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好好把两张粮食票、一张肉票和两张素菜票递给大妈,眼里含着期待盯着大妈。
大妈王翠红在淮大东食堂职工窗口工作数十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衣着简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女同志牵着孩子到食堂打饭闹出乐子,她一看就看了数十年,对这种情况她不要太有经验哦。
王翠红一脸我十分有经验的样子,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三个崭新的饭盒:“同志,你是新来的教职工家属吧,忘了准备饭盒,真凑巧,我家那口子今年暑假带领学生参加市级比赛,主办方给他们发饭铝制饭盒和饭票,我给我家那口子装了饭盒,他就没用新饭盒,把新饭盒退给主办方,主办方没要,他们团队拿到了一等奖,马不停蹄到省里参加比赛,他们团队得了二等奖,又到首都参加决赛,最后拿了一个特等奖,诶呀,他上个月月底才回来,带回来很多奖品,我啥也没看上,就看上三个铝制饭盒。”她把奖状奖杯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至于奖金,她家那口子要用奖金和工资带领学生搞研究,还好学校管他们饭,隔一段时间发一些生活用品,否则他们一家四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脏死,还是饭盒惹人疼,因为饭盒她能处置。
“同志,你别看它们只是铝制饭盒,但它们的意义不一样,它是市里给的,下面印了市物理竞赛钢印,它是省里给的,下面印了省物理竞赛钢印,这个是来自首都,下面印了首都物理竞赛钢印,你家那口子用它,没准过两年能被评为副教授,你家小孩用它,一定聪明绝顶。”王翠红积极推销饭盒。她的一双儿女嫌弃她大字不识一个,尽管她已经可以独自读报纸了,在儿女心里她依旧是没啥背景的农村妇女,儿女又对她家那口子满肚子怨言,嫌弃她家那口子穿布鞋参加竞赛,丢他们脸,王翠红想给她家那口子买一双皮鞋,但她手里没钱,迫切需要卖东西赚钱,所以她盯上了新来的家属。
余好好观察隔壁几个普通窗口,发现学生都是自带饭盒或者大茶缸到窗口打饭,她低头看林聪,林聪低头合上小手手,又撒开小手手,小手手里空无一物,他扭头看爸爸,听到王翠红说话,并且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北手伸进兜里,只摸到几枚硬币,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假装没有接收到聪聪的视线,心虚四处张望。
余好好似笑非笑乜林北一眼,回头问王翠红:“大妈,三个饭盒多少钱?”
“我不收你票,你给我八块钱吧。”王翠红欢喜说。
余好好掏出一卷钱,数了八块钱给王翠红,王翠红盯着余好好手里的钱吞咽口水:“大妹子,你家缺盆不?缺暖瓶不?缺毛巾不?缺牙刷、茶缸、肥皂不?你男人是学校教职工,不缺这些东西,你老家公婆、爹妈缺不?”
“我和我对象是夜校学生,我们在职工宿舍租了一个房子,里面啥也没有,我们啥都缺。”余好好把钱装进兜里。
“你别到外边买了,等会我干完活,我带你到我家,你看上啥就拿啥,甭和大妈客气。”余好好在王翠红眼里就是一个财神爷,王翠红此刻恨不得把余好好供起来。
“谢谢大妈。”余好好热络说。
王翠红嘴角含笑把钱装兜里,抱着一摞饭盒到后厨,三分钟后,她抱着滴水的饭盒回来,不仅给余好好多打了二两米饭,还给余好好多打了一勺红烧排骨,还送给余好好一勺油焖茄子。
“这里离文化宫近,年轻老师和喝过几年洋墨水的教授到西餐厅吃生牛肉,喝猫屎磨成粉末泡的水,晚上到舞厅喝洋酒,吃面包,再抱在一起跳个舞,他们经常不到食堂吃饭,每次职工窗口都会剩一些饭菜,”王翠红凑近余好好,递给余好好三双筷子,小声说,“你下回到食堂打饭,就到我这个窗口,我多给你打一点。”
余好好眉眼弯弯“唉”了一声,把饭盒摞在一起,抱着饭盒离开。
林聪小跑追妈妈。
林北的视线落在余好好、林聪身上,见余好好找一个空位置坐下,把饭盒放到桌子上面,林聪趴在凳子上,努力翘腿,小小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他走过去,抱起林聪走到余好好对面,把林聪放到凳子上,自己也坐下。
余好好把两个饭盒推到爷俩面前:“吃过饭你带聪聪回店里,我自己收拾房间。”
“你嫌聪聪碍事?”林北打开两个饭盒。
“妈妈嫌爸爸碍事。”林聪仰头,鼻尖堪堪露出桌面。
林北扒一半饭盒里的饭菜到自己饭盒里,把饭盒和筷子塞到林聪手里:“快吃吧,等会爸爸带你回店里,咱不妨碍妈妈交友。”
林聪抱着饭盒,不太熟练使用筷子吃肉,还知道把光不溜秋的骨头放到桌子上。
林北埋头吃饭,被人踹了一脚,他抬头看余好好,余好好瞪了他一眼低头吃饭,林北偏头看林聪,林聪头顶上方的桌子上整齐摆放三块骨头,这娃不吵不闹把菜扒拉到一旁,嗷呜嗷呜大口吃沾了红烧排骨汁的米饭,林北夹三块排骨放到林聪碗里,林聪咧嘴笑:“谢谢爸爸。”
“……不谢。”林北突然笑出声。
林聪龇牙乐,努力干饭。
余好好打了一个饱嗝,抽出两张大团圆放到林北眼前。
“我们六点之前到宿舍找你。”林北把钱揣进兜里,把林聪手里的饭盒和筷子放到桌子上,夹着林聪往外跑,骑车离开淮大。
骑车到三个工地看一眼,林北才带林聪回店里。
黑板上的留言更新了,是黄益民留的言,他傍晚回店里看店。
林北拿布擦掉留言,并取下小黑板,把小黑板放到地上,拿半根粉笔递给林聪,林聪蹲下,咿咿呀呀和黑板说话,在黑板上画了一道杠,连忙缩回小手手,手撑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把小身体藏在外边,扒着门框伸头看。
林北……朝林聪招手:“你下回跑,朝后院跑。”
“嗯嗯。”林聪跨过门槛跑进店里,躲着黑板跑,跑到后院。
林北伏在柜台上写东西,抬头看门口,他放下钢笔走到门外,贴着墙壁站,正要伸头再次往店里望的梁三手插兜,吹了一声口哨贴墙溜走。
林北走进店里,牵着林聪到后院,压水给他洗手和脸,抬脚离开。
林聪拍拍手,小跑追爸爸。
林北到小卖铺买一瓶黄桃罐头,添了一分钱,让老板给他两双筷子。
老板扯了扯嘴角,递给林北两双筷子,林北回后院,压水冲洗筷子,搬一个凳子出门,把凳子放到树底下,他坐下,用筷子翘了翘铁皮盖,用力拧一下,拧掉盖子。
林聪跑到爸爸面前,脆生生说:“爸爸,渴。”
林北的手往下压了压,林聪的脑袋就凑了过来,咬住瓶沿,小手手托着瓶底往上抬,咕咚咕咚喝黄桃罐头汁。
林聪松嘴,林北戳一个黄桃递给他,林聪举着黄桃坐到爸爸脚上,美滋滋吃黄桃。
林北心不在焉吃黄桃,眼睛四处溜达,隔几秒,视线从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扫过。
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门庭若市,隔十几二十分钟,就有几个人背蛇皮袋进去,十分钟后,几人吃力背蛇皮袋出来。林北盖上罐头瓶盖:“聪聪,你搬凳子,咱们回店里。”
林聪把黄桃塞进嘴里,把筷子递给爸爸,呼哧呼哧搬着凳子跑进店里。
林北走进店里,关上店门,他回到柜台继续写东西。
傍晚,黄益民推门进店,一个小孩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仰头问:“叔叔,你是谁?”
黄益民:“?”
难道不是我问你你是谁吗?
“这是爸爸的朋友,你要叫他黄叔叔。”林北没抬头,继续写东西。
“黄叔叔,我叫林聪,是爸爸的小孩。”林聪响亮说。
黄益民搓了一把脸,喊:“聪聪。”
林聪歪头问:“黄叔叔,这是什么路?”
“舟山路。”黄益民脱口而出。
“舟山路有什么?”林聪好奇问。
“有铁路大院,还有一个湖,叫虓安湖,前两年政府在虓安湖建了一个淮市最大的公园,湖里有白天鹅和黑天鹅,”黄益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附近的居民到公园遛弯,他们会投喂天鹅,所以天鹅特别亲人,你摸它们,它们伸出长长的脖子给你摸。”
“我没见过湖,也没见过天鹅”林聪低头戳手指头。
“叔叔带你去。”黄益民抱起林聪就往外跑。
林北支着下巴看空无一人的门口,益民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店里干嘛的,你回店里看店的!
林北出门找了一个铁路大院的小孩:“小伙子,你今天见到桑超英了吗?”
五岁小娃娃挺了挺胸脯:“我刚刚看到超英哥哥被他妈妈拧耳朵扯进大院。”
“小伙子,我给你一分钱,你可以帮我喊一声桑超英吗?”林北掏出一分钱。
“你给我两分钱,我给你喊人。”小娃娃伸出一根大拇指,又伸出一根食指。
“两分钱有点多了吧。”林北犹豫了一下。
“不多,我要买弹珠,给月月一个,雅雅一个,美美一个,我自己还要留一个。”小娃娃掰着手指头嘟囔。
林北给他两分钱,小娃娃攥着钱跑进大院。
五分钟后,小娃娃和桑超英一块儿出现在林北眼前,小娃娃指着林北说:“超英哥哥,就是这位大哥哥找你。”说完,他捣着小短腿跑进小卖铺。
桑超英揉着耳朵苦闷说:“北哥,你找我有啥事?”
林北指着露一个脑袋又缩回去的梁三说:“这家伙叫梁三吧,他一直鬼鬼祟祟监视咱们礼品店。”
“这家伙心术不正,他不是想使坏,就是惦记我们的货。”桑超英咬牙说。
“这种人就像苍蝇一样,你越搭理他,他越跑到你面前恶心你。”林北朝店里走,低声说,“咱们不搭理他,但要防着他,我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愿吧。”桑超英摇头苦笑一声。
“我儿子来了,被益民带去玩了,我赶着到淮大上夜校,如果益民和聪聪回来,你们带聪聪吃饭,他不挑食,会自己吃饭。”林北穿过店铺走进后院,把行李放到车篮里,推车经过桑超英身边,他说,“我在后面屋里放到一张床,如果你困了,可以到床上睡一会儿。”
桑超英趴在柜台上抽烟,回应道:“嗷。”
林北骑车离开,飞快骑车进入淮大,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职工宿舍楼下,他停好车,拿着行李上楼,他站在门前敲门:“是我。”
余好好开门,反复看走廊两侧和林北背后,问:“聪聪呢?”
“黄益民带他到虓安公园玩去了。”林北拎着行李进屋,把行李放到书桌上,看两间屋子,卧室上下铺多了两张宽一米二的竹席,和一个衣架,客厅多了桌凳,桌子上放了暖瓶、茶缸、饭盒,桌子底下放了两个盆,阳台上多了两盆绿植。
“中午那个大妈叫王翠红,王姨看我买的东西多,送我一盆吊兰,还送我一盆竹子,还带我到学校的杂物间淘宝贝,我看架子和桌凳还能用,就把它们搬回来了。”余好好嘚瑟完了,再次问道,“是上回我们去的那个公园吗?”
“不是,是铁路大院边上的公园。”林北走进卧室,把床掉了一个方向,把书桌搬进卧室,他又查看门和窗户的插销,决定明天到杂货店买五个插销,把所有插销换了。
余好好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我明天不回老家,安心看两天书,等下次上完课,我再回老家。”
“你安心看书,白天我把聪聪带到店里。”林北笑着看她。
“好啊。”余好好拿起挂在门后面的包,把包挎在身上,拿饭盒离开。
林北略微思考一下,就猜到她又生出一计,这一计貌似是他送上门给她的,林北咂嘛一下嘴,拿饭盒追她。
两人来到东食堂职工窗口处,余好好亲热喊:“王姨。”
“好好,你上完课,到我家找我,我带你到澡堂。”王翠红在乡下伺候公婆,直到公婆去世,没有人拦着她到市里和她家那口子团聚,她才被她家那口子领到市里,她对市里的所有东西都好奇,啥也不知道,闹出的笑话不比新来的职工家属少,就拿洗澡来说,她莽撞的在家里抹澡,被她家那口子说了句不害臊,领着她到澡堂,她磨磨唧唧走进澡堂,被澡堂里的女同志们吓坏了,哎呦娘呀扯破嗓门喊,女同志们东倒西歪笑她,她停顿数秒,继续扯着嗓子喊。王翠红现在想想,都臊的不行,生怕余好好也跟她一样闹出笑话,就主动提带余好好到澡堂。
“谢谢王姨。”余好好甜甜说。
林北见她俩还要聊下去,把饭盒塞进余好好手里,立刻离开窗口,找一个空位置坐下。
王翠红哈哈笑:“好好,你对象脸皮这么薄,不行啊。”
余好好闷声笑,小幅度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有教职工朝这个窗口走来,王翠红给余好好打了饭,余好好端饭盒离开。
余好好把饭盒递给林北,笑着坐下来吃饭。
林北神色正常吃饭。
饭后,两人到水池那里冲洗饭盒和筷子,把饭盒和筷子装进包里,一块儿前往教室。
两人到了教室,前排已经没有位置了,两人只能坐中间。
晚上七点十分,张旭进入教室看着表格点名,挨个查看每个同学的收据,点了几个人高马壮的人跟他到办公室抱课本。
他安排这几个人把课本发给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