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顾家小仵作 > 127. 127 两个妻子
今日两人人前针锋相对,私下相处本应该火药味浓浓。


可是祁华却是并没有如人前那般嚣狂。


说到底,祁华毕竟是个过分聪明的人。他的聪明在于,他总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他人前所有的激动都并非真实,他总是知晓别人盼望能听到什么话。


今日祁华大义凛然的跟卫家划清界限,他仿佛很有气性。


可他如今瞧见了裴怀仙,态度却软和下来,他甚至有些气恼的慌乱:“我已经如你所言,人前与卫家划清界限。阿馥不肯应承,须怪不得我。”


不错,正是裴怀仙让他跟卫家划清界限!


今日之前,他还跟裴怀仙势成水火,他原也并没有跟裴怀仙相互勾结。


可谁让他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于是他知晓原来卫家有这么一个把柄,卫帅原本跟莲花教有过一个盟约。


然后他听得心惊肉跳,恍恍惚惚。


然后,那时裴怀仙就出现在他面前,冲着他微微一笑。


彼时小晏入内控场,随行的裴怀仙却寻机跟祁华多说了几句话。


裴怀仙对他:“你都知道了?”


然后裴怀仙又问:“你还想留在卫氏?”


最后裴怀仙图穷见匕:“你若是肯人前做一件事,那我便让你加入兴策军,分上一份好处。”


裴怀仙的要求是,让他寻机人前跟卫家决裂。


那时他尚不知晓裴怀仙的盘算,可现在祁华知晓了。裴怀仙是想要趁虚而入,想要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夺回卫馥芳心,将这桩婚事据为己有。


所以今天裴怀仙人前替卫家杀人,甘愿受刑,主动求娶。


眼见卫馥拒绝,祁华一瞬间门心尖儿也不觉升起了一缕痛快,可旋即又担心裴怀仙会心生不悦。


他恐裴怀仙恼羞成怒,不肯兑现诺言,故而祁华面颊上也不觉流转几许的惶急。


他毕竟已经跟卫家撕破了脸。


所以祁华禁不住低低说道:“你答应过我,说让我入兴策军。”


裴怀仙有一张天生阴沉的面孔,他俊美的面孔上有一双下垂眼,自然不免自带一股阴冷之感。


如今他抬起头,笑了一下,面颊显得和气了些:“我应了你的事,自然说话算话。”


祁华倒是有些迟疑:“只恐苏司主并不怎么喜欢我。”


裴怀仙不觉嗤笑一声:“苏司主贵人事忙,又怎会当真在意你这样的小角色。无论你说过什么,他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你让他多看你一眼,只怕他也不愿。”


“况且,替苏司主做事之人,又有几个是乖顺安良?难道他还信我是个忠直之辈?只不过苏司主素来对自己很有信心,很相信自己御下之能。他还要借用我这些虎狼之辈,为他好好做事。”


说到了此处,裴怀仙甚至伸手,拍拍祁华肩膀:“等我寻个由头,说兴策军有事需从地方备营借调人手,那也是件很寻常的事。”


祁华安了心,可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了一缕挫败。


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真正能管理情绪,唾面自干的又能有几人?


裴怀仙今日被卫馥所拒,却能如此泰然自若,面上竟无丝毫的恼怒之色。可见裴怀仙心思颇深,是个城府深沉之辈。


难怪裴怀仙与自己年岁相若,却已在梧州有一番事业。祁华虽也工于心计,此刻竟觉自己并不如他。


念及自己人前声名狼藉,祁华内心也不是滋味。他喃喃说道:“今日苏炼好似并未计较卫家那些,那些事。不知苏炼是真不知情,还是等着机会寻机发作。”


祁华心中自然是担心这一点。故而他方才接受裴怀仙提议,人前跟卫家划清界限。他又不是傻子,哪怕裴怀仙并不兑现承诺,至少也将自己从卫家这档子事里摘出去。阿馥美貌多情,可终究及不上自己前程。


裴怀仙蓦然面带讥讽:“苏司主怎么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今日竟不肯发作,难道真在那俏丫头面前装君子?”


裴怀仙本来一直容色淡然,城府极深,可此刻他面上却流转几许忿色。


这言下之意,他竟盼着卫家这桩事情扯出来。


祁华闻言,心底蓦然升起了一股凉气。


他这个人自认凉薄,眼见船沉,便有意弃了卫馥不顾,另觅高枝。


故而他心里虽有愧疚,可这愧疚终究不多,更绝不能让他做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亦因此让他显得十分虚伪。


但无论如何,祁华倒也是问心有愧,他倒是,倒是未曾盼着卫家当真万劫不复。


想着方才裴怀仙对卫馥深情款款,热切求娶。祁华心里本有一丝嫉意,可此刻竟生出了一丝惧怕。


而这种惧意,也顿时化为祁华内心深处一种敬畏。


此刻裴怀仙当然也想到了卫馥。


裴怀仙想法十分纯粹,可纯粹里也有几分遗憾。如若今日卫家当真万劫不复,阿馥可还能如此的傲气。


他想,阿馥居然拒了我。


裴怀仙挨刑的后背还火辣辣的一片疼痛,他擦去了唇角一抹血污,面色沉沉


他随手搓了一下自己手指上血污,眼神更不由得凉了凉。


然后他才望向面前祁华,裴怀仙温声说道:“祁郎将,你如今也不在卫家手底下做事了,故而你这行事做派,总归要改一改。你对苏司主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私底下称呼也应该恭顺、尊重,不可失了礼数。从今以后,你不可直呼其名,苏司主三个字也不难说出口。”


祁华面颊一热,应了声是。


从前他在卫馥面前侃侃而谈,大肆谈论苏炼,于是便习惯成自然。正如裴怀仙所说,这称呼之上,便有一些不对之处。


他也瞧出裴怀仙对苏炼也并不是全然满意,可便算如此,裴怀仙私底下称呼却一点不错。


此刻伴随兴策军有序退去,苏炼也未再打算在梧州备营里逗留。


临行之前,苏炼对林滢说道说道:“我身体素来不好,如今要在梧州城中修养一些日子。梧州我有一处别院,在城中东直街上,许多人都知晓。你在梧州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寻我也是无妨。”


林滢听了便觉得不信,她想起苏炼上次养病还是在鄞州。苏司主纵然身子有些不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大约并不会好好温养身躯,安心养病。


但林滢面上却不会将这些吐槽话道出来,闻言也只向着苏炼轻轻道谢。


苏炼说道:“之前我留给你的那个令牌,如今也是有用。你,还留着吧?”


林滢轻轻嗯了一声,赶紧将这枚令牌拿出来,以示自己随身携带,十分珍惜。


苏炼本待说若没什么事,来来也无妨,可话到唇边,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觉轻轻一皱眉头。


然后苏炼方才说道:“便算不是很要紧的事,寻我也是无妨。”


林滢赶紧应道:“自然!”


林滢口里这么应,可她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自己是顾公弟子,除开一些公事上交流,最好并不要总去打搅苏炼。之前晁错虽然胡言乱语,可如果自己总是跟苏炼太亲近,别人也会觉得自己立场不正,验出的结果也不能取信于人。


林滢自己是问心无愧,却觉得应该避忌一二。


就好似顾公为官,就从来不掺和那些皇子夺嫡之争。


不过她脸上神色十分真诚,便算苏炼也绝瞧不出她有意应付。


苏炼眸色沉沉,那宛若妖火游动眸子里涌动一丝亮色,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故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苏炼拉了一下缰绳,马儿便柔顺听话,顺他的话转头便走。


林滢看着苏炼离去。


她看着苏炼人在马上,他背脊挺直,就像是一柄锋锐的孤刀。


这一瞬间门,林滢心尖儿竟浮起一个极古怪的感觉。她觉得苏炼方才仿佛是没话找话,想些法子跟自己多说几句。


然后,林滢也不觉轻轻一甩头。她想不至于如此,苏司主日理万机,又极有抱负,又怎么会如此。


想到苏司主也是善于笼络人心,短短几句话,就听得令人心中熨热。难怪苏司主来到梧州不久,就笼络了许多心腹。


这样想着时,她耳旁也响起了小晏略略尖细嗓音:“林姑娘,其实你既已技成,又何必继续呆在顾公门下。若能入典狱司,那也是给朝廷办事,也没什么不好。”


小晏虽是个煞星,不过看在苏炼份儿上,林滢发觉他一向对自己还算客气。


不过面对小晏抛过来的橄榄枝,林滢也是敬谢不敏。


她客气回绝:“阿滢不过是有些粗浅的技艺,也不算什么。我惯了在顾公底下做事,去了别处只怕反而不惯。”


小晏微笑:“司主爱玉成痴,凡是什么稀罕的美玉,他如若惦念,必然要心愿顺遂才好。他一向为人要强,想要做成什么事,总是要顺了他心意才是。”


说到此处,小晏似笑了一下,策马离去。


林滢举起手里令牌瞧了瞧,只觉得苏炼性子倒也不似小晏所说那般糟糕。


其实仔细想想,梧州还有许多谜题并未解开。


如今梧州那些凶杀案已被证明是月水寨寨民,且是晁错所为。可晁错这么做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莲花教虽然凶诡,可指使晁错灭掉一个寨子,总不至于一点原因都没有。


月水寨为何被屠,如今亦并没有一个解释。


若有人屠杀一寨百姓,只为掩盖某些真相,那么这被掩盖的真相必定也是非同小可。


可惜晁错已死,那么这些秘密也伴随晁错的死变得说不清楚。


一团血色的乌云仍笼罩在梧州城上空,梧州境内的杀戮秘密也并未被解惑。


林滢一想到了这儿,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感慨,难怪苏司主要去梧州城中养病。


这时节乌云沉沉,倒似要下雨的模样。


梧州城中,云华郡主盛装打扮,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云鬓。


她今年三十七岁,入梧州成为赵愈妻子也将近二十年。


二十年的光阴流逝的那么快,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有时候云华郡主午夜梦回,也会想到自己尚是少女时候在皇宫之中生活的场景。


彼时她尚无封号,只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她沉稳、伶俐,当然模样也不算差,否则也没机会贴身时候淑妃娘娘。这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近侍,总是不能生得太差劲。


当然她也并没有什么出众美貌,不至于靠脸能吸引住陛下得注意力。


后宫三千,满园春色,天底下的美人儿都齐聚于皇宫之中,她自然不过是花朵边的绿叶,是毫不起眼。


那时候她唯一的出路,就是熬到三十五岁,然后被放出宫去,接着便靠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儿体己银,为自己寻一个品貌好些的老男人做填房。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自然也不甘心如此。


没想到二十年前,一个机会却出现在她面前。


彼时陛下为了笼络投诚的月夷族首领赵愈,于是赐他做梧州知府,让他当梧州宣抚使,使其官职世袭罔替。朝廷赐了高官厚禄还不止,还有意赐婚,准备许一个宗室女嫁给赵愈。


当然赐婚是名义上彰显朝廷的皇恩浩荡,总不能真正拿个皇族血脉去嫁给赵愈。那么以宫女充作宗室女赐婚,也算是一桩大家心照不宣的常规行为。


旁人嫌弃梧州山高路远,长虫多,又有瘴气。可她却敏锐嗅到了一个机会,并且觉得可以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


梧州毕竟是王化之地,跟送出去和亲大不相同,这其中也没有什么兄死弟及毁三观的风俗。


据闻赵愈也有意汉化,甚至赵愈这个名字都是这个梧州知州自己取的,以此来讨好朝廷。


这位梧州宣抚使有心归顺朝廷,自然会对朝廷赐婚的宗室女尊重有加。


盘算至此后,她便竭力争取,之后她这位淑妃身边的小宫女,就成为了朝廷册封的云华郡主,亦成为了梧州知州赵愈的妻子。


梧州当真是山高水远,从京城赶至梧州都有两月。


赶到了梧州后,她也见到了当时梧州知州赵愈,也见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


彼时赵愈不过二十五,英俊魁梧,年纪不算大,样貌不算差。


云华郡主早不在意自己夫君样貌了,眼见赵愈如此品貌,也算是意外之喜。


本来她以为自己运气不差,有神明庇佑。


然而很快云华郡主就发现,她运气可能并没有那么好。


赵愈为她新修了府邸,极为隆重迎娶了她。可到了新婚之夜,赵愈却刻意冷落,并不体贴温柔。


成婚之后,赵愈更是待她冷冰冰,不算如何热络。


云华郡主心中不解,她让身边人四下打听,不要怕花银子。这钱撒了出去,真相自然明白过来。


那就是赵愈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女人阿瑶。


阿瑶是月夷族女子,天真温柔,和赵愈是青梅竹马,据闻两人已经在山寨之中成婚。不过两人并未去梧州官府备档登记,故而在朝廷看来,赵愈仍然是未婚之身,所以才做出了赐婚之举。


赵愈为表忠诚,绝不敢反对赐婚,可他内心未必爽快。


据闻他跟阿瑶夫妻恩爱,感情甚好。


更何况阿瑶不但容貌美丽,而且身份也很尊贵,绝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女子。


她乃是月夷族族长女儿。最要紧的是,月夷族是以女为尊,世代母系权力更迭。


阿瑶是月夷族族长独女,她是有资格继承月夷族的族长之位的。


云华郡主本是宫女出身,是因为赐婚才得了个封号。要说出身,如此论来说不定阿瑶还要高她一筹。


如此这般,亦更显堵心。


不过无论如何,云华郡主也是朝廷赐婚,也有属于她的尊贵和象征意义。


当时同行的女侍个个都愤愤不平,替云华郡主委屈。


别说是赵愈没去梧州官府登记,搞出这么些事。便算赵愈原本有妻子,一旦朝廷赐婚,从前妻房也应当顺从居于妾位。


如今那阿瑶还跟赵愈登堂入室,出双入对,简直是打脸朝廷,不给朝廷脸面。


如今郡主应该大声呵斥,令赵愈知晓轻重,最好是逐走阿瑶,使得这两人知晓朝廷威严不可轻犯。


如若不从,无妨告知梧州卫帅,令朝廷官员为朝廷郡主撑腰。


可云落郡主思量一番之后,便拒绝了这个爽快打脸耀武扬威的反击。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朝廷为什么给赵愈许高官厚禄,又许一个宗室之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是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要用种种好处笼络住赵愈。


彼时梧州海上有海匪作乱,陆上又有交南国虎视眈眈。朝廷如此恩赏,是希望月夷族彻底归顺大胤王化之下,不要首鼠两端,跟交南国抛媚眼。


那么朝廷给自己一个郡主头衔,是盼望笼络人心,并不是平白让一个宫女耀武扬威。


她来到此地,要做的就是替朝廷宣扬恩德,教化百姓,笼络人心,而不是去威逼赵愈,挑战赵愈的忍耐力。


说到底,她来梧州不是作为赵愈的大老婆来哀怨神伤,而是作为一个朝廷郡主为大胤争取更多人心和归附。


她是一个政治家。


当然唯有这样,她自己亦是才能更好活下去。


等云落郡主摸清楚了形势,她很快就想到一处关键之处。


阿瑶虽然出身尊贵,又是前人族长之女,可她分明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因为如果阿瑶有些志向,如今朝廷册封的对象便应该是阿瑶这个女族长,而不是这位族长之女的夫婿。


若阿瑶争气,那么也轮不到她这位云华郡主前来和亲了。


月夷族虽然以女为尊,可他们一旦跟汉人接触久了,自然也会沾染一些汉人的风气。对于阿瑶而言,她显然是想要一个能干、威武的夫君,她显然并不想做什么女族长。


可阿瑶便算自己不愿意做这位女族长,依照月夷族的族规,大约也轮不到阿瑶的夫君上位。


于是赵愈这个族长在汉人眼里是理所当然,可在月夷族却是未必。


如果赵愈发现,他的妻子阿瑶才是许多人心中真正合适的继承人,那么在这样的利益关系跟前,他跟阿瑶关系还能亲好如初?


他冷落自己这个朝廷郡主,除了感情上的不喜欢,是不是还是因为自己头衔尊贵,所以赵愈很可能并不喜欢压他一头的妻子。


在尊贵的朝廷郡主面前,阿瑶这个肯伏地做小的族长之女自然更顺赵愈心意。


如果赵愈是这样的人,他能容忍自己妻子威胁到自己地位吗?


于是那时候,一道冰冷的,狠辣的挑拨计划就在云华郡主心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