪地迎接,呼啦啦跪了一片,丹昭容面色一白。

    下一刻,就见陛下的身影从夜色中徐徐走来,身侧跟着棠贵人,皇后最先抬起头,然后视线便落在了二人相牵着的手上。

    殿内倏然安静了一瞬,想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姜雪漪稍微有些不自在,却没说话,低眉顺眼地跟了进去。

    沈璋寒松开手后坐到了主位上,冷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丹昭容心里惴惴,正准备搭着红萤的手站起来,谁知还没起身,陛下便冷冷觑了眼,声音极淡:“你跪下。”

    第32章

    陛下开口, 丹昭容心里就猛地一颤,握着红萤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几分,身子一软就跪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 额上冷汗涔涔, 心道自己这回真的是把事情闹大了,竟让陛下和皇后还有贤妃都来了。

    丹昭容心知自己这段时日是嚣张了些, 可那刁才人明明就是装晕过去的,身子无碍,说到底也不错什么天大的过错, 陛下应该不会重罚吧……

    她偷偷打量座上的陛下和皇后, 委屈道:“臣妾知道错了。”

    正在这时,偏殿内的刁才人被宫女搀扶着走出来,模样要多虚弱有多虚弱, 险些倒在地上, 脸上泪水涟涟:“陛下……”

    她弱不禁风地向陛下行礼,哭诉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坐在最下面看着刁才人,心道出来真是好时机, 果然是装晕的。

    若是姜雪漪被丹昭容这样羞辱,又罚跪在院中这么长时间,最好的法子的确是装晕,不仅能躲避肉身之苦,也可将事情闹大了, 反将回一军。

    本以为跟着陶贵人的人不会有多聪明, 不成想姜雪漪还是小看她了,这刁才人也是有点手腕在身上的。

    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聪慧, 还是背后之人指点了许多。

    殿内的刁才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有多可怜, 丹昭容看着她一到陛下跟前就换了副嘴脸,同刚来一枝春时的强硬态度截然相反,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丹昭容立刻一时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马上就把嘴闭上了。

    沈璋寒看着刁才人的模样,语气和缓了几分:“扶刁才人坐下。”

    “多谢陛下……”刁才人膝盖疼痛,攀着宫女的隔壁艰难地站起来,挪到了姜雪漪身侧的椅子上。

    皇后看了一眼陛下,请示道:“丹昭容一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丹昭容有孕本是喜事,于皇室有功。但这段时日,她屡屡挑衅,羞辱宫妃,如今又逾矩处罚刁才人致其晕倒,已经犯下不少错。若不能责罚,恐怕无法使其他嫔妃信服,也无法平息后宫的怨气。”

    丹昭容心里虽不觉得这些算什么大事,可事已至此,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璋寒垂眸看着丹昭容,淡淡嗯了声:“皇后说的不错。”

    “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若有人在后宫恃宠生娇,兴风作浪,搅得人人不能平静,是该好好责罚。”

    “丹昭容屡屡生事,扰得后宫不得安宁,以下犯上,目无宫规,自今日禁足在一枝春,无诏不得出。”他瞧着丹昭容,语气没有分毫波澜:“后宫正二品妃位才可处罚低阶嫔妃,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

    陛下的声音平静如死水,却让丹昭容脊背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陛下能说出这番话,那决计不是随便说说,只是口头警告而已。而是在告诉她,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拿着腹中皇嗣肆意妄为,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去。

    轻则贬位重则将孩子给别人抚养,陛下绝不是仅仅说说罢了!她有了孩子以后太得意,总想借着肚子将以前没找回的场子都找回来,险些忘了,陛下是一个多么阴晴不定又冷酷薄情的人,他对自己的宠爱仅限于荣华富贵和表面的恩宠,从来不是任由她放肆。

    丹昭容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忙跪在地上颤声道:“臣妾知错,臣妾真是知错了,还请陛下饶恕臣妾吧!”

    “臣妾侍奉陛下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这才一时得意忘形做出许多糊涂事来,都是臣妾恃宠生娇……”

    她浑身微微颤抖,忍不住落下眼泪:“臣妾不该和韶妃争抢居所,也不该强迫刁才人为臣妾弹琵琶,是臣妾僭越……”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丹昭容呢。

    她一点都不像陛下的宠妃,也不像那个人人嘴里宠冠六宫的得意人,更看不到陛下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和怜悯。

    反而更像是一只看家护院的小狗,被绳子拴在光鲜的大宅院门口,表面神气,可实际只能摇尾乞怜,从主人的指头缝里寻得一些关爱和吃食。

    为什么是这样呢?

    杨贵仪不是说,丹昭容是和陛下从最黑暗的微末时期走过来的,情分不同以往吗?

    丹昭容近期频频惹事是不假,可却没有一件是害人性命的大事,往小了说,都是后宫女人之间争吵的小事而已。

    若真的如此得宠,口头训斥,意思意思以平众怒也不是不可,可见陛下的凉薄远比她想象中更甚,所谓宠爱,不过尔尔。

    姜雪漪是以一个旁观人的姿态看着这些事的,因此看着丹昭容这般模样,她并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她很可怜,说不出的令人悲哀。

    宫里的女人,尊贵如皇后,得宠如丹昭容,哪个不是有自己的无奈,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也是这般。

    主座之上的沈璋寒看着丹昭容的模样,眉头不易察觉的轻蹙,语气淡淡:“行了,你既知道错处,日后便要牢记本分,好好养胎。若你再不晓得恪守妃子本分,一味惹事,朕也不会轻纵了你去。”

    丹昭容凄婉地哭泣道:“是……臣妾多谢陛下宽宥,一定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安生养胎,再不会整出这许多错事来。”

    事已至此,陛下已经做出惩罚,皇后也就不必为了如何处置丹昭容心烦了,她看向陛下,起身屈膝道:“既然陛下已经处置了丹昭容,那臣妾便先回去了,灵安还等着臣妾哄睡觉呢。”

    灵安是二公主的名字,提起女儿,沈璋寒的神色温和了许多,点头道:“灵安最不喜欢坐马车,这几日想必是都睡不好,你回吧,朕改日去看你和灵安。”

    皇后欠身说:“是,陛下也要仔细身子,莫要过分操劳。”

    待皇后走后,贤妃也柔声轻笑:“方才听得此处吵闹才跟着皇后娘娘一道来瞧瞧,事情已经平息,臣妾就也回去了。只是陛下方才说去瞧灵安公主,可别忘了咱们的灵宁,不要厚此薄彼才好。”

    沈璋寒淡笑着点点头:“都是朕的女儿,自然是一起宠着的。”

    说罢,贤妃面上的笑意更温和了些许,稍稍偏头瞧了眼刁才人,方又道:“陛下,臣妾瞧着刁才人实在无辜可怜,心知陛下英明,有赏有罚,也想为刁才人求一点补偿。”

    “好好的姑娘家平白受此屈辱,又伤了膝盖,陛下可要好好抚恤一番才是。”

    沈璋寒敲敲扶手,温声:“贤妃说的有理。”

    “依你看,朕该怎么抚恤刁才人为好?”

    贤妃福身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如何抚恤都是刁才人的福气,臣妾不敢多话。”

    此时,刁才人凄凄艾艾地扶着宫女的胳膊起身,嗓音仍是颤悠悠的:“妾身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向陛下讨赏,只求陛下能为妾身寻一位好太医为妾身消肿祛淤,不要在身上留下痕迹就好。”

    沈璋寒觑她一眼,声音仍然温和:“你是懂事的,平白遭此劫难的确是委屈你了。朕会命太医好好调理你的身子,至于赏赐——便将朕库房里的紫檀木象牙凤颈琵琶赏了你,如何?待回宫后便是九九重阳大宴,正好合用。”

    刁才人喜不自胜,忙柔弱歪倒,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赏赐。”

    贤妃面上亦带起笑容:“陛下赏赐,实在是刁才人的福气,那臣妾便也退下了。”

    片刻后,刁才人跟在贤妃身后一道消失在一枝春的院门口,姜雪漪平静的收回目光。

    看来贤妃就是刁才人背后之人了,皇后之下贤妃最大,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高位引荐指点,难怪她这几步走得如此顺利。

    殿内的人一个接一个走掉,偌大的宫室也随着人的离开愈发空荡荡,丹昭容跪倒在地,看着眼前的地毯,哭红了的眼睛空空的,却依旧不敢抬头。

    沈璋寒敛眸看她半晌,方起身淡淡道:“照顾好你们娘娘,若主子有错不能及时劝诫,一样当罚。”

    红萤和秋叶倏然睁大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地叩首道:“奴婢知错!”

    沈璋寒没有再开口,只是冷淡的收回视线,朝姜雪漪伸出一只手。

    姜雪漪起身将手递过去,被陛下牢牢握住,带着离开了一枝春。

    人陆陆续续走尽,丹昭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每年的七八两月都是在行宫度过,所以八月十五中秋节也照旧例在行宫举办。

    中秋节本是家宴,此次带来的嫔妃也不足数,所以规模并不大,行宫操办起来熟门熟路,按着旧例布置在秋华殿内。

    宫中大小节庆不少,各有各的热闹,姜雪漪入宫不久,满打满算只过了一次端午,中秋是第一次参加。

    听宫人说,中秋除了在秋华殿设宴之外,节庆结束后还有赏月、放孔明灯和烟花赏。且除了除夕以外,中秋因着是团圆节,宫中发的赏钱是最多的,且人人都能分到月饼,这烟花就更是雅俗共赏了。

    因此不光是第一次来的嫔妃们,就连跟来行宫的宫人们也都十分期盼,日日掰着指头过日子。

    中秋是晚宴,临近时间再开始梳妆打扮也不迟。每次逢宴席,姜雪漪都是让段殷凝替她打扮,她在司服司久了,看衣裳的眼光独到,不是旎春和扶霜能比的。

    选首饰的时候,旎春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个锦囊,笑着说:“马上就要赴宴了,小主给的中秋赏钱可不能落下,奴婢也大着胆子问小主讨一讨,打算给咱们多少呀?”

    姜雪漪柔柔一笑,温声道:“我听说旁的嫔妃都是给一个月的月例,大方的再添一番,咱们的也按这个数给吧。”

    贵人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二十两银子,光是内侍宫女一个月也要二两,别提还有几个粗使,中秋一打赏就是两个月的月例,一下子就得出去几十两。

    若不是姜雪漪入宫前带的银钱丰厚,人又得宠,仅靠月例生活的话,光是平时打点下人都不够,若想过得好些,衣料吃食都要格外出钱采买,那就更不知银钱几何了。

    宫中岁月长,哪儿能月月靠母家接济,所以宫里的宠爱不光是人前的面子,还和日常用度息息相关,才有这么多人卯足了劲儿想得宠,最好是能生下个一子半女的。

    旎春得令后欢天喜地去发赏钱了,待最后一支秋色绢花戴上,姜雪漪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寻了杨姐姐早点去。”

    在行宫的这一个半月里,没了丹昭容频频惹事,剩下的日子就清净多了。日子一清净,时间就过得格外快,算一算,再过半个月就是圣驾回銮的时候了。

    听说丹昭容被陛下禁足后安分了许多,虽然有时候嚷嚷着闷,可大部分时候还是很老实的,在一枝春里一步都不曾往外走。

    今天是中秋佳节,太后特意开恩允了丹昭容来参加中秋宴,也算是让皇嗣透透气,别因为丹昭容再闷坏了。

    同杨贵仪一道进秋华殿的时候,殿内到的人已经到了几位,刘贤妃带着大公主来得格外早,已经在座位上哄着公主吃点心了,兰昭媛也坐在了位置上。

    请安坐下后,杨贵仪低声道:“往常刘贤妃都是和韶妃一起来的,今日倒是来的这么早。”

    姜雪漪敛眸轻笑:“中秋是好日子,许是公主想早些来凑热闹也未可知,姐姐瞧,大公主手边还有个兔子灯呢。”

    “倒是兰昭媛来得也这么早,不知是为何。”

    杨贵仪轻声说:“听说兰昭媛前几日去凌波送爽见陛下,陛下又没有见她,也不知和兰昭媛之间是怎么了。在以前,除了丹昭容,最得宠的可就是兰昭媛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失宠了,也是唏嘘。”

    宫里有故事的嫔妃还真不少。

    姜雪漪略带兴致的低声问:“我听说兰昭媛的出身也颇为特别,想必和陛下之间出了什么事吧,圣心难测,咱们也只能这样胡乱揣测了。”

    “兰昭媛——”杨贵仪犹豫了瞬,快速说,“似乎以前是陛下的外室,陛下登基后才带进宫的,不过她和丹昭容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殿外陆陆续续进来人,她们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妹妹倒是被姐姐勾得好奇了。”

    杨贵仪匆匆说:“丹昭容和陛下之间有相伴多年的情分,兰昭媛便是真的知道怎么讨陛下欢心了,不过这都是以前,现在可不好说了。”

    话音刚落,殿内几乎坐满了人,杨贵仪生怕隔墙有耳,再也不肯说了。

    入宫半年,姜雪漪对这个兰昭媛的印象倒不怎么深刻。

    兰昭媛生得貌美,柔弱动人。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有些文雅的书卷气,颇有才情,正如她的封号,是个空谷幽兰一般的娇柔美人。

    她性子安静,平时请安的时候不常开口说话,只偶尔会被韶妃呛几句,能看出也是个不得韶妃喜欢的。

    但其余的,她就看不出来了。

    可杨贵仪说,在入宫之前她是除了丹昭容以外最得宠的,这还真是一点都不明显。

    这半年内,陛下从来没有去过兰昭媛处一次,倒是于她风格相似的柳才人偶有承幸。

    这回来行宫,更是将兰昭媛和柳才人都带上了,那柳才人和兰昭媛分明已经许久不见陛下,行宫却特意带上,定是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思及此,姜雪漪的眸子稍稍一亮。

    她记得,她们这一批新妃刚入宫的第一日,陛下就选了柳才人侍寝,难不成也是因为兰昭媛的缘故吗?

    陛下的心思难猜,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也没一个是简单的。

    正在这时,秋华殿的门口传来唱礼声,说韶妃到。

    姜雪漪掀眸瞧了一眼,就见韶妃脸色冷冷的走进来,衣着仍然华丽繁复,如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韶妃和丹昭容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了,今日丹昭容还能出席中秋宴,想必韶妃心中窝火,这才挂着脸。

    可惜,陛下虽然罚了丹昭容,却不代表喜欢韶妃总是将情绪挂在脸上。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哪儿有耐性日日看着一个女人的脸色哄着,她又想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这便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但更有趣的是,贤妃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告诉韶妃?

    那日在一枝春她是见识过的,贤妃能做到四妃之一,养育大公主,绝不只是因为她当初嫁给陛下做了侧妃而已。

    须臾,太后、陛下和皇后带着二公主一道进了秋华殿,中秋宴正式开始。

    乐师和舞姬在殿内奏乐起舞,宫娥们排成两列从侧殿运送膳食和汤点,还有行宫厨房新做出的月饼。

    这月饼做的香酥甜蜜,姜雪漪啃了小小的一口,立刻就想起了从前在家中的时候。

    她们一家人在庭院内赏月用饭,其乐融融,姜雪漪虽然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可在家中,她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嫡二小姐,半年过去,也不知父亲母亲和亲人们都怎么样了。

    一入宫门就再难见到自己的亲人了,殿内觥筹交错,她垂眸不语,恍然间有些失落。

    沈璋寒和左侧的郕王对饮一杯,喝下杯盏里的薄酒后,捏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淡淡看过去一眼。

    她今日穿的很合宜,秋香与品绿搭配的宫裙,温婉又端庄。稍稍低头想事情的时候,珍珠耳铛在烛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往下是一段白皙好看的脖颈。

    他从未在姜雪漪身上见到过除了笑以外的神色,除了那次被韶妃罚跪掉过一次泪以外,她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温柔,明明还是个及笄不久的少女,却将自己的情绪处理的很好,总是对人温柔以待。

    今日是中秋,她可是想家了么。

    刚入宫的小姑娘家,哪个是不想家的,沈璋寒略带自嘲的扯唇一笑,对皇后说道:“外头的孔明灯和烟火备好了吗?”

    皇后愣了瞬,声平:“都已经备好了,只是这会儿尚不是放孔明灯和烟火的时辰,陛下怎么这会儿问起来了?”

    沈璋寒面色平静,淡淡道:“酒喝多了,眼下有几分醉意。早早看烟火,也好清醒。”

    陛下的心思更迭是常有的事,皇后并未起疑,颔首道:“那臣妾这就让人去安排。”

    芷仪得命以后匆匆下去安排,一炷香后,沈璋寒便带着嫔妃和皇室亲眷起身,走到了秋华殿外。

    秋华殿的玉阶颇高,前方有一大片空地,摆放着各式烟花,孔明灯就搁在白玉栏杆边的一张长桌上,想放的人可自行去取。

    中秋是祈福的好日子,嫔妃们又常年难得见一次亲人,自然都想借此机会为家人祈福,所以人手取了一只孔明灯,打算点燃烛火,升上天空。

    丹昭容虽无家人,可她如今有了身孕,又难得出来透气,不想错过这个热闹的机会。

    但她怀着身子生怕自己有闪失,不愿意往前去挤,指挥红萤去将孔明灯拿来,她亲自来放。

    秋华殿殿前宽阔,地势又高,稍稍一阵风吹过来,烛火就不那么好点上。

    等所有嫔妃都将孔明灯放至天空之时,盛大的烟火正好被点燃。

    色彩明亮的烟花盛放在圆月高悬的晚夜,微微的硫磺味和巨大的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在耳边炸开,带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夜空之中。

    姜雪漪仰头看着夜晚盛大的烟花,思念远方的亲人,突然感觉自己左边的胳膊被人蹭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是怎么回事,谁知刚一转头,就听见丹昭容尖叫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滚下了玉阶。

    “娘娘!”

    红萤吓坏了,连忙从人群后挤过去追,所有人的瞳孔皆是一缩。

    怀着身孕的丹昭容滚下台阶,秋华殿前顿时乱成一团,人人自危,眼看着丹昭容的身子不受控的在台阶上越滚越远,最终停在了中央。

    皇后立刻反应过来:“来人,把丹昭容扶到偏殿去,即刻请太医过来!”

    姜雪漪抬眸看向陛下,果然见他神色一沉。

    第33章

    姜雪漪没有重点去看滚到台阶中央的丹昭容, 而是先看向了方才手边被碰到的方向。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眼,却发觉身边的人所站位置似乎都变了变。

    她约莫记得,方才放完孔明灯回来看烟花的时候, 她左边站着几个高位。可这会儿再看的时候, 因为丹昭容出事,嫔妃们生怕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皆往后退了几步,这一瞬间不注意,位置便不同了。

    天上的烟火还未燃放完, 七彩夺目的烟花热闹非凡, 昭示着人间好佳节,可变故突生,方才还一团和气的气氛转瞬就降到了冰点, 不仅嫔妃噤若寒蝉, 就连皇室中一道来赴宴的王爷王妃们,都彼此看着脸色,不敢多言。

    众目睽睽之下, 这可事关皇嗣!陛下岂能轻饶了去!

    七八个宫人急匆匆赶过去将丹昭容抬起来送到偏殿,月黑风高,却依稀看得出玉阶上有一滩不小的血迹。

    如今才三个多月的胎,滚下台阶又流了这么多血,皇嗣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秋华殿门口的众人都在凉风中不敢多言, 皇后回眸看了一眼, 沉声提醒着:“陛下,丹昭容滚落台阶如今情况尚且不明, 宗亲们也不宜一直留在宫里——”

    沈璋寒终于冷冷抬眼,说着:“中秋宴就到此为止, 命人送宗亲命妇们回去歇息,嫔妃们都留下。”

    陛下的意思,这是要即日问责了。

    皇后垂眸颔首应道:“是。”

    偏殿内,随行来的太医和医女都在珠帘内照顾丹昭容,剩下的嫔妃皆围着站在帘后,一句不敢言。

    热水的血腥气隐隐约约传到鼻腔里,让人闻之欲呕,可偏偏陛下和这么双眼睛都在,便是再想吐,也不能在此时失了分寸去。

    姜雪漪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位置,打量着各人的神情。

    皇后还算稳得住,虽面色不虞,却仍在紧要关头将自己的身份做的很好。贤妃牵着大公主在稍远的地方,神色平静。韶妃则一动不动地看着珠帘内的方向,红唇紧咬,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

    至于兰昭媛和荣修仪则表情淡淡的,一幅事不关己也不掺和的模样,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剩下的柳才人和刁才人则有些慌张,许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不安也是难以避免的。

    她大概记得,当时站在丹昭容左右和身后的人似乎是兰昭媛和韶妃,模模糊糊里,还有刁才人的影子,她则是在刁才人的右手边站着,离丹昭容都很近。

    放完孔明灯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兴奋,看烟花的时候也是挤挤攘攘站在一起的,几乎是人挨着人凑热闹。

    若想在这样的场景下找出谁是推了丹昭容的凶手,实在是难上加难。

    帘内的丹昭容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和哭泣声,太医们一个个低头耷眼,不敢抬头,其实姜雪漪便知道,丹昭容这一胎恐怕是没了。

    不出一会儿,为首的太医惶惶跪在陛下跟前,:“启禀陛下,丹昭容娘娘从玉阶上滚下,腹部受到强烈撞击,当场便胎气大动,微臣等拼尽一身医术,可这一胎……还是没有保住。”

    “微臣无能,还望陛下降罪!”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沈璋寒沉着面色看了太医足足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迁怒于太医,声音淡得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朕知道了,务必调理好丹昭容的身子。”

    太医抬头看着陛下,有些欲言又止,可犹豫了瞬到底没在这时候开口,叩首后再次匆匆进了帘内。

    等照料好丹昭容,太医们留下养身的药方退出去,陛下才走到了床沿,抬手抚了抚丹昭容被汗水濡湿的脸。

    丹昭容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这会儿躺在床榻上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身子太疼还是心太痛,满头满脸的水痕,哭得止都止不住:“陛下……臣妾的孩子没了……陛下……有人推了臣妾,是有人害了臣妾!”

    “臣妾站得好好的,绝不是臣妾脚滑,绝不是……臣妾是孩子好无辜啊!他才三个多月大……!陛下……”

    丹昭容哭得肝肠寸断,紧紧攥着陛下的衣角不肯松,哽咽到几乎喘不上气来:“臣妾求求您,臣妾求求您为臣妾的孩子报仇!不要放过杀了他的杀人凶手!”

    沈璋寒沉沉舒了口气:“朕知道。”

    “朕会给你个说法。”

    说罢,他给了红萤和秋叶一个脸色,示意她们好好照顾丹昭容,而后走到主位上,撩袍坐了下来。

    沈璋寒扫视着底下的一众嫔妃们,语气分明冷淡,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中秋佳节,众目睽睽之下,是谁动了手?”

    他甚至没有怀疑过会不会真的是丹昭容自己跌倒,而是笃定后宫中一定有人动了手脚,便知道这位陛下对后宫那些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伎俩多么熟悉,不是好糊弄的主。

    话毕,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须臾,贤妃牵着大公主走过来,欠身温声道:“陛下,天色已晚,不如让孩子们先回去吧,臣妾也怕吓着她们。”

    沈璋寒略一点头,宫人们便带着几位皇嗣退了下去,殿内只剩嫔妃们。

    姜雪漪看了一眼贤妃。

    在人人自危的时候,她却还能保持着镇定从容,想着先把公主皇子送回宫去,似乎半点也不担心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正在姜雪漪思量之时,贤妃又柔声开了口:“事发突然,臣妾当时正牵着灵宁在陛下身侧看烟花,陛下可以作证,臣妾应当是没有嫌疑的。”

    三言两语就借由公主和陛下的名义将自己从事件中择了出去,贤妃这是要坐山观虎斗了。

    可贤妃这回怎么会如此积极,反应快得甚至不像以前那个温和低调的她,嘴上说着置身事外,却留意着此事,像要掌控全局似的。

    姜雪漪没说话,静静瞧着她们,等着看下一个说话的人是谁。

    安静片刻后,刁才人大着胆子开了口:“陛下,若是想将丹昭容推倒,必然是站在娘娘周围的人。若是旁边隔着一个身子,怎么也做不到如此精准就将人推下去了。”

    “妾身约莫记得,站在丹昭容身边的有好几位,可当时妾身并未在意,注意力都在烟花上,也实在没看到是谁动了手。”

    皇后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既说看见丹昭容身边有好几个,可还记得都有谁?”

    刁才人忙福身道:“启禀皇后娘娘,妾身记得……”话没说完,她犹豫着不敢继续说,声音戛然而止。

    见她畏首畏尾,皇后不满地蹙起眉头:“陛下和本宫在这,你怕什么?”

    沈璋寒冷淡的看她:“朕在这,你但说无妨。”

    刁才人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妾身记得当时丹昭容身边有兰昭媛,韶妃,还有……还有棠贵人。”

    韶妃知道自己和丹昭容一向不睦,陛下跟前便急于撇清干系,冷着脸咬牙道:“胡说什么,本宫几时站在丹昭容身边了?”

    刁才人楚楚可怜的垂下头:“虽不知后来是怎么站的,可妾身抬头看烟花之前,您的确是挨着丹昭容的。”

    韶妃还想说什么,皇后冷冷觑她一眼:“丹昭容失子小产,你们都有嫌疑,如今不过一一排查,你急什么?”

    韶妃只好悻悻闭上嘴。

    兰昭媛柔柔看了眼陛下,弱柳扶风地屈膝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和丹昭容虽站在一处,可臣妾和丹昭容素来是没有什么矛盾的。既无矛盾,臣妾又为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人前对丹昭容动手呢?”

    她嘴上虽然并未指认是谁,眼睛却是看向韶妃的:“能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想必背后之人是恨极了丹昭容吧。”

    刁才人的话若只是将悬疑分在了她们三个身上,那兰昭媛就是实打实的在点韶妃了。

    韶妃气急,忍不住反驳道:“没有矛盾?谁不知道你们俩是面和心不和!你们俩出身都不好,入宫后也一直暗暗较劲,丹昭容有孕,你又失宠,心里恐怕比谁都不舒坦吧?”

    兰昭媛神色十分平静,更显得韶妃气急败坏:“韶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从未怨恨过任何人,更不会嫉妒。宫里皇嗣稀少,任何姐妹有孕陛下都会欢喜,臣妾又怎么忍心伤害陛下的孩子。”

    贤妃瞧了眼二人,适时说道:“你们各执一词,互相攀扯,可始终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况且又是在丹昭容身侧之人……”

    “陛下,韶妃性子虽娇纵了些,却一向没什么心机,是个情绪都挂在脸上的人。这样害人的事若想做的不留痕迹,不仅需要胆大心细,更得心机深重,善于谋划。韶妃虽说不喜丹昭容,可臣妾对此事还是存疑。”

    有贤妃帮自己说话,韶妃也忙说道:“陛下明鉴,臣妾虽然不喜欢丹昭容,可就算恨极了她,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谁不知道中秋佳宴这时候是众人共同赏烟火?周围的人这么多,一旦动手被人察觉,那便是滔天的罪过!这样的事臣妾又怎么敢做?”

    韶妃从前在宫里最不喜欢的就是丹昭容、兰昭媛和荣修仪,认定她们三人就是喜欢勾搭陛下的狐媚子,尤其是丹昭容和兰昭媛,可以说是每每见面就是针锋相对。

    所以丹昭容一出事,众人理所应当就会怀疑到韶妃身上。

    可越是这么明显,姜雪漪反而觉得不像了。

    贤妃、刁才人、兰昭媛在里面究竟都扮演着什么角色?韶妃又是否真的是动手之人?

    姜雪漪暂时也看不出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关窍,可总觉得这里头不止这么简单。

    在中秋宴上趁着人多拥挤,烟花盛放的时候猛然出手将人推下去,这一招虽然风险大,可一旦成功,却实在称得上是好计谋。

    在人人的心思都在烟花上时,谁能实实在在的看清是谁动的手,谁又敢没有证据就硬将矛头指向某个嫔妃?

    要是行事得利,没有被人拿捏住那柄,无疑是将所有的风险都均摊到了丹昭容周围的几个嫔妃身上。

    便是连姜雪漪都免不了沾染一身腥。

    正在这时,刁才人又小声说道:“当时棠贵人也在丹昭容旁边呢,出事的时候,妾身瞧见……”

    “瞧见她正在往这边看,不知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听见刁才人的话, 殿内诸人的视线都挪到了姜雪漪身上,寂静之下,报以不同情绪的目光。

    姜雪漪看了眼刁才人, 神色十分平静, 她转而向陛下和皇后欠身,温声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 刁才人说得不错,妾身的确往这边看了一眼。”

    刁才人有些意外的瞪圆眼睛看了眼姜雪漪,略显心虚的收回了视线。

    若是常人遇到这种事情, 恨不得将污水全甩出去, 生怕丹昭容失子一事的晦气粘在自己身上,她方才如此说,也只是想把拉下水, 好叫她一同被陛下猜忌而已。

    谁知道这棠贵人竟和别人不一样, 还主动承认了。

    沈璋寒掀眸看向姜雪漪,淡淡道:“丹昭容出事,人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你往左看,都看见什么了?”

    姜雪漪不慌不忙道:“事发之时,妾身原本正在看烟火,可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蹭了一下,这才看过去的。”

    “也正是看左侧的时候, 丹昭容滚下了玉阶。所以妾身怀疑, 动手 之人应该就在左边。”

    她看了眼当时站在自己左侧的人,柔声道:“当时站在丹昭容身侧的, 除了韶妃娘娘,兰昭媛, 妾身,还有刁才人,她们三人皆在妾身左边。”

    方才刁才人站出来说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说自己,还是被棠贵人指明了的,这也太会避重就轻。

    杨贵仪打量了一眼姜雪漪,说出了疑问:“既然刁才人也在,为何方才不将自己也说上?若不是棠贵人说出来,我还以为你眼睛这么尖,不在身边都能看见呢。”

    刁才人怔了一下,赶紧解释道:“妾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清白,所以并未直言……”

    沈璋寒眉头轻蹙。

    察觉到陛下不悦,她立刻噤声不语,底下了头。

    丹昭容在中秋宴上失子一事是大事,若处理不当,必然会传遍后宫乃至前朝,牵连颇广,必然有损皇室威严。

    可若是处理,如今却没有眉目,甚至没有一人看得到背后凶手,站在丹昭容身侧的足足有四人,总不能将四人都罚了去。

    既不能冤枉了一人,也不能没有妥当的处置,这事便难办了。

    正在这时,兰昭媛开口道:“左右站在丹昭容身边的只有四个人,既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便只能从动机开始推算了。”

    “臣妾方才也说了,臣妾和丹昭容无冤无仇,且不曾发生过什么龃龉,棠贵人一向与人为善,最大嫌疑的反而是韶妃和刁才人。”

    她柔媚的眼睛盈盈看过去,用团扇掩了掩唇:“一个在众人面前被抢了居所,一个则被人像乐伎一般使唤,还跪晕了过去。这恨意恐怕比臣妾和棠贵人多多了吧?臣妾听说,刁才人的两膝伤得可不轻,也就前些日子才彻底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荣修仪也淡淡开口道:“兰昭媛说的有理,无冤无仇何故取人性命?必得心怀恨意,不愿丹昭容生下孩子才会冒此风险。”

    “若要臣妾来说,刁才人即便再心生怨怼,终究是小小新人,又是第一次参加中秋宴,怎么可能对流程烂熟于心。她如何知道什么时候放孔明灯,什么时候放烟火?时机把握的这么精确,想来不是第一次在行宫过中秋了。”

    一个两个的,分明是在针对她!墙倒众人推,韶妃气急,怒道:“你们一个个见着本宫有嫌疑都想踩上一脚!若真有心陷害,必然早早踩点,早做打算!本宫和刁才人是近期与丹昭容有过矛盾不假,可后宫一向是勾心斗角,若真是害及性命的事,必然与利益相关,怎么会为了争区区一口气?!”

    荣修仪神色未改,语气仍然平静:“是啊,韶妃也说了和利益相关,那你们四人里头,不还是您冲在前头吗?”

    “诞下皇嗣是大喜事,丹昭容又是陛下宠着的人,等她生子之日,晋封妃位指日可待,届时不就越过您了吗?”

    兰昭媛看着荣修仪的模样,当下心有所感,接过话茬,轻声说:“是啊,论动机,论利益,论站位,都是韶妃娘娘最有可能。”

    被所有人一道指责,韶妃又急又怕,径直哭了出来,她求助似的看向贤妃,贤妃犹豫了片刻,说着:“陛下,韶妃如此看来嫌疑的确是大,可毕竟没有证据……”

    宫里的女人生存不易,陛下的恩宠也有亲疏,所以嫔妃们往往是三两结伴。高位笼络低位,低位攀附高位,亦或是双双联合,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如韶妃一般,得罪的人多了,一遇到什么事仇家便想拼了命想的把她拉下水,这时候就显出身边有人的好处了,贤妃会拉她一把。

    可贤妃对韶妃,未必就有韶妃对她那么真心实意了。

    姜雪漪轻声说:“陛下,皇后娘娘。”

    “妾身在扭头的一瞬间,模模糊糊看到一片衣袖飞快的从丹昭容的背后抽回。”

    “颜色浓烈,约莫是红色相关的。”

    闻言,殿内诸人立刻瞥了眼自己的衣着,而后把视线都极中在了韶妃和刁才人身上。

    荣修仪讥笑地瞧着刁才人和韶妃,淡淡道:“瞧瞧,说什么来着,还是在同样两个人身上。”

    韶妃一身石榴红,刁才人则是胭脂色,都是红色相关。反观兰昭媛,她一直喜欢清冷的色调,几乎不穿这些妍丽颜色,姜雪漪就更是不沾边了。

    眼看着将凶手锁定在了韶妃和刁才人之间,低头许久的刁才人也坐不住了,忙说道:“陛下皇后明鉴,妾身绝对没有陷害丹昭容的胆子啊!方才荣修仪也说了,妾身初入宫不久,在宫中并无根基,连这秋华殿的中秋宴都是第一次参加,又如何能够刚刚好的把握流程呢?”

    她急急忙忙跪下,哭诉道:“妾身虽然怨怼过丹昭容羞辱妾身,也因膝盖的伤耿耿于怀,可妾身到底并未留下伤痕啊,若为了一时之气这样冒险针对怀着皇嗣的主位娘娘,甚至不在乎事情败露后妾身会不会被打入冷宫,亦或是处死,那妾身得有多么胆大包天,多么小肚鸡肠!”

    “还请陛下明鉴,妾身万万不敢有这个胆量!”

    人人都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撇干净了,都让她来背锅!眼看着陛下晦暗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韶妃背后一凉,忙跪地哭着说道:“陛下!臣妾没有害丹昭容,臣妾没有!都是因为臣妾平时瞧不上她们总是狐媚您,所以她们背地里厌恶臣妾,这才借着这个机会要害臣妾,可臣妾没有啊!”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她们这是想合伙让臣妾一人拦下谋害皇嗣的罪名,好让自己置身事外,可臣妾真的不曾!”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了半晌,沈璋寒看着她韶妃良久无言,淡淡开了口:“你不喜丹昭容,朕一直都知道。”

    韶妃瞪大眼睛,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陛下……您要信臣妾,那棠贵人定是随口胡说的!旁人都没有看见的事,怎么偏偏她看见了!要是没有另一个人作证,怎么好听她一人之词呢!这件事本就是没有证据的……陛下何不细细调查……”

    “查?”沈璋寒淡淡道,“今日之事,朕瞧着行事颇为大胆。若眼疾手快些,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宫人都不必得知,就能干脆利索的将丹昭容推下去。只需要找准时机就能动手的陷害,你要朕从何查起?”

    他黑眸幽深,冷冷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韶妃,指尖一声一声的叩在扶手上:“你和丹昭容不睦数年,近期又有龃龉,你又在她身边站着,衣衫的颜色和棠贵人看见的相符。”

    “这一条条下来,朕是想信你,但朕如何信?”

    韶妃望着陛下的眼睛连连摇头,无力地瘫在地上,看着陛下泪流满面:“是有人蓄意陷害……陛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的!正因这些大家都知道,所以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让臣妾担此罪责……臣妾是无辜的……”

    她跪着蹭到贤妃面前,用力抓住贤妃的裙摆不住哭诉道:“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贤妃惋惜地看着她,清婉的面上尽是愁容:“妹妹,之前我就多次劝你,你怎么还做得出这样的糊涂事呢?”

    说罢,她拽着自己的裙摆一点点从韶妃手中脱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若真的是你,姐姐也帮不了你了。”

    手中的救命稻草被生生拿走,韶妃瞪大了眼睛,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浑身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眼的惊愕和无助。

    韶妃怎么也想不到,在后宫里与自己相伴了五年的贤妃姐姐会说出这种话,会在紧要关头与她割席,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从前明明是那么要好,她把自己当成是亲妹妹一般,宽容、忍耐、温柔,怎么会……?

    沈璋寒冷眼旁观着,给今日之事定了结果:“韶妃谋害皇嗣,残害宫妃,罪无可恕。”

    “即日起降为嫔位,褫夺封号,遣送回宫,禁足在甘泉宫内一年,无旨不得出入。另外,甘泉宫上下所有宫人不能及时劝诫主子,同主同担罪责,罚一年的月例。”

    说罢,他淡淡道:“把喻嫔带下去,不要让她再冲撞了丹昭容。”

    今日之事蹊跷颇多,沈璋寒不是不知道。但无论真相如何,这件事都要有个结果以平众议。争论到最后,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喻嫔,何况她也极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喻嫔心如死灰的被宫人搀扶下去,那双从前明艳骄傲的眼睛此时灰扑扑的,再没了神采。皇后略显复杂的看着她消失在秋华殿门口,温声道:“陛下,此时虽然已经有了结果,可丹昭容失子之痛……”

    沈璋寒略一点头,嗯了声:“为了抚慰丹昭容失子之痛,晋丹昭容为妃位,也算稍作补偿了。”

    说罢,他探究似的一一扫过底下站着的一众嫔妃,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姜雪漪身上,缓声道:“棠贵人无辜受累,又及时提供线索,擢为从五品婉仪。”

    姜雪漪微怔,忙福身谢恩,可陛下并未看她,只是撂下一句:“时辰不早了,散了吧。”

    便乘上肩輿离开了秋华殿,只剩下嫔妃们站在殿内,仍然心有余悸。

    今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不久后就要阖宫皆知了,何况此事本就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是凭着各方面的推测便将喻嫔定了罪,很难不让人心有戚戚。

    她们一边庆幸着背锅的不是自己,可一边也悲哀于后宫的薄凉,陛下的决断。丹妃失子,喻嫔被罚,一夜之间两个高位天翻地覆,人人的心情都算不上轻松。

    可一边心绪纷杂的同时,也有人暗暗打量着姜雪漪。

    因为丹妃失子被牵连进去的还有兰昭媛和刁才人,陛下都不曾多提半句,可她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衣裳的颜色,陛下就安抚与奖励并重的晋了她的位份,叫她一夕之间就从小主成了嫔主,成了这一批新人里最得意的人。

    这是否有些太过偏心了?

    刁才人可以说是这些人中最忿忿不平的了,同样是新人,同样是官家贵女,可姜雪漪能在这件事中捞得好处,她却什么都没有。

    经过今夜的事,陛下就算处罚了喻嫔,心底也会对在场的几人都心生怀疑才是,可对姜雪漪却半点也没有的样子,还晋了她的位份。

    要知道陛下在后宫的位份上并不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人,许多人入侍几年,若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会动。就连丹妃,那也是在昭容位上坐了四年,一朝失子才晋为妃位的。

    她就真有这么好,叫陛下偏爱吗?

    皇后瞧了眼底下的人,知道今夜定是人人心里都不平静,她看了贤妃片刻,收回了目光:“夜已经深了,都回宫去吧。”

    “丹妃才失子不宜挪动,今晚就在偏殿暂住,等明日天亮再挪回一枝春。你们底下的人务必要好好伺候,不得有失。”

    荣修仪率先向皇后行礼后离开了秋华殿,其余人也跟在后头,接二连三的离去。

    姜雪漪没说话,只是再次向皇后行礼,准备离去。

    可还没转身,就听见皇后叫住了她:“棠婉仪。”

    她有些疑惑,轻柔地扬调嗯了一声,微微欠身问:“不知娘娘唤嫔妾可还有要事?”

    皇后看了她半晌,温声道:“今日之事你也受惊了,好在陛下是眷顾着你的。后宫风波不止,你今日也该有心理准备了。”

    姜雪漪看着皇后,颔首应道:“后宫形势变化莫测,稍有不慎便是死棋,嫔妾多谢娘娘提点。”

    “既如此就回吧,好好歇着。”

    皇后看着姜雪漪消失在夜色里后,疲累的揉了揉眉心。

    芷仪从一侧走过来扶住皇后娘娘,低声道:“娘娘,今日之事也算了了,咱们也回去歇息吧,大公主今夜受了些惊讶,恐怕还在等您呢。”

    皇后缓缓摇头,淡淡道:“本宫无碍。”

    “只是今夜看出了些什么,却不知是否和猜想中的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本宫猜错了。”

    芷仪的声音放得越发轻微:“您是说,丹妃娘娘失子一事吗?奴婢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惊险,连头也不敢抬。”

    “喻嫔真的如此恨丹妃,竟不惜选在今日动手吗?”

    皇后搭着她的手缓缓走向殿外,嗓音淡沉幽远:“喻嫔性子简单,虽嘴上刻薄,却不是心机深重的人。她嫁给陛下五年,就厌恶了丹妃五年,有数不清的机会让她吃苦头,受绊子,可她都没有,只是嘴上骂几句罢了。这些日子丹妃虽做的过分,喻嫔也的确恨极了她,可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除非——”

    芷仪静静地听着,呼吸都放轻了。

    “设计陷害,或是蓄意挑拨。”

    皇后淡淡道:“这二者都能造成今日的局面,只是本宫算不出天机,是猜不出背后的根由了。”

    后宫表面一团和气,看似只有争风吃醋的小风波,可实际这些主子娘娘们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芷仪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早看了宫里无数大大小小的陷害算计,可今日之事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人背后发凉。

    “好在娘娘您毕竟是中宫皇后,底下的嫔妃再闹腾,也越不过您,您始终是原配正妻。二公主又机灵可爱,颇得陛下宠爱,您只要再生下一个嫡子,便是万事不愁了……”-

    凌波仙内,杨贵仪跟着姜雪漪一同进了屋内,相对无言了许久。

    等两人喝下一盏热茶,让热气散到四肢百骸里,将一身的冷汗都驱散尽,杨贵仪才轻声说道:“今日一事,妹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微微笑起来:”以后妹妹的位份比我都还高上半级,可是不知要怎么称呼你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温声道:“姐姐说的是哪里话,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何况今日那样的险境,还要多谢姐姐为我说话。”

    说罢,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件事虽然过去了,我心里却始终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哽在心里似的。”

    杨贵仪的声音放得愈发轻了:“妹妹也觉得,今日之事有蹊跷,是吗?”

    “你觉得推了丹妃的人,究竟是刁才人——还是喻嫔?亦或是——兰昭媛?”

    姜雪漪摇摇头,红唇轻抿:“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于我们这些外人而言终究是无解的。我只是……只是看着贤妃毫不犹豫推开喻嫔的模样,有些心惊肉跳,唇亡齿寒罢了。”

    “宫里人人皆知贤妃和喻嫔要好,可遇到利益和危机,她实在太干脆……”

    连她都觉得心寒的事,喻嫔此时恐怕更心寒吧?

    若是刁才人做的,就今夜看来,恐怕喻嫔便是贤妃早就定下的替死鬼。可若是喻嫔自己干的,她就是生生被自己信任的人舍弃了。

    贤妃,兰昭媛,荣修仪,甚至是参与其中的刁才人,今夜一出好戏,也叫她看了个清楚,这些女人个个都比想象中更加心狠冷酷,更加的难对付。

    皇后是有意提携她的,今晚的指点恐怕也是让她回来后好好分析局势。她在今夜这么大的场合堂而皇之的晋了位,人人的目光都会盯在她的身上,该警惕的,该明白的,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如此才能好好活下去。

    今夜的事是强行做了个了结的,人人身上都没有完全洗清嫌疑。

    在这样的节骨眼,陛下真的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第35章

    夜色浓郁, 马上就要到侍卫巡查的时间了,从秋华殿离开以后,嫔妃们各自寻了回宫最近的路回去安置, 刁才人却在一条小路拐了弯, 静悄悄走到了贤妃身边。

    刘贤妃亲自提着一盏宫灯在蜿蜒小路上不紧不慢的前行,四妃的仪仗远远跟在背后。

    刁才人轻声道:“娘娘……”

    贤妃瞧了她一眼, 温声:“今晚之事你也是第一次遇见,吓坏了吧?”

    刁才人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跟在贤妃身后亦步亦趋, 忙说着:“没想到一切都被娘娘猜中了, 韶妃……不对,如今是喻嫔了,喻嫔真的会选在今夜动手, 还做的这么干脆利索。”

    “好在娘娘早有预料, 这段时机咱们也算利用上了,经此一事,丹昭容的胎没了, 陛下还会怀疑上兰昭媛和棠婉仪。只是可惜喻嫔还是被陛下处罚,没能周全。那棠婉仪也因祸得福——”

    听出她话中的艳羡,贤妃偏头瞧了她一眼,声平:“世间事岂能事事顺你心意?陛下的心意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你今夜虽说在此事中也算是全身而退了,可陛下难保不会也对你有所怀疑, 这些日子你要记得安分些, 等风头过去,本宫自会再想办法让你承宠的。”

    说罢, 贤妃想到什么,又说道:“喻嫔一事, 你和本宫也尽力了。当初本宫提携你,也是看中你懂得审时度势,心思活络,如今这局势,你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刁才人愣了一下,忙福身道:“娘娘提点的是,丹昭容失子本就是喻嫔动的手,何况娘娘已经尽全力保住喻嫔了,只是未能如愿罢了。”

    贤妃满意地转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本宫和喻嫔相伴五年,在本宫心里一直是拿她当妹妹看的,只是可惜,她不肯听本宫的劝诫,性子也实在太急躁了。”

    刁才人眼睛微微一亮,忙快走了一步,说着:“只要娘娘不嫌弃,妾身愿意做娘娘的妹妹,事事以娘娘为主。”

    “哦?”贤妃微笑着看她,“姐妹之情,若没有长期相伴怎么会深刻,本宫年岁已长,你还年轻——”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贤妃虽然没有明确要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可这段时间内也提携颇多,必然是一个阵营的了。刁才人并未气馁,反而因为今晚的事对贤妃愈发佩服,更加决定要跟随贤妃在后宫站稳脚跟了。

    她驻留在原地,笑着行礼道:“是,妾身恭送娘娘。”

    等刁才人走远后,贤妃悠悠舒了口气,将手里的宫灯往右摆,皓腕轻提,举了两下。

    仪仗正前方的掌事宫女湖青拿着灯笼快步上前,跟在了娘娘身后,她轻声问:“娘娘,如何了?”

    贤妃淡淡道:“还算听话,资质尚可,是比喻嫔强上不少。虽然家世略输一些,可在朝里也算举足轻重的位置,她又才入宫根基不稳,还是比喻嫔那个越来越坐不住的好多了。”

    湖青笑着说:“娘娘心里算得定就好。眼下丹妃失子,身子恐怕是难好了,喻嫔又被处罚厌弃,宫里的高位嫔妃里头,也就您和荣修仪能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了。”

    “您若能再怀上个皇子,儿女双全,以后的日子就更安稳了。”

    贤妃淡笑不语,心思却飘到了一个半月前。

    那日刁才人被丹昭容处罚后,她带着刁才人回了自己的花戚里,又特意将消息露给了韶妃。

    果不其然,韶妃听到后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一看见刁才人的伤势,便在花戚里对丹昭容破口大骂,恨不得撕烂她的脸。

    贤妃就那么听着韶妃骂了半晌,才轻声叹气道:“妹妹,你就别骂了,坐下来歇歇吧。就算骂坏了嗓子又能如何?丹昭容还是怀的好好的,你再落个刻薄善妒不能容人的名声出去又有什么好处?”

    她一边亲自给刁才人上药,一边劝她,眸光微闪:“这件事我已经劝了你好几回了,可你总是听不进去。其实你好好想想,谁知道她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呢?若是公主,到底也算不上威胁的。”

    韶妃一听不乐意了,皱眉反驳道:“姐姐自己也有大公主,怎么能这样说呢?哪怕只是公主,日后不能继承皇位,可那也是陛下的女儿,是皇嗣!有了孩子便能在膝下承欢,就比没有孩子强上许多。”

    “你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贤妃犹豫了下,慢吞吞说,“若说起来,中秋宴倒是个好时机……”

    “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怎么忍心做这种事,妹妹你也快些打消这个主意吧!”

    韶妃原本火气正旺,听了这话却愣住了好一会儿,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中秋宴?

    她越想越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说出来,只能走到贤妃急急问道:“姐姐……我……”

    贤妃故作疑惑,扬眸问:“怎么了?”

    主意在心里已经形成,韶妃越想越觉得这计划一定可行,她兴奋得手微微发颤,心底却慌张的没谱,快意和忐忑并存,诸般滋味在心中,让她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打定心剂似的匆匆问出一句:“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是不是?”

    贤妃面露不解,语气却仍然温和:“那是自然,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得到贤妃的肯定,韶妃立刻喜笑颜开,立刻站起身就往外走,扬声说:“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姐姐!”

    韶妃来去风风火火,贤妃看着她离开花戚里,无奈的说:“韶妃啊,总是这么孩子气。”

    刁才人一直没说话,犹豫了半晌,说着:“娘娘,韶妃娘娘不会真的……”

    贤妃微怔,这才后知后觉般说道:“遭了!她不会是把本宫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这下可坏了,韶妃性子倔强,又一贯不喜丹昭容,恐怕她——”

    事关皇嗣,这事偏偏又让刁才人听见了,她还不如不出现在这的好!她虽然记恨丹昭容将她当乐伎取乐,也怨恨她罚跪自己,可她还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谋害皇嗣,这风险太大,也太不值了!

    刁才人越想越后怕,连忙紧张的问:“娘娘,若韶妃真的这么做了,不会牵连到咱们吧?”

    贤妃轻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与你我皆无关。韶妃那边本宫也会尽力去劝的,若实在劝不动,到时候本宫会想办法拉她一把,希望能保全了她。”

    “只是若实在保全不了,本宫也是无可奈何的。丹昭容一旦在中秋宴失子,必然牵连极广,想必还有别的嫔妃也会深陷其中,咱们就帮她将水搅混了,将风险匀出去,于韶妃,于你,都有好处。”

    刁才人点点头,又有些不明白:”于妾身也有好处吗?”

    贤妃将她的膝盖包扎好,柔声道:“若是宫中高位卷进去,那便是新人的机会来了,若是新人卷进去,你就更好出头,你自己觉得呢?”

    “到时候的场景还不知会是如何,你若想为自己争一争,便要学着聪明一些。本宫能帮你,可也不是白帮你的,明白吗?”

    刁才人感激道:“娘娘提点,妾身感激不尽,妾身定以娘娘马首是瞻。”

    贤妃轻笑不语,将她的衣裙放下来,说着:“好了,你回去以后好好休养,等中秋节的时候,约莫也就好全了。”

    刁才人一扫愁云,欢欢喜喜地由宫人搀扶着离开花戚里,贤妃的笑意才更深了起来。

    宫里如今皇嗣不多,只有两位公主和一个皇子,且大皇子先天体弱,难成什么大气候。

    眼下的节骨眼,谁有身孕都有生下健全的二皇子的可能。

    丹昭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轻,又有微时的情谊,如今就已经恩宠常驻了,若再生下个皇子傍身,岂不是更不得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因此丹昭容有孕后,不光韶妃有危机感,贤妃也有,宫中的其它高位更是也有,只是人人都不说,也没有韶妃来得那么紧迫罢了。

    除了韶妃和兰昭媛,好歹其余人都是有孩子的,那兰昭媛素来与众不同沉得住气,认为自己和其余嫔妃都不一样,可韶妃却不是。

    随着年岁渐长,恩宠渐薄,又一直不能怀上孩子,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急。

    尤其这一批的新人能人辈出,还有个棠贵人恩宠颇盛。陛下的宠爱争不来,丹昭容又有了身孕,若再不想想办法,怕是真的要被她最讨厌的女人踩在头顶上了。

    既然有韶妃这个脑子简单的顶在前头,那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借韶妃的手除了丹昭容的孩子,这么好的事,不做岂不是亏了。

    这件事若顺利,她就捞一捞韶妃,继续做她表面的好姐姐。可若是捞不回来,也只能舍弃她了。

    谁让她做事冲动又没有脑子,其实舍弃了也好,免得以后惹出祸端再连累了她,更是一举两得。

    至于刁才人,这也是试探她的一个好办法。

    看看她够不够聪明,反应够不够快,也借她的手把场面搅混。到时候不管丹昭容身边站着谁都不要紧,反正能站在她身边的,拖下水都是划算。

    夏末初秋的晚风微凉,带着丝丝寒意,贤妃的思绪渐渐回转。

    她抬手拢了拢肩上的大袖衫,又想起这会儿喻嫔恐怕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神色格外平静。

    宫里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她自己蠢,怪不得任何人。

    再说了,要不是她在宫里树敌太多,得罪了荣修仪和兰昭媛,她们也不会在今日一察觉到形势有利就想把喻嫔压死。

    能站到最后的都是从聪明人。

    蠢货,注定是要被人当枪使的-

    半个月后,圣驾回銮。

    姜雪漪在绛雪阁安顿好的次日,就听说了陶贵人上次雨后大病一场留下了病根的消息。

    说是病中心郁难解,又反复噩梦高烧,现在虽然病好了,可一受凉风就易咳嗽,体质也弱了许多。一下子就从一个高傲明艳的女子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本来只想让她病一病去不了行宫的,谁知她自己这么存不住气,硬生生将自己气出了病根来。

    一入秋就恢复了每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照例,今日也要是去拜见太后。

    旎春扶着姜雪漪坐在梳妆台前,撇撇嘴道:“这陶贵人因为您落下病根,又知道您在行宫晋了位份,心里指不定多恨呢,奴婢还真有些担心她会对您使手段。”

    姜雪漪淡笑:“我既然做了,就不怕她记恨。何况陶贵人这两个月想必韬光养晦,就等着先得宠呢。”

    “不先得宠一味针对我的下场她已经饱尝了,如今冷静了两个月,约摸着会比以前难对付些吧。”

    旎春嫌弃地点点头,又笑道:“主子,您这两日就要搬去东偏殿了,奴婢听说偏殿都配的有小厨房,每日除了尚食局送来的菜样,咱们也能要食材自己开火了。”

    后宫嫔妃里,从五品以上为嫔主,自称嫔妾,下称主子。出行享步辇,可迁居一宫偏殿,配有小厨房。衣着首饰的规格也能提上一级,可用步摇。

    所以尽管只是一阶之差,与贵人之间的待遇却是云泥之别。

    当初姜雪漪做点心都是去找杨贵仪借小厨房用,如今她自己晋上来,也不必麻烦她了。

    群妃相见的场面不宜招摇,姜雪漪只按着婉仪的规格打扮了一番,便和杨贵仪一道乘步辇去了凤仪宫。

    丹妃小产后不能见风,陛下特意恩准她在行宫做足了月子再另行回宫,喻嫔又禁足不得出门。虽说只是少了两个人,可从前的高位一下子空下去,最爱争吵的也没了消息,还是让人有些陌生。

    姜雪漪的位置已经调到了杨贵仪前头一位,她缓缓展裙落座,悄悄捏了块盘中的糕点。

    谁知还没咽下去,对面的陶贵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表情虽不狰狞,声音也平静,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一别两个月不见,还未恭贺棠婉仪晋位呢。”

    第36章

    姜雪漪笑着看向她, 眉眼温柔如常,毫不在乎她的当众挑衅:“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抬爱,妹妹何须这样客气。”

    好好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陶贵人阴暗的笑容僵住, 唇角冷冷一勾,扭了过去:“是无需妾身客气, 毕竟棠婉仪是好手腕,刁才人不是也比不上么。”

    刁才人正在喝温茶,一听见陶贵人扯上自己, 不满又心虚地觑了她一眼, 默不作声。

    当初既然选择了投靠贤妃,她就知道陶贵人一定会记恨上自己,如今承受她白眼也是意料之中的, 何须跟她斗嘴。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才刚消停半个月, 再做什么出头鸟也是傻的。

    陶贵人瞧了她们二人一眼,也不说话了。

    被留在宫里这两个月,冷眼嘲笑受了, 身子的病痛也没少尝,她到现在都忘不了自己高烧不止却只能在宫中悔恨度日的日子。

    虽说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姜雪漪那个贱人,可入宫这些时间,她自己并非一点错没有。

    走到今日这一步,高位厌恶陛下不喜, 还是皆因自己太喜欢意气用事, 太沉不住的缘故。

    家中悄悄送来的家书字字关切,句句温暖, 她看后深深后悔自己当初的不可一世。

    若想把姜雪漪踩在脚下,走到人前去, 她就要学聪明些,收敛从前在家中不可一世的脾气,口舌之争该免则免,做些实在事才是要紧的。

    片刻后,皇后从后殿走到主位上,抬手让众妃免礼,淡声说道:“太后方才派人传信,说今日不必去长寿宫请安了,你们等会儿自行散去即可。”

    “再过几日是九九重阳大宴,陛下会带着宗室重臣和嫔妃们在太液池赏菊,正午有午宴,你们心里记着点。丹妃失子后,宫中一直沉闷,陛下也半个月没进后宫了,届时宴席热闹,你们有才艺的嫔妃也准备准备,若想献艺,便来找本宫备着。”

    嫔妃们异口同声的应下,皇后又交代了几句,就让众人散了。

    姜雪漪没往别处去,径直要和杨贵仪回宫,谁知没走两步,就被刁才人叫住了。

    这刁才人背后是贤妃的事想必不少人都知道了,那日在秋华殿,她也将矛头转移到姜雪漪身上,任谁都看得出没安好心。

    陛下不是赏了她紫檀木象牙凤颈琵琶吗,那可是名贵的好东西,这会儿不去找贤妃商议重阳节的午宴事宜,来找她做什么?

    姜雪漪娇慵地坐在步辇上,素手纤纤,撑着一把六骨手绘银杏伞,垂眸问着比自己矮半截的刁才人:“刁才人可有什么要事吗?我正打算和杨姐姐一道回宫去呢。”

    刁才人略带讨好的笑笑,仰起头看着姜雪漪,清晨的阳光直射过来,刺眼得让她不得不眯起一双眼:妾身确实有些话想跟婉仪说,不知您愿不愿意收留妾身吃盏茶?”

    杨贵仪在姜雪漪身侧瞧了一眼,笑着说:“既然妹妹这边有事,那姐姐也不好叨扰,你们聊吧,我们闲了再见也一样的。”

    姜雪漪点头示意,略带玩味的看着刁才人,笑着没说话。

    就在这时,同样要回宫的陶贵人也走上这条宫道,看见了高高坐在步辇上的姜雪漪和站在步辇下仰望着姜雪漪的刁才人。

    她讽刺地牵唇,讥笑道:“刁才人还真是左右逢源的一把好手,我是自愧不如的。”

    刁才人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让人不齿,可在宫里生活,谁的姿态是能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的,既然想达成目的,总要付出些什么才是。

    可她面对陶贵人又的确是不怎么占理的,一时脸上有些臊得慌,扭头反驳道:“我和棠婉仪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怕不是也想和棠婉仪交好还没门路吧!”

    陶贵人冷嗤了声,并不往姜雪漪身边凑,而是十分疏远地站在一米开外,瞥她一眼:“当初你跟着我的时候,背后没少说她的坏话。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棠婉仪的喊上了。”

    “我听说丹妃失子那晚你们都在殿内,可陛下抬了丹妃和她,却没搭理你和兰昭媛,你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巴巴往上凑,不嫌丢人。”

    刁才人被踩中痛处,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从前的几分薄面了,反唇相讥道:“我再如何也是比你强些,你可是连行宫都去没成,口口声声说什么行宫的事呢?怕是连当时场景如何都不知道,纯听旁人谣传杜撰的吧。”

    陶贵人一时火大,正要开口说回去,却一口气没上来反呛了风,用帕子掩唇重重地咳了几声,模样十分狼狈。

    姜雪漪垂眸看着陶贵人如今躯体孱弱,展开笑颜劝道:“入秋了,晨起的风还是凉的,陶贵人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静书,还不扶你家小主回宫歇着,好好喝剂汤药调养。见风就咳的毛病可是越冷越不易好的。”

    静书不情不愿地瞥了她一眼,上前扶着自家小主,低声道:“小主,咱们还是回去吧,何苦跟她们磨嘴皮子呢。等过几日重新得宠了,自然有的是人上咱们丽华堂的门,还少区区一个刁才人不成。”

    陶贵人点点头,掩着唇又咳了几声,没搭理姜雪漪看似温柔的提醒实则是嘲笑的话语,和静书一同缓缓离开了。

    姜雪漪颇感意外。

    从小到大,陶姝薇都是一个高冷傲慢,目中无人的人。她自恃貌美,出身高贵,又有个权势滔天的爹,哪怕是对着同样是贵女的出身的其余人也多半给不了几个好脸,只有别人来讨好她的份。

    也是因此,她脾气火爆,几乎是一点就燃,从不让自己吃亏半分。

    这种人虽然气人,却最好对付,姜雪漪并不怕她。

    可短短两个月过去,她竟然变得如此耐得住了。

    再愚蠢和心高气傲的人,在后宫被磋磨冷落一场,也是会有这么深刻的觉悟的。

    姜雪漪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刁才人,柔声道:“秋日头还是晒人的,刁才人极有话找我说,我当然欢迎。”

    说罢,她雪白皓腕轻折,抬着她的四人步辇重新启程,走上了回宫的道路。

    明媚日光下,姜雪漪发髻间的步摇轻轻摇晃,熠熠生辉,她本就生得极美,整个人说不出的舒展娇慵,仪态万方。

    跟在她身后的刁才人既欢喜又心酸,看着姜雪漪如今风光坐上步辇的模样,心中更是羡慕。

    人前风光的滋味,她也想尝尝。

    到了绛雪阁后,刁才人忍不住左右查看,一进拱门就见里头极为雅致的小院,分明里头的东西也和她们没有特别差的差别,可就是让人觉得匠心独运,眼前一亮。

    这不是灵犀宫与众不同,是院子主人的眼光独到,才能把屋舍布置的美轮美奂,是审美的差距。

    她从前总听陶贵人贬低棠婉仪,说她如何两面三刀,如何心机深重,叫她也以为,棠婉仪博得陛下欢心不过是因为那一张漂亮的脸,口蜜腹剑的哄了陛下去。

    可如今一看才知,棠婉仪自有她的内秀在。她能一直得宠定是还有旁的原因,自己若能跟在一边时时学着,那可是大有益处。

    见了院子,刁才人更加精神抖擞了,忙跟上姜雪漪的步伐进到了里屋。

    姜雪漪率先坐在主位上,抬手示意,面上笑得温柔:“刁才人坐吧,本是该搬到东偏殿接待你的,只是我还没有搬好,只好屈就你在绛雪阁了。”

    刁才人忙说着不妨事,从扶霜手里接过来了一杯桂花龙井茶:“从前没机会和您亲近,如今大着胆子来叨扰,您不嫌弃妾身就已经很欢喜了。”

    说完,她有些踌躇地说:“在行宫的时候,妾身也是一时紧张,并非有意将您牵扯进去。您不会责怪妾身吧?”

    姜雪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温柔依旧:“怎么会,丹妃失子是喻嫔所为,当时在场的人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罢了,我又怎么会怪你。”

    “您能不计前嫌,妾身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下了,”刁才人赔着笑脸,又说,“妾身今日来,是有一件事相求,不知婉仪介不介意。”

    姜雪漪点点头:“你但说无妨。”

    刁才人松了口气,试探道:“妾身原本住在毓秀宫,宫里只有主位荣修仪,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娘娘。入宫这么久,时常会觉得有些寡静。妾身觉得跟您投缘,便想去求皇后娘娘的恩典,允准妾身也搬到灵犀宫来,若能跟您作伴,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想跟我住一起?”

    姜雪漪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若能搬来,我和杨姐姐就更热闹了,我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后宫住所搬迁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的,你问了我不成,还得是皇后娘娘允准才可。”

    一听姜雪漪愿意,刁才人立刻喜上眉梢:“您既然愿意,想必皇后娘娘也会允了妾身的想法的,妾身这就去求皇后娘娘,说不定等过两日,咱们就能同住灵犀宫了。”

    说罢,她起来福身道:“妾身这就去求皇后娘娘恩典,就不叨扰您了。”

    刁才人的急匆匆离开绛雪阁出去,扶霜不屑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解道:“主子何须对她这样的人这么好性子。她搬来定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呢,咱们反而碍事。”

    姜雪漪端起手边的桂花龙井抿了一口,笑着说:“皇后一定会拒绝的事,我嘴上何不答应?反叫她觉得我不防备。”

    扶霜了然,顿时淡淡笑起来:“刁才人自作聪明,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看重主子的,怎么会让她这么个蠢货来碍事。”

    主仆二人刚说两句,旎春便欢快地带着林威从外面进来,笑着说:“主子,大监来传陛下口谕,说要您现在就去勤政殿呢。”

    第37章

    姜雪漪搁下茶杯往外瞧了一眼, 正好看见林威躬身进来,客气笑着说:“棠婉仪,请吧。”

    她弯眸笑笑, 温声道:“多谢大监告知。”

    “陛下已经半个月不曾见过后宫嫔妃了, 怎么今日突然要见我?不知陛下面色如何,还请大监知会一声, 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对这个棠婉仪,林威一向是十分看好的。何况喻嫔陷害丹妃事情败露,已经被陛下降位禁足, 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他若想寻个好主儿收些好处,自然不吝啬向她卖个好:“陛下今日瞧着面色尚好,只是让奴才来请您之前, 兰昭媛才去过勤政殿, 这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兰昭媛?”姜雪漪讶然掀眸,柔声问,“我记得, 兰昭媛仿佛许久不曾承宠了。”

    主子娘娘之间的事,面对姜雪漪这样的新主,林威就算知道什么也不好多说,只能模棱两可的应声着:“是,从前兰昭媛也是很得宠的。”

    打听不出什么, 姜雪漪也不勉强, 让旎春好生送林威出去,又塞了足足的好处, 自己则坐到梳妆台前理了理仪容。

    关于这位兰昭媛,姜雪漪了解的实在不多。但她隐隐能感觉到兰昭媛是个心底很有数的人, 和喻嫔之流不是一个等级。

    姜雪漪不是好奇她和陛下之间的事,也不是担心她会分走自己的恩宠,她只是有些忐忑,像兰昭媛这样的女人,能让她一夕之间失宠的事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重新梳妆整齐后,姜雪漪坐上步辇,去到了陛下这会儿所在的勤政殿。

    林威已经先她一步回御前伺候了,这会儿却在殿门前候着,一见她来了,忙迎上来低声提醒:“兰昭媛尚且在里头呢,嫔主不妨在一边稍稍等一等。”

    姜雪漪浅笑:“我明白,多谢大监。”

    她静静地站在勤政殿门外,视线投望过去,仿佛能透过紧闭的雕窗看进里头。

    陛下和兰昭媛在里面似乎在因为什么闹龃龉,隐隐能听到女子凄婉动人的哭泣声。

    站了片刻,模模糊糊听见一句“臣妾只是想在这时候陪着陛下……”,可陛下的嗓音淡然如常,似乎根本不因她的情绪而有分毫动摇。

    片刻后,兰昭媛从勤政殿内走出来,眼睫带泪的瞧了姜雪漪一眼。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云锦宫裙,衬得她清丽婉约,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眼睛泛着红痕,连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并未和姜雪漪说话,而是直接走下玉阶坐上了步辇,神情瞧着不大好。

    陛下时隔半个月没见后宫嫔妃了,一叫她还是这么个情形。

    姜雪漪走进殿内,看见陛下坐在御桌前拿着一本折子,可眼神分明是没坐在折子上头的,可见心思在别处。

    她走上前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放下折子,身子略显疲乏的后仰,表情却还算寻常,好像方才兰昭媛不曾来哭过一场一样:“过来,到朕这来。”

    姜雪漪走上前,顺从地坐在旁边的圆凳上,视线落在他眉眼:“半个月不见,陛下憔悴了许多。”

    她心念微动,刚坐下几个呼吸就又站了起来,轻步走到陛下身后,试探性的伸出手:“陛下要吗?”

    沈璋寒动作微顿,缓缓合上眼眸,淡嗯了一声。

    得允后,姜雪漪的手缓缓探到眉骨处,不轻不重的揉按了起来。她站在陛下身后,微微垂着头,细软微香的指尖在眉眼周围刮按揉捏,神情专注而认真。

    勤政殿内安安静静的,大敞着的殿门稍稍刮进来一阵微凉的秋风,美人广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暗香盈室。

    许久后,沈璋寒抬手捉住她的手,柔弱无骨,微凉馥软,很好摸:“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不想问问?”

    姜雪漪很诚实:“想。”

    “但不想现在问。”

    她嗓音清泠婉约,柔柔的,落在沈璋寒耳朵里和心里:“潋潋知道陛下想静静的呆一会儿。”

    沈璋寒笑了,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跟前来,缓缓睁开眼睛:“怪不怪朕冷落了你?”

    姜雪漪笑着摇头:“陛下从来没有冷落过潋潋,这半个月,您不是哪里都没去吗?”

    “您心里是念着嫔妾的,您也知道嫔妾心中念着您,这就很好了。”

    沈璋寒淡笑不语。

    她是看见兰昭媛哭着出去的,可她既不好奇也不问询,反而安安静静替他舒缓疲乏,这点知情识趣便最难得。

    后宫人人皆知他半个月不进后宫了,却没人能真正明白他需要什么。

    兰昭媛是很聪明,打从一开始跟着他便是柔弱娇媚懂情趣的,可她就是太懂,这两年又贪心不足总想进一步,才让他愈发的不喜欢。

    别揣测,别嗔痴,别自作聪明。

    能在他不悦的时候安安静静陪着,待心情平复,自然会有想要的后续。

    懂他的心思,但又别像兰昭媛一般太懂了触碰到他的底线。

    沈璋寒厌恶在某些时候被人看得太透。

    这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晓得,可见美人当如姜雪漪才好。只是如今她入侍时间尚短,还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想法不过转瞬即逝,沈璋寒懒得深究,只垂眸摩挲着她细白如玉的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拿当初的兰昭媛和如今的姜雪漪比,平心而论,他还是更看中姜雪漪一些。

    兰昭媛虽也聪慧解意,可她性子娇柔,更多的时候就像一株离了郎君便生存不下去的菟丝花一般,稍稍一阵风就能吹跑。

    虽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可终究是全然依附于他的,不像姜雪漪遗世独立,温柔端慧。哪怕就那么静静站在那,周身便有一种温和从容的力量,能够抚慰去他大半不快思绪。

    她是让他可进可退的存在,仅这一点,这世间便再难有了。

    沈璋寒直起身子,再次拿起了桌案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折子,温声道:“徽州新贡的好墨,你替朕试试。”

    姜雪漪乖乖地走到砚台旁坐下,从旁边锦盒里拿出一根雕着祥云纹的鎏金墨条,轻声说:“徽州进贡好墨的人想必是换了,瞧着倒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盒墨呈进来就一直没打开过,沈璋寒还真不知里头是什么模样。闻言,他搁笔瞧了一眼,顿时了然,扯唇嗤笑了声:“华而不实,尽是噱头。”

    姜雪漪笑道:“好墨须得坚如玉石,细纹如发,隐隐有光泽者为上佳。嫔妾听闻徽州墨一向是以颜色均匀,落笔顺滑而著名,不想今日一见,竟为了上贡而做出这样华而不实的模样。”

    沈璋寒淡淡道:“管者有变,且是外行,满心思都是溜须拍马,连好墨为何都不知道,怎能好好为官。朕定要斥责底下的官员,将此人革职,也好正一正徽州官场风气。”

    “只是可惜这盒徽墨了。”

    姜雪漪温声道:“若陛下不嫌弃,其实也不可惜。”

    沈璋寒嗯了一声:“潋潋有好法子?”

    她笑着从茶案上取来一块竹片捏在手里,柔声道:“徽墨的心本是好东西,不过是底下人为了讨陛下欢心才画蛇添足,只要轻轻把这金粉云纹刮去,好好打磨,还是一方能帮着陛下肃朝纲,平天下的好墨。”

    沈璋寒垂眼看她,不觉轻笑:“嗯,潋潋果然巧手。”

    姜雪漪捏着竹片弯眸浅笑:“那潋潋替陛下救回来一盒好墨,陛下怎么赏潋潋?”

    他故作为难地琢磨半晌,懒漫的拖长调子:“潋潋神女之姿,寻常俗物怎好敷衍,不如——”

    “就将你救回来的这盒墨赏了你,如何?”

    姜雪漪轻哼一声,将竹片放下,转过身不去看他了:“陛下小气,成日里惯会糊弄嫔妾的。”

    她平日一贯温柔,偶尔的一点小性子也拿捏的住分寸,叫沈璋寒心中愉悦:“那你说说,想要朕怎么赏你,朕也好听听什么才算大方。”

    姜雪漪微微转头看他,姣好的侧颜上是一双极动人的眼睛。一点点踌躇,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彷徨,更衬她灵动,让人忍不住知道她心中想着的是什么。

    她静静地看了陛下半晌,彻底将身子转了过来,轻声道:“嫔妾不要金银珠宝,不要钗环首饰。”

    “嫔妾只想知道,陛下为何不喜欢兰昭媛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您问嫔妾怎么不问,嫔妾说并非不好奇,而是时机不对,如今这时机,陛下觉得到了吗?”

    沈璋寒笑意无声无息淡了两分,摸着她的发丝问:“为什么好奇?”

    “是想知道朕和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还是好奇朕的心思?”

    姜雪漪缓缓摇头,仰眸地定定看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如潺潺流水:“兰昭媛得宠数载,却在这半年见弃于陛下,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嫔妾不好奇兰昭媛,不敢也猜不到陛下心里的想法,可嫔妾想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才会让陛下如此不高兴。”

    “嫔妾不想让陛下不高兴,也害怕陛下会有一天厌弃了潋潋。”

    “这一点,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

    第38章

    沈璋寒抚摸着她细腻白皙的脸颊, 直直望进她温柔眼睛,幽深的黑眸说不出的晦暗。

    殿内足足寂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陛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姜雪漪便被一把拉进了他怀中。

    宽大的椅子刚好容得下紧紧相贴的两个人, 姜雪漪冷不丁被他拥入怀里,整个身子都面朝着他。她的个子和陛下相比算得上娇小玲珑, 娇软的身躯无骨似的贴在他身上,头刚好抵在胸口。

    光天化日,承载天下万民兴衰的勤政殿内, 她与陛下这般亲密无间的姿势, 让她忍不住连后椎都羞得发麻。

    沈璋寒大手游移在她细腰间,隔着一层又轻又薄的绸缎,带着滚烫的热切, 他的吻落在姜雪漪耳边, 喉结难捱到发紧:“有这么在乎朕?”

    姜雪漪身子微颤,耳垂温热的触感如过电一般,让她禁不住酥软。铺天盖地的掠夺感向她袭来, 这会儿的陛下似乎格外动情,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一般。

    沈璋寒不知她这会儿是不是被他欺负得狠了,也不知是不是羞涩害怕,就见她眼角的泪水一点点落下来,洇在他粗粝指尖, 手指却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破碎的啜泣:“陛下……”

    “分寸。”

    他抹去她的眼泪,却忍不住骨子里的破坏欲, 想看她碎得更彻底:“朕不喜欢女人太没有分寸感。”

    “你如今这般模样,朕便很喜欢。”

    话音甫落, 勤政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的拉上,姜雪漪无力地抱住了他劲痩脊背。

    帷幔轻摇,秋意薄凉,御桌上的折子哗啦啦落了一地,散落在脚边。

    许久后,沈璋寒抱着怀中的姜雪漪,吻了吻她唇角。

    他目光深沉而炽热,抱着她的时候仿佛是一件易碎的珍宝,连语气都沾染上从未见过的爱怜:“是不是累了?”

    姜雪漪心有所感,疲倦的轻应了一声。

    勤政殿白日叫水,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连林威在殿外候着都不禁咂舌,这棠婉仪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好手腕。

    两人重新穿戴整齐,不过一会儿便是午膳的时间,姜雪漪自然而然的同陛下一道用了午膳,才不紧不慢的离开勤政殿。

    回宫的路上,姜雪漪细细回想起方才在勤政殿内,陛下同她说的每一句话,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陛下生性敏感多疑,喜怒无常,心思深沉,想讨这样的人欢心不是一件易事,并不是身有所长,生得足够貌美就能长久得幸。

    宫中从不乏貌美的女子,能久久得宠的,丹妃有因,兰昭媛也有因。

    若说丹妃是与陛下相识于微末时期,又陪在陛下身边最久,那兰昭媛想必是和她一样,都是想在陛下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好让自己久久立于不败之地的。

    但兰昭媛这一招走了几年,如今却失败了,为何会败?

    陛下说她不懂分寸感,姜雪漪猜测,是她太心急了,不甘心努力了几年还是停留在原地,始终不能更近一步。

    这更进一步的事,恐怕是兰昭媛对陛下的爱慕吧。

    “臣妾只是想在这个时候陪在陛下身边……”

    姜雪漪讥讽的轻笑,一个谁都不信,生性多疑的帝王,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更不会允许任何人拿捏住他的情绪。

    能在陛下心里有些许不同,有自己的价值便是利益最大化了。

    心有贪念才会急切,守不住清醒便会沦为笑话。

    姜雪漪永远都不会爱上陛下。

    她只要他的权势地位,只要借他走上云端,所以这份分寸感,她会一直把握的很好-

    御花园内。

    刁才人坐在亭子内,对着满园的秋花发牢骚。

    她身边站着自己的陪嫁侍女婉云,正苦口婆心的低声劝道:“小主就别不满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岂是咱们违抗得了的?皇后说不能迁宫,咱们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刁才人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可惜:“棠婉仪都同意了,只要皇后一开口就能搬过去。这么天大的好事,偏偏皇后说毓秀宫人少,灵犀宫不宜再搬迁,免得后宫失和,让我安安分分住着。”

    “说白了还是皇后不喜欢我,要是喜欢,她还能不知道和棠婉仪同住一宫的好处吗?如今没了这个机会,恐怕以后还有别人也打着这个主意,那我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婉云叹了口气:“您省省心吧,棠婉仪虽然嘴上答应了,可跟陶贵人毕竟是有仇怨的,您以前还跟陶贵人走得近,棠婉仪心里多多少少会记着,不会真的跟您亲近。既然不能真的亲近,那还能指望她提携您,拉您一把吗?”

    刁才人瞪了她一眼:“愚蠢,宫里哪儿有什么真心姐妹,都是各自为着自己,互相利用罢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会真心待我,可即便是表面也是好的。同处一宫,我时不时上她那走动,说不定就会瞧见陛下,能见上面还愁没有得宠的机会?”

    “再说了,她能得宠一定有她的原因,我若能知道原因,恩宠自然是不会缺的。还需要像现在这样,今天有了明天无,总是要琢磨着陛下还会不会来我这吗?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觉得陶贵人家世高贵跟着她,谁知道她竟能那么蠢呢,得罪了宫里这么多人,陛下也不喜欢她。还好我早早的就看透了,跟着贤妃娘娘,若不然恐怕现在还在坐冷板凳。”

    眼看着小主心情不好,叽叽喳喳说了这么多,婉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和棠婉仪交好有好处这件事,其实也不止小主一个人知道,要不然,现在的灵犀宫也不会门庭若市了,就连同住的杨贵仪都有人扒着门想交好,若是真的搬进去了,难免让高位们觉得自家小主太过钻营,不去说不定是好事呢。

    婉云连连嗯了两声,说:“陶贵人是个不堪跟的,贤妃娘娘自然是不一样。身居高位又有大公主,地位可稳固着呢。不过奴婢总觉得,陶贵人也未必一辈子就这样了,总会起来,毕竟她身后可是陶尚书,那么大的权势在背后,陛下念在他的功劳也总会照拂一二。”

    刁才人发泄了一通,心里头舒畅多了:“念在家世给的体面终究是有限的,她当然不会一辈子当个贵人。要是活得久了,又生下孩子,以后混上妃位也是稳稳当当的。可混上二十年做妃位,和十年就又不一样了,宫里生活开销处处要银钱,不得宠又要被人排挤,我可不甘心一直是个才人。”

    “就算迁宫迁不了,棠婉仪那边我也会多走动走动的,现在只希望我能好好练琵琶,若在重阳宴上捞个头彩,陛下也会宠幸我的。”

    小主的琵琶在家中时就没有好好练习,如今赏了这么好的紫檀木象牙凤颈琵琶也只能增色两分罢了。陛下喜欢听小主弹琵琶,肯定不是因为她弹得好,而是弹得与众不同才觉得有意思,与其指望着好好弹琵琶得宠,还不如跳只舞,说不定陛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僵硬的舞姿,反而也觉得有意思了。

    婉云暗暗腹诽,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忙应声道:“是,奴婢回去就替您把琵琶拿出来,您好好练。”

    刁才人心中畅快了几分,站起身准备回棠梨宫去,谁知道还没走出拱门,就看见静书偷偷摸摸的站在林子后在跟一个人说些什么,还把手里的锦囊塞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站得位置刁钻,只隐隐能看到下半身的一点衣角,仅凭衣裳看的话,倒像是御前的宫女。

    刁才人立刻就想到,这是陶贵人让静书去贿赂御前的人,想花银钱买陛下行踪呢。

    宫里不得宠的女人想见一次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么靠陛下一时兴起翻了名牒,要么在大宴上能引起陛下的兴趣,再要么就是什么时候偶遇了陛下,能叫陛下注意到自己。

    可陛下平时何时进后宫,进后宫都去何处?这些消息若没有人脉手段,万万寻常人不可能得知的。

    陶贵人没去成行宫,在宫里坐了两个月冷板凳,一回来还得知棠婉仪晋位了,心里当然是着急。

    她家底丰厚,每每出手都是大笔银钱,白花花的银子给出去了,得到的消息可靠度也更真些。

    刁才人拉着婉云走远了些,得意地勾起嘴角:“你从现在起就派人盯着陶贵人,她不管去哪儿都要告诉我,知道了吗?白得这么好的消息,我是万万不可能错过的。”

    婉云犹豫着问:“小主,您是要去截胡吗?”

    “若是出现一个女人,陛下兴许会有闲情逸致,可要是出现两个女人争锋相对,陛下还会不会……”

    刁才人并不在乎:“这就要看手腕了,谁的恩宠不是争取来的?左右我跟她已经撕破脸了,顾忌着她才是傻子。”

    “要是我能得宠日后越过棠婉仪去,那宫里的人还不是都要来巴结我,我也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刁才人和婉云离开后,亭子后又缓缓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她牢牢看着静书和刁才人的方向,眼睫垂下几分阴翳。

    第39章

    “小主, 咱们跟着静书这么久了,也看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还是回宫去吧。秋日头毒得很, 若再皮肤晒伤就不好了。”

    说话的宫女声音压得很低, 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心里七上八下的:“奴婢知道您心里恨, 可也得顾惜着自己才好。”

    初秋晌午的御花园日头毒,四下人烟稀少,到处都静悄悄的, 动作稍微大一些就会被人发现。她跟着赵宝林出来已经许久了, 终于逮着静书在此处私会御前之人,可即便抓住了又如何?她们还能把陶贵人怎么样不成。

    站在亭子后一直未说话的人紧紧抿唇,压抑着眼眶中悬而未落的泪水, 轻声道:“回去吧, 不等到陶贵人行动,我是不会罢休的。”

    “小主,可如今的日子就已经不好过了。您若是将事情闹开, 彻底得罪了陶贵人,兴许眼前一时能消停,那日后呢?陶家是如何显赫,以后陛下会向着您,还是会向着陶贵人?”宫女想想就觉得害怕, 苦口婆心地劝着, “不如还是算了吧……争也未必争得过,若因一时之气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又何苦?好死不如赖活着,您还有家人在期盼着您好好活着呢。”

    赵宝林终于禁不住泪流满面:“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就因我性格怯弱, 家世低微,她就能那么作践我,欺负我吗?”

    “半年了,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若要我一辈子这么活,我宁可死了……”

    她压抑的哭泣着,因着怕发出声音,用力到肩膀都在不住的颤抖:“雯兰,你若是还当我是你的主子,你就别劝我,尽力帮我达成此事就好。不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为自己博一条出路,宁可日后轰轰烈烈的死,我也不要再这样任人宰割的活。”

    说罢,赵宝林抹着泪从亭子后走开,急匆匆的回宫去了。

    跟在赵宝林身后的雯兰急忙跟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主自小不爱说话,性子胆小,虽只是小官之女,在家却也是一家子和睦,教养的知书达理的。如此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人生百态,养的如同温室花朵一般。

    谁知入了宫以后,棠梨宫只住了陶贵人和小主。

    陶贵人出身高贵,目中无人,一直看不起小主的出身。又仗着同居一宫,小主性子胆小不敢外传,动辄便侮辱责骂,推搡排挤,日日将小主说得不敢出门,夜夜梦魇缠身。

    暑热的时候,她因为病中不能去行宫,病愈后便将所有火气都撒在小主身上,不仅变本加厉,甚至几次三番让小主一人进屋内,出来时便多了一身表面看不见的淤痕。

    小主不善交际,在这暗无天日的宫里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人可以诉说。她们不是没想过告诉皇后,可陶贵人却威胁,若是告诉了皇后,让她被皇后斥责,那全家都别想好过,让小主在宫里等着接家人的死讯。

    如此一来,小主还怎么敢说?

    花一般的年纪,却只能整日坐在昏暗的屋内默默流泪,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陶贵人揉捏宰割。时至今日不得已,才孤注一掷为自己搏一搏。

    若她真的得宠,母家就会受到关注,就再也不是能无声无息被除掉的存在了。

    雯兰其实也明白小主的苦楚,可入宫半年多,虽不曾经历过小主的折磨,可她这个做奴婢的只会比主子承受更多的人情冷暖,深深知道没有地位和恩宠是多么凄惨的一件事。

    宫里嫔妃这么多,不得宠的也那么多,并不是见了陛下就一定会得宠,这是拿在自己的性命去赌-

    九九重阳大宴在即,又是夏末初秋不冷不热的好天气,宫内几处风景宜人的景点都有人在练习才艺。

    每到一处便是吹拉弹唱的,嫔妃们各自使出拿手绝活,就等着到时候技惊四座。

    姜雪漪压根就没打算在重阳宴上抛头露面,她本就恩宠颇盛,何苦在这时候再同她们争,事事拔尖冒头不给旁人留机会,会更加遭人记恨的。

    她今日刚搬到东偏殿,尚且还不太适应里头新的布局,段殷凝带着内侍宫女替她重新收拾宫殿,又换上她睡惯了的床褥被子,一番折腾就到了夜间。

    这会儿差不多是陛下点寝的时间了,旎春出去打听完,回来后一脸的稀奇:“主子猜猜今日陛下选了谁侍寝?”

    姜雪漪还真猜不到,但看旎春这脸色,就知道不是眼前有恩宠的人,饶有兴趣地问:”是谁?”

    旎春压低了声音说:“是棠梨宫的赵宝林!”

    “奴婢记得她平时话特别少,人也安静孤僻,除了请安几乎不和人来往的。嫔妃的初次侍寝早就轮完了,真是奇怪,陛下今日怎么会想起这号人物?”

    姜雪漪也颇感意外。

    但宫里的女人这么多,就有这么多心思,哪儿能事事预料的到。她没多想,只是突然想起棠梨宫,才又问了一遍:“赵宝林是住在棠梨宫的?”

    旎春点点头:“是啊,她是和陶贵人住一宫的。咱们刚迁宫那日奴婢还说,可怜她和陶贵人分在一个宫里了,棠梨宫里又没有别的高位压着,赵宝林指不定被怎么磋磨呢。”

    姜雪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既是件稀罕事,想必明日一早咱们就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翌日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久不得宠的赵宝林果真成了众人的焦点。

    尤其是那些同样久不得宠的嫔妃,个个都好奇她是怎么走到陛下视线里的。

    众人的表情或艳羡或不屑或好奇,唯独陶贵人和刁才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陶贵人眼中恼火,几乎要吃人,刁才人则是有些不情不愿,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姜雪漪一直有心让人盯着陶姝薇那边,所以昨晚的事,今早也算打听到了一些。

    听说是陶贵人花了颇大的代价去打通御前的关系,本想一举得幸的,谁知见到陛下的时候先是看见了刁才人,后又遇到了赵宝林。

    总之陛下没看上陶贵人和刁才人,反而夜间点寝了赵宝林,其中缘由这就不得而知了。

    陶贵人出手虽大方,入宫前家里给的银钱也多,可她衣食住行样样都要好的,如今在宫里又不得宠,自然事事都要靠银子疏通。

    如此花销半年,又大出血去买消息,却不知怎么被刁才人和赵宝林知道了,最后一腔心血都让赵宝林捡走,岂能不恨得牙痒痒。

    赵宝林做的事虽不地道,突然得宠也让人羡慕,可她的性子实在是很沉默,和皇后请了安以后是一句话都不曾多说的,所以略略酸了几句,也就没人盯着她了。

    等请安结束的时候,皇后照例交代了几句,最终看向了姜雪漪,话却是对着赵宝林说的:“今晨陛下口谕,让赵宝林迁到灵犀宫去,本宫便做主替你选了明熙馆,你今日收拾收拾就搬过去吧。”

    赵宝林猛然抬起头,眼中渐渐泛起泪花。

    她忙起身跪下,强忍着哽咽谢恩道:“妾身深谢陛下和皇后娘娘隆恩。”

    皇后没多说,淡嗯了一声便拂了拂衣袖,示意她们可以回去了。

    陶贵人一听到赵宝林竟迁宫到灵犀宫去了,不禁又惊又怒,怒她不知天高地厚敢截她的恩宠,却也担心陛下这样突然的迁宫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要是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那自己以后得宠的路就更难走了。陛下是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喜欢心如蛇蝎的女人!

    可昨夜是赵宝林侍寝,她身上那些……陛下是不是都看到了,也都知道是她做的,所以才让赵宝林离开棠梨宫?但若知道了,为何只说了赵宝林迁宫,却没说对自己的处罚?

    陶贵人越想越不安,一口气没上来猛呛了了下,急忙抽出帕子捂着嘴剧烈的咳起来,快步走出了凤仪宫。

    不成,她得等着赵宝林出来,将她带到无人的地方细细问个清楚才成!

    赵宝林惶惶地看着陶贵人走出凤仪宫,脚尖犹豫不决的挪动了下,定在了姜雪漪的方向。

    等姜雪漪一走出殿门,进到院子里,赵宝林立刻上前跟在了她身后,哀婉的压低声音,请求道:“嫔主能不能让妾身跟着您一起回灵犀宫?妾身……”

    看着她的模样,姜雪漪也猜出了几分用意,轻笑着说:“你马上就要和我一起住在灵犀宫了,一同回去自然是好。这不,还有杨姐姐呢,咱们三个日后就能互相作伴了。”

    赵宝林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万分感激,紧紧跟在姜雪漪的步辇后,在陶贵人刀刮似的眼神中安全回到了灵犀宫。

    她昨夜那般孤注一掷,本是想豁出去为自己求一点恩宠来保全自身的,可陛下昨夜虽点寝了她,事情的发展却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陛下没有碰她,只是让她在偏殿睡了一夜,次日就让她走了。

    本以为是陛下嫌弃她的身子,她的希望彻底落空,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陛下竟将她迁出了棠梨宫,逃离了陶贵人的魔爪。

    灵犀宫,这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如今近在眼前了。

    第40章

    等顺利到了灵犀宫的大门前, 姜雪漪和杨贵仪各自从步辇上下来,问着一直跟在身边的赵宝林:“你才迁宫,棠梨宫的物件都还没有搬过来, 明熙馆恐怕也要重新打扫。你是先进去瞧瞧, 还是趁现在回棠梨宫收拾东西?”

    赵宝林连忙摇头,一提起棠梨宫眼中便是深深的抗拒:“妾身既然已经来了灵犀宫, 绝不会再回棠梨宫的,妾身直接住进去就好,明熙馆是皇后娘娘选的, 应该不会差, 妾身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

    杨贵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瞧着赵宝林是不喜欢棠梨宫了,竟连今日也不愿意回去。也罢,你既然不想回, 那就让你身边的下人替你收拾吧, 趁这会儿好好看看新屋子,咱们以后就是一块住的了。”

    说罢,她看了姜雪漪一眼, 很识趣的先走了:“昨儿夜里没睡好,我就先回去歇着了,两位妹妹请便吧。”

    待杨贵仪回了西偏殿,姜雪漪才温声道:“你今日迁宫,恐怕人手不够用, 我叫我宫里选几个妥帖的去帮你, 你也收拾得快些。”

    “殷凝,从咱们这挑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去帮着赵宝林迁宫。”

    段殷凝福身应下后回东偏殿选人, 赵宝林睁大了眼睛看着姜雪漪,眼眶泛起泪花, 她颔首跪地,忍不住落泪道:“多谢嫔主相助,妾身感激不尽。”

    她知道,姜雪漪是猜到她害怕回去,这才让她自己的人去替她收拾屋子。既免得被陶贵人为难,也能让她快些住进去。

    仅是这份心意,入宫半年以来也是从未有过的。

    姜雪漪柔声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赵宝林无需记在心上。明熙馆也是好住处,你快去瞧瞧吧。”

    “嫔主——”

    眼见棠婉仪要走,赵宝林原本尚在犹豫,却还是忍不住出声唤,“妾身不急着去明熙馆……不知妾身能不能去您的偏殿坐坐,妾身……”

    “你有话对我说?”姜雪漪轻声问。

    赵宝林深深低下头,咬唇道:“妾身自知叨扰,可有些话,若您都帮不了妾身,那妾身更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姜雪漪明白她的意思,率先转身道:“那便过来吧。”

    到了东偏殿以后,旎春奉上两杯热茶,有眼力见的让殿内伺候的宫人皆退了出去。

    姜雪漪坐在主位上,垂眼看着局促的赵宝林,温声:“坐吧,在我这不必这么拘束。”

    赵宝林应一声,低着头坐在底下的圆凳上,手指头绞紧了衣裙。

    她犹豫着该从哪儿说起,又想起昨晚的事,一时沉默了许久。

    其实昨晚的场面虽然混乱,陶贵人和刁才人都巧舌如簧,花样百出,可她能被陛下看中,并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知道自己才貌皆不如人,在这一批新人中只能勉强算个中游。既没有能让陛下一见倾心的美貌,也没有七窍玲珑心懂得怎么讨好男人。她只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选择了在“怜惜”二字上赌。

    拿自己肌肤的不完美,拿自己的尊严的最低处去博一丝怜惜给自己找出路。

    所以昨晚,她也只是装作不经意般在陛下跟前露出了一截满是青痕的手臂,将自己最难以启齿的地方让陛下看了冰山一角。

    果然,陛下在看见的时候神色就变了一变。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既不曾问询,也不曾关心,只是入夜后让她去了太极殿,又留她在偏殿睡了一晚。

    陛下是没看上她的,他对她没有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但也的确如她所愿对她有了两分怜悯。

    宠爱这条路走不通,又慷慨的给了她第二条路,让她住进了灵犀宫。

    宫里人人皆知陶贵人和棠婉仪一直不睦,棠婉仪宠眷不衰,若能得她的庇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在赵宝林眼里,陛下实在是个很好的皇帝。哪怕对她无意,也不曾让她在棠梨宫继续备受欺辱,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棠婉仪没理由帮她。

    除非……她愿意付出什么。

    她是很愿意的。

    赵宝林暗暗下定决心。

    昨夜为自己博的时候,她是抱着命都可以不要的心态去的,如今若能跟着棠婉仪,她也愿意豁出命给自己换个坦荡的未来。

    只要能堂堂正正的活,有骨气的活,能不祸及父母亲人,她什么都愿意。

    赵宝林缓缓抬起头看向棠婉仪,撸起了自己的袖管:“嫔主,这便是妾身一定要跟你谈谈的理由。”

    姜雪漪抬眼一瞧,神色顿时凝住,连眉头都情不自禁的蹙了起来。

    白生生的一截手臂上,大眼望去就是一块接一块的青紫痕迹,有些淡有些深,摞在一处,新伤叠旧伤,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赵宝林尚在掖庭时就十分安静,很守规矩的一个人,从不会惹是生非。但也因为不善交际,有些胆小,家世也不高,所以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如果不是出了昨晚的事,恐怕宫里的人平时都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姜雪漪只知道陶贵人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却不曾想,她对着同居一宫的嫔妃都能如此刻薄,竟然将自己不得志的怨气撒在赵宝林的身上。

    她胳膊上的伤痕不是一日之功了,想来已经忍受了许久,这才想了那么一条出路。

    姜雪漪轻叹一口气,柔声问:“都是陶贵人做的?”

    赵宝林含泪点头。

    “妾身忍无可忍,不愿再忍,所以才想尽办法改变这一切。如今有幸能来嫔主所住的灵犀宫,既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给妾身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她起身跪地,向姜雪漪行大礼:“妾身恨陶贵人入骨,恨不得将自己所受的苦楚一一在她身上还一遍。陶贵人厌恶您,事事针对,句句挑衅,跟你水火不容,您和妾身有一样的目标。”

    “妾身愿意听从嫔主差遣,日后跟着嫔主忠心不二,只求您庇护,给妾身一条明路。”

    被欺凌久了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站起来活,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可一但站起来重新走到阳光下,过去的阴霾就会被深深藏在心底,变成一根扎进肉里的刺。

    就算刺拔掉了,伤口好了,这根刺留下的痕迹也会一直在,历久弥新。

    她会拼了命让自己体面的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绝不会让自己回到那样难堪的境地里去。

    若那时候没了陶贵人,没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她还会像今日这般谨小慎微,只求她收留吗?

    姜雪漪看着她,淡淡问:“你如今的话,我都相信。”

    “可我且问你,若以后陶贵人不在了,你又得宠,又该如何?”

    赵宝林怔了一下,还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眼里,出身如此高贵的陶贵人已经是人生中难以搬动的一座山,她从未想过陶贵人能够轻易的从自己的人生中被除掉。

    看着棠婉仪的淡定从容的眼神,赵宝林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仿佛除了陶贵人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小小的一个障碍罢了。

    若真能除了陶贵人,那她此生的梦魇就能被去除干净,再也不必整日担惊受怕了。

    赵宝林的心头渐渐火热,难以言喻的急切让她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紧紧抠着自己的掌心,脱口而出道:“即便如此,妾身也愿意一辈子跟随嫔主。”

    “妾身本就出身低微,自知资质寻常,被选入宫也只是侥幸,更是并未想过能够成为宠妃。在被陶贵人欺辱之前,妾身甚至想着,既然逃避不了入宫,那就平平安安的做一个无宠的嫔妃,在宫中无声无息的死去也没关系。可如今妾身才明白,做没有价值的蝼蚁命运是如此凄惨。”

    “妾身不甘心这样毫无尊严的死去,更不甘心连自己的命和家人的命也在旁人三言两句之间,所以妾身想跟着您,想改变这一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姜雪漪瞧着她,温声问:“想好了?”

    “我要走的路,可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她的声音仍然那么温柔,如暖风拂面,可说出口的话却让赵宝林背后发凉:“你若忠心不二,我能许你你现在想要的一切,可你若背叛我,我会让你的下场比在棠梨宫时惨上千百倍。”

    “如此,你还不后悔?”

    赵宝林被磋磨这么久,早就痛恨极了只能被动承受的自己,她重重叩首,坚定道:“妾身不后悔。”

    姜雪漪轻轻一笑,抬手将她扶起来:“好了,在我这不必动不动就跪,我不喜欢这样。”

    “旎春。”

    门外候着的旎春忙推开门走进来,伶俐地笑着说:“赵宝林在主子这是最不必拘束的,主子自小温柔心善,对奴婢这样的下人都极好,您不必战战兢兢。您也别怪主子刚刚说话难听,有些话若不说到前头去,日后撕破脸了只会更难看。”

    “您只要踏踏实实跟着主子,时刻记着您今日的誓言,主子定是那您当姐妹相处的,届时您想要的一切,还愁主子吝啬吗?”

    姜雪漪淡笑:“旎春和扶霜是我的陪嫁丫头,自小跟着我,说话直来直去,你不必多心。”

    “我会让扶霜替你请一位信得过的太医和医女来调理伤势,你这一阵好好养着,女子的肌肤还是别留下伤痕的好。”

    说罢,她又交代着旎春:“赵宝林今日才搬来,明熙馆想必缺的东西不少,你取些银两出来,再从库房取些布料日用,都给赵宝林送去。”

    赵宝林本是做好了为人下属的准备的,不敢和棠婉仪姐妹相称,更不敢从她这里索取财务,一听到她竟然这样为自己考虑,眼眶更红了几分:“嫔主不必这样客气,妾身那里的用度尽够了,用不上这么多好东西。”

    旎春退下后,姜雪漪才轻声说:“你记住,做我的人,不是吃苦受罪来的。就算我们各取所需,互相都有用得上对方的时候,可你也是活生生的人,配过上好日子。”

    “若不然,岂不是让陶贵人背后笑话,你跟了我也是区区仆婢一般吗?”

    赵宝林心中感动,更加对姜雪漪敬服不已了。

    姜雪漪又关心了她几句,转而问道:“你方才说,陛下是有意让你迁来灵犀宫的?可是你昨夜提起了吗?”

    赵宝林不敢私藏什么,摇头轻声说:“陛下一句话都不曾和妾身说过,昨夜也不曾让妾身侍寝,今晨起来的口谕,妾身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

    “可陛下没有理由莫名的给妾身迁宫,所以妾身才想,许是陛下好心,知道妾身被陶贵人折磨这才选了这个法子。”

    姜雪漪神色如常的点点头,轻笑着说:“陛下自然是极宽厚的,你今日也累了,回明熙馆歇着吧,待有空再来同我说话。”

    赵宝林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后,姜雪漪的表情才渐渐淡了下来。

    陛下此人心思极深,薄情冷淡,怎么可能做得出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救于水火这样的事。

    可他怜悯赵宝林是真,因她满身伤痕不去宠幸也是真,将她从棠梨宫调到自己身边亦是真。

    陛下对她的怜悯,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在她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投下的一束光。

    姜雪漪有点不明白。

    宫里可怜的女人多了,陛下都能冷漠的视而不见,怎么会偏偏怜悯了赵宝林。

    难道只因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吗?

    结合曾经了解到的种种,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逐渐浮现在姜雪漪心头。

    她未敢深思,就听灵犀宫门前高声唱礼,言陛下驾到。

    今日是赵宝林迁宫的日子,陛下究竟是来看赵宝林,还是来看姜雪漪,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起身前往灵犀宫的庭院接驾,杨贵仪和赵宝林也出来迎接,院内呼啦啦跪成一片。

    沈璋寒迈入门槛,站在姜雪漪跟前抬手扶了一把:“都起来吧。”

    他淡淡瞧了赵宝林一眼,便自然的牵住了姜雪漪的手:“朕来看看你,其余人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