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笔友
崔乐邦的反应, 印证了重案七组先前的猜测。
他之所以如此在意女性生理结构,之所以这么了解女性心理,之所以心理扭曲对女性充满憎恶, 之所以杀人之后将尸体冲洗得干干净净遮掩没有精.液残留事实, 只因为他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男人, 而是一个身兼双性特征的双性人。
顾少歧停下讲解, 安静地看着崔乐邦。
他的目光里, 没有歧视, 只有医者的了然与淡定。
审讯室里,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安静等待。
偌大的房间, 只听到崔乐邦粗重的呼吸声、神经质的喃喃低语。
良久,顾少歧转身将医学人体图收起,准备退出审讯室。
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崔乐邦猛地惊醒, 抬起头来, 求助地看着顾少歧:“医生, 医生,你别走。”
顾少歧停下脚步,一双黝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崔乐邦。
这么多年来, 崔乐邦找不到人倾诉内心的苦闷。
他不敢去医院, 怕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怕被当作小白鼠脱光了躺在病床上任人检查。
他内心有太多压抑的负面情绪,却找不到宣泄的通道。
可是今天,这个气质清冷的医生, 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帮他答了疑、解了惑,专业而笃定地告诉他, 他只是生病,这个病其实是可以治的。
崔乐邦的内心,升起一股病人对医生的依赖与信任。
他不想顾少歧离开。
仿佛只要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审讯室,他就有了底气与支撑一般。
至于夏木繁刚才说什么法医不法医的,崔乐邦根本就不在乎。法医,也有一个医字,是不是?
顾少歧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夏木繁。
夏木繁对上他那双亮如繁星的眼睛,深切地感觉到顾少歧的专业与博学,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些暖暖的、痒痒的。
夏木繁点了点头,拖开身边的一把椅子,示意他留下。
顾少歧依言走到夏木繁身旁坐下。
夏木繁将注意力转向嫌疑人:“崔乐邦,你有什么要说的?”
崔乐邦沉默半晌,终于艰难地问出自己内心一直存在的疑问:“医生,双性人也会来例假,是不是?”
顾少歧认真地看着他:“理论上来说,双性人虽然拥有子宫、卵巢,但因为染色体异常,不会受孕。成年后在激素影响下可能会有规律性流血,但量会很少。”
崔乐邦:“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很正常,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男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男的。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羞耻,崔乐邦用了“一个朋友”来指代这个双性人,回避这个朋友就是自己的事实。
顾少歧温声回应:“子宫这些在腹腔内,不容易被发现,不过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他比别人多一个……额,通道吗?”
崔乐邦连连点头:“是的,藏在那个和那个之间,平时被挡住,很小,他没有留意。但是十六岁之后,偶尔会流血,他害怕。”
夏木繁与冯晓玉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前这个对话,可真是让她们大开眼界。
顾少歧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声音依然如往常一样淡定,和崔乐邦说话就像是诊室里医生与病人的对话,专业且冷静。
“这种情况,基本能判定你朋友就是双性人。如果他觉得自己是男性,那就到医院做手术,切除子宫,辅以雄性激素治疗,虽然他不能让女性怀孕,但正常的夫妻生活还是可以的。”
顾少歧停顿片刻,观察着崔乐邦的反应,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朋友无法以男人角色进行夫妻生活,那可能更适合女性身份,只要切除之后辅以雌性激素治疗,同样可以正常生活。”
崔乐邦愣了半天,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她说我是个怪胎?为什么她要骂我是个骗子?为什么——”
哭到后来,他声嘶力竭,近乎嘶吼。
说到这里,崔乐邦嘴里的“一个朋友”变成了自己。
看他情绪激动,夏木繁趁机询问:“谁骂你是怪胎?”
崔乐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夏木繁:“你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女孩子的,她们可以穿漂亮的花裙子,可以和男孩子手牵手谈恋爱,可以撒娇指使男孩子做这做那、买这买那。来例假了,就能名正言顺地休息,捂着肚子说我不舒服,请假不上体育课、不参加劳动。”
夏木繁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谁告诉你女孩子可以拥有这样的的特权?
很多女性,哪怕痛经痛得死去活来,还不是一样上课、上班?
这个社会,既要求女性独立自主赚钱养家,又要求女性温柔体贴做家务生子,何曾给过她们撒娇的特权?
崔乐邦现在的羡慕,不过是因为无法拥有,所以渴望,进而幻想出来的世界罢了。
顾少歧摇了摇头:“何必羡慕别人?男女平等,各有优势、各有分工。你不懂女孩子的苦,我们也不理解你的痛。”
崔乐邦现在就愿意听顾少歧说话,眼泪汪汪地说:“医生,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些,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我就不用嫉妒那些女孩子,不用折腾她们了。”
夏木繁的拳头捏紧了。
可恶!因为嫉妒,所以折磨、所在虐杀?
崔乐邦继续询问顾少歧:“医生,你说,我这个样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的身份证上是男性,那进了监狱会不会被其他犯人欺负?”
夏木繁冲顾少歧使了一个眼色。
顾少歧看懂了她的暗示,轻叹一声:“这个,不好说。监狱男女是分开的,虽然监狱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但有时候……”
因为话题敏感,顾少歧说得很模糊,但崔乐邦却听着浑身颤抖。
他是双性人,进了男性监狱,会不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欺负?
想到这种可能,他后背发寒,精神近乎崩溃:“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想到被崔乐邦折磨致死的魏巧珍、花衬衫女孩,顾少歧冷着脸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做过什么,老老实实交代吧。”
崔乐邦全身一僵,一秒之后抬头,定定地看着顾少歧:“如果我都说了,会给我判死刑对不对?如果我死了,就不会受欺负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顾少歧没有回答,他感觉有些透不过气,站起身来:“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顾少歧离开审讯室。
崔乐邦整个人已经陷入某一种奇怪的情绪,急切地看着夏木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你们警察保护好我,不要让别的男人来欺负我!”
接下来,夏木繁听了一个狗血异常的故事。
崔乐邦出生时丧母,由父亲抚养成人。父亲崔胜国是名护林人,常年在林场巡山守夜,把年幼的他丢在家里,一丢就是半个多月。
姑姑虽然也会照顾他,但因为姑父脾气暴躁,也只能偷偷摸摸送点吃的,做几件衣裳。
崔乐邦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去食堂打饭,自己洗澡、洗衣,自理能力很强。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崔乐邦,性格内向,乖巧懂事,读书很用功,林场的人都夸他是个好孩子。
上了初中之后,崔乐邦因为模样清秀、成绩好,很受女孩子欢迎。
或许是基因原因,他天生能与女孩子打成一片。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与其他男生之间的区别,他不仅多了一个通道,他的小兄弟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个秘密压得他喘不上气。
中考结束之后的暑假,他跟着父亲来到林区,住在护林员宿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森林,看着那繁茂的大树、听着悦耳的鸟鸣,他渐渐放松了心情。
这个时候,一个名叫范蓉翠的十六岁少女闯进了他的生活。
范蓉翠是一名农家姑娘,十四岁初中没有毕业就去城里打工,单纯、热情,充满野性。她家住大花岭,无意间游荡时遇到在林中散步的崔乐邦,一下子就被他那忧郁、温柔气质所吸引,主动攀谈、结交起来。
范蓉翠懂事早,很快就和崔乐邦熟稔起来,两人渐生情愫。
少男少女一倾情,又处在人迹罕至的林区,便有些控制不住,身体亲密接触,擦枪走火在所难免。
衣服一脱,崔乐邦的特殊之处便掩饰不住。
范蓉翠大受震撼,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崔乐邦拼命解释,但面对那根本无法站起来的小兄弟,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范蓉翠虽然未经人事,但她从小胆大,上头又有几个哥哥,自然是知道男女之别的。看到崔乐邦的模样,她觉得有些恶心,一边穿衣服一边骂:“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做什么要和我好?”
崔乐邦内心的惶恐达到了顶点。
他拉住范蓉翠苦苦哀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求求你。”
范蓉翠甩开他的手,绝然离开。
可是,她刚走到林场那间老屋的屋檐之下,崔胜国回来了。
看到衣衫不整的范蓉翠,看到拉着她衣角恨不得跪下来的崔乐邦,崔胜国怒了。
作为一手抚养崔乐邦长大的父亲,崔胜国当然知道儿子的异常。
只是,他也没什么文化,他太想要一个儿子,太想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种,于是选择视而不见。
崔乐邦来了例假,惊恐地问他,他只能粗鲁地说一句:那是脏东西流出来,正常,用卫生纸垫一下就好了。
原本崔胜国对儿子与小姑娘谈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这个情况却令他完全没有想到,伸手拦住急着要离开的范蓉翠,厉声喝斥:“你要干什么?”
范蓉翠脾气来了,顺嘴回了一句:“你儿子不是个男人,你难道不知道?还放他出来祸害别人,真是神经病!”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崔胜国积压以久的戾气,他上前掐住范蓉翠的脖子,咬牙骂道:“谁说我儿子不是男人?谁说的?!老子让你胡乱造谣,给我去死……”
盛怒之下,范蓉翠就这样死在崔胜国手中。
崔乐邦在一旁看到父亲杀人,吓得差点尿了。
崔胜国常年在林区巡山,独来独往惯了,心硬似铁。他看范蓉翠已死,找了处松软土层,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掩埋。
他看一眼脸色苍白、不停哆嗦的儿子,冷冷道:“这丫头每次都是偷偷跑来找你,估计家里人也不知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把你一起埋了。”
崔乐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是个怪物,是不是?”
崔胜国上前就是狠狠的两巴掌:“没用的东西!你是个男人,听到了没有?不管谁说,你都是个男人!”
崔乐邦回家之后,大病了一场,闭上眼就仿佛看到躺在泥土之下、身体僵硬的惨白尸体。
虽然警察没有找上门,虽然范蓉翠死得悄没声息,但崔乐邦害怕。
他从此有了心病,不敢去学校,不敢见到和范蓉翠一样的十六岁少女。
他恨极了父亲,但无力反抗。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
他在溪水边捡到一个漂流瓶,瓶子里有一封信。
信上人说,他今年上初中,母亲抛弃了他,父亲一喝酒就打他,他觉得人生很灰暗,想要交一个笔友。
这封信深深地打动了崔乐邦。
同样没有母亲,同样有一个凶残的父亲,同样觉得人生很灰暗。
绝了男女之念后,崔乐邦渴望友谊,于是试探性按照信中地址寄了一封信,没想到真的收到回信。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笔友鼓励他摆脱父亲的钳制,说外面的天地很大,随便打工就能养活自己。
崔乐邦动了心,提出辍学外出打工,却被父亲强势压制,收走他身份证,将他关在屋子里。
然后,笔友给他支了一个招。
笔友告诉他,酒精加甲.硝锉药物会产生一种叫双硫仑样的反应,头晕,头痛,恶心,呕吐,血压下降,甚至可以引起休克,非常危险。
崔胜国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就晚上喜欢喝几杯,酒瘾不小。崔乐邦纠结了很久,一咬牙假装牙疼,在卫生所开了甲硝锉,悄悄放在父亲的酒杯里。
看着父亲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加了料的酒,崔乐邦的心跳很快。
当天晚上,崔胜国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第二天一起床,他便满面通红,呼吸急促,坐在床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崔乐邦将他送到林场的卫生所,医生简单检查之后,说他是酒后中风,叮嘱崔胜国去市医院好好治疗。
崔胜国舍不得钱,骂骂咧咧地开了点药便回了家。
“中风”之后,崔胜国的脾气收敛许多,这让崔乐邦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过了几个月,他再一次下药,崔胜国当晚离开了人世。因为有过中风的诊断,根本没人怀疑崔胜国的死因。
崔胜国一死,崔乐邦感觉捆在身上的枷锁松脱,整个人如离笼的小鸟,美好的世界在向他招手。
就这样,在林场职工同情的目光里,崔乐邦辍学外出打工。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或许是因为双性人的缘故,崔乐邦个子不高,力气不大,人长得清秀,在外打工经常被讥笑像个妹子。他做不了体力劳动,只能去餐馆后厨洗碗、切菜,工作辛苦、肮脏,还经常被克扣工钱。
再加上员工宿舍都是大通铺,崔乐邦混迹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小心翼翼地生活,就怕被人发现端倪。
夜深人静的时候,崔乐邦躺在床上,脑中不断闪过父亲杀人的场景。
曾经的他,很害怕。
但成年之后,他忽然开始渴望。
就仿佛内心极度的空虚感,需要暴虐与痛苦才能填满。
这一切,他无法和任何人倾诉,即使是亲密如联系了七、八年的笔友,崔乐邦也不可能说出来。
是了,这名笔友,是崔乐邦唯一的朋友。
即使不断换城市、不断换地址,两人一直以笔名联系,并且约定永远不见面。
1994年,因为姑姑生病,崔乐邦回到林场。
见到凶神恶煞的姑父,住了半年阴暗潮湿储藏室的崔乐邦杀意顿起。有过弑父的经验,崔乐邦轻而易举地干掉石虎,并且制造了完美不在场证据。
反正,石虎酗酒,人人皆知。崔胜莲牙疼开点药,也很正常。
酒里加点甲.硝唑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即使是送到医院,医生也只会从症状判定是高血压引发的脑出血,不会深究背后的原因。
这种喝醉酒只知道打老婆的男人,活在世上做什么?崔乐邦丝毫没有愧疚感。
崔乐邦接手了石虎的小货车,住进姑姑的房子,开始做起山货生意。
现在的他有姑姑疼爱、有安全的环境、省心省力的赚钱路子,他觉得很幸福。
可是,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笔友的一封信,把他打回原形。
笔友在信中将他的姓名、姑姑姓名、家庭地址以及他杀死父亲、姑父的事情冷静说出,并淡淡说,希望他帮自己一个忙,将荟市财会学校的魏巧珍弄死。
崔乐邦慌了,他没想到自己在笔友面前是透明的,一旦他害死父亲与姑父的事情曝光,他现在的幸福时光必定终结。
听到这里,夏木繁冷冷问:“你的笔友,他是谁?”
第092章 柯麓
夏木繁这个问题一问出来, 冯晓玉、孙羡兵都屏住了呼吸。
只要崔乐邦供出柯麓,那柯麓教唆杀人的罪名就跑不了!
崔乐邦讲了半天故事,也有些口干舌燥, 听到夏木繁这一问, 他停顿了一下, 表情有些呆呆的。
沉默了两秒钟之后, 崔乐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笔友是谁, 只知道她是个女的, 名叫静静。”
女的?
刚才崔乐邦回忆的时候,说的是“她”而非“他”。
夏木繁皱了皱眉,难道自己推测错误, 柯麓并没有指使崔乐邦杀害魏巧珍?
不对!
夏木繁马上反应过来。崔乐邦的笔友不过是通过书信与他交流,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不全靠对方怎么编?
夏木繁问:“你们的通信,还留着吗?”
当时搜查崔乐邦房间、储藏室抽屉时,所有文字资料重案七组成员都过了一遍, 并没有看到崔乐邦与朋友的往来信件。
崔乐邦再一次摇头:“没有。静静要我每次寄信的时候把她写的信连同信封一起, 都寄回给她, 她说要把我们的每封信都好好保存着。”
冯晓玉咬着牙恨恨地骂了一句:“狡猾!”
声音虽低,但坐在她身边的夏木繁听得分明。
的确狡猾。
明明一开始只是正常通信,并不涉及违法犯罪, 但崔乐邦的笔友却谨慎到极致, 小心翼翼收回两人的通信,保证没有一封外流。
笔迹鉴定这条路走不通,夏木繁只得暂且放下:“后来呢?你笔友让你杀人,你就杀了?”
崔乐邦恳求给他一杯水, 如愿后休息片刻,继续往下讲。
笔友的要求提出之后, 崔乐邦想了很久。
一则,他现在被笔友喊破身份,彼在暗,己在暗,他害怕现在的幸福安宁时光被打破;
二则,多年的联系让他下意识地信任对方,面对唯一朋友的“请求”,崔乐邦不忍拒绝。
崔乐邦同意了笔友的要求。
很快,他收到一封信,信里附有魏巧珍的生活照,以及学校地址、生活规律等各种信息。笔友告诉她,魏巧珍周末下午回家,只需在财会学校公交站附近截住她,以送卫生巾给妹妹的名义哄她到附近公共厕所,再用迷药捂住口鼻,拖到货车上就行。
甚至,笔友连畜牧站售卖麻醉药的去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崔乐邦没想到笔友的安排会如此周到,便开始踩点,跟踪与熟悉魏巧珍,并在11月11日的傍晚,悄无声息将魏巧珍麻晕带上小货车。
林场那栋早已废弃的守林员宿舍,成了凶案现场。
面对苦苦哀求的魏巧珍,崔乐邦内心压抑已久的凶兽被释放出来。
他把对女孩子的嫉妒、对范蓉翠之死的后怕、对己身不正常所带来的恐惧,尽数发泄在魏巧珍身上。
崔乐邦打她、撕扯她的头发、剥光她的衣服、用器物伤害她的下.体,像野兽一样欺辱着这个漂亮女孩。
最后,在喂她吃完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之后,崔乐邦掐死了她。
这一段描述太过血腥、暴虐,崔乐邦的眼睛变得血红。
夏木繁内心充满愤怒,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凌迟。
理智让夏木繁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为什么要喂她吃西红柿鸡蛋面?”
崔乐邦道:“死刑犯也得吃碗断头饭是不是?魏巧珍临死之前提了个要求,想吃碗西红柿鸡蛋面,正好我带到林场老屋的食物里有这几样,顺手就煮了一锅。”
断头饭?
想到那个在医生家庭长大、从小就挂着一片钥匙自己上学、放学的魏巧珍,夏木繁的心被揪成一团:“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吃那碗面?”
崔乐邦道:“她说她妈妈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给她做饭,但只要不上夜班,她妈妈早上都会给她早餐。西红柿鸡蛋面做起来简单,妈妈最拿手,把西红柿炒一炒,鸡蛋煎熟,水烧开下入面条,酸酸甜甜香气扑鼻,碳水、蛋白质、维C都有了,营养丰富味道好。”
夏木繁的视线开始模糊。
魏巧珍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再吃一碗母亲武婧煮的西红柿鸡蛋面。
而那个被武婧抛下的奸生子柯麓,却一直嫉妒着魏巧珍的幸福。
脑海里忽然闪过柯麓嚣张的话语:“她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幸灾乐祸做什么?”
夏木繁恨得牙痒痒。
可是现在,怎么才能让柯麓开口认罪呢?
崔乐邦的讲述仍在继续。
杀了魏巧珍之后,崔乐邦将她清洗干净,特地避开林场,抛尸溪地。
警察当时差点查到大花岭,崔乐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因为他伪装到位,平时邻里关系良好,根本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顺利过关之后,崔乐邦遗传自父亲的暴虐抬了头。
原本弱小的他在虐待、杀人的过程中享受到掌控一切的快感,也感受到久违的力量。
他的内心开始渴望。
忍到今年,崔乐邦再一次出手,故技重施将一名徘徊在火车站的小姑娘带到林场老屋。
这个小姑娘和范蓉翠有点像,野性十足,不肯乖乖就范,崔乐邦很快就掐死了她。有魏巧珍的案子在前,崔乐邦依旧给她喂了西红柿鸡蛋面。
一来,是一种仪式感;二来,这也是荒野容易储存、方便制做的食材。
夏木繁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崔乐邦的态度很随意:“她叫苗金铃,是三溪镇人,来荟市找工作。原本说好老乡来接,不知道怎么对方没有来,一个人在火车站着急呢,正遇上我,就跟着来了。”
夏木繁再问:“杀了苗金铃之后,为什么这么着急物色下一个?”
上午抛尸、下午在汽车站带走鲁萍萍,完全是无缝连接。
崔乐邦说:“抛尸之后,将车随意往前开,正好路过汽车站,一眼就在售票厅看到鲁萍萍。她长得真漂亮,健康有活力,眼神还那么干净,我想和她做朋友。”
趁热打铁,刑侦大队的人将崔乐邦带到林场老屋。
经他指认挖出埋了十年的范蓉翠,又从屋后泥地挖出苗金铃的身份证、包袱等物件。崔乐邦清晰完整地交代了虐待、杀人过程,警方获得更多实际证据。
范蓉翠、魏巧珍、苗金铃三起杀人案就此告破。
而另一边,二号审讯室里柯麓的讯问却并不顺利。
因为虐猫案件,柯麓和刑侦大队不少警官都混了个脸熟,对审讯室也并不陌生。面对做笔录的龚卫国,主审的岳渊,柯麓态度从容,像走亲戚拉家常一样。
岳渊看着眼前柯麓,丝毫不敢懈怠。
眼前这个年轻人熟知审讯流程、逻辑性强,心理素质强,压根就不怕警察,绝对是个硬茬。
“姓名?”
“性别?”
“籍贯?”
“学历?毕业院校?”
……
对于个人基本情况的询问,柯麓有问必答,态度良好。
岳渊再一次拿出崔乐邦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柯麓认真地看了一眼:“不太熟。不过这人好像来清茗大饭店后厨送过几次山货,打过照面吧。如果不是乔蕊提醒,我都快忘记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
岳渊站起身,拿出一迭子魏巧珍的照片,放在柯麓眼前,一张张展示。
紧闭的眼、惨白的脸;
被冲洗得洗白的肌肤;
剥落的头皮;
遍布全身的瘀痕。
柯麓的瞳孔一缩,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岳渊却不容他闪躲,强行压住他肩膀,将照片放在他眼前:“好好看一看,这就是你的妹妹。”
柯麓目光躲闪,根本不敢在照片上多做停留。
他强作镇静,颤声道:“岳警官,我承认,我的确不喜欢魏巧珍,毕竟我从小被母亲抛弃,她却在母亲身边幸福成长。但是,我没有理由杀她啊。难道我不喜欢谁,就要杀了谁吗?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偿命,我还没活够呢,干嘛杀人?”
柯麓抬眼看着岳渊,态度很诚恳:“你们觉得我有嫌疑,这一点我理解。对魏巧珍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我来荟市之后,只见过我母亲一次,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伤到了我。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从此就没有再去打扰她。我连我母亲都没有去打扰,我更不可能去接近魏巧珍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对我而言,她不过就是个陌生人,我不可能去害她。”
岳渊没有说话,目光威严,紧紧盯着柯麓。
在岳渊的目光逼视之下,柯麓的心跳渐渐加快:“再说,我也没有作案时间。”
岳渊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你连作案时间都知道?”
柯麓:“不是94年的11月吗?”
岳渊:“谁告诉你是11月?”
柯麓静默良久,神态渐渐放松:“我记得是两年前1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吧,我从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那里知道魏巧珍失踪。而我从11月5号到18号的那半个月,我被饭店派到星市学习,这一点我们经理可以证明。”
岳渊“哟”了一声,“不在场证据准备得挺充分啊,除了人证,你是不是还有车票、酒店发.票、水单这类物证?”
柯麓抿了抿唇:“如果您要,我也能提供。”
岳渊上下打量了柯麓一眼:“如果买.凶.杀.人呢?”
柯麓摇了摇头:“您想多了。我一个刚工作不久的穷光蛋,哪来的钱买凶?”
岳渊冷笑一声,在心里暗暗期待夏木繁那边的审讯结果。只要崔乐邦认了罪,由他指证柯麓,柯麓插翅难逃。
接下来,岳渊认真询问柯麓的人生经历。
柯麓并没有隐瞒。
他的所有人生经历,在学籍档案里都有详细记录,做不得假。
柯麓记事很早。
有母亲陪伴照顾的那四年,是柯麓最幸福的时光。
武婧有文化,温柔斯文,细心养育儿子,陪儿子做游戏、讲故事,母子俩形影不离。
每当柯志刚酒后无德在家发疯的时候,武婧总是把柯麓护得严严实实。
即使到现在,柯麓都记得自己被母亲紧紧拥在怀中,沉默地忍受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拳头。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安全,为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四岁的某一天,武婧突然离开。
从此柯麓的人生陷入黑暗。
柯麓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敢再失去父亲,于是在父亲酒后暴力之后,他默默躲在角落为自己疗伤,从不对外哭诉。
柴柴的到来,让柯麓感觉到真诚与温暖,从此一人一狗相依相伴。
到了柯麓七岁,父亲柯志刚因为安全事故被军工厂开除,只得带着柯麓来到邻近的珠市,在火车站附近做点小生意。
柯志刚原本就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就是在那段混乱的十年里闯出了一点点名堂。他将自己所有的不顺归结于武婧的背叛,整日里骂骂咧咧,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与武婧长得很像的儿子身上。
柯麓对母亲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无疑是爱她的,但他又恨她。
母亲曾经给予的爱,让他一直渴望与她相见;但母亲的抛弃、父亲的诋毁又让他憎恨这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爱也好、恨也罢,柯麓慢慢长大了。
柯麓非常早熟。
他很早就懂得如何圆滑讨好他人,懂得人与人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表获得同情与好处。
初二那年,常年酗酒的父亲酒后摔倒,一命呜呼。
他靠着老师、邻居们的救助读完了高中,考上大专,并顺利找到工作,养活了自己。
说到这里,柯麓抬头看向岳渊,凄然一笑。
“你知道吗?父亲去世之后,我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当我终于在荟市人民医院找到她,想要和她说几句贴心话的时候,她眼里的嫌弃狠狠地伤害了我。”
“哪怕她只是问问我,这些年来在哪里生活,日子过得好不好,我的心也会舒服一点。”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拖累她前程的累赘,是她漂亮履历里的污点,是她完美人生里最见不得人的东西。”
岳渊沉默不语,任由柯麓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难得有了一个表达情绪的地方,柯麓索性放开,在审讯室里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找人查过她,她竟然把我和父亲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她结了婚,嫁了个医生,生了个女儿,考上大学,当上医生,她倒是家庭美满、功成名就了,可是我呢?我算什么?”
“我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我是她儿子,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第093章 痛斥
柯麓的内心极为扭曲。
或许是遗传因素导致, 他的内心充满愤怒;
或许是因为被父亲洗脑成功,他对母亲的判断与认知基本都是错误的。
岳渊打断了他的话:“武婧在你身边时,日夜遭受柯志刚殴打, 难道你不心疼她?她逃出生天, 作为儿子你不应该为她庆幸?”
柯麓的无数怨恨, 突然卡在喉咙。
岳渊眼神冰冷, 话语掷地有声:“武婧固然是你母亲, 但她也是个人!她能逃走, 忘却痛苦重新开始生活,考大学、当医生,哪一样不需要她付出百倍的努力?你只看到她现在社会地位高、工作生活稳定,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曾经吃过多少苦。你说她是你母亲,应该如何如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她儿子, 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内心有太多愤怒, 压得岳渊喘不上气来。
岳渊霍地站起, 走到柯麓面前,低头看着他,目光似电, 威慑力十足。
“如果你还有良心, 就绝不会在审讯室里,如此谴责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
“如果你有一点点同情心,就绝不会在魏则清找上门的时候,冷冰冰地说出她已经死了, 你却还活着这样的话!”
“如果你没有起过害人之心,两年前收到魏巧珍死讯之时你应该上门安慰, 而不是第一时间保留证据,撇清自己与案件的关系。”
说到最后,岳渊一字一顿地说:“柯麓,如果你真的爱你的母亲,你绝不可能如此冷眼旁观,看着她失去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看着她一次次来刑侦大队询问案件进展,看着她苦苦追寻凶手!”
柯麓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咬牙道:“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她现在这样,完全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一切都是她活该!”
岳渊抬起右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啪!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
柯麓被这一巴掌吓得一个激灵。
负责做笔录的龚卫国也吓了一跳,停笔望向岳渊。
岳渊绰号“雷公”,审讯室声如洪钟,震撼力很强。
胆子小一点的嫌疑人,都得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自从升职之后,岳渊很少亲自审问犯人。今天与柯麓交锋,当真是被他激出真怒。
岳渊大吼一声:“胡说八道!简直毫无人性!”
恰在此时,审讯完崔乐邦的夏木繁推门进入,被岳渊的大嗓门震得耳膜生疼。
“枉为人子!”
“你妈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抚养你四年,将你护得像心肝宝贝一样,这是恩!”
“你是怎样报恩的?”
“诋毁、谩骂、诅咒,对她的苦难毫不动容,只强调自我感受。”
“和你那个只知道欺负弱小、借酒醉之名殴打老婆孩子的父亲柯志刚一样,你就是个无能、自私、恶毒、龌龊,只知道躲在暗处伤害他人的小人!”
“魏巧珍死了。是的,她的生命终结在十六岁。但她享受过父母的爱,感受过世界的美好,也回报父母以温暖、回馈这个世界以善良。她虽然死了,但她像那流星划过天空,会被每个看到的人记住。”
“你还活着。没错,只可惜你活到二十五岁,内心却只有愤怒、不甘、算计,你这样活着,和阴沟里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活着也是白活!”
岳渊怒目圆睁,面沉如水,毫不留情将柯麓肮脏的内心撕开,暴露于阳光之下。
第一次被人如此痛骂,柯麓感觉有一根鞭子在狠狠地抽打着他的灵魂,痛得浑身颤抖,呆坐椅中,根本无法动弹。
夏木繁走到岳渊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岳渊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半晌,岳渊坐回桌后,平复心情之后,抬手看了看手表:“离二十四小时还有二十个小时,你下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到底有什么要向我们警方交代。”
说完,岳渊挥了挥手,看都没有看柯麓一眼,起身离开审讯室。
夏木繁示意龚卫国完成后续流程,紧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进岳渊的办公室。
刚一进屋,岳渊将门合上,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妈的!崔乐邦竟然不认得他?”
夏木繁面色也很凝重:“是的,柯麓一直以安静为笔名与崔乐邦交流。崔乐邦说一直认为对方是个女孩,信中称呼她为静静。”
岳渊思忖片刻:“难道,我们先入为主了?有没有可能这个静静是魏巧珍的同学?因为嫉妒魏巧珍所以指使崔乐邦杀人?”
夏木繁将一页纸递给岳渊:“你看看崔乐邦交代的,他与笔友交流的寄信地址改过几回。最早对方的地址是珠市火车站附近的铁路中学,接下来更换为星市的城市管理学院,都是柯麓以前读过的学校,近三年则变为荟市的旅游学校,就在清茗大饭店附近。”
岳渊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的寄信地址:“嗯,寄信地址与柯麓的求学、工作轨迹高度重合,这个笔友就是柯他!”
夏木繁道:“岳队,崔乐邦虽然也以笔名林野与笔友交流,并且约定永不相见,但他回到林场之后,寄信地址写的是大花岭林场。而且他对笔友毫无隐瞒,也提及自己做山货生意,经常开小货车到饭店送货。”
说到这里,岳渊心领神会:“所以,当柯麓在清茗大饭店后厨看到来送货的崔乐邦时,立即便联想到那个名叫林野的笔友,将他认了出来。”
夏木繁“嗯”了一声,“只不过,柯麓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琢磨着如何更好地利用崔乐邦,这才有了要挟他害魏巧珍之举。”
岳渊眼中精光一闪:“对!害死崔胜国、石虎的方法,是柯麓提供的。所以当他悄悄跟着崔乐邦,了解到他的父亲、姑父都死于脑出血、中风时,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两人都是崔乐邦害死的。柯麓作为崔乐邦唯一的朋友,对他非常了解,自然知道用这一点来要挟崔乐邦,一定能成功。”
夏木繁此刻对柯麓的无耻与冷血无比愤怒:“是的。即使崔乐邦不肯照做,柯麓也没有什么损失。柯麓为人谨慎,又是个侦探迷,他熟知法律流程,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对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岳渊咬了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柯麓。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闷声道:“他不过是在信里写了几个字,却害死了一个十六岁小姑娘!”
想到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夏木繁心中酸涩无比:“魏巧珍在死之前,提出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因为那代表妈妈的味道。”
极致的愤怒,让岳渊的头脑愈发清晰:“我来申请搜查令,你们抓紧时间去柯麓的住处搜查。他既然知道甲硝锉加酒可致人死亡,我怀疑他父亲柯志刚就是他弄死的。只要能坐实柯麓就是崔乐邦笔友,他至少跑不掉一个教唆杀人!按照崔乐邦的寄信地址一处一处地跑,我就不信七、八年的通信,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夏木繁挺胸抬头,大声道:“是!”——
到了晚上七点才拿到搜查令,夏木繁带队友前往柯麓的住处。
距离枫林路咖啡屋大约五、六分钟路程有一个住宅区,房子建在八十年代,都是六层砖混小楼。
柯麓租的房子就在其中一栋的三楼。
柯麓没有亲人可以通知,夏木繁找到房东,并在对面邻居的见证之下,打开了出租屋的大门。
门一开,一阵狗吠声传来。
一只半岁左右的小狗,蹲在房门口,警惕地盯着闯入家中的陌生人。
【你们是谁?】
【这是我的家。】
【主人呢?】
小狗黄白杂色,双耳竖起,鼻头黑黑的,模样趣致可爱,和夏木繁在正安镇上遇到的老柴有几分相似。
重案组几个都听过柴柴的故事,见到这只狗,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柴柴死后,柯麓为了弥补内心的遗憾,又养了一只和柴柴相似的狗。
柯麓喜欢猫猫狗狗,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夏木繁走到小狗面前,蹲下.身体,与它目光平视,微微一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狗听懂她的话,有些小激动。
它年龄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立马开始汪汪汪起来。
【柴柴。】
【主人叫我柴柴。】
想到正安镇火车站苦等主人十六年的柴柴,夏木繁的声音更加柔和:“我叫你柴柴,好吗?”
柴柴的尾巴开始不断地摇晃,张着嘴发出“哈!哈!”的声音,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它的欢喜。
冯晓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稀罕:“夏组长天生招小动物喜欢,不管是猫还是狗,连乌龟见到她都特别高兴。”
夏木繁拿出一条肉干,撕碎了投喂柴柴。
半岁的小狗已经可以吃肉食,根本无法抵御肉香味的诱惑,犹豫片刻便吃了起来,一边吃喉咙里跟着发出满足的呼噜音。
【好饿。】
【好吃。】
柯麓早上给小柴柴喂了东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柴柴已经饿得两眼冒金花。夏木繁找到柴柴的食盆,将随身带的肉干放进去,趁它用餐的时候对队友们说:“开始吧。”
孙羡兵等人开始对房间进行搜查。
大家将重点放在文字材料,比如信件、记事本、日记本、帐本等物品上。
从房间的陈设与布置来看,柯麓是个很自律的人。
衣服色彩以黑、白、灰为主,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鞋子不多,但几双鞋子都干干净净放在门口。
就连厨房里的物品,都摆放得很规整。
房东在一旁不断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柯麓犯事了吗?不会影响到我吧?”
不等龚卫国他们回答,他又开始不停地解释:“当初我把房子租给他的时候,看他年轻礼貌、气质干净,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会惹上这样的麻烦!警察同志,我这个人向来遵纪守法,他如果做了什么事,千万不要扯上我啊。”
龚卫国嫌房东太吵:“晓玉,你带房东和邻居到客厅去,做好搜查笔录。”
冯晓玉应了一声,将房东和邻居带到一旁,温声细语地说明情况,询问他们的姓名、工作单位。
没有房东在一旁干扰,龚卫国与孙羡兵等人开始对柯麓的房间进行仔细搜查。
柯麓收纳物品很用心。
桌面没有随意摆放的钥匙、证件、书本。拉开抽屉,药品、文具、电池等各种散乱的小物件也认真地收在一个个小盒子里。
没有信。
一封信都没有。
第094章 宝贝
出租屋很整齐, 东西也都收纳得规整干净,一目了然。
龚卫国等人将所有抽屉、柜子都搜了一遍,连床底、枕套、衣服口袋都没有放过, 但却一无所获。
听到龚卫国的汇报, 夏木繁沉吟不语。
柯麓行事竟然如此谨慎?
难道他把信都烧了?
如果是这样, 那就只能从寄信地址的收发室着手进行调查了。
小柴柴吃完肉干, 心满意足的舔干净狗盘, 跟在夏木繁脚边摇尾巴。
【主人呢?】
【他怎么不回来?】
【他不要我了吗?】
夏木繁看它眼神中透着一丝惶恐, 问:“你主人是在路上捡的你,还是在宠物店里买的你?”
小柴柴眨巴着眼睛。
【妈妈被车压死了,没人要我。】
【主人捡了我。】
【主人对我很好的。】
和原来的柴柴一样, 柯麓在路边捡了它,将它带回家养着。不同的是,当年他年纪小,得偷摸着养, 没办法给柴柴很好的条件。而现在他长大了, 可以堂而皇之地领养, 给它最好的照顾。
对有主人的狗,夏木繁从不抱起,只弯腰摸了摸它的头, 温声道:“你主人有事, 你在家等着他吧。”
至于柯麓能不能回来,得看能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有力证据。
小柴柴很亲近夏木繁,任由她轻抚自己的狗头,乖得令在一旁做笔录的冯晓玉暗暗羡慕。不过夏木繁一向有动物缘, 重案七组都习惯了。
小柴柴虽然才半岁,但因为一直在外流浪求生存, 很懂得看人类眼色。
夏木繁身上有一种令它臣服的气息,这让它很自然地接受着她的爱抚与喂食。
【你们在找什么?】
【主人的宝贝都藏着呢。】
【主人说,以后他的宝贝都留给我。】
小柴柴的话,令夏木繁陷入沉思。
柯麓的宝贝是什么?藏在哪里?
为什么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小柴柴?
龚卫国问:“组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夏木繁反问他:“这些信件对柯麓而言,算不算宝贝?”
龚卫国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算。通信了七、八年的笔友,哪怕是一个月通一次信,那攒下来也有近一百封信。柯麓与崔乐邦都是内心阴暗的人,并没有什么朋友,给笔友写信是唯一倾诉的方式。这些信件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是一笔很重要的财富吧?”
夏木繁继续问:“既然是宝贝,他会藏在哪里?”
龚卫国想了想:“应该是个很妥帖的地方吧。毕竟,一百多封信用袋子装的话,恐怕得用一个大编织袋才装得下。”
孙羡兵说:“反正出租屋里没有,连一封信都没有。”
虞敬问:“有没有可能在咖啡屋里?”
冯晓玉加入了讨论:“咖啡屋里人来人往的,柯麓不可能会把信放在那里。”
龚卫国咬了咬牙:“这家伙太狡猾了。他让崔乐邦把信寄回给他,是不是存心要毁了所有痕迹?几张纸,一把火烧光,一切都化为灰烬。”
其余几个都面面相觑,如果真烧了,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夏木繁却一直在琢磨小柴柴说的“主人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我”。
对柯麓而言,比起人类,他更信任动物。
他对陪伴两年的柴柴情深义重,却对养育了他四年的母亲憎恨仇视。
他对无辜死去的猫咪伤心愤怒,却对虐待至死的魏巧珍无动于衷。
他将来如果积攒了财富,一定会留给自己的爱狗。
他若有什么宝贝,哪怕陪葬也不可能馈赠给任何人。
陪葬?
夏木繁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说,与崔乐邦的通信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点亮光,那这些见证了他从漂流瓶开始保持至今友谊的信件,一定是他的宝贝。
他绝对舍不得烧掉!
他会将这些陪他度过年少时光的宝贝,留给他最重视的柴柴,让它陪着老去的柴柴安眠地下。
夏木繁的眼睛一亮,看向自己的队友:“老柴埋在哪里?”
话题跳跃度太大,众人一时半会根本反应不过来:“什么?”
夏木繁的声音急切:“这些信是柯麓的宝贝,而老去的柴柴也是他最重视的珍宝。如果找到柴柴的墓,我们就能找到那些信!”
龚卫国欣喜的瞪大了眼睛:“组长!你这脑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简直太厉害了!”
孙羡兵也来了精神:“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柯麓如果舍不得烧掉这些信,那把它们埋在地下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
虞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冯晓玉提醒大家:“问题是,柯麓不可能会告诉我们老柴埋在哪里啊。”
夏木繁弯下腰再一次摸了摸小柴柴:“你的主人有没有带你见过他以前的狗?”
小柴柴眨巴着双眼,很老实地回答着夏木繁的问题。
【主人以前养的那只狗也叫柴柴。】
【老柴柴埋在一个树林里。】
【他带我去过。】
有戏!
小柴柴去过。
夏木繁再问:“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小柴柴摇了摇尾巴:“记得啊,我每天晚上散步都会路过那里。”
夏木繁笑了,从鞋柜上拿下狗绳,套在小柴柴脖子上:“走吧,我带你散步,你带我去见见老柴。”
小狗本来就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听说可以出门,立马乐疯了,一边往门边冲一边狂吠。
【出去玩。】
【出去玩。】
【带我出去玩!】
夏木繁冲队友们使了个眼色:“晓玉、虞敬,你们留下处理后续流程,卫国、羡兵你们俩跟我一起去遛狗。”
在房东、邻居们的注目之下,夏木繁牵着狗下楼,龚卫国、孙羡兵紧随其后。
房东看向冯晓玉:“那个,警察同志,你们真是好人呐,这么爱护动物。”
邻居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面对眼前情况也一头雾水,好奇地问:“警察还帮人遛狗?”
冯晓玉忍着笑,拿出刚才做好的笔录,示意他们签字:“警民一家亲嘛,应该的。”——
次日清晨。
七月流火,只有早上有些许凉爽。
柯麓被再一次带到审讯室。
这一回,他面对的审讯人员有所变化,夏木繁是主审,岳渊在一旁坐镇,负责做笔录的是孙羡兵。
不过,依然都是柯麓的熟人。
虽然换了个地方休息睡不好,虽然没有洗澡换衣后背有些粘粘乎乎的不舒服,柯麓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简单的个人信息询问之后,夏木繁并没有直入正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柯麓,你很爱柴柴吗?”
柯麓点头:“是的。”
夏木繁问:“为什么?”
柯麓想了想:“它和我一样被妈妈抛弃,它陪我睡觉、上学,给我舔伤口,听我哭诉,它对我不离不弃,它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
夏木繁抬眸看着他,声音变得冷硬:“它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抛弃它?”
柯麓愣了一下:“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坐火车没有办法带着它,不得已才把它丢下。”
夏木繁嘲讽一笑:“不得已?好,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不得已,那读大学之后呢?上班之后呢?来到荟市之后呢?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它?”
柯麓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问过自己。
柴柴在正安镇火车站等了他十六年,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里,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找它?
骗骗别人可以,他骗不了自己。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柯麓:“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仿佛有一支利箭射来,正中心脏。
柯麓的胸口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柯麓猛地抬头,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我没有想到,它会一直在等我!我知道狗很忠诚,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它能独自活到十八岁,我更没有想到,它一生只认我一个主人。是我错了,真的,我知道是我错了。”
夏木繁嘴角微勾:“柴柴死后,你又养了一只和它很像的狗,是不是?”
看来警察已经对他的住处进行了调查,柯麓点头:“是。”
夏木繁再一次发问:“为什么柴柴只有你一个,你却又有了新欢?”
柯麓万万没有想到夏木繁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语结,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是人,谁规定我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夏木繁身体前倾,曲折分明的眼角微微上扬,有一种慑人的魅力:“好,请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柯麓不知道夏木繁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却告诉她的话里有陷阱,他警惕地看着夏木繁:“什么话?”
为了让柯麓听得更清楚,夏木繁的语速很慢,吐词非常清晰。
“第一句话:你抛下柴柴是不得已。”
“第二句话:没谁规定你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等到柯麓听清楚,夏木繁道:“这是你刚才说的话,对吧?”
言犹在耳,柯麓无法否认,只能点头:“是。”
“很好。”得到柯麓的肯定回答之后,夏木繁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母亲,武婧,十八岁高中毕业,刚到军工厂就被柯志刚强.暴、囚禁,数次寻死未果,年少无知的她感到万分屈辱。”
柯麓变得紧张起来:“胡说!我爸告诉我,他们是自由恋爱。是她嫌贫爱富,是她一身的臭老九清高,看不起工人阶级。”
夏木繁嘲讽一笑:“那个只知道酒后发疯的无能男人的话,你也信?”
柯麓转过脸去,坚定地不看夏木繁,用态度表明自己的抗拒。可惜耳朵没办法塞住,夏木繁的话一字一句都传进耳朵里。
“我现在说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版本。柯志刚对你所说的,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罪行。”
“武婧发现自己怀了孕,从未有过做母亲的经验的她根本不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柯志刚,是她憎恨的强.奸犯,是她厌恶的酒疯子,是她看不起的家暴男。”
柯麓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牙槽紧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听听吧,再听听吧,也许父亲说的都是假话,夏木繁今天所说的才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可是,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他会打嗝,会翻身,会踢腿,每一次胎动都在提醒武婧,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当孩子生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凝着自己骨血的孩子,武婧心软了。母亲的本能,让她爱他,非常非常爱他。”
柯麓眼中有泪花闪动。
“武婧想,至少有了共同的孩子,要不就认命了,和柯志刚好好过日子吧。”
“她精心照料孩子,尝试和柯志刚交流,用心打理家务,她甚至想,虽然不是因为爱而开始,虽然她恨柯志刚,但为了孩子她愿意慢慢培养感情。”
捂住耳朵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柯麓目不转睛地倾听着夏木繁的故事。
“可是,有些人天生贱种。”
“柯志刚并没有因为武婧的态度而变得温和,他依然打她。他看到武婧爱孩子,甚至会以孩子性命要挟,逼迫她就范。”
“武婧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某一天,当她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看着自己被扭成习惯性脱臼的手腕,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柯志刚,她的心彻底冷了。”
“她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带着儿子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不得已,她只得抛下儿子,独自跑了。”
说到这里,夏木繁盯着柯麓,一字一顿地说:“请记得你刚才说的第一句话,不得已。”
柯麓张了张嘴,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内心翻腾着无数愤怒的字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抛弃柴柴,是不得已。
母亲抛弃他,同样也是不得已。
为什么他抛弃爱犬情有可原,母亲为了活下去抛弃他就罪不可恕?
夏木繁继续往下说。
“离开柯志刚之后,武婧的人生才迎来新的篇章。”
“她爱上了帮助她的医生,他是一名温润君子,他尊重女性,他愿意支持她追求事业,他们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爱情的结晶,魏巧珍。”
夏木繁望向柯麓:“请记住你刚才说的第二句话。武婧也是一个人,是不是?没有谁规定,她一生只能生一个孩子,是不是?”
第095章 专家
柯麓的呼吸变得粗重, 颈脖间青筋暴露,猛地站起身来,大吼道:“我不是宠物!”
警察一把将他按下:“老实点!”
感觉到肩膀处的重压, 柯麓的理智终于渐渐回笼, 恶狠狠地瞪着夏木繁, 嘴里不断重复着:“我是个人, 不是宠物!我是个人, 不是宠物!”
夏木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 整个人轻松而悠闲:“人与宠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条性命罢了。”
柯麓的愤怒积压在胸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她凭什么抛下我?她凭什么只顾自己死活?她难道没有想过,在那样一个人的手底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活得有多么卑微可怜?”
夏木繁冷笑:“你的卑微可怜,是谁造成的?你不怨恨父亲, 却反过来怨恨同为受害者的母亲?这是什么逻辑!”
柯麓的眼睛里跳动着一簇小火苗:“谁告诉你, 我不怨恨父亲?对我不好的人, 一个一个,都别想好过!”
夏木繁眼睛微眯:“所以,甲硝锉加酒, 你用在柯志刚身上了?”
柯麓阴恻恻一笑:“你觉得呢?”
做笔录的孙羡兵呼吸一滞, 手抖了一下。
妈的,这小子竟然弑父!
难怪教唆杀人那么淡定,原来手上已经沾了鲜血。
夏木繁眸光一闪:“我觉得?我觉得你不敢。像你这样的人,和柯志刚一样, 只敢欺负弱小!只敢打没有反抗之力的妇女儿童,面对强者, 屁都不敢放一个!”
柯麓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的眼睛里凝聚起血丝,闪着嗜血的疯狂。
因为对动物的热爱,柯麓对夏木繁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哪怕知道她是警察,他也愿意与她多接触。
可是今天,坐在审讯室里,夏木繁言辞似刀,一刀一刀剐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她竟然说,自己不过是武婧养的一只随时可以丢弃、替代的宠物?!
她竟然说,自己是一个遗传了父亲基因的无能家暴男?
曾经的委屈尽数浮现于脑海,痛苦积压到极致,终于找到一口宣泄口,像火山一般喷涌而出。
“我不是!”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我爱干净、爱整洁,读书用功,勤劳节俭,我比他强了一百倍,一千倍!”
“我不敢离开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小,我没办法独立生活。”
“是他自己作死,牙疼吃了甲硝锉,还敢喝酒,捂着胸口大喘气,还想让我帮他叫救护车。医生嘱咐过他,服药期间不能饮酒,可是他不听,活该!”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脸胀得通红,重重倒在地下。”
“我没有杀他,我只是坐下继续写作业,等着他咽气,然后绕过他的尸体到阳台收衣服,洗了澡,睡了个觉。”
“那个晚上,没有拳头、没有咒骂,家里真的很安静。”
“多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我得想办法活下去。”
听到这里,孙羡兵暗自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这小子竟然没有弑父,只是见死不救。
夏木繁冷冷道:“面对身强力壮、殴打你的父亲,你选择委屈求全,从来不曾反抗;可是当你父亲中毒倒地、处在弱势时,你胆子便大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你面前,这能表现出你的勇敢吗?不!恰好证明了你的怯懦。你不敢反抗柯志刚,又怎么好意思要求你母亲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你一起逃跑?”
话题再一次回到武婧身上,柯麓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明明他已经在努力解释,拼命证明自己,为什么夏木繁却总是不理解自己?
柯麓抬眼看着夏木繁,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浓重。
“好,就算她抛下我是不得已,我不怪她。那她后来当了医生,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问完这一句,柯麓脑中忽然闪过刚才夏木繁的话。
——“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夏木繁并没有说错。
柯麓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找柴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能力回去寻找。等到他有能力了,他却胆怯地不敢面对自己曾经抛弃柴柴的事实。再等到他长大了,敢于承担责任时,他却害怕时间过去那么久柴柴已经死去。
当外敌袭来之时,鸵鸟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
它们以为只要看不见,危险就不存在。
柯麓也曾经是一只鸵鸟。
既然他自己面对问题时是一只鸵鸟,为什么他要求母亲做一只勇敢的雄鹰?
夏木繁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柯麓。
他脸上的肌肉时不是抽动一下,眼神变幻莫测,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很多事情,非要交换立场,才能深刻理解。
柯麓在上一次审讯时,不断强调他受了多少伤害,不断谴责武婧的残忍。却从来不曾设身处地为母亲考量过半分。
现在,以柯麓与柴柴的关系为对照组,他那偏执的思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母亲和他一样,也会害怕面对。
母亲和他一样,不是不爱,只是不敢靠近。
良久,柯麓长吁了一口气,神情颓然,腰也垮了下去。
“也许,她有苦衷吧。”
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坐直身体:“可是,三年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她为什么叫来保安把我赶走?”
越说,他越生气:“听说柴柴还活着,一直在等我,我第一时间赶到正安镇,将它带回了家。我妈妈见到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夏木繁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忍,一定会激怒柯麓,但她必须要说。
她双手撑在桌面,慢慢站了起来,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种战斗的姿势。
“因为,你和柯志刚长得很像。”
“因为,你的眼神和他一样冷冰,没有人性。”
“因为,你的存在提醒她,她曾经被人强.暴、囚禁长达六年之久!”
“因为,你的到来告诉她,她的人生将会万劫不复!”
夏木繁的眼神太过锋利。
她的话语太过尖锐。
柯麓只要一低头,就仿佛能看到心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柯麓平生最恨的,便是像父亲。可是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心动过的女警,却不断指责他像父亲,她甚至指控他没有人性!
“胡说!”
“你在胡说!”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告诉她,父亲已经死了,谁也不会伤害到她。”
夏木繁嘴角微勾,嘲讽一笑,音量陡然提高。
“没有伤害她?”
“魏巧珍是武婧与魏则清唯一的女儿,她聪慧懂事、善良可爱,她是武婧怀胎十月、辛苦养育十六年的骨血。可是,你却因为嫉恨魏巧珍幸福,指使崔乐邦杀害了她。”
“就这样,你还敢说没有伤害她?!”
柯麓心脏急跳,脑门开始冒汗:“胡说!我没有指使别人害魏巧珍,你不要栽赃陷害。”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打开桌面的档案袋,取出一封信,展示给柯麓:“睁开眼看清楚,这是你以安静为笔名,与林野,也就是崔乐邦的通信。在这封信里,你清楚明白地要挟崔乐邦杀害魏巧珍,提供了她的各种信息,教唆崔乐邦使用麻醉药实施绑架与侵害。”
柯麓瞳孔一缩,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点。
偏偏岳渊就这么坐在桌后,高举信件,就是不肯放到他眼前。
柯麓慌了,大叫道:“你们这是诱供!我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你们这是伪造证据!”
岳渊将信放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
啪!
随着这一声巨响,岳渊的大嗓门在审讯室里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孙羡兵稳住笔,努力平复心跳,这才理解岳队“雷公”之名的由来。
“柯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崔乐邦已经把什么都交代了,所有信件都已经做过笔迹鉴定,你不要想着逃避,老实交代才有出路。”
柯麓根本听不进去岳渊的话,继续负隅顽抗:“不可能!没有什么信,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夏木繁看了岳渊一眼:“岳队,只有一封信,看来震撼不够。”
岳渊右手往桌下一捞,提起一个大大的编织袋,放在审讯桌上:“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个你认得么?”
红蓝两色的编织袋,方方正正,散发着一股刚从泥土气息。
拉开编织袋上方的拉链,里面是一大包用塑料纸一层层包裹好的信件。
眼前这件物品太过熟悉,熟悉到柯麓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这是他埋在柴柴身边,陪着柴柴长眠的宝贝!
柯麓陡然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大喊了起来:“你们挖了柴柴的坟!你们竟敢挖它的坟!”
夏木繁双手按住桌子,声音清脆而沉稳,却字字如刀。
“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柴柴这么忠诚的狗!柴柴等了你十六年,老到走不动路了,依然记挂着你给他做的酱油拌饭。正安镇的人都知道,有一只叫柴柴的狗,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都会蹲在站台,等着一辆又一辆列车停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观察着每一个进站的人,期盼着其中有一个人是你。直到老了,实在走不动了,柴柴依然趴在你为它做的木屋里,等着你回来。”
“正安镇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柴柴在等它的主人。”
“你给了它一碗饭吃,你给了它一个睡觉的窝,你给了它陪伴,它便回报你十六年的等待,绝对的忠诚与信任。”
“可是你呢?”
“母亲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四年的养育,这样的恩情,你却报之以仇!你教唆崔乐邦害死魏巧珍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你妹妹?是被你母亲用生命呵护的宝贝?”
“柯麓,你连条狗都不如!”
夏木繁的斥责,让柯麓无地自容。
柯麓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中的血色却渐渐消散。
“连条狗都不如,呵呵,连条狗都不如。”柯麓嘴里不断重复着夏木繁的话,刚才的嚣张气焰被她扑灭,此刻的他低头望着脚背,眼神茫然,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夏木繁并没有停止:“魏巧珍临死之前,向崔乐邦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柯麓缓缓抬头:“为什么?”
“魏巧珍半岁时,正赶上全国恢复高考消息出来,武婧一狠心断了奶,专心复习功课。她原本就是个成绩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只是因为高考招生取消才不得不招工进厂。现在有了机会,武婧便专心备课,以优异的成绩被湘省医科大学录取。”
“武婧上学之后,照料魏巧珍的重任便落在魏则清身上。他父母已经去世,没有老人可以帮忙,初为人父,武婧又不在身旁,手忙脚乱,难免有些失误。如果你见过魏巧珍,应该会留意到她下巴有一道伤疤吧?”
听夏木繁讲起母亲与妹妹的往事,柯麓神情专注。
被愤怒与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他,没有机会深入了解母亲与妹妹,只看到她们表面的风光与幸福,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们和他一样,也会经历痛苦与艰辛。
听到夏木繁的提问,他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有。”
夏木繁道:“那是她刚学走路的时候摔的,正磕在医院大门口那台阶上,当时流了很多血,吓得魏则清要命。”
“直到魏巧珍五岁时,武婧大学毕业分配回荟市人民医院,魏巧珍才得以亲近母亲。在此之前,母女俩聚少离多,魏巧珍小时候见到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就喊妈妈,这让武婧很心酸。”
“即使是武婧回来,她依然很忙。医生的忙碌,你是无法想象的。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科室工作,除了门诊,还有住院查房、值夜班,因此,武婧一直觉得亏欠了女儿。她没办法像普通的妈妈那样,每天为女儿做饭、洗衣、辅导功课,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医院。”
“魏巧珍很小开始,就脖子上挂一片钥匙,自己上学、放学、吃食堂,她很懂事,能够理解爸妈工作的辛苦,从不为爸妈添麻烦。在她记忆中,能够代表母亲温暖的,就是一碗武婧曾经为她煮过的西红柿鸡蛋面。”
说到这里,夏木繁盯着柯麓,一字一顿地问:“你母亲喂了你一年的奶,为你煮过三年的饭菜,细心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没有让你身上留过一块疤。这样的幸福,你还要嫉妒魏巧珍吗?”
柯麓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脸。
“别说了!”
“求求你,别说了!”
无数温馨画面,在柯麓的脑海中闪过。
妈妈很聪明,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她做的饭菜,精致而美味,摆盘像一幅画。
妈妈会把米饭压成一个团,在里面塞进肉末、豆角,一口咬下去,香香软软。
妈妈会把土豆切成丝,加上鸡蛋、葱花,摊成一张大饼,又脆又香。
妈妈还会将小鱼沾上面粉,炸得金黄焦脆。
……
一道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也值得魏巧珍心心念念惦记?
比起魏巧珍,自己竟然是更幸福的那一个?
无边的悔恨,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如果自己不曾动过恶念,如果自己没有指使崔乐邦害死魏巧珍。或许,他还能与母亲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告诉她柯志刚已经死了,让她不要再害怕。
看得出来魏则清是个厚道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也会客客气气地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魏巧珍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她应该会很高兴有个哥哥吧?
可是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良久,柯麓将双手从脸上拿开,胡乱抹了一把泪水:“我认罪。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魏叔叔,对不起我妹妹,也……对不起柴柴。”
魏巧珍案件告破。
走出审讯室的夏木繁还没歇口气,就被顾少歧叫了过去。
——省厅的专家审查组来了。
夏木繁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她的天赋技能。
确认过夏木繁的确能够与动物交流,并且利用这个能力侦破了多起案件之后,专家组的成员眼睛一亮。
省厅的专家库名单里,有法医、刑侦画像师、痕迹鉴定师、谈判专家、犯罪心理专家……
每位专家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为公安事业做出无数贡献。
可是,还真没有一个能与动物沟通并用于侦破的人才。
试想一下。
只要凶案现场有动物存在,就相当于多了一名目击证人。
这对打击犯罪该是多么有意义啊。
专家审查组成员们交换了意见之后,组长起身与夏木繁握手,微笑道:“欢迎你成为专家组成员之一,夏木繁同志。”
夏木繁眼神明亮:“谢谢。”
看着眼前这个飒爽漂亮的女警,专家组组长笑着说:“夏木繁同志,你可是我们专家库成员里最年轻的一位,大有可为啊。”
夏木繁挺胸抬头,大声道:“人民警察为人民!”
专家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好好好。”
“不用这么拘束,以后如果有大案要案需要你协助,我们会与你联系。”
“希望你发挥特长,多多破案。”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夏木繁正式成为省厅刑侦专家库成员之一。
夏木繁回到家,叽叽喳喳和徐淑美汇报情况。
“妈,以后我每个月会多一千块钱专家津贴。”
“如果邀请我参与大案侦查,也会有出差补助。”
“妈,你就放心吧,我养你,没问题的。”
听到女儿的话,徐淑美心里暖暖的。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笑容温柔:“好好好,有你养家,妈放心得很。”
夏木繁撒娇地抱着妈妈的腰,将脑袋贴在妈妈脖子边上蹭了蹭,动作和煤灰一模一样:“妈,我棒不棒?”
徐淑美很享受女儿的依恋:“棒棒棒,我家姑娘就是厉害。一出手又破了个大案,还成为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简直太棒了!”
煤灰在一旁看着眼馋,攀住夏木繁的裤腿,喵呜一声蹭了过来。
夏木繁心情正好,弯腰捞起煤灰:“今天给你加餐!”
煤灰打蛇随棍上。
【要吃鸡肉。】
【要吃那个进口的猫粮。】
夏木繁哈哈一笑:“行,没问题!”
屋子里欢声笑语,温馨无比。
徐淑美走进卧室,拿出一个棕黄色牛皮纸大信封:“木木,我写的文章发表了。”
夏木繁瞪圆了眼睛:“哈?”
徐淑美再一次被女儿逗笑,从信封里拿出一份诗歌刊物:“我在家闲得没事,写了首小诗,投到这家,没想到真的发表了。”
刊物名为《清泉》,是国内比较有名气的纯文学杂志,夏木繁拿过这份刊物,笑靥如花:“唉呀,妈妈太厉害了!你现在是个诗人了。我记得你以前也在这个杂志上发表过一首小诗,对不对?”
夏木繁清楚地记得,蒋文俊曾说过母亲文笔很好,灵气十足,写出来的小诗自然清新,像山野春天盛开的雏菊一样,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我曾帮你母亲投过一次稿,在《清泉》杂志发表过一首小诗。
徐淑美没想到女儿竟然知道这件事:“是啊,那个时候怕你爸、你奶奶骂,就通过书信里蒋知青帮忙投稿。有过那一次投稿的经验,我这回就又往清泉投了稿,没想到真能发表。”
停顿片刻,徐淑美不好意思地说:“不过,稿费挺少的,只有八十块。”
夏木繁一把将母亲抱住,原地转了个圈圈:“我妈太厉害了!稿费八十,很多呢。”
徐淑美被女儿转得头晕,笑得喘不上气来:“好了好了,别转了。”
母女俩开启互夸模式,又一起做了丰盛的晚饭,给煤灰一大碗猫粮加鸡胸肉,家里开心得像过年一样。
一边吃饭,徐淑美不忘问女儿:“专家需要做些什么?”
夏木繁想了想:“如果省里有什么大案需要与动物沟通,他们应该就会来找我。”
徐淑美问:“那这样一来,你就得出差?”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案子在外地,我就得出差。”
徐淑美有点舍不得,不过破案是正事,她也不好阻拦:“省厅那么多专家,哪里就轮得到你出差?”
可惜,事与愿违。
夏木繁专家的第一次出差,很快就来了。
第096章 瑶市
转眼进入七月底。
天气热得不像话, 从公安局宿舍走到刑侦大队办公楼,仅七、八分钟的路程也得走出一身汗。
夏木繁走进办公室,坐在吊扇底下喝凉茶。
风呼呼的吹着, 凉茶下肚, 暑热终于散了许多。
冯晓玉问:“组长, 柯麓养的那条小柴柴, 被武婧和魏则清领养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柯麓进去了, 小柴柴的去向成了问题。武婧主动提出领养, 我肯定没有意见。”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武婧也是惨。女儿被儿子害死,从此恐怕会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中吧?”
夏木繁道:“好在她还有事业。医生救死扶伤,她和魏医生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或许能慢慢忘却痛苦。”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柯麓与崔乐邦已经伏法, 等待的将是法院最严厉的制裁。
人死不能复生,只希望武婧与魏则清能在小柴柴的陪伴中、在工作的忙碌中,慢慢走出黑暗时刻。
孙羡兵听到她们的交流,插了一句话:“小柴柴跟着武婧, 肯定比跟着柯麓靠谱多了, 至少不会像老柴一样被主人抛弃。”
想到审讯室里夏木繁的英姿, 孙羡兵不由得赞了一句:“组长,你骂柯麓人不如狗,骂得可真痛快。要不是因为要做笔录, 我恨不得给你鼓掌。”
夏木繁留意到现在重案组七组的所有人, 包括师兄孙羡兵,都不再直呼她的名字,或小夏,全都称她为组长。
这代表他们对自己这个组长发自内心地认可与追随。
属于夏木繁的权威感逐渐建立起来。
夏木繁摆了摆手:“都结案了, 你就别拍马屁了。”
孙羡兵指着墙上挂着的锦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拍马屁。呶,咱们组现在也有锦旗了, 是魏医生昨天下班之后送来的,你当时不在队里。”跟着夏木繁来重案组这个决策真英明,果然跟着她就能破大案。
夏木繁端着茶缸子走到锦旗之下,看着上面写着的“智勇破案、除恶为民”八个大字,越看越喜欢。
能够利用自己的能力,运用专业方法,与嫌疑人斗智斗勇,最终取得胜利,你别说,还挺有成就感。
正心里美滋滋,琢磨着下一个案子会是什么时,办公室电话忽然响起。
“叮铃铃——”
这声音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快接快接,说不定是新案子来了。”
“刚刚结案,正闲着呢。”
来到重案组,大家已经习惯忙碌的工作状态,这一闲下来就感觉差了点什么。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夏木繁接过电话。
“嗯,是我。”
“需要准备些什么?”
“好的,我尽快出发。”
放下电话,夏木繁若有所思:“我和顾法医要去一趟瑶市,有个案子需要我们协助。”
龚卫国还不知道夏木繁入了专家库,奇怪地问:“需要你协助?为什么?”
夏木繁笑眯眯地亮出自己的专家证件:“我现在和顾法医一样,也是省厅刑侦专家库的成员了。”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尖叫与欢呼。
“不是吧,不是吧?组长你现在这么牛了?”
“专家库很难进的!我们局里先前只有顾法医一个,没想到组长你竟然进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咱们七组破了那么多案子,全靠你胆大心细能力强。”
“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消化一下。”
冯晓玉一激动,连组长也不喊了,开始直呼其名:“夏木繁,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们!”
见队友们如此兴奋,夏木繁道:“这样啊,现在我得出差几天,等我回来请大家吃饭,可以吧?”
就连夏木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差了。
电话里那边并没有把案件交代清楚,只说是一起恶性杀人案,死者为一名四十岁女性,未锁定嫌疑人。
之所以需要夏木繁参与,是因为现场有一只吓傻了的波斯猫。
死者丈夫为公安局经侦科科长,公安系统的家属被害,瑶市公安局高度重视,可是一周之后依然没有进展,便向省厅刑侦技术中心求助,请求法医支援。
一听说有动物在现场,省厅领导立马想到新鲜出炉的专家夏木繁。于是,派出顾少歧的同时,顺便把夏木繁也叫了上来。
一个小时之后,夏木繁回家收拾好行李,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坐上大队的北京吉普。
一上车,看到司机是岳渊,夏木繁唬了一跳:“岳队,怎么是你?”
岳渊眼睛直视前方,稳稳将车启动:“你第一次露脸,我不放心。”
夏木繁虽然能力突出,但毕竟年纪轻、级别低,即使有个专家头衔,恐怕很难服从。瑶市公安局那帮子人岳渊打过交道,最重资历,岳渊担心夏木繁出师不利,索性跟着一起。
夏木繁很感动。
岳渊的这份关心,实在且厚重。
从自己第一次接触大案开始,岳渊一直在用实际行动支持着她。知道自己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之后,他也尽力保护着她。
内心虽暖,夏木繁却说不出漂亮的话语,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岳渊轻笑一声:“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当然要护着你点。”
福至心灵,夏木繁道:“要不,你喊你一声师父吧?”
岳渊一听正中下怀,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顾少歧原本一直沉默,听到这两人在车里拜起师来,忙道:“喂,大家都是同事,没必要这样吧?”
岳渊却哈哈一笑:“少歧,我和你平辈论交,我如果当了夏木繁的师父,她也得叫你一声师叔,多美。”
师叔?顾少歧转头看向夏木繁。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她整个人仿佛自带光芒,很亮眼。
顾少歧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奢望,想要和她走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夏木繁眉眼一弯,眸光如星,声音清脆悦耳,如被拂过的风铃。
“师父!”
“顾师叔。”
听到这一声师父,岳渊感觉像六月炎天喝了碗冰绿豆汤,爽!
他笑声爽朗,畅快无比:“乖~等回去师父给你送一份见面礼。”
顾少歧觉得不对劲,但看夏木繁那么欢喜,又不忍心再阻止,只得苦笑道:“师叔什么的,只是个称呼,我们依然是同事。”
岳渊却不肯饶过顾少歧:“喂,别小气,我的小徒弟你也得送见面礼的。”
顾少歧道:“好。”
刑警注重实战,经验很重要,往往都是在一次次案件侦破过程中,前辈带后辈,代代传承。因此在刑侦大队里,师父、师叔、师兄弟什么的很常见。
岳渊来刑侦大队二十年,却从来不曾收过徒弟。
原因很简单,岳渊脾气不太好,性子急、嗓门大,没人敢主动拜师。
没想到,遇到个胆大聪明还听得懂动物说话的夏木繁,岳渊感觉自己捡了个宝。
越想越开心,岳渊感觉眼前一马平川,宽敞得不像话,琢磨着等办完事回来一定得好好请客,搞个拜师宴,向朋友们炫耀一下自己新收的徒弟。
顾少歧递给夏木繁一个文件袋:“这是瑶市公安局那边传真过来的资料,你先看一看,熟悉一下情况吧。”
夏木繁接过资料,认真查看起来。
1996年7月18日,湘省瑶市向阳春小区的6号楼内一名女子遇害,警方查证后发现,被害女子是瑶市公安局经侦科科长洪元思的妻子廖映秋,她被人杀死在家中。
据报案人洪元思称,他当天早上6:30离开家,跑步运动之后在小区附近的米粉店吃了碗米粉,然后坐车去公安局上班,妻子廖映秋还在熟睡,由于她是私营老板,不需要早起上班,他就没有吵醒妻子。到了中午,廖映秋公司的刘经理有急事找她,打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家中座机也没有人接,于是找到洪元思询问情况。
洪元思感觉不对劲,就打电话给三楼的一个邻居,让他去家里敲门。邻居随后告诉他,敲了好一阵都没有回应。洪元思心中不安,立即和两名同事一起开车往家赶。中午一点左右到达,开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来到妻子卧室,洪元思呆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出声。
同来的好友过来一看,满床都是血,吓得失声大叫:“出事了!”
洪元思报了警,刑侦大队重案组飞速赶到,封锁现场,进行现场勘查。
现场很复杂。
死者双手双脚被尼龙绳捆绑,仰卧在床上,嘴被一条毛巾堵住。上身穿着紫色睡衣,臀部和大腿裸.露,致命伤是胸前的刀伤,目测至少有十处以上,胸口几乎被捅成了马蜂窝。
床上一团混乱,被子上有大量血迹,似乎是受害者与犯罪嫌疑人搏斗过。
现场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但抽屉里的五万现金、价值十万的有价证券没有被拿走。
室内有零散的血迹和几处血手套的痕迹,显然案犯是带着手套行凶的,现场并没有留下指纹。
在死者下.体发现了男性阴.毛,但没有发现精.斑。
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强.奸现场,但经法医检查后并没有发现性.行为的痕迹。
太多矛盾的线索交织到了一起,似是而非的强.奸抢劫现场,凶手作案后对现场的精心掩饰,瑶市警方遇到了从所未有过的挑战。
一开始,警方将视线聚焦报复杀人。毕竟洪元思经办过不少经济大案,得罪过的人不少,也许凶手是洪元思侦办逮捕过的某些罪犯,他们为了报复,潜伏到洪元思家中,将他老婆杀死,又伪造现场,让警方认为是强.奸杀人。
由于凶器、作案工具、目击证人都没有找到,现场留下的线索又不足以锁定真凶,案件的侦破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夏木繁看资料的速度很快,一边看一边问顾少歧:“死亡时间是?”
顾少歧是法医,对这类问题极为敏感:“法医介入时间为下午三点,死者骨骼肌能在机械刺激下发生收缩,说明死亡时间在8到12个小时。倒推的话,死亡时间为凌晨三点到七点。”
有王丽霞案在前,夏木繁的第一反应是杀妻:“那洪元思就有杀妻嫌疑啊。”
顾少歧道:“也可能是在洪元思离家后的半小时被害。这也是瑶市警方纠结的地方:他们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事,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所以才会向省厅求助,希望能够早日帮助他们找到真凶。”
第097章 会议
岳渊摇了摇头:“只怕是抹不开面子吧?”
瑶市是县级市, 地方不大,不像荟市刑侦大队单独分了出来,而是以刑侦科的形式与其他科室在一栋办公楼里, 刑侦科与经侦科同在二楼办公,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洪元思又是科长, 职位不算低, 和刑侦科科长平日里称兄道弟。
岳渊与瑶市公安局的人打过交道, 懂得那边的人情世故, 刑侦科的人有可能觉得如果没有实锤证据,不好直接针对洪元思,所以才会着急忙慌地请求外援。
夏木繁看向岳渊:“师父, 你的意思是瑶市公安局的人在包庇洪元思?”
岳渊道:“也不是说包庇。打个比方说,有一天要是我与某一起案子有关,你能直接抓我?”
夏木繁想了想:“按流程来嘛,该问的还是要问, 该查的也得查。不过, 我相信师父。”
岳渊哈哈一笑:“算你还有点良心。”
岳渊的举例, 让夏木繁有点理解这起案件的复杂性。
人情夹杂其中,刑侦科的人肯定感觉到案情侦破推进艰难。
更何况,案发现场更像是入室盗窃、见色起意、强.奸杀人。
从瑶市警方提供的资料来看, 虽然洪元思有作案时间, 但他是报案人、受害者家属,并没有列为重要嫌疑人。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
她行事简洁利落,最讨厌这类人情关系夹杂不清的案子。
顾少歧提醒道:“只能说洪元思有嫌疑,但也不能先入为主认定他就是凶手。”
岳渊“嗯”了一声, “对,还是得看过现场再说。”
夏木繁眼睛亮亮的:“现场不是有一只波斯猫吗?是他们家养的宠物?”
顾少歧道:“资料里并没有提到这只波斯猫的存在, 估计瑶市警方并没有重视。”
夏木繁挺期待:“省厅那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现场有一只吓傻了的波斯猫,所以才派我前往。如果这只猫目睹杀人,那我去问问,应该能问到些重要线索。”
岳渊一边开车一边叮嘱:“你能听懂动物说话,这个能力尽量不要暴露。如果搞得人人皆知,将来罪犯有了准备,那你的能力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师父。”
虽说在省厅专家组那里过了明路,但夏木繁依然谨慎,即使是在重案七组队友面前也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异能。
毕竟,出奇才能制胜,是不是?
被夏木繁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岳渊顿觉责任在肩:“放心,我和少歧会护着你,不会让旁人发现。”
三人说话间,瑶市就在眼前。
岳渊将车停在瑶市公安局停车场,迎接他的是瑶市刑侦科科长聂伟达、重案组组长唐锐。
聂伟达年约四十,相貌堂堂,皮肤黝黑,小腹微微突起,一见到岳渊便笑着张开双臂,上前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岳,好久不见!”
岳渊嫌弃地躲开,捶了他肚子一拳:“老聂,是不是太久不运动了?有小肚腩了啊。”
聂伟达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天到晚到处跑?办公室坐多了,没办法啊。”
两人寒暄几句,聂伟达与顾少歧握手:“顾法医,可把你盼来了,这回的案子就靠你了!”
顾少歧微笑道:“客气了。”
聂伟达简单介绍唐锐:“新上任的小唐,破案是把好手。”
唐锐三十出头,浓眉大眼,身穿制服,腰杆挺得很直,面对岳渊与顾少歧略有些拘谨:“岳队,顾法医,欢迎你们。”
一身轻便休闲装的夏木繁站在一旁,被聂伟达、唐锐同时忽视。
岳渊示意夏木繁上前一步:“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重案七组组长,也是省厅刑侦专家夏木繁。”
听到岳渊的介绍,聂伟达明显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欢迎欢迎,小夏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唐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主动与夏木繁握手:“没想到啊,小夏看着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是省厅专家了?”
来之前夏木繁就已经被岳渊打过预防针,知道瑶市公安局的人论资排辈严重,年轻人很难出头。
听到聂伟达与唐锐强调她的年轻,夏木繁面上波澜不惊:“聂科长、唐组长,你们好。”
五人一起走进公安局大楼。
刑侦科的会议室里,已经等候了不少刑警。
公安局家属被害,这让每一位刑警都感觉到内心沉甸甸的。如果是罪犯报复,那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唇亡齿寒,此案必须尽早侦破!
等到岳渊等人踏入会议室,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来自兄弟单位的支持,给了瑶市公安破案的信心。
说过场面话之后,直入正题。
会议室有最新引进的投影设备,唐锐一边展示现场照片,一边开始介绍案情。
案发过程与传真资料上描述基本一致,不过增加了最新的DNA检测结果:死者身上的阴.毛经检测,与洪元思的DNA不一致。
唐锐指出案件中有三个违和的地方。
第一,现场有翻动痕迹,看似入室盗窃,但床头柜里的五万现金、价值十万的有价证券并没有丢失。
第二,廖映秋被绑,下.体赤.裸,发现阴.毛,看似被强.奸,但她并身体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体内也没有DNA残留。
第三,床上一团混乱,被子上有大量血迹,看似廖映秋与凶手进行过激烈搏斗。但廖映秋胸前的刀伤切口光滑整齐,四处伤口非常集中,显然她在遇害时并没有反抗,这与搏斗事实不符。偏偏从法医鉴定结果来看,这些伤痕的确是在受害者还有生命迹象之前形成的,不是凶手在廖映秋死后泄愤所刺。
最后,唐锐做了小结:“没有发现目击证人,凶器也没有找到。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指纹,现场做了伪装,似是而非的证据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惑。”
听唐锐汇报完,聂伟达将目光投向岳渊:“老岳,这次请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为我们答疑解惑。因为死者身份的特殊性,局里破案压力很大。”
岳渊也没有客气,让唐锐回到刚才的现场照片,走上前指着其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印记:“被子上,这里,有一个血印和其它的不一样,你们有没有做痕迹鉴定?”
唐锐看向技术组组长李良庭。
李良庭是名清瘦男子,起身回答:“报告领导,并没有。”
岳渊眯着眼睛看着这张照片,语气笃定地说:“我建议你们对床上的血印进行重新检查,这道印记的边缘光滑,没有洇染的迹象,有可能是血刀印。”
血刀印?
岳渊这一句提醒,让重案组的人都兴奋起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走身,又拿来照片一张一张地对比观察。
“这里,这里好像还有一个!”
“边缘微弯,光滑锐利,有可能是血刀印!”
“两个血刀印,为什么呢?”
唐锐也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岳渊:“岳队,您经验丰富,一眼就发现了血刀印!这对确定凶器提供了思路,我们马上跟进。”
岳渊坐回椅中,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问道:“我记得现场还有一只波斯猫,对吧?”
唐锐点头道:“是的,有一只猫。”
岳渊知道这是夏木繁最关心的问题,便继续追问:“那只猫现在在哪里?”
唐锐“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岳渊会在会上关心一只猫的下落,“猫?我不知道。当时那只猫吓傻了,躲在客厅沙发底下瑟瑟发抖。那只猫身上没有血迹,卧室也没有猫爪印,应该没有进房间。”
岳渊抬起头:“不知道?那你再问问,这只猫我们有用。”
唐锐只得向组员求助:“你们哪一个知道那只猫在哪里?”
其中一个圆脸的年轻人举起手:“那只猫是廖映秋的宝贝,一只眼睛天蓝、一只眼睛蓝绿,名字叫蓝宝……”
唐锐瞪了他一眼:“啰嗦!谁问你这个了?”
年轻人抓了抓脑袋:“现场被保护,洪科长这几天一直住局里,那只猫他没办法养。”
唐锐的脸色越来越黑。
年轻人不敢再扯闲篇:“您打电话问问洪科长吧,他肯定知道。”
唐锐被他气得要吐血,冷着脸说:“庄子轩,你以后再不改掉这啰里啰唆的毛病,罚你天天值夜班!”
庄子轩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闭上了嘴。
唐锐走到一旁打电话,放下电话之后告诉岳渊:“洪科长说,那只猫现在是廖映秋的闺蜜桑艳在养。”
得知猫的下落,夏木繁松了一口气。
主人一死,就怕这只猫被众人遗忘,然后跑不见了。
岳渊点了点头:“好,我没有问题了。”
顾少歧看岳渊说完,便接着开口询问:“受害人有没有做血液检测,胃内食物有没有送检?”
唐锐看向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姜法医?”
姜法医咳嗽一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有。”
顾少歧皱眉:“为什么不做?”
姜法医反问:“为什么要做?”
顾少歧道:“刚才唐组长提到的第三点违和之处,我觉得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就是受害人在被刺之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这种昏迷可能是药物造成的。”
姜法医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有道理。”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的看法,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唐锐有点尴尬,解释道:“那个,姜法医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现在应该是去做检查了。”
第098章 脚印
夏木繁感觉大开眼界。
唐锐明显对重案组成员的把控力不够, 底下人工作主动性不强,像算盘珠子一样拔一下动一下。
唐锐汇报的时候头头是道,但很多细节问题他却并不熟悉, 总要找对应负责的人来回答, 就仿佛他刚接手这个案子没多久, 还没完全进入状况一样。
领导权威不足。
集体凝聚力不够。
这样的团队, 再遇上有熟人掣肘, 难怪一团糟。
这要是换成她带的重案七组, 越是困难越团结,一个一个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了。
可是唐锐带的重案组却似一团散沙。
岳渊与顾少歧也看了问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聂伟达。
底下的兵拉垮成这样, 聂科长也觉得没面子,瞪了唐锐一眼:“怎么会有这么多疏忽?赶紧配合岳队、顾法医,把该做的检查做了!”
唐锐苦笑:“是!”
唐锐也有苦难言。
因为要照顾父母,他刚从邻县公安局调过来, 在局里算年轻的, 刚刚接手重案组, 底下人个个不服气。
技术组与重案组之间也有些面和心不和,对他下达的任务推三阻四磨洋工。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即使唐锐刑侦经验丰富, 但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 案件推进非常缓慢。
岳渊打个圆场:“老聂,还是让唐锐带两个人,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岳渊也是从基层一点点做起来的,知道做人做事不容易。
唐锐这个工作状态明显是被重案组“欺生”, 人越多越坏事。不如精简团队,聚焦办案, 破一桩大案立住脚跟之后再慢慢打开局面。
聂伟达明白了岳渊的意思,当即站起身:“行。唐锐,你带两个人跟着岳队,配合他们工作。”
唐锐暗自松了口气,扫了组员一眼:“庄子轩,黄毅,跟上。”
庄子轩虽然嘴碎,但胜在年轻有活力,平时做事还算主动。黄毅能力强、肯吃苦,眼里只有破案,从不站队。
这两个年轻人是目前他能够指挥得动的人,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走出会议室,前往向阳春小区的路上,夏木繁问岳渊:“师父,这个唐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帮他?”
岳渊也是第一次见唐锐,不过他社会经验丰富,见一面就能知道大致情况。
“我记得以前的重案组汪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刑警,会上没有看到他,可能是因为年纪问题退居二线了吧。唐锐对组员的熟悉度不够,估计他是空降当上组长,那种并肩作战的亲密感没有建立起来。平安无事的时候,大家打个哈哈一切都好,但遇到大案问题就暴露出来。”
说到这里,岳渊看向夏木繁:“徒弟啊,你是重案七组的组长,应该能够体会到团队的重要性吧?”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的,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做一群人的事。想法再好,也得靠团队去落实。查电话记录、查社会关系、与家属沟通这样的琐碎事情,必须依靠团队才能完成。”
岳渊见她是真明白,这才放心下来:“唐锐能够当上组长,能力一定是有的,只是因为团队不配合,这才导致他今天表现失误。我们既然来了,那就打破原有结构,重新组建一个高效团队出来。趁这个机会,让唐锐培养自己的亲信班底,案子一破,权威感树立,就能将整个团队力量慢慢凝聚起来。”
夏木繁笑了:“师父你这是一打两就啊,既方便破案,又帮助了唐锐。”
岳渊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夏木繁很快就领悟到重点,不由得欣慰一笑:“没错。唐锐工作处处受阻,对咱们也不利,难道你想在瑶市留个十几天?”
夏木繁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想早点破了案,早点回家呢。”
来到现场,夏木繁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夏木繁紧跟在岳渊身后。
岳渊第一次带徒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她,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和夏木繁交流。
他没有先进屋,而是蹲下来查看防盗门的锁孔。
岳渊告诉夏木繁:“不锈钢门锁带把手,没有破坏痕迹。”
夏木繁“嗯”了一声,“我记得洪元思下午一点返家,是用钥匙开的门,在此之前邻居也来敲过门。看来凶手有钥匙,杀人之后还记得把门关上。”
岳渊抬眼看向唐锐:“唐组长,门把手上有指纹留下吗?”
唐锐站在一旁回答:“没有。门把手只有夫妻二人的指纹。”
岳渊问:“洪元思六点半离家时,有将门带上吗?”
唐锐还没回话,庄子轩已经抢答:“洪科长说他不记得了。他每天早上都起得早,然后外出跑步,活动活动吃完早餐就直接上班,到单位再洗澡换衣服。一般情况下他肯定是会关门的,但早上想到老婆在睡觉,关门的动作轻了点,有可能没有关严实,这才给了凶手以可趁之机。”
岳渊看一眼庄子轩:“很好,看来你对洪元思很熟悉?”
庄子轩得意洋洋地说:“我来公安局已经有七、八年了,里里外外都混了个脸熟。洪科长为人和善,平时对我们年轻人也很尊重,挺好的。这回他老婆遇害,我们都想帮他早点抓到凶手。”
夏木繁问庄子轩:“洪科长在你们局里人缘不错?”
庄子轩一看到漂亮姑娘话就更多:“对啊,洪科长和技术组李良庭组长是棋友,和姜法医是钓友,时不时还请各科室领导吃饭喝酒,谁见了他都得竖起拇指夸他一句。”
夏木繁道:“看来,洪科长爱好挺多,也挺有钱啊。”
庄子轩见她感兴趣,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往外倒,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洪元思的基本情况。
“洪科长爱好是不少,他喜欢下围棋,喜欢钓鱼,还喜欢喝酒,所以朋友不少。”
“洪科长的老婆在瑶市开了几家连锁超市,很有钱。他老婆赚的钱也算夫妻共同财产嘛,所以洪科长平时抽的烟都是中华,请客都是去清茗大饭店,档次高得很。”
“他们是我们局里有名的模范夫妻,很恩爱的。洪科长以前在派出所当社区民警时遇到开副食店的廖映秋,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结婚生子。后来廖映秋将副食店越开越大,成为连锁超市的女老板,两个人还是感情很好。”
站在卧室门口,看到南面两间卧室一蓝一白,装修风格迥异,夏木繁道:“他们夫妻俩分房睡?”
庄子轩并没有在意:“对啊。”
夏木繁问:“不是说夫妻感情很好吗?”
庄子轩搔了搔脑袋:“年纪大了嘛,各有各的生活习惯,就分开住了,蛮正常。”
岳渊正在问唐锐:“你们进来的时候,两间卧室门都是开着的吗?”
离开会议室之后,唐锐明显轻松了许多,反应也变快,略一回想便回答道:“是,卧室门没有上锁,我们过来的时候门都是敞开着的。”
岳渊再问:“脚印呢?”
黄毅在一旁接话:“洪科长当时和两名同事一起进的门,室内脚印有些杂乱。经勘查之后发现一组陌生脚印,穿42码运动鞋,已经标识出来。不过,这组脚印也很奇怪。”
岳渊转头看向黄毅,目光中带着鼓励:“说说看,奇怪在哪里?”
黄毅先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抿着嘴看着有些拘束,但现在一说起足迹,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脚印从门口到卧室,再从卧室到门口,路线清晰明了。可是奇怪的是,脚印走到受害人卧室的门口便消失不见,没有查到床靠窗户那一侧的脚印,也没有重复的脚印,门外、楼梯口也没有。”
唐锐道:“这组脚印太过清晰,反而可能是伪装的。”
黄毅看着这位新上任的组长,点了点头:“对,我也是这样觉得。技术组的李良庭组长非说这组脚印就是凶手留下的,但我却觉得这是凶手故意留下来,扰乱我们警方视线的。”
唐锐拍了拍黄毅的肩膀:“对。如果真是凶手留下的脚印,他在卧室内实施捆绑、强.奸、杀人行为,停留时间最长,那卧室内应该会有凌乱的、重复的脚印。现在这些脚印有进有出,完美而清晰,反而说明是凶手杀人之后故意留下。”
黄毅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许多,微黑的面庞泛着亮光:“唐组长,你相信我?”
终于与手下有了良好的互动,唐锐内心有些小激动:“当然,我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黄毅对足迹学很感兴趣,但在重案组里一直不太受重视,这回得到唐锐的肯定,内心燃起了信心。
他蹲下.身,指着标记出来的脚印分析:“唐组长,岳队,你们看。这个脚印的脚掌前重后轻,这个脚印的外侧有压痕,一边高、一边低,说明鞋子并不合脚。”
夏木繁来了兴趣,也跟着弯下腰仔细察看。
的确如黄毅所说,这一组脚印都给人一种“虚浮”的感觉,可能是一个人穿着偏大的鞋子故意走了一圈。
夏木繁问:“看来,凶手的鞋码小于42码?”
黄毅“嗯”了一声,“对!凶手穿了双偏大的鞋子,杀人之后故布疑阵。”
夏木繁再问:“那能否找出对方的足迹特征?”
黄毅听她问得专业,如遇知音,兴奋地回答道:“有!这人有点外八字,行走时右脚脚尖偶尔会在地面点一下。”
庄子轩脱口而出:“洪科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庄子轩。
庄子轩有点人来疯,越多人关注他,他就越兴奋:“洪科长这人走路有个特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他个子不高,人有点瘦,总喜欢把皮带系得很紧,走路的时候迈的步子有点大,会不自觉地踮脚尖,好像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高一点。呶,就像这样。”
一边说,庄子轩还一边比划。
他将双手叉在腰间,挺起胸膛,迈开大步往前走,不仅外八字,而且走两步就踮一下右脚脚尖,看着像只猴子一样蹦跳着,令人莞尔。
黄毅观察庄子轩的步态,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脚印:“可以和洪科长的脚印对照一下,如果足迹特征一致,可以初步判断这组脚印是他故意留下的。”
唐锐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是洪科长留下这组脚印故意干扰我们视线,那岂不是说明……”
庄子轩也瞪圆了眼睛:“是洪科长干的?不会吧!”
第099章 蓝宝
瑶市公安局刑侦科的人, 都不愿意面对这一事实。
可是现在,黄毅的足迹分析却将洪元思的嫌疑清楚明白地摊开在大家面前,无从回避。
唐锐刚调来不久, 对洪元思并不熟悉, 但到底是在一栋楼里上班的同事, 同在公安系统, 他的内心并不希望洪元思是嫌疑人。
正是因为有那一身警服的保护, 洪元思才在案发一周之后依然没有被列为嫌疑人, 而是作为受害人家属得到大家的同情与关心。
唐锐谨慎措辞:“目前来看,洪科长的确有杀妻嫌疑,可以实施传唤。”
岳渊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反正他要天天上班跑不了, 不妨多收集证据,等实锤了再雷霆一击。”
唐锐钦佩地看了岳渊一眼:“好,多谢。”
说话间,岳渊走进卧室。
凌乱的被褥上全是暗色血迹。
唐锐与黄毅跟在他身旁, 仔细搜寻着那两个“血刀印”。
黄毅眼睛尖, 很快就找到一个, 示意庄子轩过来拍了个特写:“你们看!这个血印和其它的不一样,就像岳队会上说的那样,边缘微弯, 没有洇开的痕迹, 很光滑。应该是凶手将带血的凶器放在被子上造成的。”
几个人一起将夏天的薄被子翻开,在床单上又找到一个血刀印。
这一个印记更加清晰,隐约可以看出凶器是把七、八公分长的弯刀。
黄毅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岳队,你是对的!幸好你提醒, 先前我们竟然没有留意到被子、床单上有两个血刀印。”
足迹有了发现,凶器有了着落, 剩下的便是对凶手行为的推测。
夏木繁有过与队友一起案件还原的经验,皱眉思索:“凶手为什么要将刀放在被子、床单上,而且还是两次?”
一时之间,凶案现场一阵静默。
是啊,这种情况在凶案现场极为罕见。
凶手一般拿起刀就不会轻易放下。可是在这个案子中,凶手却两次放刀,放刀的位置一次在床单,一次在被子。
为什么?
半晌,庄子轩弱弱地说了句:“杀累了?”
唐锐斜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
一般而言,杀人之时,因为紧张,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会陷入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累?不存在的。
黄毅看向唐锐:“犹豫了?”
这一回,唐锐微微颔首:“有可能。”
因为是夫妻,到底有过恩爱时刻,执刀刺入之后有所犹豫,合情合理。
岳渊却有不同的见解:“如果是犹豫,最多是停下刺入的动作,为什么一定要将刀放下?难道他不怕受害人借机反抗?”
唐锐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这样一来,案情又陷入了死胡同。
夏木繁道:“顾法医不是在会上提出了一种可能吗?”
受害人胸口的伤口光滑整齐,没有反抗痕迹,但却又是在活着的时候造成的。对于这一点,顾少歧认为受害人在被刺之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这种昏迷可能是药物造成的。
如果受害人当时是昏迷状态,凶手安心将刀放下,就可以理解了。
夏木繁的话,让唐锐眼睛一亮:“对!”
如果廖映秋事先服下安眠类药物陷入昏迷之中,这就能够解释眼前这所有的困惑。
至于床上散乱的被褥、凌乱的血迹,种种搏斗的痕迹不过是凶手故布疑阵而已。
可是,既然犹豫,为什么还要继续?
第一次放下刀,可以用犹豫来解释,可是第二回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放下了刀?是内疚、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现场太复杂,刑警们一时半会也推测不出凶手的完整行凶过程。
唐锐也没有指望复勘一次现场就能把所有问题解决:“顾法医现在和姜法医在一起,等他们把血液、胃内食物的检测做出来,就知道我们的判断是否准确。”
看完现场,众人退出卧室。
夏木繁心里还是记挂着廖映秋的宠物猫:“唐组长,你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只猫躲在哪里?”
唐锐指着客厅的单人沙发:“它当时躲在这个沙发底下,抱它出来的时候浑身哆嗦,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挺可怜的。”
客厅装修得十分豪华。
米色瓷砖,欧式家具,漂亮的水晶吊灯,带帷幕的天鹅绒窗帘,都是现在最流行、最阔气的风格,彰显着廖映秋的财力。
沙发是一组墨绿真皮沙发,由两个单人沙发、一个三人沙发组成。镂花的白色包边与墨绿真皮设计感十足,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夏木繁观察到唐锐说的那个沙发距离廖映秋的卧室门很近,如果卧室门敞开着,那只猫应该能看到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那只叫蓝宝的猫有没有胆量从头看到尾。
毕竟,波斯猫是宠物猫,温顺乖巧,性情敏感,擅长与主人情感交流,不可能像煤灰一样勇敢冲锋、护卫主人。
夏木繁道:“唐组长,请把桑艳的家庭住址给我们,我和岳队去见见她。”
庄子轩自告奋勇:“我带你们去吧。我上次给桑艳做过笔录,比较熟悉她。”
夏木繁略一思索:“好,那就辛苦庄警官。”
唐锐带着黄毅回局里,计划对足迹研究写一份详细报告。
岳渊这边则带着庄子轩、夏木繁往桑艳所居住的小区赶去。
从荟市开车到瑶市,没进招待所先进会议室,接下来又复勘现场,岳渊有些疲惫,换了庄子轩开车。
庄子轩是个热闹人,边开车边说话:“夏警官,你们怎么对桑艳那么感兴趣?是不是觉得她有问题?”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是对那只猫感兴趣。”
庄子轩好奇地问:“猫?那只猫对破案有什么用?”
夏木繁道:“当时它在现场,或许能够提供些线索呢?”
“哈哈哈哈……”
庄子轩一个没绷住,笑得开怀:“不是吧?猫又不能说话,它能提供什么线索?”
夏木繁板着脸,反问道:“脚印、血迹都能破案,为什么猫不可以?”
庄子轩见她表情严肃,不似开玩笑,忙收敛了笑,可是内心却颇不以为然。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这回派来的岳队和顾法医一看就经验丰富、专业能力强,只有眼前这个漂亮女警不显山不露水,估计也就是被领导带出来见见世面。
有岳渊黑着脸坐在一旁,庄子轩不敢造次,将话题引到桑艳身上。
“桑艳是廖映秋的闺蜜,据说两个人以前是一个村里出来的,关系非常好。廖映秋在市里开副食店的时候,桑艳在饭店打工。后来廖映秋开超市发达了,资助桑艳一笔钱让她开餐馆,还给她介绍对象,桑艳很感谢廖映秋。这次廖映秋一死,桑艳哭得稀里哗啦,骂洪元思不是个东西,肯定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人,这才连累了廖映秋。”
车子开了七、八分钟还没有到,夏木繁问了一句:“两人既然关系这么好,为什么没有把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
庄子轩道:“廖映秋住的向阳春小区是前年开发的,去年装修好搬进去。桑艳的丈夫在城建局上班,住的是单位分配的房子。按理说桑艳也有钱,为什么没有在向阳春小区买房,我也不清楚。”
夏木繁再问:“洪元思与廖映秋有孩子吗?”
庄子轩:“有啊,女孩,叫洪淼淼,很会读书,去年出国读大学去了。”
夏木繁:“有没有通知她?”
庄子轩叹了一口气:“唉,母亲去世,淼淼肯定很难过,洪科长不敢告诉她。”
夏木繁不能理解:“事情已经发生,为什么不及时通知?难道要让女儿将来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盒骨灰?”
庄子轩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夏木繁道:“如果洪元思是嫌疑人,警方得负责通知受害人家属吧?”
庄子轩有些动容:“有道理,回头我和唐组长说一声。”
说话间,车子开进城建局宿舍区。
和向阳春小区相比,这里的宿舍楼都是六层砖混小楼,山墙被翠绿的爬山虎遮挡得严严实实,木制门窗油漆有些脱落,楼梯间贴满了小广告,看上老旧得多。
桑艳穿一件无袖真丝红白波点连衣裙,长发烫成大卷,披散开来,很有几分姿色。她在开餐馆的前几年亲力亲为,尝够了当老板娘的苦。后来就请了人,平时只偶尔去查查帐,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看到公安局的同志过来,桑艳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
夏木繁的目光一直在搜寻波斯猫的踪影。
奇怪,客厅没有,卧室也没看到。
夏木繁竖起耳朵倾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夏木繁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猫被她扔了,还是卖了?
夏木繁抬眸看向桑艳:“蓝宝呢?”
桑艳亮出胳膊上的几道血痕,诉苦道:“那只猫啊,太难养了。前天把我胳膊挠了一爪子,我把它关起来了。”
夏木繁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关在哪里了?”
桑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和你有关系吗?你们警察真是管得宽,要是有时间呢,就赶紧把杀人凶手抓起来,别闲着没事跑我这里管猫的事。”
喵呜……
微弱的猫叫声自阳台传来。
夏木繁原本坐在木制沙发上,听到这一声猫叫,哪里还坐得住?她站起身,顺着声音走到阳台,一眼便看到一个铁笼子,里面正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纯种波斯猫。
桑艳见她招呼不打就往阳台而去,赶紧跟了过来,皱眉问:“喂,你要干嘛?”
夏木繁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铁笼子旁边,蹲下身来,轻声唤了句“蓝宝?”
波斯猫缓缓睁开眼睛。
一只瞳仁天蓝、一只瞳仁蓝绿,似宝石一般闪着晶莹的光芒,在洁白的毛发衬托之下,美得像画一样。
【好饿~】
【好渴~】
【我要妈妈——】
弱弱的声音,听得夏木繁心酸,她转过头看向桑艳:“有没有水?再不管它,这只猫要死了。”
桑艳有些心虚:“我以前没养过猫,这只猫不听话……”
夏木繁打断她的解释:“拿水来!”
桑艳不情不愿地拿个破碗,从厨房接了点自来水,送到蓝宝面前。
蓝宝看到水,打起精神来喝了几口,终于有了点精神。
铁笼子旁边有一袋开封了的进口猫粮,应该是从廖映秋家拿过来的。夏木繁抓了一把放进食盆,推到蓝宝嘴边:“乖啊,吃点东西先。”
吃饱喝足的蓝宝颤巍巍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夏木繁。
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美丽的大眼睛里,写着痛苦与害怕。
庄子轩也跟着来到阳台,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啧啧称奇:“唉哟,它哭了?看来,猫也有灵性,知道它主人死了,难过呢。”
桑艳干笑一声:“可不是?映秋这一死,我天天掉眼泪,吃不好、睡不好的。映秋平时对蓝宝那么好,它难过也是应该的。”
铁笼并没有上锁,只是用根铁丝扣着,夏木繁打开铁笼,将蓝宝抱起。
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蓝宝没有反抗,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喵呜喵呜地叫着,像个哭泣的孩子。
桑艳不解地看向庄子轩:“庄警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把猫带回去吗?”
夏木繁仔细检查蓝宝的身体,确认它只是饿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想养,那就不要再养了。”
桑艳却不干了:“这猫是映秋的宠物,她被害之后洪元思也没办法养,所以才送到我这里拜托我养几天。你们招呼不打就要带走它,是什么道理?”
蓝宝依在夏木繁怀里瑟瑟发抖。
【我怕。】
【我不要留在这里。】
【她害死我妈妈,她是个坏人!】
听到蓝宝的话,夏木繁神情一凛,看向桑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是这个女人干的?
不是说桑艳是廖映秋好得不得了的闺蜜吗?不是说同一个村出来打工的患难姐妹吗?不是受了廖映秋恩惠才发家致富的吗?
为什么要杀人?
原本以为是洪元思杀妻,怎么现在却成了闺蜜杀人。
案件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夏木繁的眼神刺痛了桑艳,她走上前,想要夺过蓝宝。
却不料蓝宝突然冲她一龇牙,抬起爪子就是一下!
桑艳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小腿正撞上茶几尖角,痛得哀呼一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夏木繁冷冷道:“蓝宝是重要证物,必须收回。”
“证物?”
桑艳弯腰揉着小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第100章 闺蜜
以前夏木繁觉得, 出差有补助,还能换个新环境见见世面,挺期盼。
现在夏木繁才知道, 出差办案真辛苦。
从桑艳家出来, 看到坐在副驾驶室睡得死沉死沉的岳渊, 夏木繁抱着蓝宝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车门一开, 岳渊被惊醒, 警觉地睁开眼, 目光落在夏木繁怀里抱着的白猫:“接回来了?”
岳渊的声音里犹带着困顿。
夏木繁第一次感觉到,师父年纪大了。
“嗯,接回来了。”
停顿片刻, 夏木繁哼了一声,开始告状,“桑艳并没有认真对待蓝宝,就这么把它关在铁笼子里, 不给水喝, 不给饭吃。如果我们再晚去两天, 估计蓝宝就死了。”
岳渊伸了个懒腰:“这还算闺蜜?”
夏木繁看向庄子轩。
庄子轩有些脸红:“我们调查的时候,洪元思也好,周围邻居也好, 都说桑艳和廖映秋关系很好,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姐妹,又一起到市里打工、赚钱、成家,两家经常一起聚会,关系好得很。”
解释一番之后, 庄子轩觉得说服力似乎不强,又加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廖映秋被害, 桑艳心情不好。再加上她没有养过猫,不知道怎么照顾,所以没养好,也能理解是不是?”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爱屋及乌,从来没听说过谁会虐待好闺蜜的宠物。”
庄子轩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岳渊很快就明白了夏木繁的潜台词:“所以,你怀疑桑艳?”
夏木繁笃定点头:“是!”
岳渊指了指蓝宝,用嘴型比了个——它说的?
夏木繁微微颔首。
岳渊沉吟片刻,咳嗽一声:“小庄,我建议你们认真查一查桑艳。问清楚她7月17日晚上至7月18号早上的行踪,了解她与廖映秋的交往情况……”
犹豫了一下之后,岳渊补了一句:“建议查一查桑艳与洪元思之间的关系。”
嘎——
庄子轩没控制好脚下离合,车子突然熄火。
因为惯性,车中人身体陡然前倾。
夏木繁一个没留意,手中蓝宝差点没抱住。蓝宝紧张地拽着她胳膊,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夏木繁还没开口,岳渊先瞪了庄子轩一眼:“怎么开车的?”
庄子轩一边重新启动车辆,一边咋舌:“岳队,你们的意思是桑艳与洪元思合谋杀了廖映秋?这也太那啥了吧?”
岳渊道:“目前只是怀疑。”
夏木繁接了一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岳渊笑了:“对。”小徒弟一点就通,带起来真愉快。
庄子轩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冷。
他来公安局也有七、八年,接触过大小案件无数,并不是单纯少年。但这个案子背后所反应出来的人性之恶,令他寒心。
洪元思是庄子轩的领导,为人和善,出手阔绰,人前人后都把廖映秋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局里人人羡慕他有一个能赚钱、会持家、贤惠善良的好妻子。
正因为洪元思家庭条件良好,对金钱有比较的免疫力,不容易被金钱所腐蚀,局领导才放心把他提拔成经侦科科长,侦办各类经济案件。
有这样一个好的贤内助,为什么还不满足,要狠下心杀害她?
至于桑艳,在庄子轩的调查中了解中,她家里兄弟姐妹一共有八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初中一毕业就被父母逼着去城里打工赚钱,赚的钱全都用来补贴家用。要不是有廖映秋带着慢慢站稳脚,又资助她开餐馆,桑艳早就被父母和兄弟啃得一毛钱不剩,更别说什么嫁给城建局科员,在城里分配房子安下家。
可以说,廖映秋对桑艳有再造之恩,是她人生中的贵人。
桑艳为什么要害廖映秋?难道真的是升米恩、斗米仇吗?
庄子轩以前遇到类似的案子,只觉得和自己很遥远,可以平静面对。
可是现在,这个案子就发生在身边,涉案人是经常在办公楼打招呼的同事,感觉就很微妙。
既愤怒,又悲哀,还有些无奈。
庄子轩咬了咬牙:“现在下结论还早,一切还是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傍晚的风,带着丝凉意。
岳渊与夏木繁终于来到招待所住下。
顾少歧匆匆赶了回来,三人坐在招待所一楼餐厅,叫了饭菜,边吃边聊。
聂伟达倒是想给岳渊他们接风洗尘,可是被岳渊拒绝了。
忙碌了一天,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岳渊没心思应酬。
不如自己人轻松点,吃什么并不重要。
顾少歧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刘海随意耷拉着,更衬得一张脸白皙如玉。
这么慵懒的顾法医,夏木繁第一次见到,不得不承认,顾法医有点秀色可餐。
夏木繁问:“顾法医,你和姜法医做过检查了吧,结果怎样?”
顾少歧道:“不出所料,胃里、血液中均有安眠药成分。除此之外,她体内酒精含量也超标,显示她喝了不少酒。”
夏木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廖映秋是先被迷晕,然后被刺身亡。”
顾少歧点头:“没错。”
夏木繁望向岳渊:“岳队,现场没有发现安眠药吧?”
岳渊想了想:“没有。廖映秋身体很健康,家里除了一些常备的感冒药、消炎药,并没有其他药物。”
夏木繁再问:“洪元思的卧室里有没有安眠药呢?”
岳渊:“也没有。”
明确了廖映秋是晕倒之后被人杀害,其实基本可以排除陌生人入室抢劫、见色起意这种可能性。
绝对是熟人作案。
廖映秋既然身体健康,没有失眠的毛病,那她就不会主动服药,一定是凶手骗她服下。
半夜三更的,谁能骗她服药?只能是熟人。
锁定嫌疑人范围之后,相信瑶市警方会有所作为。
蓝宝趴在夏木繁膝上,轻轻叫了两声。
在这个陌生的招待所里,蓝宝感觉到了安全。
它伸出前爪拍了拍夏木繁的大腿,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依恋。
见蓝宝情绪稳定下来,夏木繁示意服务员拿来一个一次性的餐盘,装了点米饭,又将肉在杯子里涮了涮,拌在饭里,放到桌脚。
蓝宝闻到饭香,呲溜一声就从夏木繁身上爬了下来,安静地吃起为它准备的晚饭。
岳渊问夏木繁:“这只猫说了什么?”
夏木繁轻声道:“它吓坏了,只说桑艳害死了廖映秋,但对案发过程只字未提。等它心情平复些,我再来问问吧。”
顾少歧拿起公筷,往夏木繁的碗里挟了一块排骨:“不急。”
第一次被夹菜,夏木繁有点诧异,看了顾少歧一眼。
她目光清明,似小溪般清澈,顾少歧被她看得脸一热,忙换了个话题:“出差感觉怎么样?”
夏木繁眉眼弯了弯,抿唇一笑:“感觉?感觉一般般,就和咱们平时破案一个样。只是瑶市这边的人我不熟,没敢乱讲话。好在有师父在前面顶着,不然工作还真不好开展。”
岳渊听着心里舒坦,也学着顾少歧的模样往夏木繁的碗里挟了一块红烧鱼:“呶,多吃点鱼,多吃鱼脑子聪明。”
夏木繁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排骨和鱼块,知道他俩是关心自己,不由得心里暖暖的,咬一口排骨,再吃一口鱼块,美滋滋地说:“放心吧,我没事,不累。”
顾少歧看夏木繁说话行事坦荡自然,一派天真,知道她完全还是小孩心性,情感上没有开窍,只得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微笑道:“不累就好,你是第一次出差办案,悠着点。”
岳渊说:“瑶市警方虽然一开始因为洪元思干扰,案件进展不顺利。但现在唐锐有了我们的支持底气足了许多,估计明天就会传唤洪元思。”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眸光里满是温柔:“等蓝宝胆子大点,你就能掌握更多细节,案件侦破必定会有所突破。”
如此温柔的鼓励,让夏木繁燃起熊熊斗志,她看一眼趴在脚边慢吞吞吃饭的蓝宝:“好,等我问出来,一定马上告诉你们。”
等回到房间,蓝宝依然很粘夏木繁,寸步不离地跟着。
夏木繁和衣躺在床上时,蓝宝便乖巧蹲在床头柜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看得夏木繁一颗心都要化了。
夏木繁侧过身,将右手枕在脑后,悄声问:“蓝宝,你现在还怕吗?”
柔和的台灯光,壁扇左右摇摆地吹着风,招待所的房间干净而安静。这样的氛围,让蓝宝终于安下心来,喵呜喵呜地应和着。
【怕呀。】
【好多血,妈妈一动不动。】
【我想过去的,可是爸爸踢了我一脚,我不敢。】
【我是不是很没用?】
夏木繁伸出左手揉了揉蓝宝的脑袋,柔声安慰:“你怎么会没用呢?你只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能把害死你妈妈的坏蛋抓住,你很棒呢。”
蓝宝眨巴眨巴眼睛。
天蓝色的眼睛似蓝天一样纯净美丽;
蓝绿色的眼睛似湖水一般清澈透明。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也难怪波斯猫会成为皇室爱宠。
波斯猫很敏感,对人类的喜好、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它能听懂夏木繁的话,也喜欢夏木繁身上那股令它感觉安全的气息,听到夏木繁夸奖,蓝宝的眼睛亮了起来。
【能把坏蛋抓起来,是不是?】
【如果我说清楚的话。】
夏木繁有些惊喜,蓝宝的聪明程度出乎她的想象。它有类人的思维,甚至还会倒装句:“是。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宝打了个寒颤,嘴唇也开始哆嗦,眼神再一次变得惶恐。
夏木繁只能安抚它:“别急。”
说完这句话,夏木繁觉得似曾相识,刚才饭桌上顾少歧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吧?莫非……他当自己是只宠物猫?
甩了甩头,夏木繁将那点子别扭丢在一旁,开始引导蓝宝:“这样吧,我来问,你来回答,怎么样?”
【好。】
蓝宝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
“那天晚上家里除了妈妈、爸爸,还有其它人吗?”
【有,桑阿姨也在。】
“桑艳是怎么过来的?”
【妈妈和爸爸半夜里吵架,妈妈骂什么我听不懂,但她很生气。然后打电话给桑阿姨,过了一阵,桑阿姨就过来了。】
夏木繁听明白了。
原来,桑艳与洪元思的私情不知道怎么被廖映秋发现,半夜里吵了起来,发展到三人对质的地步。
“然后呢?是谁拿刀杀了你妈妈?”
那晚发生的一切渐渐在脑中苏醒,蓝宝猛地站起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它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整个作案细节大致呈现在夏木繁面前。
那一天廖映秋回来得很晚。
她一到家,就冲到洪元思的卧室,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两人开始吵架。
吵着吵着,廖映秋冲到客厅打电话,把桑艳叫了过来。
桑艳来了之后,三个人吵架越来越激烈。
桑艳一开始哭,还跪在地上哀求。廖映秋冲过来抓住她头发,扇了她两巴掌,然后就捂着脸在沙发上哭。
看廖映秋平静下来,洪元思从厨房拿来一杯牛奶递过去,牛奶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蓝宝抓着廖映秋的腿,想让她别喝,可是廖映秋看不懂蓝宝的意思,顺手接过牛奶喝了。
很快,廖映秋就歪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洪元思和桑艳坐在单人沙发上腻歪,商量着什么。
蓝宝察觉到不妙,扑过去想要护住廖映秋,却被洪元思一脚踢到沙发底下。
蓝宝被他这一踢吓破了胆,躲在沙发底下瑟瑟发抖。
它看到洪元思把廖映秋抱进卧室,然后又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把刀,刀在灯光下闪着寒意,让它毛骨悚然。
洪元思拿着刀的手,在抖。
桑艳抢过他手中的刀,冲到卧室里。
蓝宝听到了尖刀刺入人体的声音,噗呲、噗呲!
它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恐惧让它不敢动。缩在沙发底下的它,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蓝宝还听到卧室里洪元思和桑艳在争吵。
过了很久,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外面很黑,桑艳走出了门。
过了一阵,桑艳再一次回来,带来了一双鞋子。
蓝宝就这样躲在沙发底下,看着洪元思穿上那双鞋子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又和桑艳拿着绳子、毛巾一起走进房间。桑艳很快就离开了,洪元思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天快亮了,洪元思像没事人一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