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只有几个人,林北便没有跟他们反复强调盖一楼包间的注意事项,以及怎么搭建一楼溜冰场,才能承载住三楼的电影院。
酒吧一楼布局复杂,技术难度大,一楼就中规中矩,舞厅一楼的难度和酒吧一楼一样,一楼溜冰场布局简单,但技术难度加大了三倍,三楼电影院布局些许复杂,跟一楼、一楼相比,可以忽略技术难度。
林北骑车到和平北路,戴上安全帽到一楼,拿工具测量每根柱子的位置,他回建设一路的工地看着一队上顶,每天中午到和平北路指导三队建溜冰场,三队建溜冰场建的格外缓慢。
九十年代,小县城才出现台球室、溜冰场、私人电影院,当时许初彦跟他说不能在溜冰场上随便建电影院,要考虑墙体、柱子的承载力,许初彦当即在地上画溜冰场、电影院的构架,他随意摆放几次柱子,利用力学、几何计算每次柱子的承重力,每次的数值都不一样,他在地上一通计算,最后确定了柱子的位置。
他按照许初彦当初教他的方法确定柱子的最终位置,通过测量,林北确定每根柱子跟他计算的数值分毫不差,林北下到地面,跟老成员林丰收说:“柱子的位置已经确定好了,你们可以扎主筋,套箍筋了。”
“是。”林丰收兴奋说。
林北到建材堆检查主筋和箍筋,赵康没有糊弄人,安排人送来的都是好的主筋,箍筋全是滚扎直螺纹套筒,钢筋厂只给国有建筑工程队供这种箍筋,林北给房利财建旅馆,给胡自强、赵永胜盖房子,用的全是这用箍筋,赵康每次都说只此一回,但他每次带人到钢筋厂订这种箍筋,赵康每次都卖。
钢筋厂每年生产的滚扎直螺纹套筒箍筋仅够国有建筑工程队使用,他每次都能订到这种箍筋,赵康透露是钢筋厂生产箍筋的生产设备优化了。
既然钢筋厂的生产设备优化了,为什么九十年代没了红星轧钢厂?红星轧钢厂原工人甚至不愿提起轧钢厂,厂房也变成了啤酒瓶回收站。上辈子,他到纬一镇八七年建成的轧钢厂订货,路过废弃的红星轧钢厂,下意识往里瞥,总能注意到高耸入云的烟囱,墙上的宣传图,密密麻麻的啤酒瓶,经常遇见满身污垢,头发打结的男人背一蛇皮袋啤酒瓶进去卖啤酒瓶,每次都能听到回收站老板怒骂男人。
老早之前,林北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
有了前车之鉴,他宁愿放血也不愿为了眼前的利益和不是一路人合作。
林北心里有了决断,决定回舟山路和沈图强做一个了断。
林北推车刚要到和平西路接黄益民回舟山路,猛然注意到对面的淮大今天格外热闹,他算了算时间,夜校秋季报名开始了。
“大哥。”
林北寻着声音望过去,是姜延卿。
姜延卿横穿马路跑过来,林北笑着问他:“你报的是淮大?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呢。”姜延卿叹气说,“今年比较特殊,高中毕业生有两年制的,也有小部分三年制的,好多学生着急参加工作和考中专、技校,教育部决定7月7号8号9号为中专和技校的招生考试,15号16号17号为高考,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到淮大招生办了解到我被淮大数学系录取,录取通知书被分批次寄出去,我在本市,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爸妈、爷奶、外公外婆、姑姑老姨害怕录取通知书半道上丢了,”他指着顶着大太阳着急忙慌进入淮大的十来口人,“他们担心了好多天,实在坐不下去了,打算到淮大招生办问招生老师我的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丢了,”他又指和他家类似组合的家庭,“他们应该也到招生办问录取通知书的事。”1
林北拍一下脑门,他还以为今年7、8、9号高考。
“他们满脑子全是录取通知书,我不在了,他们都没发现。”姜延卿笑着抱怨。淮大的数学系在全国都是有名的,长辈们知道他被淮大数学系录取,心里别提多美了,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快高兴疯了。
“上车,我载你追他们。”林北说。
姜延卿麻溜坐到后车座上,林北骑车穿过马路进入淮大。
道路两旁的树上贴了红纸,指引大家前往招生办、夜校报名点、市民艺术夜校咨询处。
这条宽阔的大路通往招生办,但此时这条路上的人特别多,林北骑车穿不过去,姜延卿跳下自行车,喊:“大哥,我自己进去找我的家人,你回吧。”他冲进人群里,很快找到了家人。
林北犹豫了几秒,想他都进入淮大了,不如到夜校报名点咨询一下怎么报名,晚半个小时回舟山路也不迟。
林北拐一个弯进入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夜校报名点,市民艺术夜校咨询处就在夜校报名点旁边。
林北停好自行车,走到夜校报名点向张旭老师咨询一些事情:“老师,夜校怎么收费?如果我读初中班,我必须读完高中班,才能考夜大吗?”
张旭一一回答林北问的问题:“书本费两块一毛八,学费五块钱,我可以替你安排读初中班,结课后,你可以直接考初升专,你也可以继续念高中班,到时候考夜大。”
“每天晚上都上课吗?”林北又问道。
张旭笑着说:“各大工厂全是轮班制,我们倒是想每天晚上上课,实际情况不允许呀。如果你考上了夜大,老师们也只会在周末和晚上给你们上课,一周也只安排两到三个晚上的课。”
“报名什么时候截止?”林北又问道。
“八月末,我们九月份就安排上课了。”张旭抽出两张报名单,表头写了初中班,这张表格写满了人名,另一张报名单表头写了高中班,只有十几个人报名,“我们夜校七六年办的,无论春季招生,还是秋季招生,初中班最先招齐人,他们大多数考初升专,倒是没有多少人念高中班,如果你想读初中班,要抓紧时间报名了,我怕晚了,就没有名额了。”
林北考虑到他之后要回一趟老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他回来后初中班的名额有没有满,他干脆当场报名,交了十四块三毛六,在报名单上写下他和余好好的名字。
张旭开了两张收据给他:“九月一号晚上七点半到我身后的教室上课,老师会给你们发课本。”
林北把收据放进包的夹层里,态度诚恳跟张旭道谢,骑车离开淮大,径直前往和平西路。
他到达工地,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经过,第二小队成员趴在车窗上朝他挥手,公交车驶进文化宫站台,第一小队成员下了公交车,跑着跳着回到工地。
“北哥,何湾娘是不是让你把何湾的工钱带回去给她?这小子竟然说他娘没说过。”林玉顺气喘吁吁跑到林北面前问。
林北:“……”
完蛋了,他把这事忘了。他回家何湾娘找他要工钱,他如实告诉何湾娘,何湾娘一定逮着他说教。
何湾掏出存折,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嘿嘿傻笑,听不见任何声音。
北哥不理他,何湾又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林玉顺觉得没趣,跟随三名老队员到公交车站台,目送老队员登上公交车,他呼哧呼哧跑回工地,注意到赵小曲坐在阴凉处,趴在膝盖上写字,林玉顺靠近,小声问:“赵哥,你写嘛呢?”
“给我爹写家书呢。”赵小曲兴奋说。
“你爹识字吗?”林玉顺挠头。
“重点不是我爹识不识字,是我到市里三个多月,居然识这么多字,还能写家书了。”赵小曲咧嘴笑。他爹、他娘大字不识一个,还不识钱的大小,他和他媳妇上过一段时间扫盲班,至少能认识钱,他爹、他娘天天说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他家狗儿子居然识几个字,还走了狗屎运,娶了识字的媳妇,他写家书回家,他爹他娘能乐疯,连夜给祖宗烧纸钱。
林玉顺觉得他也有必要写一封家书让林北带回家。
林北搓了一把脸,扭头寻找林玉顺,发现这家伙和赵小曲坐在一起写东西,林北:“……”
他决定先不管何湾娘,喊黄益民上车。
正在笑眯眯观察众人的黄益民跑过来,跳到后车座上。
林北骑车前往舟山路,经过铁路大院,黄益民跳下车,林北继续骑行,到了店门口,他开锁进入店里。
黄益民拎了一兜冰镇汽水进店,拿开瓶器开了两瓶汽水,递给林北一瓶,他抱着一瓶汽水蹲在门口,啜汽水,眼珠子滴溜溜转。
林北慢悠悠喝完汽水,到后院压一桶水,他把桶拎到店里,开始抹柜台、货架,朝地上泼了一层水,拿扫帚扫地。
正要进铁路大院的桑超英瞥见新世纪礼品商店开门了,他朝店里走去,路过小炒摊,碰巧和沈图强的哥们梁三撞上,梁三眼睛闪烁盯着啜汽水的黄益民,放下筷子拔腿就跑,快速闪进铁路大院。
小炒摊老板拎着勺子追梁三:“梁三,你还没付钱呢。”
黄益民听到动静朝这边看,刚好看到桑超英。
桑超英尽量舒展拧成麻绳的眉毛,他靠近,黄益民转身进入店里,桑超英也进入店里,黄益民递给他一瓶汽水。
林北把抹布搭在桶上,拎半桶脏水到后院,把脏水倒了,又把抹布搓干净,将其搭在绳子上。
他进入店里,开了一瓶汽水,趴在柜台上喝汽水。
此刻,桑超英也不想说话,他趴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喝汽水。
黄益民见他俩不说话,他默默给自己开了一瓶汽水,坐到后门的门槛上喝汽水。
沈图强听梁三说新世纪礼品商店开门了,立即跑过来,到了门口,他犹豫一下进入店里。
他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桑超英,桑超英从始至终没看他,沈图强烦躁退出去,坐在店门口抽烟。
他哥们有的是铁路大院子弟,有的是其他大院子弟,现在的工作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哥们家孩子多,纵然他们父母退下来,也轮不到他们顶父母的岗位。
他们没有工作,造成了他们没有收入来源,导致他们经常问自己借钱。
梁三说他们也开一个礼品商店,他们有了挣钱能力,不会问自己借钱,也不用被黄益民看不起,沈图强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
但他们没钱还债,他的全部家底又砸进去进第二批货,没钱给他们搞货。梁三带领一群人一个劲求他帮帮他们,沈图强下意识把十万斤糯米酒放入自己的仓库,他没经住哥们的苦苦哀求,匀了两万斤糯米酒给哥们,梁三太不小心了,居然跟他父母说了这件事,这件事还传入桑超英耳中,桑超英找到他,说了一些过激的话,还要和他绝交。
沈图强有些闹不懂,两万斤糯米酒分到他哥们头上,一人也就分到一百斤糯米酒,他们酿青梅酒、桂花酒,一斤酒卖三块钱吧,每个人也只能赚三百块钱,他们赚的零头都比他哥们多,桑超英居然逼他把糯米酒要回来,他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沈图强也气桑超英,十来天过去了,他没和桑超英说过一句话。
沈图强“呸”吐掉烟草。他低头看烟,烟嘴和烟身分离,这烟的质量未免太差了,他气愤起身,要去找卖烟老板算账,突然想起这烟是梁三送给他的。
沈图强蹙眉抽了几口,心道这烟的口感真是差极了。
他丢下烟,转身进店里。
“北哥,我……”他不屑说假话,沈图强直来直去说,“我匀了两万斤糯米酒给我哥们,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挣一点钱糊口,不会影响咱们卖中秋礼盒。”
桑超英猛灌汽水,额头上的青筋一点点显现出来,林北挑眉,看来沈图强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
林北笑眯眯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是我的,我带我哥、堂兄弟、朋友到市里打拼,搞出了一些名堂,之后还要给各个社区建老年食堂,下年我带他们在市里买房,你带你兄弟赚点小钱,跟我确实有点像。”
沈图强脸上的阴郁散去,开心林北能够理解他。同时,他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带领哥们赚大钱,他们可以自由出入高档场所,不用被某人嘲讽说‘北哥带领一群人一无所有来到淮市,哪儿可以睡,他们睡哪儿,他们用双手赚钱,从来不向人乞讨,你的哥们有手有脚,还是城市户口,我不相信他们赚钱比北哥的兄弟难’。
沈图强睨黄益民,他承认林北有本事,却不承认那群外地人比他哥们强,甚至那群外地人都不是城镇户口,还是农村户口,黄益民不就是出生干部大院嘛,比铁路大院子弟厉害到哪里,凭什么看不起铁路大院子弟,凭什么拿一群外地人践踏铁路大院子弟的尊严。
他想学林北带领哥们搞出一点名堂,却又留恋林北眼中的灿烂与热烈。
“隔壁市丽水县望都村种了几百亩青梅树。”林北拿开瓶器开一瓶汽水递给沈图强。
沈图强喝一口汽水,这汽水即没有啤酒喝着爽快,也没有白酒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沈图强啧了一声,仰头一口干完汽水,把汽水瓶放在柜台上说:“北哥,我想带领我哥们一起赚钱。”
林北当场算账:“一万七的货款,全款进15045斤糯米酒,如果你要三万斤黄|冰糖,三千五百斤冰糖,六千五百斤干桂花,你一共给我24800斤糯米酒。”
“行。”沈图强爽快说。
“中秋节后,我再付你百分之七十的第一批糯米酒的货款,和八个点分红。”林北说。
“我们当时签了合同,这肯定没问题。”沈图强点头,“我把糯米酒给你拉过来。”
沈图强离开,桑超英扭头看林北欲言又止。
林北知道桑超英想说什么,他想说沈图强人好,林北不否认这点,但却无法和这种人一起做生意,他说:“他和我们在一起,我保证他不会经历太大的波折,他的兄弟有可能做生意失败,他或许懊恼他没有带领兄弟赚钱,导致兄弟做生意失败。他和兄弟们一起做生意,假如生意成功了,皆大欢喜,假如生意失败了,他应该能够看透一些人。”
“真希望他狠狠栽一个大跟头。”桑超英咬碎牙齿说。林北这里还有他的货款,还有他的分红,他和他哥们做生意失败,最后分道扬镳,也能凭这些钱翻身。
乡里的拖拉机被林北开到建设一路的工地了,沈图强借其他厂子的拖拉机拉24800斤糯米酒过来,林北吆喝桑超英、黄益民把糯米酒卸下来,他尝了糯米酒,确定糯米酒没掺水,他和沈图强立了一份书面协议。
沈图强装好协议书,让桑超英给他黄|冰糖、冰糖、干桂花。桑超英身上有一份备用钥匙,货到了,他就把货运到店里,放到后院的新房里,他带沈图强到后院搬货。
货全被搬到车上,沈图强开拖拉机离开。
“北哥,沈图强有一次喝大了,梁三套他话,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他全说了。”桑超英暗示林北做好心理准备,梁三他们肯定也要做中秋节礼盒。
林北坐在店门口回想他在沈图强面前说过什么话,心里大概有了底。
“超英,你可以去联系老红糖、月饼了。”林北说,“你联系好了,先别慌订货,我和你实地看一下。”
“好。”桑超英离开。
黄益民跑到店门口,指着自己问:“北哥,我干嘛?”
林北从包里掏出两张图纸:“你去寻找一种特殊材质的纸,可以贴在玻璃瓶上,然后你到印刷厂,让他们先印刷两份贴纸,你把贴纸拿给我看一下,我确定贴纸在细节方面没有问题,你让印刷厂打印两种贴纸,每种贴纸打印三万份。”
“好。”黄益民拿图纸回店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他把图纸装进文件袋里,拿着文件袋离开。
林北锁上店门,骑车回建设一路,他把自行车放在建设一路的工地,开拖拉机到余淮镇拉土陶酒缸。
他手里只有两万多斤糯米酒,泡青梅酒肯定用不了50个土陶酒缸,那天他和孙鹏聊天,孙鹏启发了他,他可以做青梅果脯,腌制青梅果脯,需要冰糖、盐,他还知道青梅、冰糖、盐的比例,就这,他还不腌制青梅果脯,就太对不起上辈子儿子做几十组实验,最终确定三者最适合的比例。
林北来到高记陶坛坊,高志谭看到林北松了一口气:“都过去好些日子了,你还不来取酒缸,我还以为你不要酒缸了呢。”
“遇到了一点事,耽搁了一些日子。”林北付他三十个酒缸钱。
高志谭收了钱,赶紧招呼伙计帮林北搬酒缸,伙计把酒缸搬进车斗里,林北开拖拉机回市里。
这回他运了七趟,把酒缸运完。
第三趟途中,他到窑厂一趟,找厂长给他的拖拉机加满柴油。
厂长陈良山脸上的笑容凝固,喊会计给他加柴油。
林北已经预感到赵康、刘义海、陈良山看到他开拖拉机或者骑车带油桶找他们,他们一准掉头就跑,不给自己追上他们的机会。
林北算了算他把其他厂子收刮一遍,应该还会掉头再收刮一遍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中秋节他拎着店里的礼盒拜访他们,那之后他又一次找他们买柴油,就怪好意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