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尘埃落定后, 姜雪漪重新看向归于平静的院落,心缓缓沉淀下来。
今日一局牵连甚广,一环一环错综复杂, 其实并非全然没有漏洞。
何况丹妃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 她的表现明显幸灾乐祸,太不沉稳, 仿佛认定了这件事一定扯不到她头上,再加上兰才人和刘嫔来的时候都有明显的惊诧,陛下和皇后身居高位, 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证据明显摆在眼前, 人证物证俱全,出身南方家中富庶的嫔妃也只有刘嫔一人,她能赖到谁身上, 陛下才会信呢?
再加上她前些日子借刁氏之手害二皇子病发, 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隐忍不发罢了。
刘嫔巧舌如簧,心计深沉, 最擅长挑拨离间,借旁人的手作刀,一直将自己隐藏在身后。
可她这回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这么多年来都觉得丹妃不聪明,心安理得的把她当刀子, 也一直刻意打压忽视魏贵人, 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任由魏贵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渐渐凋零。
当证据摆在跟前的时候, 刘嫔当然不想认也不敢认,她担不起陷害皇嗣的罪责, 可她习惯了高坐钓鱼台,反而不知道这次的前因后果,失了掌控全局的机会。
所以她想反驳,想将这罪责甩出去,可她当时情景反而不敢多说,怕多说多错,罪责更深一层。
可她肯定想不到的是,陛下和皇后也根本就不愿意听她多说。
刘嫔心机深沉,这些年和皇后暗暗较劲,彼此算计,宫里的风波有多少出自刘嫔之手,皇后当然清楚。刁氏又害的让二皇子只能留在和顺仪身边抚养,皇后自然不喜刘嫔,她现在虽然也开始忌惮姜雪漪,可和刘嫔之间的积年旧怨才更是心腹大患。
所以所有证据一出来,皇后就立刻询问陛下该怎么处置,半点也不想给刘嫔反应和狡辩的时间。
谋害皇嗣是重罪,一旦坐实,轻则贬为庶人,重则发配冷宫或处死,前朝那么多例子比比皆是。
但具体怎么处罚,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所以太后及时牵着公主过来,表面是关心姜雪漪的胎象,实则是提醒陛下,刘嫔不能罚得太重。
她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侧妃,家族有从龙之功,还生育了公主,就算真的有错,也该看着公主和这些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
因此陛下权衡后只降她为嫔位,撤了她所有的心腹,不许她再和母族密切来往,也不许教坏公主。
至于兰才人,她除了有侍奉陛下多年的功劳,一无得力母族,二无子嗣撑腰,所以就算她在这一局里只做了收买杏雨这一件事,尚有分辨转圜的余地,但为了处罚刘嫔,坐实她们二人联手陷害皇嗣的罪名,她不论怎么分辨都没有用。
说到底,她也只是处罚刘嫔之下顺带的人罢了。
虽然从妃位到才人是天壤之别,这处罚可不轻,但陛下到底是留了丝情面。
二人都禁足三年,听着唬人,无非是不让她们再生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在宫里待着。像喻嫔,不就提前大半年解除了禁足,还在大封后宫之中晋位了吗?
日后若喻副都护立下大功,或是怀了身孕,复妃位也不是不可能。
天渐渐晚了,庭院内明亮的光线不知何时被墨蓝的夜色笼罩,姜雪漪缓缓收回视线,觉得十分疲累。
她已经在窗前看了许久,可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有声音回响在自己耳边,她微微一动,掌心居然已经沁了一手的冷汗。
陛下下了圣旨,命人将她们二人带下去禁足的时候,兰才人和刘嫔是如何哭诉分辨,凄婉求陛下明鉴,还提出种种可能,一字一句好像真的一般,谁也不甘心就这么输在她手里,降位、禁足,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可陛下并未听信,也未曾心软,旨意依旧。
姜雪漪知道,陛下处罚刘嫔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局棋明面上姜雪漪是受害者,更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撑腰。
更多的是厌恶刘嫔这么多年都藏着见血封喉毒药,恐怕早在入宫前就留着了,厌恶她的心机原来比想象中更深,尤其厌恶她像一条太后手边的毒蛇,静静的盘踞在他身边。
尤其这条蛇曾经于他有功,曾一手和别的臣子支撑着他上位。
恩赏与忌惮并存,狼子野心最最骇人。
陛下当然感激太后,也感激那些有功的臣子,可如今陛下已经是九五之尊,许多事一旦做了过了,一切都会悄悄改变。
这也是姜雪漪知道刁美人可能被刘嫔利用着接触二皇子后,为何要将计划延迟,等刘嫔先露头出来的原因。
只是刘嫔虽然眼下被处罚了,姜雪漪的心却并没有彻底的轻松下来,而是更深的感受到了何为伴君如伴虎。
皇权之下,再多的荣耀都可能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刘家如此,姜雪漪不知道姜氏以后会不会也如此。
皇后娘娘的父亲赵将军为了女儿的后位稳固,有魄力交出所有兵权只领一个虚衔,可姜氏做不到。
“主子。”旎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雪漪缓缓转过身。
旎春端着一杯安胎凝神的药过来,轻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您今日都受惊了,还是将这碗药喝了吧。好在事情已经结束,刘嫔和兰才人都被陛下处罚,除了她们,宫里其余人谁还敢再升起什么心思?您就可以安安心心生下皇嗣了。”
“只是奴婢真的很好奇,丹妃是如何跟您联手的?依奴婢之见,丹妃虽然出身低,性子又急躁,可她再怎么也是得宠多年的高位,怎么会这么配合听您的两头欺骗来做局呀?不会是还存了什么坏主意吧?”
姜雪漪接过药碗,敛眸轻声说:“刘嫔怂恿喻婕妤推她小产,兰妃使计和她抢孩子,谁都不无辜。丹妃虽不聪明,凡事反应慢些,容易被人蛊惑,可殷凝说……她不是坏心肠的人。”
“我让殷凝给她分析利弊,她自然就明白她们都是在利用她。”
“至于为什么会冒风险听我的,除了不甘心被人利用,想给自己报仇出口气,我还跟她说了一句话。”
姜雪漪微微阖眸,将一碗漆黑发苦的药喝尽,往嘴里放了块桂花饴糖:“我说,我会给她一个孩子。”
“不论早晚,我会圆她一个做母亲的梦。”
她睁开眼,温柔道:“宫里的孩子以后会越来越多,不能被生母抚养的孩子,我会想办法劝陛下交给丹妃抚养。她是不聪明,可她比兰才人更爱孩子,也更真诚。”
段殷凝那日说的话,给了姜雪漪很大的启发。
她之前觉得联手喻婕妤打压刘嫔会是一个好选择,可也和别人一样,但凡是需要动脑子的,从未考虑过丹妃。
但那日她突然反应过来,若想不动声色的做局,越不被人怀疑的反而越容易成功。
在宫里生存,丹妃和魏贵人,一个不讨人喜,一个默默无闻。
可就算是旁人眼中的蠢货和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尊严和生活,怎会甘心被利用。
兰才人和刘嫔若不是都看不起丹妃,也都暗中对丹妃动过手脚,姜雪漪根本没这么好的机会能联合丹妃把她们二人都拉下水。
这件事是姜雪漪算计了她们,可兰才人和刘嫔一点都不冤枉。
人是兰才人收买的,毒药也是刘嫔给的,一个被利用之人选了对自己更有利的道路,一个被害的人回头反击,姜雪漪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都是她们自己自作自受。
谁让她们那么容不下自己,想利用丹妃害了自己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好在她赌赢了,哪怕这一局不完美,她还是赌赢了。
两个高位因为涉嫌谋害她而被重罚,宫里的人再有什么心思也该歇了。
她从此可以松一口气好好养胎,等着迎接她亲自孕育的骨血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刘嫔和兰才人被双双禁足后,和顺仪又去不了,前去行宫的名额又空缺了出来,皇后几番抉择之下,将从前的旧人都带上,还提拔了两个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新人。
都是和姜雪漪一批进来的,因为家世较低,容貌也不如当初的陶氏和姜雪漪那么拔尖,所以陛下只是初次临幸后就再没想起来过,这回皇后提拔,倒是恩宠比从前多了不少。
一个是吴宝林,一个是郑御女。
其中吴宝林更得宠一些,这些日子里除了皇后,喻婕妤和杨嫔十分平稳的有恩宠,就是她侍寝的次数最多。
陛下抬了她为才人,赐封号为“纯”,郑御女也升了宝林,只是相比之下就不如纯才人了。
这些天,陛下还是时常来灵犀宫看望她,起先时不时还会夜宿在灵犀宫里,只是随着月份渐渐大了,姜雪漪的身子十分不便,伴寝就慢慢少了。
时间一眨眼到了冬月,姜雪漪的母亲奉命入宫照顾她和孩子,姜雪漪才知道谢君琢已经不和哥哥一道在喻副都护的手下了,被调任去了别的地方。
但官场升调是常有的事,她从未在意,再加上许久没有和母亲这么亲近的住在一起,姜雪漪十分珍惜,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宫里养胎。
就这么一直平静到临近年关,姜雪漪的产期将至了。
第102章
腊月二十八, 长安下起大雪。
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临近除夕宫宴,宫里既忙碌又热闹, 金瓦红墙处处白雪, 随处可见穿着袄裙的宫娥端着物件从墙根低头走过。
相比之下,姜雪漪的灵犀宫倒像是一方净土了。
旎春带着几个宫女在院子里堆雪人, 太监们在庭院和廊上铲雪敲冰柱,院中红梅盛放,灼灼明艳, 日光照在院子里, 祥和而美丽。
姜雪漪被母亲扶着靠到厚实的软垫上,窗子支开了半面,清冽的凉意夹杂着淡淡梅香拂来, 吹去了屋内的热燥, 顿时让人身心通畅。
她弯眸笑笑:“还是母亲知道我怕热,最贴心。旎春她们怕我冷着,怎么都不肯主动开窗, 我身子又不方便,只能忍着了。”
姜夫人坐到一侧去,柔声说:“你月份大了,事事小心才是应当的,也是王妈这些日子耳提面命的教导着, 她们当然不敢由着你的性子来。”
她的神情温柔又沉静, 看着姜雪漪高高隆起的腹部,满眼的温和慈爱:“约摸着就是这几日了。”
“不过宫中不允许太医透露性别, 这一胎还真不好说是皇子还是公主。”
“虽说在宫里还是皇子更有利,可我瞧陛下这么重视你, 上个月给你过生辰都那么隆重,恐怕是个公主都喜欢。”
提起陛下,姜雪漪眼中纯粹又温和的笑意淡了一分,反而不自觉添上了权衡和算计,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平静的说:“陛下身为帝王,有江山社稷,妃妾成群,有那么多皇子皇女,他如何想我不在意。”
“这是我的亲生骨血,也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孩子,就算不是皇子,是公主我也一样喜欢。”
姜夫人拍拍她的手,柔声说:“你想得开就是最好。”
“在灵犀宫照顾你这两个月,你事事都办得稳妥,母亲皆看在眼里。从前总担心你在宫里过得不好,就算以后出宫了不能这样日夜陪在你身边,母亲也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被欺负了去。”
“天子恩典人人都想得到,你虽圣眷正浓,但你也要时刻记得,陛下是天子,永远都是先国事再家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就算无情也是有情,有情也会无情,守住本心,不要迷失才好,从前你势单力薄,可现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父亲和母亲不在的时候,就是你们相依为命。”姜夫人起身抱住自己的宝贝女儿,轻声说,“母亲入宫前,你父亲曾说过,当今陛下是仁君,为人宽和,又有治国的手腕,是个好国君。但这些日子我观察下来,倒察觉出了些别的,你是陛下的枕边人,许多事想必看得比母亲更分明。”
自从姜雪漪入宫,棠贵嫔盛宠的名声早就流传在外,人人皆知,姜夫人虽然为她骄傲,可同样也为她日夜悬心。
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陶家的女儿进去不久就死于自缢,说是一时想不开,可任谁都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她的女儿自小聪慧端庄,可再怎么说也是闺阁千金,年纪又小,她怎么都放不下心。如今进宫陪产,虽欣慰她长大了,也有心机有手腕,可许多事,做母亲的始终放不下心。
姜夫人思索所日,眼看临盆之日快到了,再不说恐怕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这些话身为臣子本不该说,可面对亲情,她相信姜雪漪会有分寸,哪怕这些话能让她的女儿少走一步弯路,那就值得。
姜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姜雪漪的肩头,低声说:“这些话,母亲只说一次,你一定要记住。”
“陛下年少登基,生母出身低微,但并非自愿入宫,而是被先帝看中后,强行纳入后宫的。她起初十分得宠,陛下还曾为她在蓬莱岛上修建民宅供她居住,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宠,先帝再也不曾问津。再后来先帝执意要大巡游,却在大巡游时遇魏国行刺,陛下就在那时流落民间,吃尽苦头,受尽欺凌……后来寻回宫后又沉寂多年,可以说是幼年坎坷十分不易。你父亲曾说此子心智极坚,可堪成材,如今登基为帝,更是对这个国君十分满意,尽力效忠。”
"可母亲站在女人的角度,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再看,却觉得并非如此。温润谦和恐怕是表象,敏感多疑,凉薄寡情才是根本,如此帝王,最在意的就是皇位。”
“你要牢牢记得陛下的底线,可以聪明,但别太聪明,千万别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太远,反而惹得陛下忌惮。”
“母亲入宫时间短,看不透陛下为何对你另眼相待。但母亲知道,一个人若格外喜欢什么,大多和幼时的经历有关系,越是缺的就越在意。”
“做特殊之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潋潋,帝王之心太深,你如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焉知也走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刘嫔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直以来对陛下的了解空缺的那一部分,今时今日被母亲的话补齐了。
难怪陛下每年三月都常去蓬莱岛,也怪不得陛下雷雨夜时常梦魇,怪不得他分明皇子出身,却是如今这个性子。
“我知道了。”
姜雪漪抱住母亲,仍像小时候那样眷恋:“母亲待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
只有在家人面前,她才能真正的放下防备,完完整整的做自己。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陛下待她的心意并非全然是因为喜爱。
说到底,无非是她最合心意。
出身,容貌,性情,乃至她和陛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最合陛下的心意。
开心时风花雪月,心情压抑时还能全然接纳,抚慰心灵。
陛下在人前都要伪装自己,压抑自己去做一个万民敬仰,群臣信赖的好皇帝,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做回本我。
她的存在是旁人难以替代的,可正因难以替代,她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会看在眼里。
也正因陛下在意,才会担心自己在一人身上恩宠太多,若日久情深,会伤了自己。
所以这些日子里,尽管陛下从来没有过问过刘嫔和兰才人之事,待她一如往常的宠爱,可即便如此,姜雪漪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些许不同。
陛下虽然不曾询问,也似乎不介意,想必是知道姜雪漪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可纯才人的得宠,还是透露出一些信息。
纯才人和她同一年进宫,论家世和容貌都不算上乘,但她乖巧听话,单纯活泼,从来不争不抢,如同一张白纸。
陛下其实是不喜欢这样的类型的,就看晾了她一年没想起来便可见一斑,但为何突然就喜欢了?还赐封号为“纯”,里面并非没有寓意。
要不然,皇后怎么就特意提拔了纯才人和郑宝林。
不光她看出陛下忌惮刘嫔藏得太深,就连皇后也看得出来。
刘嫔已经被处罚,那她这个高官之女,同样从龙有功的姜氏,又马上临盆,凭什么不被陛下稍稍忌惮?
只是她还没有踩到陛下的底线,所以陛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愿意装作一切都是兰才人和刘嫔的错。
毕竟情分还是有的,只是不及皇权要紧而已,所以她从不真的在意,也绝不可能让自己在意。
姜雪漪神色淡淡的,声音却轻松:“好了母亲,咱们说些开心的事,林威前不久不是才派人来知会过吗?说等会儿陛下会来咱们宫里陪着一道用晚膳,您还不如想想晚膳想用什么,让旎春和扶霜她们提前去尚食局知会一声。”
姜夫人笑道:“说起吃的,你最近胃口可是大了不少,衣裳每个月都要裁制新的,瞧瞧,胖了一圈呢。”
待产期就在这几日,她现在走路困难,行动时需要人扶着以免出现意外,又因为常日安心养胎,人不知不觉胖了一圈,身材反而比从前更丰盈了。
她原本就生得极美,怀孕后容颜未见减色,反而更显韵味,仿佛比之前更张开了些,眉眼舒展,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姜雪漪低眉浅笑,准备撑着身子起身:“母亲可不许笑话我,我是一人吃两人补呢。”
谁知她刚开始动,下身便突然一抽,疼得眉头当场便紧皱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上就是产期,孩子时不时就会在肚子里活动,姜雪漪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这痛感越来越清晰,一阵一阵的,让她难以忍受:“母亲……”
姜夫人立刻上前扶住她,急声道:“潋潋!是不是觉得阵痛不适?恐怕是这会儿要生了!”
生产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地席卷心头,姜雪漪第一次如此害怕,紧紧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
姜夫人陪在她身边,高声道:“快来人!棠贵嫔要临盆了,快去叫太医和侧殿的稳婆过来!”
旎春和扶霜面色均是一喜,即刻安排下去,灵犀宫内顿时如一锅滚水般沸腾起来,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第103章
早生产前, 陛下就命人安排了长安里经验最老道的几位稳婆和太医随时候着,一有情况立刻上前侍奉,务必要保证母子皆安。
这会儿雪越下越大, 灵犀宫的宫人们愈发松懈不得, 连急匆匆走路的脚步都得格外留神,决不能摔跤耽误了主子。
几个贴身的宫女在姜夫人的提前安排下一早进入了状态, 四处打点安排,让底下的人快速动起来,又在床榻边备上吃食温水, 等着补充体力。
灵犀宫里二三十号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棠贵嫔生产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人的跑腿下传遍了各宫, 沈璋寒是率先得到消息的,他原本正在批折子,等着再过一会儿就去陪她用膳, 谁知竟已经要生了。
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他虽不能切身体会,可几个皇子公主出生时是何模样都看在眼里,一想到姜雪漪此时的痛苦难捱, 沈璋寒心中一沉。
“林威,”沈璋寒当下搁了奏折起身,疾步向外走,任由宫人小跑着上前将大氅披在身上,风雪落了满身, “备驾, 去灵犀宫。”
沈璋寒的御驾到灵犀宫门口时,正好遇到同样赶来的皇后和李婕妤, 都是来看望棠贵嫔的。
雪下的太大,路上难免滑, 平时只走两刻钟的路足足多了一刻钟才到,等待格外让人心灼。
沈璋寒抬手免了她们二人请安,迈步进灵犀宫内,刚一进庭院就见人影匆匆,面色凝重,女子生产总是令人揪心。
杨嫔和赵才人已经在侧殿候着了,见着陛下和皇后、李婕妤后立刻上来请安,随着入内坐在了下头。
皇后问:“雪大耽搁了时间,这会儿棠贵嫔如何了?”
位份较高的杨嫔颔首道:“稳婆和太医都已经在里头了,姜夫人陪着棠贵嫔,方才去问的时候说才开了两指,恐怕还有不短的时间要熬。”
皇后叹了口气:“棠贵嫔是头胎,恐怕会格外辛苦,本宫命人带来了最好的参,等会儿让人送进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身侧的李婕妤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忙说:“棠贵嫔是有福气之人,定会平安产子的。太医之前不是还说了,棠贵嫔胎气稳固,母子俱安,应该不会出现意外的。”
杨嫔瞧了眼李婕妤,没说话。
自打刘嫔和兰才人被陛下处罚后,陛下就有意让人辅佐着皇后处理后宫,不管是地位还是资历,她和李婕妤都是人选。
这些日子跟着皇后娘娘学着看账簿,学习宫闱琐事,虽说陛下还未定下协理后宫之人究竟是谁,也未曾放权下来,可让她们两人学习本来就是一种讯号,宫里的人现在谁看她们不恭谨客气。
杨嫔更稳重,事事低调不喜张扬,可李婕妤一直老实本分,也无甚宠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个香油饽饽,惶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动不动就往凤仪宫跑,不知有多巴结。
原本在这件事以前,杨嫔也对皇后是毕恭毕敬的,可现在有人更谄媚,杨嫔又和棠贵嫔走得更近,反而不愿意跟她一般做派,哈巴狗似的讨好皇后了。
再说,皇后是什么人,还能不清楚谁几斤几两重?宫里局势瞬息万变,李婕妤这样巴结她,忠心是有了,却没能耐,能走得多远。
等棠贵嫔生下孩子,宫里的高位就只有丹妃、荣昭仪和棠贵嫔。
棠贵嫔是何等聪慧有能力,又有家世和宠爱撑着,早就成长到皇后一不留神就控制不住的地位了,而今皇后最忌惮谁是显而易见的事。
杨嫔看得透彻,两边都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不多偏向。
侧殿内暗流涌动,沈璋寒的心思却都在姜雪漪身上。
东偏殿的侧殿距离姜雪漪生产的寝殿虽不在同一处,可离得不远,在侧殿内隐隐能听到她那里的声音。
一阵阵传来的痛吟,不用想也知道她此时承受着多少痛苦。
沈璋寒不是第一次有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等候子嗣降生,可能让他真正在意,心情能够这般难以言喻的,还是第一次。
不论如何,她的存在始终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大雪纷飞,屋内却温暖如春。
沈璋寒站在窗前,抬手将窗子推开半扇,任由冷风吹过。寒冷能让人镇定,将他的焦躁心绪缓缓抚平,雪花落在身上,窗前,庭院内刚铲除的道路再度覆上一层厚厚的白。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今天是个好日子。
时间缓缓推移,赵才人冷得下意识缩了缩手。
沈璋寒和姜雪漪都是不怎么怕冷的人,不喜欢炭盆供得太热,可皇后等人却不是。
这会儿陛下将窗子打开,屋内刚蓄的暖气就被冷风吹了个透彻,她们都觉得冷,可凭谁也不敢多言。
谁能看不出来呢?
陛下担心棠贵嫔生产不顺,焦灼不安难以平静,这才需要开窗吹冷风来维持镇定。她们这些人,冷就冷一些,哪儿有陛下的感受重要。
皇后微微仰头看着陛下的背影,不自觉握紧了掌心的手炉。
当初她生灵安的时候,陛下可曾像今日这般担心过么。
虽说陛下待她一直很好,皇后该有的宽容,体面,赏赐,恩典,样样不缺。但近日来她总是觉得很不安,总觉得她平稳的人生会出现什么变故,让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思量。
陛下如此宠爱棠贵嫔,若她生下一个皇子,陛下会如何?
刘氏,喻氏如今还未恢复元气,又起来一个她从前看重的棠贵嫔,恐怕今日就要晋主位了,皇后不得不慎重。
寝殿内,姜雪漪的头胎生得艰难,光是开宫口都花了近一个时辰,疼得她脸色发白,浑身都被汗水和热水浸透了。
眼前的帷幔痛到几乎重影,她纤细的脆弱的肚皮都好像要被这个孩子撑破似的,下身痛得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母亲一直在旁边含泪陪着她,稳婆教她如何呼吸用力,就在姜雪漪都以为自己要昏迷的时候,稳婆扒着她的腿喜道:“宫口开的很好,一切顺利!孩子的头马上就要出来了!”
耳边的各种声音不断回响在耳边,姜雪漪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太医在帷幔外的说话声,母亲身侧的鼓励和陪伴,稳婆不停说着吸气吐气,痛苦和生子的难堪将她席卷,姜雪漪死死攥着床绳用力,甚至分不清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这段时间煎熬到好似经历了几天几夜,在她都以为自己要力竭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孩子出世了。
稳婆立刻检生,让殿内众人看到孩子的性别,喜出望外的高喊道:“是个皇子!”
姜夫人欣喜地落下泪来,轻轻抱住姜雪漪的头呜咽道:“熬过来了,潋潋,是个男孩。”
姜雪漪静静地看着稳婆手中的婴孩,母爱如温柔的海浪涌上心头,好似刚刚承受的一切痛苦跟他相比都微不足道。
这是她的孩子。
旎春和扶霜欢喜地快要疯了,忙按着太医指示安顿好主子,等稳婆们处理好脐带,将孩子在干净的热水轻轻擦拭,用柔软的绸被包裹起来,才能送到陛下面前去看。
棠贵嫔生子是大事,太后也在陛下之后赶来,同皇帝一起等候。
寝殿内响亮的哭声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直到报喜的稳婆抱着孩子过来笑眯了眼,才屏息凝神听她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棠贵嫔平安生下小皇子,母子皆安!”
棠贵嫔生下了陛下的三皇子。
沈璋寒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在听到姜雪漪平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后,第一反应不是先看孩子,而是想去看看她。
但稳婆抱着孩子站在他的跟前,笑着说:“贵嫔主子这会儿正在擦身清理,陛下不宜太早过去,小皇子生得可爱,您可要抱抱?”
沈璋寒这才停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子又小又软,好像比世上最名贵的瓷器还要易碎,沈璋寒不敢多用一点力,生怕弄疼了他。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格外神奇。
太后走过来看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眉眼十分慈爱,她从松临的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镶玉平安锁,放在襁褓中:”哀家请高僧开了光,保佑三皇子平安长大。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不能少了这小家伙的。”
“母后疼爱三皇子,他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
孩子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其实看不出什么模样,这可孩子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像极了他的生母。
沈璋寒忍不住轻轻去碰他的脸蛋,血脉相连的喜爱感第一次如此清晰。
这是他和姜雪漪的孩子。
太后笑着说:“皇帝可要好好让礼部给三皇子取个名字,临近年关,这是大喜事。”
沈璋寒小心地把他交到乳母手上,方细细斟酌一番,温声说:“不必礼部,朕亲自来取。”
“嘉宸就很好。”
"另外,棠贵嫔生子有功,朕要好好赏她。”
“朕要晋她为正三品修容,待孩子满月之后赐居未央宫,届时三皇子的满月之宴和晋封礼一道举行。”
第104章
陛下仿佛已经思量许久了, 赐名,晋位,迁宫。三项旨意一口气吩咐下来, 根本没有给太后插话的时间。
君无戏言, 太后欲言又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只能笑着说:“棠修容足以匹配。”
何况今日是大喜事, 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拂了皇帝的颜面。
连太后都没办法发表意见,皇后和底下的人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生子后晋主位就算了, 陛下居然还让她越过了从三品的充仪、充容和充媛直接成了正三品。主位以上的位份何其难升, 陛下的偏向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自从姜雪漪入宫以来,身份地位一路高歌猛进,谁还能比她晋位的速度更快?
当初荣昭仪入宫三年又生下陛下第一个皇子才有这待遇, 如今棠修容入宫才不到两年, 竟也生生从去年的正六品贵人到了正三品修容。
眼下宫里的主位,除了丹妃、荣昭仪,也就是棠修容了。
如此偏疼和宠爱, 殿内这些旧人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心凉?也只能怨自己没这个好命数。
若真说起来,仅是位份和迁宫就算了,最让人在意的反而是陛下给三皇子的赐名,实在很难不多想。
宸, 帝王所居也。
大皇子名嘉平, 意在让他平安成人,二皇子名嘉梁, 期许他成为国之栋梁,那三皇子呢?
难道是陛下现在就有意让他做太子, 日后继承大统不成?
李婕妤和杨嫔都下意识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坐位中宫,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尚且没有亲生的皇子。陛下这样喜欢棠修容的孩子,皇后娘娘即便再沉得住气,心中也绝不可能不在意。
杨嫔是看着皇后对姜雪漪从一开始的提携和抬举到现在不得不忌惮的,现在皇子平安出生,恐怕她以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皇后的表情十分平静,笑道:“陛下重视棠修容和三皇子,是她们的福气,臣妾在此恭贺陛下喜得麟儿了。”
“后日就是除夕宫宴,棠修容和三皇子都无法参与,臣妾会命人好好照顾他们的。”
沈璋寒笑起来:“皇子出生,除夕宫宴上便更热闹了。从前只有灵宁和灵安能给母后拜年,再过几年,等几个皇子也能参加,可就有闹腾。”
太后笑意慈祥和蔼:“皇家子孙昌茂是好事,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如今棠修容产子哀家很是高兴,但宫中其余嫔妃也要加把劲,争取给皇帝多生几个皇子公主,等除夕宫宴一起来给哀家拜年,大的小的站在一起,一看就喜人,压岁钱人人都有。”
说到高兴的地方,嫔妃们因为棠修容一人得势的酸楚才去除了些许,不禁期许起以后来。
是啊,要是她们也能有孩子,到时候又该是什么样子呢?也就不用羡慕别人了吧。
时辰差不多了,沈璋寒难得眼底带上几分真切笑意,淡声吩咐下去:“留姜夫人住到三皇子满月宴为止,她这会儿不能没有母亲陪着。”
“今日折腾了这么久,想必耽误母后和皇后用午膳了,朕也不好拘着你们陪朕一起饿肚子,倒不如各自回宫歇息去。既然三皇子已经平安降生,你们几个也就不必在此悬心了。”
说完,他就向太后拱手行辞礼,太后见状也知道没必要多留,笑着转身离开了。
皇后福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关心,只是陛下关心棠修容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臣妾记得您午膳也未用。”
陛下支开她们无非是想留下单独陪陪棠修容,皇后思衬一番,问:“不如臣妾吩咐尚食局将午膳送来灵犀宫吧?”
沈璋寒瞧她一眼,温声:“朕留下多有不便,还要她们分心伺候朕。等会儿朕看了棠修容后去你那用膳,回吧。”
“是。”皇后颔首应下,行礼后率先出门,身后的李婕妤紧跟着出去,剩下的杨嫔和赵才人本就是灵犀宫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改日再来看望就是了。
外人走干净后,沈璋寒独自进了寝殿。
宫女们这会儿已经把里头收拾好了,东偏殿内还和以前一样雅致华丽,若仅从外表看,一点都看不出生产的痕迹。
但一入内就扑面而来的热气还带着溽湿的血腥味,能让人猜到方才这里是多么惊心动魄。
姜雪漪正半躺在床榻上抱着三皇子,虽然十分虚弱,脸色发白,可她看向孩子笑着的眼睛却明亮温柔,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听见门口的动静以后,她才依依不舍的掀眸看了过去。
“臣妾给陛下请安,恕臣妾不能下床向您行礼了。”
沈璋寒坐到床沿,抬手摸了摸她湿润的额头,温声道:“你才为朕拼死生下宸儿,是有功之臣,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潋潋,辛苦你了。”
“朕方才看宸儿的时候,第一眼便觉得像你,尤其是眼睛,清澈透亮,以后定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从旎春手中将补身的汤端过来,“你产后虚弱,朕喂你。”
姜雪漪轻轻点头,靠在床沿由着陛下亲自喂自己喝汤,温热的汤饮一口口喂下去,身子总算有了些力气。
“多谢陛下。”
姜夫人示意殿内的人别在跟前碍事,都退到后殿等着,只留下一方两个人的空间。
沈璋寒将汤碗放在一边,看着襁褓里已经睡着的孩子,轻声:“朕已经下令封你为修容,赐了未央宫让你和宸儿住,未央宫已经修缮的很好,日后朕再去看你也方便些。”
“灵犀宫你虽住惯了,但这儿人多,你和孩子也不清净,未央宫是按着你的喜好重新整修的,想必你会喜欢。”
“陛下思量周全,多谢陛下。”
生产消耗了她太多精力,本就是为了看孩子才强撑着自己没睡过去,这会儿喝了热汤已经累得什么都不肯想了。
陛下专程打发了嫔妃们过来看她,又越级晋她为修容,赐名为嘉宸,种种旨意无上恩宠,姜雪漪心里清楚。
但她实在疲惫极了,这会儿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入宫后的每一天她都不曾真的放松过,可今天实在太累也太辛苦,不知什么时候,她就那么抱着孩子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沈璋寒眼睁睁看着她几个呼吸内就睡着了,可想而止她有多疲累。
他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接怀里的宸儿,想抱走孩子让她好好睡,不料她虽然睡着,手却很稳,孩子就那么在她纤细的怀里安安静静睡得香甜,好像这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怕,不必担心外面虎狼环伺,风雨交加。
看着这一幕,沈璋寒不知怎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这世间爱孩子的母亲许多,不少将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可他从来都没那个好福气。
他的母妃,将一切都看得比他重要,不然又怎么会在大巡游遇刺的时候抛弃他上了别人的马车,任由他倒在泥泞的地上哭得要死要活。
沈璋寒从记事开始,就一直是可以被丢下的那个。
没有人爱他,所以他会自己爱自己。
他要站到权利的最高峰去,谁也不能负了他。
沈璋寒是从无尽噩梦里长大的,他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些阴影。
但他和姜雪漪的孩子不会受这些苦。
沈璋寒收回手,让乳母嬷嬷过来把孩子抱走,给姜雪漪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好好睡,又在她身边陪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等姜雪漪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月上树梢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一醒,旎春立刻就在身边笑着说:“娘娘醒了!”
“陛下一走您就睡着了,奴婢们还没来得及恭贺娘娘呢。”
“您今日生子晋位,双喜临门。夫人已经提前打点下去,给接生的稳婆、太医和下人们厚赏了,一个个都想来给您庆贺谢恩呢。不过您刚生产完不宜见风,就只能奴婢替她们表表心意了。”
“除了咱们自己的人,这一个下午来送贺礼的可真不少,段姑姑和夫人一直带着人在外头应酬,忙得团团转,晚膳到现在都没用。那些贺礼奴婢粗略看了一眼,各个都是好东西,恐怕库房都要堆不下了,不过未央宫是咱们独住,不怕没地方。”
姜雪漪轻柔的笑笑,温声说:“辛苦你们了,幸好有你们在身边打点着,不然恐怕我连睡觉都不踏实。”
“孩子呢?孩子好吗?”
旎春笑眯了眼:“小皇子好得很,吃了奶就睡下了,您别担心。”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月子里养好身子,等您好全了,宫里还有谁能跟您争呀?”
知道孩子没事,姜雪漪也放下心,笑道:“油嘴滑舌。”
她今日生子自然喜上加喜,可宫里的日子一向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恐怕多的是人心里不痛快。
被关着的那两个暂时翻不出什么花来,姜雪漪倒不在意,她在意的另有其人。
“这会儿已经过陛下点寝的时间了,陛下歇在哪儿了?”
旎春随口说:“陛下从咱们这走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听人说是直接去了凤仪宫用膳,夜里约摸着就直接歇在凤仪宫了吧。”
第105章
皇后乃一国之母, 陛下什么时候歇在凤仪宫都正常,谁也不敢说什么。
但姜雪漪知道,旁人知道她生子心中顶多会羡慕嫉妒, 但皇后却是最着急的一个。
宫里的皇子一个接一个出生, 若都是和顺仪那般不甚得宠也无甚家世的就算了,倒不那么令人忌惮。
可若是姜雪漪这样的生下皇子, 孩子一出生就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有显赫的母族,有宠妃做生母, 她是不可能不在意的。
虽说按着祖制来说, 册立太子往往优先考虑立嫡立长,可先前册立宠妃之子继任大统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出身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 陛下有多看重是另一回事。
就算眼下还坐得住, 皇后心里也一定会盘算起来,恐怕这会儿最想要的不是害死谁,而是尽快添一个嫡子。
事关自己的利益, 谁都要为自己做打算,若换作姜雪漪站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是一样的。
旎春喂她喝下半碗小火慢煨的药膳,姜雪漪再次缓缓合上了眼睛。
最开始入宫,她的目标就是得宠, 快速在宫里站稳脚跟, 保住姜氏,不让父亲那样耿直板正的性子在朝中孤立无援。
那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家人, 为了守护姜氏的荣耀。平心而论,她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若未来生下皇子, 孩子究竟要不要夺嫡。
陛下年轻体健,堪堪到而立之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是眼下就算姜雪漪自己都没想好,可别人未必松懈。
一切还得走着说着,徐徐图之-
除夕宫宴那晚,大雪将歇。
四处红灯笼高悬,人影穿梭,十分热闹,但姜雪漪坐月子不能出门,只有母亲一人独去,她便在灵犀宫和旎春她们一起守岁。
因着有生下皇子的喜事,今年过年的赏钱比往年更翻了一番,积雪的房檐下,宫女太监们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站成两排,在窗户外向她行礼谢恩。
祝她岁岁长欢,也祝宸儿健康聪慧,一人一句,热闹得跟接龙似的,没个正经。
每逢年节,大家总是最开心的时候。
姜雪漪就算只能躺在床上养身子,可抱着宸儿看着他柔软的小脸蛋,心里也是暖的。
段姑姑带着底下的人在宫里做了一桌席面,大家伙一起守岁,头一次合情合理的不用盛装出席去丰元殿做样子,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个人,她反而觉得很轻松快活。
夜里,母亲从丰元殿回来,临睡在床边跟她说今日宫宴上的所见所闻。
说底下的嫔妃们献了什么艺,哪位臣子得脸被陛下夸奖,还大赞她生下三皇子。温声细语的这么叙述着,姜雪漪像听故事一般,内容没什么特别的。
唯独最后说了一句,今年哥哥是独自一人跟着喻副都护进宫的,谢君琢不在。
母亲向父亲隐晦的问了问,说是年节都没回长安,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消息。
两家姻亲不成,孩子又都已经成年,也就只有父兄那一辈的交情仍那维系着,如今哥哥和他不在一处,一来二去的,日后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人了。
好在去岁除夕那件事已经彻底解决好,他既没有被影响,往后前途如何皆与姜雪漪无关。
各自安好就是了-
一个月后,姜雪漪坐满月子。
这一个月里精心调理,她身子恢复的很好,有李太医亲自诊脉后,段殷凝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内侍省重新挂上了她的名牒,这就意味着她能侍寝了。
再就是宸儿满月,陛下果真信守承诺为宸儿办了盛大的满月礼。
满月礼后,姜雪漪迁居未央宫主殿,独掌一宫,于三日后送离了母亲。
日子重新步入正轨。
一转眼春去夏来,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
自从生下宸儿,姜雪漪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宫中岁月漫长,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百无聊赖,只能寻些插画焚香的小玩意儿做。
可现在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她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就算只是看着他睡觉也觉得欢喜,难怪荣昭仪生下大皇子后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恩宠渐薄也不在乎。
时至六月,天气越来越热了。
未央宫四处都放了冰盆,将温度控制在一个舒适的温度,姜雪漪摸了摸宸儿的额头,见他睡得香甜,这才转身到主殿去用了一碗绿豆汤圆。
扶霜正好捏着帕子回来,笑着说:“每到这个时候长安就跟个火笼子似的,可是热坏人了。但说来稀罕,您猜猜奴婢方才从内侍省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姜雪漪搅拌着碗里的绿豆沙,轻笑:“这些日子宫里清净的很,能有什么稀罕事?”
“唯一不安生的也就是丹妃和喻婕妤了,宫里只有她俩喜欢嘴上争执。”
扶霜摇摇头:“丹妃和喻婕妤合不来奴婢都习以为常了,方才瞧见的可不是这个。”
“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身边跟着芷仪,两个人说话的姿态十分亲密。不过那姑娘模样姿态都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奴婢猜测,许是皇后的妹妹。”
姜雪漪的笑容一下子就变了变。
她温声说:”我记得皇后是赵国公的独女,并无亲生的妹妹,恐怕是堂妹表妹之类的。”
“这些日子皇后不是一直在喝坐胎药吗?怎么好端端的让自己的妹妹进宫。”
“恐怕天不遂人心意吧。”
扶霜轻声说:“今年是承祚六年,算一算,皇后娘娘今年已经二十八九岁了,不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加上她处理后宫事务日夜操劳,陛下只让李婕妤和杨嫔学着操持宫务,却一直不曾放权,还是皇后一人管着。说不定是这半年多的坐胎药都没效果,所以才想让自己信任的人来侍奉陛下的。”
姜雪漪不紧不慢咽下一口绿豆沙,含糊说了句:“嗯,皇后这半年侍寝的日子不算少了。”
从她的名牒重新挂上可以侍寝后,她就一直是宫里最得宠的嫔妃,但这个最得宠只是相较之下的结论,其余人,其实陛下算的上雨露均沾,多多少少都有恩宠。
尤其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是固定陛下去凤仪宫的日子,加上平时侍寝的时间,皇后喝着坐胎药都一直没消息,也难怪她着急。
赵国公为了皇后的后位稳固付出良多,皇后自知他父亲的不易,一直极为看重她的中宫之位,可若是中宫一直无嫡子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落在妃妾之子的头上,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从堂表亲中选一位进宫来为赵氏固宠。
等她生下皇子就抱养到皇后膝下,也算赵氏血脉。
只是再亲近的亲戚也比不上自己亲生的孩子,皇后恐怕也是没办法。
她的后位是整个赵氏的,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一碗绿豆汤圆用完后,姜雪漪才淡淡问:“去打听打听皇后的妹妹,看看她进宫几回了,可见过陛下没有。”
“明年就是三年一度选秀的日子了,皇后不至于半年都等不及。”
扶霜领命退下去,姜雪漪拨了拨跟前荷花的花瓣,垂眸不语。
若皇后真有心让妹妹进宫固宠,为何不多等半年到明年选秀的时候?万一这半年内有孕了,又何须旁人来分她的权。
明明是不急在一时的事,何必如此急切。
皇后是个稳重的人,再急也不会无头苍蝇般乱撞墙,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让人进宫无非是为了增加赵氏的权柄,为了替她固宠,什么情况才需要不顾半年后的选秀就让妹妹提前进来?
会不会……是皇后已经有孕了呢?
如今看似处处都是姜雪漪占尽头筹,可皇后从来没停止过扩张属于自己的领地。
刘嫔和兰才人被姜雪漪设计幽禁,目前不成气候。
李婕妤,纯才人和郑宝林,如今宫里稍有脸面和恩宠的,大多都是皇后一手提拔的人,也就丹妃和喻婕妤、荣昭仪各自为营。
这些人或许能合作,但绝不会选择依附旁人。
所以皇后若想一点点化解姜雪漪的优势,让新人尽快入宫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旧人在陛下心里的印象和位置已经定了,只有新鲜面孔,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若后宫是一局棋,皇后是幕后控棋的人。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权利,偏向谁,提拔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如此,那姜雪漪也要。
耳边旎春的小碎步打断了她的思考,只听她在一进屋就快活道:“娘娘,陛下来看您和小皇子了,您快接驾去吧!”
姜雪漪缓缓抬头,面上牵起温柔的笑容。
她顺手从跟前的花瓶里抽出一支含苞待放的粉白荷花,搁在手里去未央宫的院内迎接陛下,一身天水碧的浮光锦,在光线下似水波熠熠生辉,似碧波荡漾的水中一朵迎风招摇的莲。
生完孩子后,姜雪漪容色更甚了。
未央宫重重花影里,沈璋寒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迈进院内牵过她的手,嗓音轻淡温和:“这花是送给朕的?”
“今儿想讨什么赏?”
第106章
生完孩子后这么久, 沈璋寒虽也时常来未央宫看望她和孩子,但有了孩子后,两人之间的情致难免少些, 话题中也多了宸儿。
眼下姜雪漪久违的手拿荷花在庭院内语笑嫣然的迎接他, 恍惚间,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入宫后最初见她的时候。
那日桃林薄雨,她就站在桃林的楼阁之上,雀鸟惊飞, 落花灼灼, 她惊慌失措的在花影里逃走,留下惊鸿一瞥。
如今生育过宸儿,她姝色未减, 反而比从前更加温婉舒展, 气质沉静,较之从前更添韵味了。
姜雪漪顺势起身挽住陛下的胳膊,清清泠泠的嗓音温软绵和, 有些娇嗔:“只许陛下赏些什么,不许潋潋想您吗?”
“撑舟采荷,这可是里头最好的一朵。”
她献宝似的将荷花放进陛下手心:“陛下这就算收下啦。”
沈璋寒低笑,嗯一声:“好,朕收下。”
揽着姜雪漪腰肢的手往身边勾了勾, 让她软腰盈盈靠在自己身边, 平添几分旖旎:“既是想朕,午膳可备下朕爱用的了?”
姜雪漪笑笑, 柔声:“陛下何时来未央宫都有您爱的,膳食也是, 人也是。”
沈璋寒垂眸瞧她一眼,淡笑:“今日这样嘴甜。”
“无事献殷勤,你的午膳朕倒不敢轻易用了。”
她纤细柔软的指尖在陛下掌心里轻轻转圈,眸光潋滟:“臣妾可不是。”
“陛下怎么就不敢用了?未央宫的饭菜好着呢。”
两人并肩进主殿去,沈璋寒方慢条斯理的说:“朕怕用了你这的膳就讹上朕了,岂不是中计了?”
殿内透凉清爽,拂去暑间燥热,沈璋寒抬手去点她鼻尖,无言轻笑:“生了宸儿后还是和以前一样。”
姜雪漪往他身边凑,一张白皙动人的芙蓉面巴掌大,楚楚可怜:“潋潋的美人计,陛下竟不愿中。”
她俏皮耍赖的样子实在是少见,但偏偏又格外动人,沈璋寒不禁多看了几眼,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淡沉一笑:“好。”
“潋潋什么都不必做,朕便中计了。”
“今儿拐弯抹角这么久,到底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让你不肯直言,反而要来闹腾朕?”
陛下今日的心情看得出是不错了。
姜雪漪一双波光盈盈的眸就那么搁在帝王掌心看着他,弯眸浅笑:“陛下今日是不是见着别的美人了?”
只这一句,沈璋寒立刻听明白这是在问什么了。
皇后母族的堂妹送帖子进宫看望皇后,今儿也就第二次来,她消息倒灵通。
沈璋寒垂眼淡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美人?”
“今儿就见了一个美人,正在朕跟前呢。”
姜雪漪笑意更浓:“陛下惯会哄人的。”
她轻巧的坐直了身子,柔声说:“今日扶霜从凤仪宫门前过,正好看见芷仪带着一个眼生的姑娘在宫道上走。宫里哪儿有值得芷仪亲自带的姑娘,定然是有身份的。”
“臣妾左思右想,才觉出不对。”
沈璋寒问:“哪儿不对?”
姜雪漪将手边才放好温度的茶推过去,咬唇:“人常言生子损耗容颜,不知是不是潋潋有了宸儿后容色黯淡,陛下不如从前喜欢了。”
“若你容色黯淡,宫中其余人又算什么?朕岂非见都不肯见,”沈璋寒少见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吃醋,虽知道她聪慧,恐怕不光是为了这个,可还是受用的稍稍提了一句,“那是皇后堂妹。”
姜雪漪扬眸:“皇后娘娘的堂妹?”
沈璋寒淡嗯了一声,没多说。
皇后召她的堂妹入宫,说是入宫看望陪伴堂姐,实则每次来都能借机亲近自己,是为了什么他也清楚。
皇后不是做事没有分寸的人,不管她做什么,沈璋寒都会顾及她的颜面。
姜雪漪聪慧,知道她的身份后自然也猜得出皇后的用意,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就不必多提了。
前朝与后宫往往息息相关,所谓男女之情也不过是披着情爱皮囊的权衡博弈,偶尔的一时兴起算不得什么,沈璋寒不是重色之人。
后宫这么多女人,与众不同的也就零星几个,若论合心意到点子上,能让他真正在意的,无人能出姜雪漪左右。
所以谁来都不要紧,只要在底线之上,她的地位就不会轻易被动摇。
一番借机试探,除了增加感情以外,姜雪漪确定了皇后的意思,恐怕和她猜测的一样。
今天陛下的默许其实就是告诉她,皇后想要提拔自己家族的人进宫,他会同意。
既然确定了,有些事就可以早做打算了,只是不必急于一时,太冒进了陛下反而不喜-
每年六月长安太热的时候,皇后都会体恤底下的人,免了每日请安,改成七日一次。
今天是去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所以姜雪漪早早的就起来盥洗梳妆,再坐上步辇去凤仪宫请安。
她如今所住的未央宫是最好最大的南四宫之一,尤其是陛下在她有孕时已经让人好好修葺过,更为雅致华丽,宽敞舒适,离陛下的太极殿也近。
偌大一个未央宫只给她一人居住,且不说住着舒服,光没外人这一点就更清净好管理。西侧是桃林,东侧是目前无人居住的长乐宫,那儿以前丁氏住着,这么好的宫殿,现在反而空下来了。
再往南是太后的长寿宫,太医署就在不远处。未央宫地段极好,姜雪漪是实打实的喜欢。
只是杨嫔和赵才人仍在灵犀宫,她们二人如今关系处的也不错,现在分居两宫,姜雪漪倒是不如以前那么容易掌控了。
杨嫔和李婕妤都是陛下之前拟定的协理六宫的人选,李婕妤庸碌,杨嫔却聪明。
从前和杨嫔相处的时候,姜雪漪就知道杨嫔虽然一直安分守己,可她实际是个很聪明的人。
这份聪明不在于心机多深,而是懂得审时度势,拎得清,一直都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在她自己的立场上最好。
这样的人好沟通,好配合,若做盟友是个好帮手。
但也有一点,就是一个聪明人永远不会轻易的屈居在另一个聪明人之下。
若以后立场发生变化,她最向着的人始终是她自己。
而且平心而论,现在能够给杨嫔带来更多收益的人,是皇后。
当初姜雪漪感谢她初入宫时处处提点,所以提携于杨嫔,杨嫔也果真在她有孕的时候处处小心,多加帮衬,从不曾让什么坏东西通过她到姜雪漪身边。
本就是合作共赢的关系,之前一直相处的很好。
可眼下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跟前,她怎么选还真不好说,人心是最难测的。
姜雪漪梳妆好了之后,带着段殷凝去了凤仪宫。
她给皇后请安一向勤谨,到的时辰总是不早也不晚,这会儿来的时候,宫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李婕妤也在,她们一见着姜雪漪就先起身行礼问安,等都坐好后才听李婕妤笑着说:“宫里的份例都是按着位份和宠爱分的,旁人宫里就算了,怎么觉得皇后娘娘的宫里也不怎么凉快呢?好像还不如嫔妾宫里的。暑气越来越重了,这才刚早上就闷坏人了。”
“这一大清早,皇后娘娘不喜欢那么凉也说不定呢?姐姐近来春风得意,想必屋子里冰爽凉快得紧吧?再说下去,妹妹可就要去蹭您的冰了。”
李婕妤拿着团扇掩面笑:“还怕你去不成?”
她们趁无人说说笑笑,姜雪漪掀眸看了李婕妤一眼。
当初陛下迎娶皇后以后,除了喻刘两个侧妃,丹兰两个稍微特殊些的存在,府上还有不起眼的几个侍妾。
杨嫔和李婕妤都是其中之一,现在还在的也就是她们两个了。
这李婕妤从前一直安分守己、老实巴交,因着家世寻常,样貌普通,这些年其实都没什么水花,在宫里不过是个挂着名号的人罢了。
也就是去年刘嫔和兰才人都获罪降位禁足,宫中高位多悬,陛下又有意选几个稳妥人,这才让她冒出了头。
权势和地位能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和心态,只就看这李婕妤就知道。
她现在巴结着皇后,占着一个学习处理宫务的名头,底下的地位嫔妃们巴结她的不在少数。
李婕妤的言谈举止中也果然和之前不一样,瞧着优越了不少。
但就算陛下给了这个机会抬举,资质不足的人也担不起这福气,李婕妤天资愚钝,成不了什么大器。
若真想寻个能管事的,杨嫔跟她相比反而合适的多。
可惜皇后忌惮着她,也同时忌惮权衡着杨嫔,若是不想孕后分权,抬举李婕妤反而更合适。
只需要稍使手腕,大权就能自然而然的回到自己手里,这才是稳赚不赔。
但姜雪漪从来不会任人算计。
凤仪宫的位置一个接一个被填满,时辰差不多到了以后,皇后才从殿后姗姗来迟。
她淡淡笑着坐在主位上,温声道:“今儿天热,难为你们跑这么远给本宫请安。陛下昨日赏的贡瓜,本宫让人镇了一夜,今日正好切开给你们解暑用。”
“凤仪宫没那么凉爽,殿里人又多,难免热燥些,你们吃几块解解暑气。”
芷仪带着几个宫女将切好的西瓜分别放在嫔妃跟前的桌子上,才有人眼尖的瞧见皇后跟前没有:“娘娘只顾着心疼嫔妾们,怎么自己反而不用?倒让嫔妾不好意思动手了。”
皇后笑笑:“这果子太凉,本宫如今不敢多用。”
话音一落,宫里的人都沉默了一瞬,思量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未听皇后说身子不适,难道是……
这一幕最熟悉不过的就是丹妃了,她手上的动作一停,最先抬眼看过去:“皇后娘娘……难不成是有孕了吗?”
此言一出,阖宫皆静。
若真是中宫有喜,那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了!
皇后扫视了底下的嫔妃一周,缓缓点头笑了笑:“今日你们来,也正是要跟你们说此事的。”
“本宫有孕已经近两个月,原本是想足了三个月再同你们说的。但行宫出发在即,本宫思量多日,还是得提前告诉你们,行宫避暑路途遥远,本宫今年就不去了。”
李婕妤惊讶道:“娘娘有孕可是国之大喜!但您若不去行宫,嫔妾们又该谁来带领呢?”
皇后温声说:“本宫有喜,方才已经命人去请了陛下,想必陛下稍后就到。”
说罢,凤仪宫门前传来唱礼声音,陛下才下早朝不久,正踩着点来了。
满宫嫔妃一起向陛下请安,陛下抬手示意诸人落座,笑着牵起了皇后的手:“朕一早知道皇后有孕就赶过来了,皇后胎气可好,太医怎么说?”
这么多年来,陛下还从未在嫔妃面前对自己如此亲昵过,皇后一时有些不适应:“太医说一切都好,只需好好静养,等前三个月坐稳就好,多谢陛下关心。”
“一切安稳就好,”沈璋寒满意的点点头,顺势松开她的手,淡笑,“皇后同朕说,她多年来再次有孕,唯恐行宫一行太过颠簸,今年就不去行宫避暑了。皇后有孕是大事,自然一切以皇嗣为主,但行宫一事琐碎,加之后宫诸事繁杂,皇后孕中不宜太过操劳,也需要有人协助处理。”
闻言,李婕妤和杨嫔都希冀的睁大了眼睛。
这时候,皇后平一平眉:“陛下曾让李婕妤和杨嫔跟着臣妾学习宫务,杨嫔聪慧,李婕妤时常跟着臣妾问东问西,学的很认真。”
姜雪漪看向皇后,她话里偏向李婕妤的意思不能更明显了,一侧的杨嫔果然攥紧了帕子。
她柔声道:“娘娘说的是,李婕妤勤奋,杨嫔聪慧,又有久在宫闱的资历,臣妾看在眼里,也觉得都是极好的人选。”
沈璋寒看了她们一眼,淡声:“李婕妤和杨嫔都是宫里的旧人,性格稳妥熨帖,资历也够,如今既然是替皇后分担宫务,协理六宫,太后的意思,你们的位份也该好好提一提。”
“朕打算晋李婕妤和杨嫔都为贵嫔,一起替皇后分协六宫琐事,等皇后生下孩子再做打算。”
陛下竟然让两个一起协理后宫,还一起晋位贵嫔,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皇后的本意绝对只属意李婕妤一人的。
但不管怎么说,李贵嫔和杨贵嫔都是一步登天了,尤其李婕妤,简直是喜不自胜,忙跪下来谢恩道:“嫔妾谢陛下信任,嫔妾一定好好辅佐皇后娘娘,定不会辜负了您的期许。”
杨嫔也跪下谢恩,感念地看了姜雪漪一眼。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跟着诸人一起恭贺中宫有孕,心思却在想陛下这样安排的用意。
陛下为何不想再让皇后独揽大权,过去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怎么变了?
若将来嫡子出生,陛下本该欢喜才是。
还是说,正因可能会有嫡子出生,皇后眼下的所作所为又将地位和权利看得太重,陛下反而不喜欢呢?
姜雪漪看着陛下含笑的模样,只觉得他今日虽然表现的似乎很欢喜,但又不是真正的欢喜。
和宸儿出生那日比,似乎虚无缥缈了很多。
陛下的心思太多太深,所有事都在他一念之间,顷刻就会改变。
她平安生下了宸儿,子凭母贵,也母凭子贵,可有了血脉牵绊,往后反而更要步步小心了。
第107章
陛下政务繁忙, 看望过皇后又安排好杨贵嫔和李贵嫔晋位加之协理后宫的事便先行离开了,凤仪宫里热闹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只是从前争风吃醋都是围绕着嫔妃之间的,这回中宫有孕, 倒是一水儿的恭维庆贺了。
皇后向来端庄沉稳, 从不掺和底下嫔妃们的事,但今日难得笑吟吟的, 跟她们闲谈都多了几句,可见多年来再次有孕心情不错。
现在李贵嫔和杨贵嫔一起协理后宫,这去行宫的事宜也要安排起来了, 虽说皇后要安心养胎留在长安, 但想必那位赵氏堂妹也会私下安排上,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前入宫承宠才是。
请安散后,姜雪漪向皇后行礼, 随着大流一起走出了凤仪宫。
身侧的丹妃跟她几乎是前后脚, 但都是这会儿回自己宫里,一路也是正常的,所以姜雪漪也没在意。
原本走到御花园前头的岔路就该分开了, 谁知丹妃停下来,不忿地看了姜雪漪一眼,趁着身边没人不高兴地甩了甩帕子:“盼着孩子盼了这么久,谁知怀孕的竟是皇后,这下皇后怀着个金疙瘩, 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了。”
“当初我有孕的时候, 和今日的情形何其相似……”
从去年到今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宫里有孕的也就只有皇后一个。丹妃一直想要个孩子, 好不容易有动静了却是皇后,宣布有孕的情形又和她当初如此相似, 丹妃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
这一年,陛下进后宫的次数比刚登基的时候少了不少,因为政务忙碌,魏国不甚安分,心思并不怎么放在后宫上。
陛下不来,分到每个嫔妃身上的又有限,那嫔妃有孕的概率自然就更小了。
皇后忌惮她,眼下又急着要个嫡子,有门路专门给她开坐胎药调理身子,加上陛下这阵子也常去,可别的嫔妃就没有这个好福气了。
就连姜雪漪当初如此得宠,不也是一年才怀上。陛下有这偌大的后宫,怀嗣本就是看天意的。
她温声说:“陛下正当盛年,底下的嫔妃们一茬茬冒出来,必然会有怀孕的,你只管安安分分过日子,孩子迟早会到你身边。”
“越急就越容易出错,当初和顺仪的事,你忘了?”
“眼下刘嫔和兰才人已经幽禁了一年,等她们出来,一定会针对你我。这些日子保存实力,提升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千万别落了任何把柄去。”
姜雪漪说话一直是温声细语,娓娓道来的,丹妃虽然不高兴,可棠修容的话她却听得进去。毕竟两人的智力差别搁在这,丹妃同她联手过,还是很佩服她的:“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心酸。”
“从去年开始大公主就一直跟着太后,皇后又有二公主,若是再添一个,那就是两个孩子了,我却一个都没有。”
“说起提升自己,还真是让那李贵嫔和杨贵嫔撞上大运了。杨贵嫔向来听你的就不说了,还有些小宠,可李贵嫔无宠无地位的,居然在去年钻空子爬出来,混到今日这地步,硬是让她一步登天了。”
丹妃上下打量了姜雪漪一眼,忿忿不平:“我自知没那个协理后宫的能耐,喻婕妤也不是那块料,让她俩仗着资历久人又老实混上来就算了。可我瞧着,你不是比她们俩强多了?”
她撇撇嘴:“论性情,出身,资格,你也就是去年怀着三皇子没赶上好时候罢了。”
丹妃性子简单,许多长远的东西她是看不到的。
姜雪漪当然知道李贵嫔和杨贵嫔是乘风而上,其本身并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可有时候上位者安排谁在什么位置都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一味有能力就是好。
这道理就像姜雪漪养了一只十分招人喜欢的狗,小时候非常可爱,无依无靠,因为知道它只是只幼犬,所以怎么喂它好的怎么宠着怎么惯着都无所谓。
可有朝一日这幼犬长大了,你察觉它有些野性,站起来和人一样高,一口的獠牙好像能轻易咬断你的胳膊,就算你知道这狗是靠着你成长的,听你的话,可你还是会谨慎小心,再喜爱再有感情夜保持着一个度。
姜雪漪如此,皇后如此,当初的喻婕妤和刘嫔都是如此。
自古以来,外戚后宫掌权太甚祸乱前朝的事不少,陛下虽不管后宫小事,可凡事太超过了,就一定会制衡,谁都一样。
所以眼下姜雪漪不要这协理六宫的大权更好。
她就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嫔妃,养好宸儿就行。
等野心在陛下心里淡化了,前头的人又实在不得力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就会被委以重任的。
急什么,急永远都没用。
姜雪漪笑笑,温声:“我入宫时间不长,怎么比得上杨贵嫔和李贵嫔?她们可是侍奉陛下数年的旧人了。再说了,如今宸儿尚小,要我分出大量精神去学习宫务,我可分身乏术了。”
“外头天热,你也快回宫歇着吧,不管李贵嫔和杨贵嫔做什么,咱们只管配合就是。”
看棠修容一点也不介怀,甚至还接受良好,丹妃愣了一下没说话,末了才应了句:“行。”
就这种遇见什么事都能沉得住气的人,丹妃这辈子都做不来。她也觉得奇怪,虽然棠修容从来不让她干什么,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她就老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思路走,最神奇的是,到最后还都听了,一点都不反感。
就好像听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姑娘的话,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似的。
丹妃身上起了一层肉麻的鸡皮疙瘩,赶紧转身回翠微宫去。
她虽然看她们不爽,但既然棠修容都这么说了,她也懒得计较,只要以后别来跟前指手画脚摆谱就行-
自打李贵嫔和杨贵嫔帮着皇后协理后宫以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光夏日里赏给奴才们的绿豆汤比之前多了一倍,连内侍省这个月送来的份例都比之前多了些。
姜雪漪不知是谁的意思,也不知这么做可问过皇后没有,总之都是好处,给了她就收下,反正问责也问不到她头上。
宫里大大小小琐碎的事情千头万绪,皇后养胎,把大多不好管的都分给了杨贵嫔和李贵嫔。她是清闲了,可一件事里头,一人下令,两人办,尤其李婕妤天资愚钝,其实并不是可堪托付的人。
宫里的奴才成千上万,管事的老油条就不知有多少,怎么驾驭下面的人,怎么拿捏奴才的心思让他们安分守己办好差事,跟在皇后身边学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若事事难以周全,宫里难免会有怨言。
自此能看出当初皇后掌管后宫还算井井有条,其实也殊为不易了。
六月底,临近行宫之途,陛下忙于政务懒得管后宫的事,就让皇后拟定的前去行宫的名单。
但今年皇后不去,就又腾出了一个位置,在凤仪宫请安时,听得名单上有:丹妃、荣昭仪、棠修容,李贵嫔、杨贵嫔、纯才人、赵才人、郑宝林,还有一位第一次去行宫的嫔妃。
钱常在。
说起这个钱常在,姜雪漪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那日她被丹妃掌掴,伤口溃烂一时想不开要投湖,后来让和顺仪早产的事。
她隐约记得,这个钱常在当初是依附于兰才人的,只是现在兰才人降位禁足,恐怕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钱常在后来一直安心养伤,虽说伤口好了没有留疤,可这一年多里也一直没有恩宠,不知这回是找了谁的门路。
和姜雪漪一批入宫的十一位新人里,像钱常在这样寂寂无闻的嫔妃还有好几个,若是不甘心就这样老死宫里,想尽法子得宠才是正理,她也不意外-
七月初二,御驾一行终于到达避暑行宫,姜雪漪今年又住进了她住惯了的凌波仙。
宸儿虽然才半岁,那他十分听话,一路上舟车劳顿也没怎么哭闹,吃睡都正常,倒让姜雪漪放心不少。
到凌波仙稍事歇息后,外头已经是黄昏,这小家伙精神状态很不错,许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好像知道自己来了别的地方。
行宫凉爽,风景也比皇宫秀丽上不少,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四处花开,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也晒不到他,姜雪漪干脆把他抱起来带出去走走。
什么蚊虫叮咬小心些就是了,多见见外面的世界才好。
孩子虽然小,可太娇惯反而不好,照顾得过分仔细娇嫩,身子就不够健壮,禁不起风雨。
姜雪漪当然爱她的孩子,可她不希望宸儿只有一时健康平安,更希望他一世安康,为母之心,总是想的格外长远。
黄昏时分的行宫别有一番韵味,锦鲤环游,晚荷粹光,安谧又祥和。
姜雪漪怀里抱着宸儿,身后六人的仪仗跟着,一路随着溪水逛到了寄春君附近。
寄春君在行宫的嫔妃住所里算是稍微中等远一些的,听说住着郑宝林,这边靠近行宫的花房,附近栽培了许多七八两月开花的花草名种,虽说不沿水,但风景绮丽,也是好地方。
旎春跟在旁边笑着说:“娘娘您看,小皇子出来以后一直在笑呢,可高兴坏了,奴婢记得前头就是花房了,不如咱们过去瞧瞧吧?”
姜雪漪抱着宸儿笑道:“宸儿想不想去呀?母妃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宸儿呀呀了几声,吃着手指笑眯了眼。
御花园的许多花种都是从行宫栽培好了送过去的,姜雪漪抱着宸儿走过去,谁知刚一靠近就听见有人争执,听声音,像是纯才人和钱常在。
她停下来稍微听了一会儿,似乎两人是因为一朵昙花争执了起来。
段殷凝轻声道:“昙花开花不易,往往只开两个时辰便凋谢了,所以昙花也被称为月下美人,意为难得。”
“前阵子宫里的花房还曾送来一盆,说是陛下途径花房瞧见了,让人送来给您观赏,可惜开花那日您照顾小皇子没看到,那盆花已经开过了。许是花房的奴才猜测陛下近来想看昙花,所以消息被卖出去了。”
旎春听明白了,小声说:“行宫的名种比御花园的还全还多呢,听说还有许多测验种,恐怕两位小主是都买了这个消息,今日为了争宠吧。”
底下的小嫔妃争宠,姜雪漪不感兴趣,今日是抱着宸儿出来散心的,她不想掺和到里头。
谁知刚转身要走,那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是李贵嫔。
姜雪漪的步子顿住。
若李贵嫔也在,那这事就有意思了。
第108章
李贵嫔初掌后宫, 她还真没亲眼见过她是如何处理宫里的事宜的,一个是小有恩宠的纯才人,一个是久不得宠的钱常在, 这里头怎么平衡, 可就有讲究了。
姜雪漪转身将孩子交给了嬷嬷抱着,示意段殷凝跟着嬷嬷带宸儿去别的地方逛逛, 只留旎春在身边跟着就行。
嬷嬷们带着宸儿去别的地方玩以后,她没急着动,就站在拱门外的柳树下站着, 手里随意捏了片翠绿柳叶。
纯才人和钱常在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只听钱常在急道:“分明是我先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花房里这么多花你不要,怎么非看上我看上的, 如今我先占了, 你还偏要来抢不成?”
钱常在急头白脸一通排揎,纯才人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厉害的,半点不落了下乘:“还从没听说过这花房的东西谁先来就是谁的, 行宫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陛下的?跟钱常在你可有半分关系!就算真要带走,那也该论资排辈,是我家小主先带走。我家小主是纯才人,你不过是常在,位份哪儿配得上这样好的昙花儿。”
一听这话, 钱常在气得脸色涨红:“位份?若在以前, 你位份还不如我,你以前看见我们还不是只有避着走的份儿!”
“主子们说话, 竟还有一个小小宫女插嘴的份儿,纯才人, 你如今是由着你的宫女作践到我头上来了,是吗?”
钱常在身边的宫女气不过自家小主被宫女羞辱,伸出手将纯才人身边的宫女推远了些:“没人教的东西,真是晦气!”
纯才人生性单纯,不擅长也没胆子与人争执,她虽也想要昙花,可没想过要羞辱钱常在,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实在割舍不下这花,只能支支吾吾道:“荔香只是一心为我,不是刻意羞辱你的意思,钱常在,你别生气了。”
“这昙花稀罕,听花房的宫人说,预计着今晚就会开,我实在是喜欢。你想要什么拿来交换尽可告诉我,我都愿意给你。”
钱常在冷笑了声:“交换?你少在这里显摆!怎么,不就是陛下近来对你小有恩宠,赏赐了你好些东西吗?我当初跟着陶贵人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也配在我跟前炫耀。”
“花房的消息你听得,我当然也听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着什么。我告诉你,这昙花今日我要定了,你若再不肯罢休,尽管告诉李贵嫔和杨贵嫔去,咱们好好分说分说!”
好歹小有恩宠的嫔妃,纯才人得宠以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不客气的挂落?她虽然乖巧好性子,可钱常在实在不客气,既然都打到头上来了,纯才人也有点不高兴了,小脸板了下来:“我何时跟你炫耀恩宠了?陛下喜欢我,所以才给我赏赐,我从来没想过抢你什么,这才同你说要交换。”
“钱常在,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纯才人紧绷着樱唇,娇小可爱的容貌上带着怒气:“再怎么说我都是陛下亲封的纯才人,位份高过你,你总该记着尊卑才是!”
“尊卑?”钱常在扯唇嗤笑,打心眼儿里就没把纯才人看到眼里头过。
纯才人算什么东西,刚入宫的时候看见她们三个还不是只有小心避让,唯唯诺诺的份,如今踩着狗运气成了纯才人,就想事事踩到她头上了?门都没有!
钱常在入宫后一直不得志,这两年多以来,陶贵人和刁美人死的死,进冷宫的进冷宫,加上明年又要选秀了,她越发不甘心一辈子困在宫里当个无人问津的嫔妃。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为自己争取一把才是,她才不要老死宫里。
钱常在觉得她这辈子败就败在太听别人的话了,太喜欢依附别人,谁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总觉得跟着别人就有好果子吃,从来没想过自己为自己争一把。
纯才人和郑宝林那样的都能得宠,她凭什么不能?
在宫里沉寂这么久,做小伏低这么久,钱常在心里一直以来积郁的那股怨气今日都痛痛快快发泄到了纯才人身上:“你也只是比我高了一个一阶,这昙花怎么就该归你了?”
“陛下今日宠你,明日未必还宠着你,同样是四年选秀出来的,你还当你是棠修容呢?出门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纯才人被她说的颜面无存,眼眶都红了,咬唇道:“你!你欺人太甚!我定要告诉李贵嫔,告诉陛下去!”
钱常在才不怕她,站在对面半点也不畏惧。
就在这时,李贵嫔正好从此处经过,听到争执声走了过来。
刚到行宫第一日,她协理六宫,理应周全好后宫诸事,所以稍稍休息便出门看行宫的账簿,谁知回宫的路上就听到花房这边争吵。
她初掌后宫正得意,又事事小心谨慎,生怕做的不好惹陛下和皇后不满,所以每一件小事都格外留神,这才来第一天就有嫔妃吵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贵嫔绕过去一看,是纯才人和钱常在,皱眉问:“出什么事了,至于吵成这样?都是天家嫔御,若让下人们听见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纯才人一看是李贵嫔,顿时更委屈了,忙行礼道:“妾身给贵嫔请安,是钱常在她出言不逊,不仅言语以下犯上,更频频羞辱妾身,说妾身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
李贵嫔一听怔了瞬,看了钱常在一眼。
纯才人和郑宝林是皇后娘娘提携的人,她跟在皇后身边这么久,当然清楚谁和谁是一伙的,但这钱常在的名单却是杨贵嫔添上去的。
虽说不知道杨贵嫔为何把钱常在的名单放上去,也不知道钱常在怎么说动的杨贵嫔,但皇后有孕放权给她和杨贵嫔,她们两人本就是平级。
李贵嫔自己也清楚,自己在处理宫务上天资不如杨贵嫔,所以难免暗暗把杨贵嫔当成自己的对手,打心里觉得是要和她竞争的,如今看见是纯才人和钱常在争执,心里也不免犯嘀咕。
她如今也是管事的人了,若处事不公被钱常在四处宣扬,她名声上不好听,可凭私心来说,她肯定是偏向纯才人的。
李贵嫔清清嗓子,正色道:“钱常在,可有此事?”
钱常在捏着帕子福了福身:“启禀贵嫔,妾身不曾辱骂过纯才人,无非是就事论事罢了。””妾身近来喜欢昙花,知道行宫名种多,今日一到行宫就赶来了,就是为了守这一盆昙花开花,纯才人来之前,妾身就已经等了许久了。”
“谁知纯才人不由分说就要把这一盆都端走,同为天家嫔御,明明是妾身先来的,怎么纯才人连半分道理都不讲?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纯才人身边的荔香赶紧告状道:“贵嫔主子,这昙花本就是行宫之物,哪儿有谁先来就属于谁的道理?就算真有归属,那也是位份高的先拿才是。”
若是位份悬殊,自然轮不到位份低的人拿东西,可此事不好说就不好说在这两人的位份其实相差不多,硬说位高者优也的确勉强。
李贵嫔犹豫之际,就见纯才人在旁边哭得可怜,钱常在反而镇定的很,一点都不怕的样子,便说:“花房里的物件不比陛下赏赐下来的人人都有,本就是行宫的东西,就都是陛下所有。嫔妃们若想得到虽可以,却也要讲究位份尊卑才好。”
“这昙花就本嫔做主,让纯才人带回去吧,钱常在的嘴巴虽伶俐不饶人,可以后要慎言方是正理。”
钱常在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这花明明是妾身等候许久……”
"行了,左右这昙花不止一盆,本嫔再赏你几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事就此作罢,日后就不要争执不休了。"李贵嫔不想再跟这几个小嫔妃争执区区一点小事,直接打断了钱常在的话,她看了眼纯才人,语气和缓了几分,“拿了花就回去吧,日后若是再缺什么派人来跟本嫔说。”
李贵嫔偏心,纯才人破涕为笑,让荔香端着昙花欢天喜地的走了,只剩钱常在在原地。
姜雪漪听完一出好戏,捏着柳叶慢悠悠从拱门后走出来,旎春轻轻咳了一声,示意有人在这。
钱常在猛然转身,见是棠修容,语气立刻恭谨了起来:“妾身给娘娘请安。”
姜雪漪缓缓抬手,柔声笑道:“本宫一路走到这儿,听见有人争执就想着过来看看,不想是你和纯才人之间起了龃龉。”
“原本有意来替你解围的,可又听见李贵嫔来了。她初掌后宫,本宫位份又高,难免要看本宫脸色,为了不影响她,本宫这才没有出声。”
钱常在面色稍霁,不忿道:“娘娘明鉴,妾身才是先来的……”
姜雪漪笑容温和,颔首说:“本宫知道,所以这会儿出来宽慰你几句。李贵嫔和纯才人都和皇后娘娘亲近,难免有私交,你又位份稍低一些,就算李贵嫔处事稍有不公,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若是让旁人知道,多少会影响李贵嫔协理后宫的威信,如此就不好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一字一句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所考虑,可钱常在听到最后一句,眼神却暗暗的亮了亮:“妾身多谢娘娘宽慰,只是妾身位卑言轻,又不得圣宠,只能忍气吞声。”
闻言,姜雪漪垂眸看着她,一双美目笑盈盈的,波光流转。
李贵嫔和纯才人都是皇后的助力,她既想分权,枝叶末梢自然能砍就砍。
钱常在是把好刀。
“既来了行宫,得宠的可能性就比在宫里大多了,钱常在何须妄自菲薄。”
姜雪漪并不吝啬稍稍提点她一句。
她垂眼瞧过去,手里的柳叶汁子沁出翠绿的汁液,洇在白皙指腹:“纯才人抢夺昙花害得你衣裙脏污,李贵嫔又偏心不管,你只能暗暗垂泪,本宫也是不忍。”
“陛下每年刚到行宫时都有兴致赏月下莲,景致极美,钱常在不如收拾收拾心情,也去瞧瞧。兴许看了美景心情开阔,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第109章
当晚, 派去打探陛下歇在哪儿的宫女果然回来说陛下点寝了钱常在。
除此以外,陛下还在入夜不久后派人送来了几支含苞待放的荷花,说是开的正好, 拿来供娘娘清赏。
段殷凝找了只合适的花瓶插上, 这会儿就搁在姜雪漪跟前,她凑近嗅了嗅, 清馨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十分好闻。
来行宫之前她曾经送过陛下一只荷花,今日陛下赏荷时想起她, 也算是回礼了。
身侧的旎春端着碗荔枝冰酪过来, 轻笑道:“陛下果然是最疼娘娘的,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娘娘。”
姜雪漪笑笑,将冰酪接过来舀了一勺:“陛下待我和宸儿虽好, 可今夜这荷花, 谁知道有没有钱常在的功劳。”
“我今日瞧她和从前倒是不一样了,许是在宫里久了,受尽人情冷暖, 自然也会学聪明些。”
“我这稍稍提点,她倒也不负我的苦心,做的挺好。”
“钱常在不过今日才侍寝,怎么比得上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旎春轻声问:“不过, 奴婢知道陛下每到行宫都会去赏荷, 但钱常在无宠已久,可见以前并不得陛下欢心, 娘娘怎么知道钱常在一定能得到陛下喜欢?”
姜雪漪不紧不慢吃着冰酪,脑中想起当初生宸儿之前母亲叮嘱过的话, 淡笑:“她怎么也是宫里的嫔妃,受人屈辱衣裙脏污,只敢暗暗垂泪,不可怜吗?”
“连我想想都觉得是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陛下是男子,怎么会不心软呢。”
陛下曾有那样的过去,所以当初会怜惜被陶贵人欺辱的赵才人,如今的钱常在也是一样的。
人都有怜香惜玉之情,陛下更甚。
哪怕不喜欢,可看钱常在如此可怜,纯才人又和李贵嫔同为皇后的人,沆瀣一气,陛下也会怜惜钱常在一二的。
姜雪漪不敢说摸清了陛下的性子,可了解个六七分总有,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到底钱常在也争气,以后还指望着她飞上枝头好好闹一闹呢-
翌日晨起,林威下来宣读旨意,说钱常在一早被陛下晋为了才人。
今年行宫皇后娘娘没来,所以她们大可睡到自然醒,只要陛下未曾传召,不必向任何人请安,这消息姜雪漪知道的也比旁人晚些。
但她并不意外,只笑了笑,让段殷凝去杨贵嫔那走了一趟。
纯才人和李贵嫔昨儿个还觉得钱常在不过尔尔,仗着皇后的势压人偏心纯才人,今日陛下就晋了钱常在为才人,只比纯才人低了半阶,你说巧不巧?
陛下如今是越发看重权衡了,不论谁想借权生事,他都不喜欢。
李贵嫔和纯才人本就是皇后的人,李贵嫔管理后宫又频频出事,陛下抬举钱常在不过是指缝里溜出去的一点恩赏,却能大大的敲打李贵嫔。
若是这个时候杨贵嫔再暗中把此事添油加醋的散播出去,李贵嫔只会更加小心翼翼,如坐针毡。
人啊,越是害怕越是容易出错。
这协理后宫之权,还能热乎多久?
谁都不好说-
行宫清净凉爽,没了皇后处每日一次的请安,日子一天天过得格外快。
李贵嫔和杨贵嫔并非宫中主位,上头还有丹妃、荣昭仪和姜雪漪,所以她们尽管有协理后宫的权利,却也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三个主位吆五喝六的。
尤其是李贵嫔,自钱才人那晚得宠后,行宫有些闲话传得不好听,她本就是个小心的性子,经此一事愈发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再有哪件事做的不好让陛下不满。
除了平时必要的一些时候,她们两个都很安静,从来不会打扰。
也就是临近中秋家宴,行宫大兴布置和赏赐,凌波仙往来走动的人才多了些。
八月十三,午膳前。
姜雪漪抱着宸儿正在屋内玩乐,听得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内侍省那边来送赏赐的。
后天就是中秋家宴了,这可是每年唯一一个在行宫里过的团圆节,今年皇后又不在,陛下往下发了不少赏赐。什么绫罗绸缎,衣衫首饰,她这从来都是最好的,今日再来什么,她也不觉得意外。
还是段殷凝说是东海进贡来的上好的珍珠,圆润硕大,十分难得,姜雪漪这才起了几分兴趣。
内侍省前来送东西的公公是老熟人了,看见她先笑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方让身边的小太监捧着锦盒上前,客气道:“娘娘请看,这是今年新贡的东珠,颗颗明亮饱满,都是珍品,拿去打冠缀服最合适了。”
“陛下最宠爱娘娘,知道您喜欢珍珠玉器,特意要挑最好的给您,您的珠子都是奴才精挑细选来的,绝对是珍品中的珍品,还请您过目。”
扶霜端着锦盒过来,屈膝呈给姜雪漪看,她稍稍侧头,看着盒子里躺着九颗硕大的珍珠,个个柔亮夺目,温声笑道:“这样好的东西,往年一颗都不多见,更别提是这么多了,可见采珠人辛苦。本宫听闻这些珍珠是陛下赏赐了行宫里的嫔妃人人都有,可也发放下去了吗?”
公公眼珠稍稍一转,很伶俐的笑了笑:“陛下一番心意虽好,可惜恐怕不能人人都有了。但娘娘尽管放心,亏了谁的都不能亏了您的,您这儿一颗都不少。”
这么好的东西,陛下自然是按着位份和宠爱来分的,她这最多,足足有九颗,但底下的低位嫔妃们恐怕能得一颗就欢天喜地的了。
但听他的意思,好似这里头出了什么岔子,难道如郑宝林这般行宫里最末的嫔妃连一颗都拿不着?
陛下赏赐的美意,又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少了谁能心甘情愿。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笑笑:“出什么岔子了,也叫本宫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本宫虽是闲人,不理后宫之事的,可中秋在即,不能全了所有人的心思总是憾事。”
管事的公公嗐了一声:“难为娘娘惦记着奴才们的差事,其实这事说出来可大可小,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疏漏的时候……”
“只是今年皇后娘娘不在,这赏赐又实在太贵重,这才在内侍省小小的闹了一出。”
“陛下赏赐的珍珠和实际发下去的账目……对不上!这事刚好是李贵嫔在管的。赏赐少了,哪个小主能愿意?所以晨起贵嫔主子就在内侍省问责了一圈,但没揪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紧着高位的娘娘们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姜雪漪了然的长哦了一声,笑着问:“这珍珠个个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会不会是哪个奴才一时起了贪念,趁无人的时候偷了一颗也未可知。这赏赐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任何人好端端没了东西都要不高兴的。”
“你来本宫这的时候,李贵嫔可有想出什么法子吗?”
公公摇摇头,弯腰应道:“来之前奴才听了一句,似乎说是分不到钱才人、赵才人和郑宝林那了,要拿别的赏赐弥补一番。”
姜雪漪弯眉淡笑,略略一拂袖,扶霜即刻会意,端着珍珠走了过去:“既是陛下的心意,本宫怎么忍心让陛下对姐妹们的心思白费了?左右本宫这里得的是最多的,你就取走三颗,亲自送到三位小主那,一人一颗,不多不少,也就解了李贵嫔之急了。”
掌事公公愣了一下,当即就明白过来,福身道:“修容娘娘实在宽厚,奴才替几位小主和李贵嫔谢过娘娘!”
姜雪漪温柔的笑笑,命人好生送他们出去,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剩下的六颗珍珠,发出好听的碰撞之声。
按着宫里的位份和宠爱,能分到她手里九颗,那李贵嫔手里就至少有三颗。
其实账目除了差错不要紧,只要李贵嫔先将自己份例里的三颗分出去,再细细查账盘问手脚不干净的宫人,嫔妃们还是会感恩戴德,没有怨言。
但李贵嫔没有这么做,只想着用别的赏赐补偿她们,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她舍不得。
李贵嫔失宠已久,陛下几乎不去她宫里,就算现在掌了权,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可也都是份例内的,超出不了多少。
这么好的赏赐若不是陛下有令,什么时候都轮不到她。
所以她不舍得,更私心不想用自己的那份填底下那几个位份低的嫔妃的空子,觉得用别的赏赐弥补也可以。
为尊上者,无能是大忌。
她今日用自己的份填了李贵嫔的失职,虽说底下的嫔妃们得了赏赐不会多说什么,可凡事知道了前因后果,对李贵嫔的风评却是有损。
那掌事的公公时常往来她这,是个聪明人,该说什么话,不需要姜雪漪教。
午膳过后,姜雪漪正在软塌上拿着一支流苏簪子哄宸儿玩,外面通传道陛下来了。
她垂眸轻笑,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间,转而从桌案上取了一颗珍珠出来,放进了宸儿软软的掌中。
宸儿没摸过这样的东西,握着又圆又亮的珍珠咯咯笑,乌溜溜的眼睛明亮又新奇。
她抱着孩子,来不及去院内迎接,沈璋寒也不在意,一迈进屋内就看见了姜雪漪抱着宸儿眉目温柔的哄。
他才赏下来的珍珠被他的孩子握在手里玩,小小的脸蛋笑得开怀,沈璋寒淡笑:“朕赏潋潋的珍珠,原是宸儿也喜欢。”
说罢,他视线随意落在了身侧桌案的盒子里,见里头稀稀疏疏的只剩了五颗,目光稍凝。
他微微皱眉,坐到了另一侧:“朕特意交代了给你九颗之数,怎么少了这么多?”
第110章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 轻笑着解释了几句,语气十分自然:“臣妾听闻陛下赏赐下来的珍珠发放时出了些小意外,就让内侍省的人先拿了臣妾这儿的三颗去填空子, 想必等他们查清楚就会还回来的, 陛下不必担心。”
她终于抬起头,巧笑倩兮:“您给臣妾的心意, 臣妾才不舍得白送了谁。”
说罢,她将珍珠从宸儿手里拿出来,宠溺的哄道:“好了宸儿, 珍珠玩一会儿就行了, 母妃怕你再拿下去填进嘴里,这可是吃不得的。”
珍珠被她重新搁进锦盒里,段殷凝走上前拿走收好, 姜雪漪方又说:“小厨房才做出来的荷花酥, 当饭后甜点正好,陛下尝尝吧。”
沈璋寒没取荷花酥,歪着身子靠在了软塌上, 冷淡道:“向来朕赏赐下去的贡品都是奇珍,这些年还从未听说过要拿谁的去填空子的,简直荒谬。”
“给你的就是你的,究竟出什么事了?”
姜雪漪示意嬷嬷将宸儿抱回去,倒是自己捏了块荷花酥:“臣妾也是见内侍省的人来送贡品时情绪不佳, 这才多问了几句。说是发放之前丢了几颗, 要送来的时候才发觉不足数。臣妾猜测许是下人贪婪偷拿了,如今丢失的时间短, 应该来不及这么快变卖,只要查清楚就是。”
“皇宫这么大, 每一件东西拿到外面都价值不菲,虽说宫里严令盗窃之事,难免时有发生,只是看有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再者,行宫这儿的奴才不比宫里规矩严苛,许是见今年皇后娘娘不在,两位贵嫔初掌后宫之事,一时利欲熏心也未可知。”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将一小块荷花酥放进嘴里,酥软的香味顿时蔓延开。
沈璋寒淡淡道:“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宫里的宫女太监成千上万,难免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行宫每年才来两个月,管教松散,不比宫里的规矩森严。”
“只是小偷小摸是一回事,敢偷贡品是另一回事。皇后在时,宫里就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他散漫的举杯抿了半盏,也不知是在说谁:“难当大任。”
姜雪漪伸出手去捧陛下的脸,弯眸笑道:“凡是新做一件事总是难上手的,陛下也要宽宏些是不是?总归是臣妾这暂时少了几颗珍珠,陛下又不用这些的,何须如此生气。您既来了凌波仙,自然是来看臣妾和宸儿的,若因为几颗珠子不悦,臣妾可要畏惧天威了。”
沈璋寒并不反抗,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任由她“触犯”龙颜,须臾,才反手捉住她使坏的柔荑:“朕纵的潋潋是愈发胆大了,竟然不擦手就摸朕的脸。”
殿内的宫女见状连忙退了下去。
方才指腹沾的荷花酥粉末,姜雪漪故意没擦。
不光不擦干净,还坏心眼的抹在了陛下脸上,这会儿陛下一张俊颜沾了食物碎屑,看起来倒不那么高高在上,不那么令人难以接近了。
陛下疏冷,或许旁人都不敢这么胆大妄为,但偏偏姜雪漪敢。
一个人若一直太守规矩太完美,就会像个假人。
假人才不招人稀罕,没情调的人,又怎么留住陛下?
姜雪漪红着脸想把手抽回,谁知陛下力气太大,铁箍一般怎么都挣不脱,只好服软:“陛下……”
“潋潋知错了。”
沈璋寒莞尔低笑:“这会儿知错了,方才不是还很胆大吗?”
“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比之前磨人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松,稍稍使力,示意她起身到沈璋寒身边来。
姜雪漪本就身量轻盈,被轻轻一带便落到了陛下怀里,两人的温度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衫紧紧相贴,她掌心的心跳强劲有力,柔软的身子下是陛下精壮结实的身躯,漫漫长夏,孤男寡女,气氛霎时旖旎起来。
沈璋寒搂着她的纤腰,牵引着她柔软指腹在自己脸上滑动:“给朕擦干净。”
姜雪漪白皙的脸颊微红,微微仰头看着陛下的眼睛:“若是潋潋擦不干净呢?”
“擦不干净?”
沈璋寒从盘中沾了些许荷花酥粉末,轻轻抹在她红唇上,清冷低沉的嗓音似带着蛊惑:“那朕得好好罚你。”
姜雪漪下意识咬唇,舌尖掠过唇上粉末,香味顿时四散蔓延,她娇软无力地搂着陛下的脖颈,一点点用指腹滑过陛下的脸庞,直到指尖挪到了他薄唇唇角。
轻轻一蹭,再一蹭。
入宫两年多,她勾人的本事愈发娴熟了。
沈璋寒的眸子顿时幽深起来。
他俯身含住她残留粉末的唇,几番辗转深吻,径直将姜雪漪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缠绵许久后,陛下叫水,两人又一起陪了宸儿许久,用罢晚膳后陛下才走。
入夜后不久,内侍省又命人送来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一对耳铛,想必是陛下不满她少了几颗珍珠另给的补偿-
行宫管赏赐的奴才们老奸巨猾,互相推诿,因着前些天宫里的闲言碎语,并不怎么怕李贵嫔,李贵嫔又怕事情闹大惹陛下不满,只敢小范围的查问,可查了一日都没查清楚到底是谁,只能处罚了管事推出来的小太监。
事情一个接一个,这边的气还没消,马上就是中秋家宴,李贵嫔愈发分不出心神了。
等中秋宴结束后,珍珠丢了的事更没踪迹可寻,李贵嫔只能亲自带着礼上门向姜雪漪致谢和道歉,忍着心疼将自己的那三颗补给姜雪漪,这事就算完了。
后来还是杨贵嫔知道此事后做主直接罚了行宫的管事,更雷厉风行的将他职责罢免,以儆效尤,管事丢了肥差哭天喊地,一通攀扯反而扯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珍珠又好又大,行宫离城镇又远,反而不敢轻易出手,东西还在宫里,所以很快就查获了赃物,又由杨贵嫔派人送还给了李贵嫔。
明明是李贵嫔的差事,但将事情做好的人却是杨贵嫔,就算她此次是越俎代庖了,可李贵嫔面上仍然得感谢她。
只是两人明明是同样地位的人,李贵嫔的心里却不大舒服,只觉得丢人又难堪。
她总想着,人都是先前皇后娘娘安排下来的,不好轻易处置了谁,这才处处碰壁。不曾想那群刁奴见人下菜,不使些硬手段竟还不行,硬是让杨柳晴占了回便宜。
若再这么下去,她往后在宫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恐怕等皇后娘娘生产后,她就要被收回大权了吧?
恐怕必须得做漂亮一件事,做好,才能挽回些许在陛下和娘娘心里的印象了-
九月初,圣驾回銮。
阖宫嫔妃于次日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气色尚好,温言慰问了行宫两月的事宜后,除了李贵嫔和杨贵嫔留下外,其余嫔妃们各自散去即可。
时隔两个月不曾回宫,回来后,宫里又是一副新面貌。
有人恩宠渐少,有人崭露头角,陛下的恩典从来都没个定数。
六局二十四司,尚功局。
钱才人从凤仪宫一出来就带着贴身宫女来了尚功局,打算把行宫时陛下赏下来的珍珠给打成一支珍珠簪子,这么好的珍珠用来增彩是最好不过了。
御驾昨日傍晚才到长安,修整一夜后,今日宫里的事务是最忙的,尚功局的周尚功正在门口安排事情,见是钱才人来了,知道她在行宫里算是陛下的新宠,面上很是客气:“听闻陛下在行宫时得了一批上好的珍珠,今儿一早就有好些个主子娘娘遣人将珠子送来打头面钗环,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活儿,尚功局可是要忙坏了。”
“幸好小主来得及时,您这一支接完,恐怕再分不出别的人手了,还得等上不短的时间呢。”
钱才人抬手捋了捋耳边碎发,勾唇笑着说:“既如此,那就有劳周尚功多多费心了。再过去几天就是重阳大宴,可千万要在大宴之前做好,本主等着戴呢。”
周尚功满口应下,谁知这时候从尚功局门口又走来几人,是纯才人和郑宝林。
纯才人原本和郑宝林有说有笑,天真无邪的笑着,可一看钱才人也在,唇角的笑容顿时渐渐平了下去。
那日两人是怎么争夺昙花撕破脸,陛下又宠幸了钱氏的,纯才人一点都没忘记。
郑宝林暗暗打量了她一眼,又看看钱才人,福身道:“见过钱才人。”
她笑着对周尚功说:“今日真巧,这么多人都来打珍珠,难为周尚功要费心了。”
周尚功一见她们二人,顿时面露难色,小心觑了眼钱才人,说道:“两位小主来的不巧,今日来加工珍珠的主子娘娘太多,尚功局人手有限,恐怕不能及时将您的做出来,若是为了重阳家宴,许是……许是不成。”
按着位份,郑宝林需要向钱才人请安,钱才人比纯才人位份低了半阶,也是该向纯才人请安的,但钱才人动也不动,并未有半分屈膝的想法,反而扯唇道:“你们来晚了,重阳宴恐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了。”
纯才人不知不觉红了眼,咬唇道:“尚功局办事也是要根据规矩来的,自然依着位份行事。”
“我位份比你高,怎么也轮不到你才是。”
正因钱才人的轻蔑,纯才人的心里才更加难受。
打从那晚起,她几乎再也没有被陛下召幸过,那盆她好不容易争来的昙花开了,她兴冲冲的捧去求见陛下,陛下也未见她。
若不是钱才人告状,和陛下说了什么,她怎么会失宠?
纯才人心中难过,上前拿过那颗珍珠就塞到了周尚功手里:“重阳之前务必打好,不然本主决不轻饶!”
钱才人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讽刺道:“纯才人这是又想让李贵嫔给你做主啊?”
她搭着身侧婢女的手转身,轻飘飘落了句:“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