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黄雀在后
这一队先遣队人数不多,并未携带科研类的工作人员,应当只是初步解地况和清理前路的类型,这毕竟是异国他乡,又不是真正的战争时期,从至冬离开前往蒙德的人数不多,这些还是和执行官一同前来的,在真正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容不得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现超出预期的人员损伤。
丘丘人的数量堪称源源不绝,又有丘丘霜铠王这种极难对付的大型魔物,对于这一队愚人众来说,硬碰硬也并非不可以,只是势必会出现伤亡。
阿娜尔的距离很远,看不到具体情况,但是也能看到愚人众的这一边并没有多少恋战的意思,于是当愚人众的先遣队拿出紧急救援的烟花准备紧急撤离时,阿娜尔大致就能猜到这一趟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嗯,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是蒙德的主城,也许这也算是好事?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伤亡嘛——阿娜尔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她的计划里,最好的状态是两边两败俱伤,然后她可以在拿到愚人众先遣队的研究资料的同时,顺便收缴一波魔物的额外材料。
但是现在看起来,不太成功啊。
少女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兜帽和斗篷,最后确定了一遍附近没有问题后,这才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临时藏身之处。
她仍然带着兜帽慢悠悠地走在松林之间,四周的温度还好,不至于到了呼气都会变成白雾的程度。
只是如此一来,某种意义上阿娜尔给凯亚准备的“目击证人”没什么用处了,本来是为了避免愚人众出事的时候证明西风骑士团不在场用的,白费了她费了那么多时间和凯亚玩剪刀石头布。
不过没办法,她也没有办法提前确定离开蒙德城的愚人众先遣队究竟是负责什么方向。
可下一次如果自己用卜筮提前预算确定一下大致方向的话……
阿娜尔脚步一顿,却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嗯,果然还是算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先遣队跑回去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废话。
装备精良的武装部队在野外招惹了大量魔物,以至于让自己不得不狼狈撤退这种事情不仅不能对蒙德的西风骑士团说,大概对自己人也是难以启齿的类型。
愚人众的营地是简陋的,除了简易帐篷之外就只有一些应急物资放在这里,明显是刚到不久还未怎么开展工作,但阿娜尔还是从随意堆砌的物资箱子里翻出了废弃的日志笔记,只是队员用至冬文字写下的随笔记录,并未形成完整的报告内容。
“……在废弃洞窟搜到了被埋葬的遗迹守卫,同行没有相关专业的队员,无法确定具体时间……”
“残存能量……非战斗用……有专门的编码记录……”
“古文字意义不明,无法破译……”
“雪山环境极端,暂时无法更进一步,队长正在请求增援部队,除此之外,我们也很需要擅长古文字方面的专业人士……”
后面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随笔,已经是和雪山没关系的部分了。
遗迹守卫,在须弥被广泛称为荼诃机器。
只是……荼诃人当年还来过这里么?
按着蒙德历史的相关记录,高塔孤王时期已经算是蒙德目前所能公开的最古老的一段历史,而最初将雪山古国的痕迹带入蒙德历史记录的伊蒙洛卡也不了解更早之前的故事,何况在他在离开这里,有关这里的记录就已经是冰雪覆盖的群山之国了。
目前最简单也是最直白的猜想,就是荼诃人祈求的东西和至冬愚人众真正想要搜寻的是同类。
荼诃人想要找的东西啊……
很难想象已经能够制造出那种堪比山岳一般庞大的机器的国家究竟还有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他们留下的技术至今无法被教令院完整破解,所以制作出那无数庞大机械的国家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是想要让那山岳的巨大铁兽伸手触碰天空,唤醒神明独一无二的偏爱;还是更高一层的……伸手的方向是神的王座,想要试图真正意义上的与神明并肩?
阿娜尔沉思片刻后合上了笔记,重新放回原处。
她没有动这里的东西,就笔记挪开时的角度都做了最谨慎的还原,确保这里前后都没有任何变化,随即她抬头看了眼时间。
还早,足够她去检查一遍战斗现场再返回蒙德城。
这个时间的话,走回去差不多能赶上猎鹿人餐馆的早餐服务。
阿娜尔前往战斗现场,其实只是一种习惯性地检查细节。
如果愚人众只是撤退那么她也不会带走这附近战斗留存下来的东西,只需要拿走她处理过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了,之前熏香的面具被她顺手扔给了不远处活跃的史莱姆,烈焰花花蕊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愚人众火铳兵开枪后留存的痕迹。
以及,她扔下来的那几张改写过后的禁咒绘卷不见了,附近没有丘丘萨满施术的痕迹,愚人众撤退的慌乱,不会有心思单独拿走那么几张东西。
——有第三者在场。
但是至今还没有出现……当然了,以她的脚力出现了大概率也跑不掉的。
阿娜尔抬头看了眼微笑的星空,又兴趣缺缺的挪开了目光。
主角不会在这种时候死掉,当然,如果她这次真的因为要这种理由死掉的话……
……
…………
阿娜尔陷入思考。
阿娜尔放弃思考。
嗯,她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就这样吧。
少女很从容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丘丘王完成了震慑入侵领地的外来者后就已经离开了,阿娜尔走了一圈,脚步却略有些迟疑。
……几个丘丘人就躺在她的不远处,安安静静,毫无声息。
如果用一般的生理情况来带入的话,那么它们现在都已经“死去”,对她没有威胁。
她下意识想。
阿娜尔的脚步鬼使神差般停在了那几个丘丘人的旁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少女拎起裙摆在旁边蹲了下来,一缕浅金色的长发自肩头垂下悬在那张诡异的面具上方,她的眼神很淡定,配合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她的眼神可以说是淡定的可怕。
少女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蜷,有些毫无理由的蠢蠢欲动。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走在路边时碰到的突兀伸出的树枝想要伸手薅一把,停在脚边的石头想要踢一脚,偶尔见到的一整块完整的冰面莫名其妙想要砸碎……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大概是没有的。
但是这和想做又不矛盾。
于是阿娜尔维持着那个蹲在那里的姿势,忽然就很干脆地伸手按在了丘丘人的面具上。
她的手指停留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一秒的时间,随即就无比果断地掀起了面具。
“……”
少女盯着面具之下的样子大概有几秒的时间,然后她神色平淡的把面具扣回了原处。
还行吧。
印斯茅斯人大概比这个好看点……大概。
不过这种样子……丘丘人既然也能在提瓦特诸多魔物中被称为“人”,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看似不会发展的原始文明和这种类人的姿态,面具之下的容貌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丘丘人的本质该不会是和印斯茅斯人一样,是某种天生注定和人类不是同类的异变混血种,等到未来某个时刻就会统一进化异变,然后最后转化为深潜者进入深海,前往永恒的海底之城和伟大的深海之主一同长眠吧?
阿娜尔: “……”
感觉也不是不行啊。
学者小姐一脸严肃的想道。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在求学生涯中学会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要轻易否决自己在探索过程中产生的任何一种看似非常不靠谱的荒谬想法。
所以她虽然觉得这个想法和提瓦特大陆的一般常识是从根本上的画风不符,但是阿娜尔依旧没有反复告诉自己这种想法太可笑了,毫无价值,只是自己一时联想的错觉。
阿娜尔盯着指尖从面具上沾染的血迹,随手抓了一把旁边的落雪擦了擦手,洗掉血迹后又在斗篷上把手擦干净,她的神态如此从容,从容到了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已经亲眼看过了丘丘人的真实面目。
没有慌张,没有尖叫,没有恐惧,没有勃然变色。
她对丘丘人面具之下的样子产生的情绪波动,甚至还不如她看到自己手指上血迹时皱眉的样子来得认真。
学者太过平淡的态度反而会让围观者生出一种基于违和感而生的微妙恐惧,而一直到她离开,隐藏阴影中的影子都没有真正出现过。
她是真的没有拥有鲜活的感情和真实的情绪,还是这些东西本就是她可以理解的范围?
——人会因为无法理解的东西而诞生恐惧之心,侍奉深渊的使徒似乎也无法免俗。
侍奉深渊者带着无功而返的歉意出现在自己的主君面前,那是另一位金发的少女,祂无比恭顺的弯腰行礼,声音满是惶恐不安: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
深渊的公主却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
“……对她的观察可以不用停下来,至少现在无需将她列为敌对者的范围,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提供一些额外的帮助。”
“您的意思是——”
“没人说过只能七国才可以拥有‘学者’;我们也可以,不是么?”
第32章
只是累了
凯亚·亚尔伯里奇几乎是在看到了旅行者出现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了。
彼时他正因为阿娜尔那个意味不明的游戏暗示待在低语森林不远处的小路上,这附近视野宽阔能将附近所有情况一览无余,相对而言距离主城方向也不算太远,无论是直接进入林中找人还是第一时间赶回主城都很方便。
可他耐心等了好一会,非但没有等到想象中某个坏心眼的小金毛,反而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旅者和他一脸懵懂的白色小伙伴。
“凯亚!”派蒙先一步摆了摆手,小精灵显然还没学会什么叫遮掩痕迹,远远看到凯亚的第一眼就高高兴兴地打起了招呼: “你果然在这里诶!”
……嗯。
“果然”在这里,是吧。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凯亚微笑起来。
坏心眼的小金毛和他玩了一次相当成功的文字游戏。
她让自己相信她会自己主动遵守游戏的规则,却也不小心忽略了一件事:邀请开始游戏和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从打一开始就是阿娜尔自己。
啊,这么说好像也不完全正确。
毕竟一开始强调“答案自由心证”的家伙是他自己嘛。
不得不说,那一刻凯亚脸上浮起的笑容,大抵可以称得上怒极反笑。
旅行者看起来想要阻拦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对着凯亚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少年目光游移,有些局促的挠了挠脸颊。
“咳……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凯亚依旧面带微笑。
“如果我想说有的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并很满意地看到面前旅行者的眼神带了几分稍显拘谨的不安,而一旁的小派蒙更是不知道如何掩饰,慌慌张张的一看就很有问题,凯亚嘴角的笑弧见状不由得加深了几分,故作伤感的长长叹了口气: “那么我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搞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空清了清嗓子,还是好声好气帮忙解释了一下前后的情况,该说的不该说的,以及那些他感觉有必要补充上来的让凯亚别太生气的部分,总归是全都说了。
凯亚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他的眼尾余光扫向了身后属于森林的方向,在派蒙一脸忐忑不安,就连空看起来也开始有些紧张的时候,骑兵队长终于松下了紧绷的肩膀弧度,对着少年摆了摆手。
“行了,别露出这种表情。”
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打算做什么啦,真的。”
“细说起来可莉之前惹出来的麻烦可比阿娜尔吓人多了,好歹她还知道提前准备好西风骑士团在这场可能发生的外交事件里面的一个清白位置,如果换做我们的火花骑士,怕是这会功夫已经炸平好几个山头了。”
空打量了一会凯亚的表情,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地说这些话,也算是替阿娜尔松了口气。
“蒙德和愚人众之间的关系其实也算是蛮微妙的,”说到这里,凯亚脸上的笑容也稍微淡了几分, “不过正如我们那位代理团长的顾虑,就算知道他们有些行动大概是真的不怀好意,除非落到实处并留下证据,不然西风骑士团也没办法做出什么明确的回复——我现在在这里‘巡逻’,又有荣誉骑士作为目击证人,其实已经算是眼下能做到的最合理的安排了。”
“……听起来你是真的不太介意愚人众出事啊。”
派蒙比比划划,幽幽吐槽。
“嗯……怎么说呢,直接的间接的,我和他们之间也算是有些恩怨吧。”凯亚轻描淡写的笑笑,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不过既然阿娜尔小姐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不妨就先这样吧——今晚月色不错,介不介意陪我四处走走?这个时间的话,也许再等一等还能赶上明天早上猎鹿人餐馆的特供早餐哦。”
*
蒙德的清晨是清爽的。
只是蒙德人一向崇尚清闲自在的生活状态,能在这个时间就早早起来准备工作的除了西风骑士团之外就只有忙碌生意习惯于四处奔走的商人,考虑到受众特性,这个时间提供的早餐也大多是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类型,能够填饱清晨空荡荡的肚子,也不会耽误几个小时之后的常见甜品时间。
阿娜尔走了一路也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简单要了一份什么也不放的烤吐司和一杯牛奶后就准备先在椅子上坐下来歇一会,只是她那杯牛奶还没喝超过三口,她对面的另外一张椅子已经先一步被拉开。
阿娜尔: “……”
她下意识转开了视线,看向了自己的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金色的旅者和派蒙站在猎鹿人餐馆的招待小姐面前,认认真真地研究起该吃什么比较好。
阿娜尔: “……”
唉。
少女默不作声地收回寻求出路的视线,与此同时,几朵软蓬蓬的蒲公英随着对方俯身坐下的动作轻飘飘地飘进了她的眼中,阿娜尔捧着牛奶杯还维持着那个喝牛奶的姿势,只能眼睁睁凯亚队长连一句招呼也没打就已经相当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时间她是开口也不方便,放下杯子转身就走也不方便。
……开玩笑了,她硬生生走了一晚上才走回蒙德城,现在小腿还是酸的。
凯亚·亚尔伯里奇一副相当好脾气的样子,眼神温和唇角含笑,单手托腮看着阿娜尔维持着那个捧着牛奶杯的姿势和自己面面相觑,很尴尬的一动不动。
玻璃杯面能看到牛奶的倾斜面冒起一阵咕嘟咕嘟的小泡泡,小金毛最终还是欲盖弥彰的转开了视线,她放下杯子,同时速度飞快且优雅地擦掉了唇边奶渍,少女很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似乎看起来是准备先发制人: “凯亚队长……”
“——麻烦了旅行者,但是能不能帮忙给我带一杯苹果酒过来?”
凯亚冷不丁转过头去抬高声音喊了一句,空回头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奇怪: “一早上就喝酒?身体受得住么。”
“没关系没关系,”凯亚笑眯眯的回答, “我这不是熬了一夜嘛,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只是今天还有其他工作,只是喝杯酒清醒一下脑子而已,而且苹果酒的度数很低,不必担心。”
他的眼尾余光不着痕迹扫着阿娜尔的方向,果不其然,小金毛神色严肃,而且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坐立不安的意思。
……哼。
看起来还行,没有想象的那么没良心。
先前远远看见小姑娘的背影在椅子上瘫成一团,一看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辛苦了一晚上,现在终于有机会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在这里放松犯懒休息的样子,为了配合她同样也是在森林附近溜达了一晚上的骑兵队长莫名就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他放轻脚步走上去,本来抬手是想猝不及防直接揉乱小金毛手感绝佳的头顶吓吓她,但最后还是在半空划了一圈,落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但是要说真生气吗?
好像也不至于。
不需要苹果酒辅助刺激大脑,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凯亚想明白前后关键了,小金毛恶劣性子之外的好心关照他自然可以理解,只是一时间就连凯亚自己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不满相处了这么久养不熟的小金毛和自己还是如此客气,还是单纯只是因为被她耍了一次,在低语森林吹了一晚上冷风才生气。
……怪莫名其妙的。
以昨天晚上的事情旁敲侧击一下引起小姑娘所剩不多的良心,这种事凯亚自然是做的游刃有余的;可如果要更进一步详细去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凯亚又有些不方便开口的感觉了。
好在凯亚队长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破沉默的气氛也没有多尴尬,阿娜尔的心虚还未褪去,还不等凯亚清清嗓子重新开口,一杯苹果酒就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
凯亚: “……”
莫名地,他感觉这杯苹果酒适合晚一点再来。
空和派蒙看了看这张小桌上的座位,本就是普通的小圆桌,凯亚挑了和阿娜尔正对面的位置,到他这里其实也没什么挑选的余地,空想了想,很干脆地拉开了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随着猎鹿人餐馆的莎拉小姐把刚刚点好的东西摆满了一桌子,凯亚刚刚才酝酿好的完美气氛此刻已经全都没有了。
阿娜尔想了想,只是沉默着重新端起了自己的牛奶杯。
“你不打算吃一点吗?”空主动打破了这种微妙僵滞的氛围: “反正也是你给的委托金,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你的钱。”
“……”
阿娜尔幽幽瞥了一眼旅行者,眼神略有些无奈的幽怨。
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也就是说她之前的那点小伎俩已经被凯亚队长琢磨的差不多了是吧。
“……我已经不饿了。”
“诶——”
空拉长尾音感慨了一声,眼疾手快的从派蒙手边拖回来一个险些就就要被她拿走的白吐司的碟子,他迟疑不过一秒,不动声色地把凉掉的白吐司和一份渔人吐司交换了一下,派蒙此时正沉浸在溏心煎蛋单纯浓厚的口感中不可自拔,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皮子下面的偷梁换柱。
凯亚晃了晃酒杯看着面前的小动作,只是笑而不语。
“是劳累过度,还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阿娜尔回忆了一下丘丘人面具下面的样子,不好看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至于到影响食欲的地步。
所以她摇了摇头。
“就只是走太久,累了。”
第33章
没必要这么提防
细数起来,阿娜尔也算是超过了三十六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有些事情必须要一气呵成才能成功,需要情绪上恰到好处的铺垫,需要前后衔接的节奏感,这期间没有给她多少休息的时间,地图拉得太开又没有代步工具,只能靠自己来回跑跑了。
一杯热牛奶下肚非但没有缓解紧绷的神经,反而跟着催发出少女之前压抑已久的倦怠困意,凯亚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详细问问,见阿娜尔露出这幅表情,顿时警铃大作。
熬夜会生病吗?
对于凯亚来说当然不会,对于一般的西风骑士团来说也不会。
……但是换成了阿娜尔就说不准了。
他可没忘了之前好心陪着淋了雨的小姑娘回来,结果进城第一眼就遇到了迪卢克,一冷一热的极端温度环境,成功把小金毛搞到发烧。
怎么说呢。
类似的经验有一次就够了,真的。
其他的姑且不说,莉萨小姐那几天对自己偶尔露出的微笑虽然足够美丽又端庄,但是看上去其实也还是蛮吓人的。
凯亚·亚尔伯里奇为了自己的身心安全考虑,迅速打消了之前的问题继续刨根问底的打算,旅行者先前和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等一下子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愚人众那里侧面打听打听消息。
既然阿娜尔都已经能稳稳当当一晚上就回来大大方方坐在这里吃早餐,那么无论她成功与否,至少那边至少是不敢明目张胆和西风骑士团讨要说法的程度。
“……旅行者,”眼见着桌上的东西也都吃得差不多了,阿娜尔更是一直魂游天外,没怎么集中注意力在这边,骑兵队长忽然换上了毫无破绽的笑容,他开口的时机也挑得恰到好处: “算算时间,今天的愚人众差不多也该来找我们的代理团长‘喝茶’了,我先失陪一下,如果你们接下来没什么事情的话,帮忙把这位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小姐送回去如何?”
“没问题哦。”
派蒙依旧是那个率先答应的好孩子,另外两位也没什么拒绝的意思,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阿娜尔却选了相对僻静一些的地方。
空看着她慢慢停下脚步,先是打了个哈欠又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慢吞吞地转头看着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发少年。
“……凯亚那边,该说不该说的你应该全都说了对吧。”
空点了点头。
阿娜尔哦了一声,然后她又唉一声。
旅行者不能说完全中立,只能说就算有委托在身,他的倾向性仍然有三分之二的程度偏向给了蒙德的骑士团。
少年打量着她的表情,平静问道: “生气了吗?”
“生气?是说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凯亚这件事吗?”
空继续点头。
少女用了几秒的时间来思考,可除了大脑神经强制运行的微弱痛感以外她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熬夜的头疼比直视丘丘人的真容更加可怕。
阿娜尔一脸深沉的想。
不怪塞勒姆的学姐曾经和她说过要保证身体健康再去进行迫于工作——把因为长期熬夜和头脑风暴引发的生理性的大脑神经痛当做不可名状的痛苦诅咒,并把这种事煞有其事地大肆宣传,对于其他为此认真生出好奇心的神秘学学者来说是个很不礼貌的事情。
“嗯……没有生气,也许没有吧。”
阿娜尔抓了抓头发,发根细微的刺痛感并未让她的大脑变得清醒一点,反而有种更加混沌的困倦感被从身体的更深处激发出来,她看起来想要说点什么,结果一张嘴,反而又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说真的,我现在的大脑状态蛮糟糕的,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她很诚恳的回答。
“……我现在这个状态很难思考问题,事情反正都已经是过去完成时了,随便怎样都好了,总之,我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阿娜尔的不耐烦其实已经算是显而易见,可惜少女的眼睛被接二连三的哈欠带出的生理性眼泪弄得湿漉漉的,因为困倦变得软绵绵的声线同样让她的声音变得毫无威胁性。
也不对。
应该说用这种声音和表情对着自己说话,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威胁性反而增加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左右看了看。
挺好的,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要不然这情况看起来还是有些微妙的:相对僻静的小巷,无人知晓的前情提要,看起来神色恍惚泪眼朦胧的无助少女,以及她泪眼相对的不知道哪里来的的金发外乡人。
……具体细节已经不重要了,总归这个画面大概是会被陌生的西风骑士拍拍肩膀,然后无比和善地说一句和我们走一趟的程度。
“啊对了。”
阿娜尔强打起精神,忽然对着空摆了摆手。
“你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件事情的确需要你帮忙。”
空还未来得及说句“好”,就见阿娜尔一脸倦怠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在空和派蒙茫然的注视中,少女拎起裙摆,然后轻飘飘地抖了抖。
空: “……”
比起仍然神色懵懂的派蒙,和好像完全没在思考自己在做什么的阿娜尔,少年已经是一脸看破红尘的样子。
再说一次,谢谢蒙德宽松的工作环境,谢谢喜欢摸鱼的西风骑士,谢谢这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空恍惚的祷告声,一堆非常眼熟的东西跟着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空: “……”
空: “?”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他看了看阿娜尔那条单薄的裙子和应该更多只是用来遮掩她头发的外套,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有点想问——
这么些东西她之前究竟藏到哪里了???
阿娜尔没理会旅行者的一脸呆滞的表情,她捧起那对零件一股脑塞到了少年怀里,一脸认真地提醒道: “这些没用了,你是要拿去卖掉还是拿去销毁都随你便。”
空下意识问了句: “那你呢?”
“我要回家睡觉了。”
阿娜尔很平静地说道。
“再见。”
如果风神庇佑,她也希望可以再也不见。
空捧着一堆拆开的火铳零件,目送阿娜尔大抵称得上是气呼呼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转头就和派蒙面面相觑。
“旅行者……”
小精灵挠挠脑袋,看起来有些微妙的不安: “阿娜尔是不是因为我们通知凯亚和他说了那么多,所以在和我们生气啊?”
不。
空下意识在心里否认道。
她大概只是因为熬夜又累又困所以相对情绪暴躁,算上白天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又忙活了一晚上,早上回来冷不丁遇上凯亚,整个人现在本来就是危险的应激状态,所以才会看上去无论在说什么都很像炸毛。
但是派蒙不会读心,只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们之前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了凯亚,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呀?”
“如果是从蒙德立场来说,我们当时这不算有错,阿娜尔也是理解的,不然不会让我们去找凯亚。”
少年温声解释道。
“好像也很有道理,”派蒙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自己解释起来: “因为我们也不确定阿娜尔要做什么嘛,弄的东西奇奇怪怪都蛮吓人的,她也不说具体用法……反正凯亚那么聪明,提前告诉一声的话至少会方便很多。”
——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讲,阿娜尔也不应该被自己这么小心提防。
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空忍不住又小小声地反驳起来。
理论上来讲,旅者的立场应当是中立且客观的,可也许是这是他漫长沉睡后遇到的第一个满怀善意的城市,牧歌与诗歌的弗里敦邦让少年旅途的起点立于风与自由的光明处,他很喜欢这个城市,也很喜欢这里的人,以至于自己再开口之前的立场下意识倾向了西风骑士团那边。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他有必要特别警惕的事情。
砸丘丘人面具?调配药剂?
……曾经连丘丘人营地物资箱里的卷心菜都要洗劫一空的旅行者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说她手段粗暴。
少女的目标严格来说甚至不是愚人众而是他们的研究资料,这个过程也有很认真的没给蒙德惹麻烦……而且究竟什么事情对蒙德人来说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麻烦,这件事情估计也有待商榷。
就像是这么一个从山谷走回来就累得不行,熬上一晚就要哈欠连连的姑娘能制造出多大的麻烦似的。
至于之前那些丘丘人面具和火铳什么的……一个小姑娘独立行走在外,还要为了论文不得不去跑一些危险的地方,有一些常规意义上的自保手段也是很正常的吧。
空捧着一堆火铳零件站了半天,想了想,还是把他们收入了背包之中。
“派蒙。”
“嗯嗯,什么?”
少年脸上带了几分温柔笑意,耐心问道: “过一阵子要不要去雪山探险?”
小精灵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旅行者的言外之意,顿时很高兴地拍拍手,欢呼一声: “好耶!雪山冒险!”
空笑眯眯的看着派蒙欢呼雀跃了一会,小家伙的情绪总是来去如风,刚刚还在担心这个害怕这个,现在又开始嘀嘀咕咕盘点着要准备什么。
少年听着她念叨着要不要顺便帮阿娜尔也准备点什么,认认真真开始盘点清单的样子,禁不住想着,如果真的有机会和她在雪山见面,还是说一句“这次不需要委托金也可以帮忙”吧。
第34章
why so serious
正准备换身衣服洗个澡然后再去睡觉的阿娜尔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少女摸摸自己有些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并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当是换衣服是激起的冷风,浴室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这个时间是莉萨学姐正好准备上班的时间,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在外面熬夜乱跑的小金毛,记得不要因为热水泡的太舒服在里面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娜尔有点怀疑自己在学姐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屋子里的熏香是蔷薇魔女习惯性摆放的用来放松神经用的,阿娜尔将双脚慢慢伸入热水,自脚底升起的突兀暖意让她浑身上下的肌肤都跟着绷紧,某种细微的寒气伴随着疲惫感一起被从骨髓深处激发出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阿娜尔做了个深呼吸才做好准备将身体完全没入水中,水流卸走了她身上最后所剩不多的力量。
她分明坐在这里,坐在这阳光正好温暖又明亮的室内,水温本该是最适宜的温度,可她仍然感觉自己的全身骨肉正在顺着水流的牵引在无声地下坠。
阿娜尔沉默着,她拢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慢慢曲起自己的双腿。
大脑的神经连接着四肢,她仍然可以掌控自己的躯体。
可那种莫名地,隐约的,恍惚却又诡异真实的下坠感并未消失,她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见水面的波动和自己并拢的双脚,裸露在水面上的膝盖被微冷的空气刺激着肌肤表面,某种更加惬意的温暖驱使她将自己的双腿彻底没入水下的世界。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少女感觉自己本就沉重的躯体好像变得更加疲惫了。
她抿平嘴角,扣在浴缸边缘的手指之指尖捏得发白,但是她还是放松了对双腿的掌控,女孩做了一个漫长的深呼吸,她专注盯着自己已经被水流吞没大半的身体,安静地顺从本能照做。
——她将自己沉入水中。
看着热水没过膝盖的那一刻,少女忽然想起来更早之前某位塞勒姆出身的前辈的叮嘱。
*
【万物皆可作为‘媒介’存在,亲爱的。】
那位拥有古老吉普赛血统的前辈毫不吝啬地告诉了她许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和一些特殊的小技巧,比如说常规意义上所谓的读心术不过是如何阅读人体肢体语言和微表情的文字游戏;再比如说一些现代意义上认为的荒谬迷信可能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比如呢?”
“比如‘空气’,亲爱的,空气是生者的媒介,只要你仍在空气的包围之中,那么你就还在生者的世界,其他的姑且不说,至少你的生理意义上的生命是安全的。”
“如果说空气是生者的媒介,换一种角度思考,也可以说可以彻底断绝身边空气的东西,是能够把人拉入‘另一个世界’的。”
“像是把自己全部泡在水里?”
对方闻言大笑起来。
“这是一种常见且可行的方式,过去也有女巫把自己泡在水里用来沟通连接异世的声音。”
“……其实这个答案也有一种最简单直白的解读可能,前辈,没了空气我在水里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是要溺水而亡的,这是最普通的常识了。”
阿娜尔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也记得当时那位前辈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是个考古系的学生,亲爱的。你应该知道历史上有多少人类曾经坚持过多少次自以为是的‘常识’和‘真理’被后来人推翻。”
*
——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此时的阿娜尔几乎已经沉在了水下,她的眼睛看到自己上方水面波光粼粼,灯光影影绰绰被波纹荡成无数不规则的迷幻碎金,柔顺的金发在水下肆意飘荡,被剥夺了氧气的大脑无力思考太多。
比如说,这小小的浴缸如何让她生出彷如坠入无底深渊般的畏怯惶然;
再比如说,那在水面上被荡开属于人间的碎光,不规则的轮廓斑驳又迷幻,拼拼凑凑,便如毫无规则的星空图景。
……像是个诡异的,如永恒梦魇般徘徊不散的,太过真实又熟悉的笑脸轮廓。
她的手指肌肉生出了瞬间的痉挛疼痛,直至此刻阿娜尔才反应过来,她的双手仍然紧扣着浴缸的边缘。
冰冷潮湿的空气刺激着她的手指,因为这细微的动作而激起了一阵意料之外的寒意。
笑脸影影绰绰,仿佛只是幻象。
上一次也是这样吧……?
因为发烧和疲惫,所以精神到达了极限。
她微微张开口,唇齿间吐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那笑脸像是被吹碎的泡沫,残留着一点微笑的痕迹,仔细看看,又像极了只是水面晨光倒影交错形成的诡异幻觉。
“……”
不行。
这样就看不清楚了。
被剥夺了氧气的大脑只剩下了这唯一的意识。
——于是阿娜尔松开了仍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后的一部分留存在空气中的躯体纳入了这一池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水之中。
她听见打破水面坠入水下的声音。
她感受到压缩到极致的肺腔和濒临窒息的痛感。
她看见那笑脸的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是歌剧中丑角滑稽的面具,艳丽的染料在平滑的面具上勾画出微笑的轮廓,夸张的上扬到了眼尾的弧度。
那笑容栩栩如生。
那笑容近在咫尺。
那笑容随着波荡的水面一同微微摇动,又在某个毫无预兆地瞬间,上扬的弧度倏地扩大了几分。
……身为人类的少女感觉自己需要重新呼吸了。
可她在水下,被困束在了狭小的方寸之间,不容空气存在的水面之下,金色的长发随水飘荡,仿佛距离水面越来越远——
她痉挛的肺部无力地抽搐着,她肺腔最后的空气被迫挤压而出,女孩张开嘴,看见最后的空气被水膜包裹着送上了水面之上的世界。
……媒介。
她想起拥有吉普赛血统的年长女人,想起对方脸上的那个神秘的笑容,想起对方突兀吐在自己脸上的一口缭绕的灰白烟雾。
对方的动作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阿娜尔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会反射性联想起被呛得连连咳嗽的那个下午。
——媒介!
阿娜尔倏然伸出手,指尖顺着气泡的方向拼命向上延伸着,那近在咫尺的笑脸仿佛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兴致勃勃,而女孩再也不去注视着那诡异的微笑,她的指尖与气泡一同破出水面,率先碰到是的湿滑冰冷的浴缸边缘,随即是干燥柔软的毛巾,用作支撑身体的扶手处——
她重新触碰到了活着的世界。
一阵不属于此间小小浴室的剧烈破水声打破了屋内沉默的空气,随即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直到阿娜尔的咳嗽声渐渐停歇下来,她疼痛麻木的肺腔终于为她找回了畅快呼吸带来的鲜活实感,大脑才终于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她该离开水了。
女孩咬着牙,随手扯下毛巾裹住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她撑着浴缸的边缘准备起身,却注意到此时的地面湿漉漉的,积着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水滩——那是她刚刚从水面下挣扎出来时的结果,水面上的倒影斑驳,模模糊糊,但是全都倒映着同样的东西。
祂仍在微笑。
啪嗒。
……啪嗒。
那是僵立在原地的少女,发丝坠落的水珠击破水面的细微声响。
“……”
阿娜尔在地上赤脚站了一会,然后她无比缓慢且郑重地擦干了自己头发和身体上的水珠,浴室里有火元素瓶制作的简易烘干器,这让清理最后残留水迹的工作变得无比简单,让那一个个倒映碎光的水渍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屋内留存的火元素驱散了潮湿的水汽和肌肤表面上停留的冷意,阿娜尔认认真真穿好自己的衣服,但是当她转过头时,看到的却是浴室那面布满细密水雾的镜子。
她已经擦干了头发,处理好视野范围内所有的水迹。
可滴水声仍然存在在这狭小的室内。
镜面的水珠在她的注视中缓慢凝结滴落,屋内水汽氤氲,镜面附近的空气似乎被火元素的温度带动有些奇异的扭曲,圆形的镜面轮廓随之被折迭出一个仿若微笑般的阴影角度,配合那缓慢滴落的水珠,似哭似笑。
……
少女的眼睫很慢的颤动了一下。
水珠滴答声仍在持续,她缓缓走到镜面之前,伸手接住了滴落的水珠,镜面满是凝结滑落的水珠留下的痕迹,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镜中倒映的景象。
她沉默不过一瞬,还是伸手抹开了镜面上的水渍。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镜中映出的少女看不出任何问题,她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脸颊上还残留着热水蒸腾后特有的柔软红晕,单看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是她在镜中看到的画面。
……这也是阿娜尔最后看到的正常的画面。
世界在她的眼中正在变得扭曲,异变,无法理解的异化和诡谲的色块充斥在她的视网膜之中,除了大致的轮廓以外,这世界在她眼中甚至不曾留存一个稳定的姿态。
阿娜尔的双手撑在洗手台的周围,不幸中的万幸,她的手指还能摸到坚硬的洗手台打磨光滑的冰冷边缘,这说明异变的只有她的视觉,并不包括她的其他感官认知。
少女闭上了眼睛。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理论上应该是镜子的扭曲色块的“东西”,祂现在愿意展露出一个明确且真实的笑脸了——老实说,在这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异化视觉世界里,这个笑脸莫名地让阿娜尔生出了几分怀念的感觉。
——别这么严肃嘛。
祂微笑着,像是在这么说。
——只是个玩笑而已。
第35章
新视野
阿娜尔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比划了一会。
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视线范围内依旧保持着大概可以称为“手”的轮廓,这里的“手” ——姑且先不提她的手在其他人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至少在阿娜尔自己眼里,暂时指的是五根纤细的奇怪长条状连接着一团像是干涸脏污的混合涂料拧在一起的东西。
只是比起干涸凝固的肮脏颜料块,不如说是又像是黏腻的液体包裹着不规则蠕动的异状血肉。
阿娜尔看了半天自己的手,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
……如果换做一般没见识过这样画面的普通人,怕是在看到镜中的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就已经要尖叫着崩溃发狂了吧。
但是发狂没什么必要,更高维度的那一位也不会期待这种劣质无聊的三流发展。
“如何在压力面前保持理性”是少女在过往的经历中学会的至关重要的一课。
用前辈们的话来说,面对危险时只会发出做作又尖锐的可怕尖叫然后不管正确警告到处乱跑,那是只有三流恐怖片导演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阿娜尔不再用深呼吸来安慰自己,她将双手缓慢地放在洗手台的位置上,感受着冰冷的石质台面。
浴室足够安静,这让她可以在绝对安静的范围下听清自己的呼吸和胸腔深处隐秘且稳定的心跳声。
——没人会想看“意料之中的故事”。
戏剧性的反转和意料之外的态度,这才是会吸引“观众”继续停留在舞台上的关键。
祂和你开了个“玩笑”。
祂是谁,其实无关紧要,至少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这样的。
——祂是舞台的创造者,是高高在上的剧作家,是星空之外的观众,也是自顾自跳入舞台中央的愚戏者。
——祂可以成为一切,但是祂唯独不会是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存在。
阿娜尔很清楚,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放弃思考任由自己的认知堕落坠入疯狂的深渊,而是如何确保自己的接下来不会出现太多的破绽。
因为我还想活下去。
她想。
我还想好好地活下去。
我才不要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就死在了舞台上……无论是因为神明的一时兴起还是我这个角色的昏庸无聊,我都不要因为这样的理由是在这样的舞台上。
就像祂说的那样吧。
——把这件事当做玩笑吧,阿娜尔。
神明的兴趣还未散去,祂仍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不能让祂太无聊,也不能让祂太高兴。
……但是该说不说的,这有点麻烦。
她握了握手指,大脑仍能接收到手指收拢指甲压入掌心软肉的细微痛感,但是她的视线无法接收同样的情报信息,只能是单纯依靠她的脑子来判断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了。
可是带入非人属性的存在去思考它的思维方式实在是太难了。
阿娜尔尝试着带入祂的视觉来思考对方究竟想要看些什么,可她只是稍微尝试了一下就感觉自己本来就已经濒临极限的大脑神经正在疯狂乱跳。
太过安静的浴室内,某种戏谑而愉快的嬉笑声仿佛就在耳畔紧贴着响起。
像是祂恶趣味地强调起来,强调祂仍在这里。
那是更进一步的幻觉,还是某种不可触碰的真实?
……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去尝试理解祂的思想了。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理性仍能控制自己的肢体,但是很快阿娜尔就发现了另一件让她无比无奈的事情——作为一个曾经的健全人士,大脑第一时间接受的信息永远都是来自视觉的,而当她的视觉被污染之后……
嗯,只能说,情况不太乐观。
无论她看到什么,理性可以做出什么反应,她身为人类的生理性本能都会发出疯狂的尖叫,换言之,阿娜尔单纯是控制肢体不要因为感官范围内无法理解的存在而做出什么糟糕的条件反射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
不要去扯坏视野范围内所有不理解的东西,不要随手抓起什么就要反射性地扔出去,不要试图摧毁所有能看到的不可名状的扭曲之物……女孩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活了两辈子还要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幼儿一样,和自己不听话的身体拼命作斗争。
——不知过了多久,阿娜尔终于筋疲力竭的走出了浴室。
她至少在自己视觉正常的时候把浴室里面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完全是靠着对浴室大致物品的位置印象草草整理了一下,总之希望莉萨学姐回来后里面的情况不要太糟糕……虽然如果真的太糟糕的话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太累了没怎么收拾了。
女孩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挪回了理论上应该是自己卧室的方向——虽然门口看起来像是个扭曲变化的漩涡,她舒适柔软的床铺也像极了一块被固定在那里的好像活着一样正在缓慢蠕动的奇异色块。
但是管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呢,阿娜尔无比疲惫的想着。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躺在这玩意上面的她就是疯的;如果这一切是假的,那么其他人看着会因为一张床尖叫的自己也是疯的。
反正都不正常,那就不要在乎那么多的细节了。
她把自己砸到床上,索性也分辨不出身下压着的到底是被子床单还是枕头,就这么扯了扯身上的袍子翻了个身,很果断地闭着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之间,阿娜尔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她懒得睁开眼睛,也不想再花费大脑和最后的力气去思考要怎么处理这种突发情况,所以女孩只是紧皱着眉头把自己重新缩成了一个团,她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裹在了身上,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彻底睡着了。
*
“……娜娜,娜娜!”
睡意朦胧之间,有人好像轻轻摇了摇她的身体。
阿娜尔用了些力气才睁开眼睛,她的视野并没有恢复,只能从声音和轮廓分辨出对方应该是莉萨学姐。
女人纤细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女孩很镇定地从她的手上收回视线,这个角度她正好可以看到莉萨·敏兹胸口佩戴着的深紫色的无光漩涡,猩红的长线连接着漩涡的深处,另一端向上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
“你这孩子,别穿着浴袍睡觉呀?湿漉漉的睡觉……怎么,这次又不怕感冒了。”
学姐的声音柔软且嗔怪,阿娜尔故作睡眼朦胧,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些,莉萨并未劝阻太多,只简单叮嘱了几句,要么先下楼吃些东西再睡,要么就至少也要换了衣服再睡。
阿娜尔安静点点头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莉萨……亦或者说,她胸口那深紫色的漩涡。
——神之眼。
直至莉萨的影子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内,女孩这才慢慢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想,她愿意相信这只是个“玩笑”了——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致命。
如果只是单纯地视觉扭曲污染,那么她不会看到那个漩涡,看不到那条连接着莉萨的心脏与天空的猩红联机——
在女孩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指已经摸向了床头惯常放衣服的位置。
……哦。
少女忽然露出一点高兴的表情。
我那恐惧未知的生物本能终于愿意听从理性的指挥了,真不错。
阿娜尔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才换好衣服,并在不引起莉萨学姐的注意的前提下走出了大门,她的嗅觉和听觉没有任何影响,而现在,她要学习如何逆向利用自己的新视觉了。
不去观察行人,不去观察那些已知的建筑物,阿娜尔本来想借此机会去看看广场的风神像,但是当她按着记忆走过那条熟悉的小路,却被不远处的一道影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实说,那不像是个人。
嗯,虽然说她现在看谁都不像人就是了……阿娜尔默不作声地想着。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认真思索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究竟是和之前看到的莉萨学姐的神之眼一样一不小心透过伪装看本质,还是对方纯粹就是长得高了点,所以才会在异化后的视觉里变得特别显眼。
……应该是人吧?
是吧?
虽然看起来很像深渊相关的魔物,造型也很像是深渊相关的魔物……
就算是伪装进城什么的应该也是有正事的吧,一般的深渊魔物也不会在进了蒙德城后只想在猎鹿人餐馆专心赞美渔人吐司吧……
阿娜尔在渔人吐司的香气中想要换个方向继续探索新视角下的蒙德了,她不想用这样的眼睛去看自己记忆中的美食,只是她刚刚转身还没走出几步,不远处那名沉迷渔人吐司的……人,姑且先这么叫着吧,却急急忙忙的叫住了她的脚步,快步赶了过来。
“——那边那位须弥的学者小姐,请您等一下!”
女孩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那漆黑高大的影子慢慢靠近了自己,她不知晓对方在其他普通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只能安静等着对方先开口。
“失礼了……”对方手扶胸口,表情无从辨认,但是声音至少听上去是谦和有礼的, “在下无意冒犯小姐,但是远远看到您穿着须弥教令院的衣服,所以冒昧打扰一下……”
阿娜尔依旧没有说话。
对方挠了挠脑袋,声音听上去有些讪讪: “我也知道这么大街上突兀拦住人很奇怪,但是没办法,呃……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简单来说,我是个业余的古文字爱好者,名字的话,女士您叫我渊上就好。”
第36章
只是个玩笑
阿娜尔的表情还算是淡定。
类似的搭话在教令院内部不算是少见,教令院学者众多人才济济,但大多的时候都是僧多粥少,问题永远是存在的,经费永远是不够的,自掏腰包倒贴课题的情况比比皆是,不少学者都会单独接一些额外的委托工作,只是这方面一般都是妙论派和生论派更受欢迎……
当然了,类似于卡维学长那种明明高额委托不断却还是维持着稳定的欠债状态,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您别误会,”渊上露出一个十足温和的笑脸,旁人眼中他一副清秀端正的青年样貌,是很容易引人好感拉近距离的样子。
“我并不是在特意打听您的消息,您应当也知道的,前些日子的龙灾让不少人都不得不延长了待在蒙德的时间,我也就是个一时路过顺便在这里收集了一些古文字拓本的可怜人,谁又能料到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他煞有其事地叹着气,瞧着倒是真的有那么几分滑稽的可怜。
“索性也出不去,一时间闲着无聊就四处找本地人聊了聊天,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资深冒险家知道如何破译古文字的,成不成功的,总归也不算是浪费太多时间,好巧不巧地听到不少有关您的消息……不得不说,您在这儿好像还蛮乐于助人的?”
阿娜尔: “……”
之前为了刷情报和隐藏信息到处找人聊天的学者小姐对此保持沉默。
“……我没有其他意思,”阿娜尔慢吞吞地说道, “但是教令院的学生不少,各大学院都是独立状态,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完成你的委托。”
“啊?”自称渊上的男人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之色,他有些局促的挠了挠脑袋,不解道: “我是去过须弥的,小姐,教令院的学者虽然因为学院划分所以各自研究方向都不一样,但我记得有不少课题是需要多个学院合作才能完成的吧……?”
那倒是。
阿娜尔点了点头。
“而且您的衣服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因论派‘伐护末那学院’的标记?如果是生论派的学生我可能会真的就觉得是我运气不好,”渊上的目光扫过少女衣摆上的标记,试探着问道: “但是因论派和知论派的合作项目我记得不少的……四舍五入一下,我说不定也可以试试运气?”
是歪理。
但是也是意外可以说得通的歪理。
“我是因论派的学生,”阿娜尔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补充道: “但是不确定我能完成你的委托。”
“没关系。”
渊上微笑起来,看起来倒是很大方的样子: “索性我也在这里呆了很久了,成不成的,就当是打发时间嘛——当然了,您别担心,委托报酬是会按着正常价格给的。”
“那么——”
渊上微微一顿,他像是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广场上那矗立的巨大风神像,随即又转过头,对着阿娜尔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这里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介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少女沉默了一会。
她看见无数行人走走停停,那些宛如牵丝傀儡般的长线或是连通天空或是深埋入地下,她的眼睛渐渐已经开始适应这全新的视野了,那些行走的模糊色块共同拥有着猩红如血的长线,这些红线越过砖石铺就的地面,越过青草与土地,沉淀在更深处的地脉之中。
地脉是流动的。
而这些猩红的血线密密麻麻地铺在地面上,像是无数无尽暴露在血肉之外的毛细血管。
她忽然就想起,稻妻有一种特殊的植物名为血斛,因为只会生长在战场附近的特性所以被当地人视作不详的象征,而有些老派的稻妻人也相信,血斛是战死者亡魂的路引,所有迷路的灵魂都会回归永恒的元素循环。
——亡者终将回归地脉。
阿娜尔抬起头,看见细密的血线在渊上漆黑的身体上盘踞,蠕动,唯独在这样奇异的身体上这些诡谲妖艳的血线不曾沟通天空与大地,而是以他的身体为媒介深入另一种未知的黑暗之中。
“……好啊。”
少女弯起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至少找个合适的地方吧。”
*
——她的眼睛正在稳定下来。
很明显,神明仍然想要看到后续的故事,视觉污染的结果其实和半个瞎子无异;阿娜尔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成功取悦到了星空之上的笑脸,但是至少现在,当名为渊上的合作者将所谓的拓本递给自己的时候,阿娜尔发现自己好歹可以看清上面的文字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眼睛从此以后就是这样子到此为止了,还是还会和之前一样,熬过了几十个小时以后还是能恢复正常。
阿娜尔心不在焉的翻阅着手中的粗糙拓本,她一开始还以为这句话是渊上让她离开蒙德城的借口,结果现在一看这家伙居然还真的和她说了实话——在蒙德城外不远处有一处小型营地,堆砌着一些古旧的石碑和破损严重的古老遗物。
“……剩下的因为石碑太重只能临时放在这里了,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这方面的专业技术不过关,勉强拓印下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所以只能劳烦小姐亲自过来看看啦。”
“不,其实这里面大部分我都不太认识。”阿娜尔很诚实的说道, “我承认我对文字有一点粗浅的解,但是距离翻译还差很远呢。”
渊上唉一声: “诶——”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也有些简单浮于表面的敷衍无奈: “既然这样的话,您能看出来什么,就全都猜猜吧。”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对语言相关的研究,嗯,有些特别。”阿娜尔慢吞吞地说道, “我有一位学长,曾经煞有其事地和我说过‘每一个教令院毕业的学生,都应该学会二十种以上的语言’。”
渊上: “……哇哦。”
渊上: “然后呢!”
“我相信了,”阿娜尔心平气和地说道, “但是我在学到第七种的时候感觉那个逼……咳,很擅长逼人上进的前辈,大概率是在耍我。”
貌似可以去掉这个大概率呢,可怜的女士。
渊上默不作声地想。
而且一段时间没去须弥,教令院居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所以我换了一种有关语言的学习方法,不得不说,倒是给我了一些意外的新发现。”
少女将拓本放在膝盖上,仰起头对着渊上微笑起来。
“——您知道什么是语言之间的谱系关系吗?”
渊上沉吟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哦,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根据各个语言之间的语音词汇和语法规则之间的关系归为同类,同时各族与族之间在历史上还存在着各自的对应关系,所以它们相应留存的语言也可以归为同系——这就是语言的谱系关系。”
“……”
渊上没有说话。
“您很体贴,留存了有关雪山的记录和相关标注。”
阿娜尔的手指抚过纸张平缓的表面,那些文字在她的眼中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女孩唇角的笑弧也显得愈发愉快起来: “……而让我很惊讶的一点,是这距离须弥千里之外的古老雪山文明,留存的文字居然和赤王时期的古文字能找出不少的相同之处……嗯,或者可以说,二者同在一种语言体系之中。”
渊上看着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了微笑。
“所以,您的意思是什么?”
阿娜尔合上了手中的文本,笑眯眯的仰头看着面前漆黑的影子。
“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在已知的七国历史之前,提瓦特曾经有过一段文明高度统一的历史……说不定还会有共同的起源地也说不定?啊不过相关研究资料太少了,所以我也就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
渊上露出一抹很奇异的微笑,他垂眸看着双手摊放在拓本上的少女,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您的几句话可要比实际翻译出这些文字的意义让我惊喜多了,女士。”
他大概已经可以理解了,为何那一位会单独强调,允许他们可以给予这位可爱的小姐一点额外的帮助。
和大部分避讳神明本身她的眼中只有知识和未解的谜题,神明的历史,神明的信仰,乃至于神明创造的国度本身,在她眼中大抵都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手中的拓本并不是是什么禁忌的未知,对她而言,这依旧只是一段未知的历史,一段掌权者截然不同的古老历史。
没有对神的敬畏,便只剩属于学者的傲慢。
的确,非常适合。
——深渊应当拥有属于自己的“学者”。
“……不过这样一来,我想我可以找个机会让您见见我的主人了。”渊上从容说道, “像您这样的人才,只是在教令院做个普通学者,实在是太委屈您的能力啦。”
“哎呀,听着真有意思。”
阿娜尔很愉快地笑起来。
“不过我不太喜欢离家太远的地方,你的主人是哪里人?”
女孩唇角上扬,轻飘飘地反问着。
“——深渊吗?”
柔风卷起少女浅金色的长发,咏者的笑容却跟着倏然一僵。
风声掠过咏者耳畔,卷起是的属于少女的轻笑,还是与其极为相似的,某种更加戏谑愉悦的笑音?
……没人知道。
“别这么紧张嘛,先生。”
阿娜尔微笑着,她慢慢合起自己手中的拓本,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漆黑的影子,唇角的笑容与他对比,是某种太过纯粹的愉快。
“——只是个玩笑而已。”
————————
语言体系这里目前只是个人猜测,因为有一种说法是在魔神战争之前整个提瓦特直接归天空岛管理,赤王来自天空岛,雪山古国壁画和天空有关,但是有关天空岛和七神更早之前的历史没有明确记录,这可能也是渊上去渊下宫找书的原因。
至于娜娜,她就是很普通的直视神明,然后眼睛坏了一会,但是人家都说了只是个玩笑,所以问题不大(?)
第37章
直呼其名
戏剧性。
恰到好处的变化,意想不到的反转。
到了现在为止,阿娜尔大致有些能够明白什么是“玩笑”了。
简单来说,她没疯,她也没瞎,她先前视觉的不正常依旧是另一种角度上的正常——就像曾几何时,刚刚成为阿娜尔的少女无法理解这个全新的世界一样,触碰真实的天才与混沌狂乱的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普通人的眼里,天才有时候也是疯子”。
——祂用少女的眼睛作为媒介,开了一个太过恶劣的玩笑。
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这位星空之上的神明似乎很清楚她曾经的世界里人类触碰禁忌的代价,这也是阿娜尔一开始以为自己随时都会真正疯掉的关键——她见过太多的例子了,没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可这玩笑是多么恶趣味呀。
她还偏偏就是那个预期之外的“例外”。
只是就连阿娜尔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自以为是的清醒,在这个世界里和疯子又有多少实质性的区别。
少女用与祂差不多的态度开了个极为类似的玩笑,但是她的立场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个体实力上的差异显而易见——
渊上看着面前的少女,老实说,他不确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的。
深渊的咏者如此安慰自己。
她太弱了,弱的连丘丘人都可以把她处理掉。
名为阿娜尔的少女根本没有遮掩自己的打算,先前那句看起来让自己愣住的话在她自己看来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句令他心脏骤停的玩笑罢了——她无心挑衅,也并非有意求死,她现在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好玩,这么说会很有意思,渊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意外的察觉到自己并没有什么类似于“暴露”的敌意或是杀意。
“……您说这话蛮有意思的。”
不知过了多久,渊上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说真的,如果我真的是来自深渊的使者,现在要因为您这一句话把您杀人灭口,您可怎么办呀?”
他故作无奈地叹息起来。
阿娜尔此时已经准备起身了,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少女明显愣了愣,然后很诚实的回答说: “那您怪开不起玩笑的。”
渊上耸了耸肩。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自己对这位学者小姐的确是没什么杀意——除非那位亲自下令,不然他蛮喜欢看着她活着的样子的。
“不得不说,您现在这反应有些不在我的预期之内。”他很坦然地接着说道, “如果我真的要杀您,您却是这种看起来就很敷衍又失望的反应,会让我很有挫败感诶。”
“那您除了开不起玩笑之外,平日里大概也不是什么自信心爆棚的成功人士,”阿娜尔的语气愈发诚恳: “深渊的使者都可以大大方方站在神明庇护的国土上了,为什么还要会因为这种理由生出挫败感啊。”
渊上想了想,居然真的很认真的继续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了反问: “那为什么您一点反应都没有啊?杀人者面对被杀的对象毫无反应,如果还要说一句‘这样就生气了,真开不起玩笑’的话反而会显得我输了一筹一样……嗯,蛮缺少成就感的。”
“要有反应吗?”阿娜尔一脸奇怪, “总归都是要死,那么我想也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况更糟糕了吧?”
渊上煞有其事地回答道: “但是你会被我杀掉诶,学者小姐。”
阿娜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了: “可是事实就是真的开不起玩笑啊,而且因为这种理由就要把我杀掉的话其实也有点蛮好笑的。”
渊上重重叹了口气: “会因为我要杀了你所以就觉得我开不起玩笑,这个笑话本身也很地狱玩笑,学者小姐。”
阿娜尔: “诶……”
少女一脸遗憾,真心实意。
渊上安静地看着她,却没觉得这样的反应哪里不合适,或者说让他不舒服。
……虽然这个画面这种聊天内容换做其他地方或者其他人来围观,大概都会有些不太对劲就是了。
深渊的咏者抽空发散一下了思维。
但是学者小姐能跟上自己的思路,偶尔用这种方式聊聊天也挺好玩的。
“……嗯,不说别的了。”
渊上耸耸肩,这里是他特意挑选的地方,虽说仍在常世神明的土地上,但是就算是神明也不是那么闲,会处理每一只土地上的魔物的。
于是深渊的咏者解开了虚假的幻象显现出自己红与黑的污浊本相,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不得不说,您很聪明,学者小姐。”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愉悦的笑音,彬彬有礼的说道: “所以,值得我用这样的姿态与您对话。”
渊上希望自己可以从这张漂亮的小脸上看到一点错愕的表情,震惊,疑惑,恐惧,甚至可以是意料之中的,这能让他找回一点迟来但是实际上没什么用的无聊自尊心,可阿娜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
大概过了几秒,当某种奇怪但的确真实存在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就连渊上自己都因为这诡异的沉默开始试图相信对方是被自己吓到不会说话的时候,阿娜尔终于轻轻开口,有些试探的问道: “……你变了吗?”
渊上: “……”
渊上: “我变了。”
来自深渊的咏者,人人畏惧的强大魔物,此时俯视着人类的少女用比咏唱魔典还要认真严肃的声音和她强调着。
阿娜尔眨巴眨巴那双漂亮的浅青色眼睛,很茫然的啊了一声。
“可你在我眼睛里没有任何变化,先生。”
女孩的声音柔软又诚恳。
深渊的火之咏者再次眯起眼睛。
当他不用人类的姿态与她说话,便不由自主地找回了深渊造物时那种仿佛刻入骨髓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自称渊上的魔物看着面前的少女,弱小,脆弱,那双剔透又温顺的眼睛和仰视的角度让她看起来像极了柔软又可怜的金色幼犬,咏者缓缓俯下身,并注意到她的视线的中心的确始终在自己身上,并未因为渊上身形的变化产生什么明显的区别。
……换句话说,她没撒谎。
从自己和她说话开始,她一直以来看到的,一直都是深渊魔物的本相。
哎呀。
……哎呀呀。
咏者伸出自己细长漆黑的手指,他张开五指,虚虚凌驾在少女的头顶。
比起魔物的身形,人类的身体实在是太过小巧了——他可以一只手就握住女孩的脑袋。
当然,也可以一只手就捏碎她的骨头。
咏者默不作声地想着。
可金色的幼犬依旧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她像是不曾察觉头顶的那只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自己的颅骨一般,浅青色的眼睛依旧剔透又明亮,直到咏者的手指无声落下……
渊上看着自己的指尖掠过少女的头颅,缓缓点上了她更加脆弱的眼尾。
“……您有一双很有趣的眼睛。”
女孩的眼睫微微一颤,但仅仅是因为他的手指压住了脆弱的眼睛,有些生理性的颤动。
“多谢夸奖。”
“要挖出来一只给您当见面礼吗?”
她轻描淡写的反问着。
渊上迅速收回了手,并当着阿娜尔的面把自己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像是被冒犯的少女一般非常拘谨地把双手迭放在胸前。
“您这样很没有礼貌。”他很严肃的说道, “我是受命前来邀请您的,先前的测试只能说基于我们的立场来说很有必要,我需要确定您未来对我的主人不会有太大的冒犯行为……但话说回来,就算是来自深渊的访客也不会随随便便挖掉客人的眼睛。”
阿娜尔: “……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渊上飞快回答, “虽然我更希望您对深渊的邀请做出一点其他的反应……深渊在邀请您,小姐,您难道不应该有些态度吗?”
“我需要做出什么反应呢?”
少女的镇定一如既往,像是她先前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只是开个玩笑一样, “您没有挖掉我的眼睛,也没有捏碎我的头颅,只是客客气气的和我问了些古文字问题——而且我已经站在这里了,难道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吗?”
“……怎么没有。”
深渊的造物慢条斯理地反驳着。
“——您若是随我同去,那么您就将注定在未来与我等坠入深渊的黑暗,而常世的神明只是在一如既往地无视您,更不会拯救您;
难道这不是比您不得不前往一场预期之外的约会更加糟糕的事情吗?”
阿娜尔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
然后她摇了摇头。
“……祂大概没有无视我。”
正相反,她正是因为被祂始终注视着,所以才得不到这片土地上名为神明偏爱的视线与庇护。
可是——
可是啊——
“……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先生?”
要恐惧吗?
要闪躲吗?
——要因此克制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吗?
大抵她在跟着深渊的咏者走出神明庇护的城池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
神明的玩笑固然荒谬又致命,可至少这个过程的确很有意思。
渊上想了想,并未对她的话做出什么额外的评价。
“那么,我想应该不需要太过客气的称呼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语气已经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熟稔亲昵。
“我们在未来说不定还会有不少打交道的机会,不如现在就开始试着交个朋友……你说呢,阿娜尔?”
第38章
还是蛮喜欢你的
对于渊上的这句话,少女深以为然。
双方谈话进行到这一步,老实说再去强调什么立场对立就会显得有点太虚伪了,渊上索性放下了最后一点身为深渊造物面对常世七国子民的傲慢态度,恢复了他更早之前那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 “其实我现在就有个想法,可以进一步增进你我双方之间的理解。”
阿娜尔歪歪脑袋,但只是单纯因为这个进度感到了一点惊讶: “你们这么着急吗?”
“如果你想要听教团内其他人的惯常放在嘴边的说法,那么我会说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渊上大大方方耸了耸肩,他用深渊咏者的姿态做这个有些过分随意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意外的没有什么违和感: “但是现在嘛,简单来说,我现在只是单纯想要和你搞好关系,阿娜尔。”
“所以?”
渊上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严格来说,这只是我个人兴趣驱使的一次私人合作——有关雪山的探索,一般普通人连上山也很难吧?我正好可以作为你的临时搭档。
你看,古国文字我也有些粗浅的解,雪山的环境由我这个咏火的读经士陪同最合适不过,你想了解的东西一般人是不会陪你一起研究的,当然了,如果你担心和深渊魔物一同行动很危险,我也可以变成一般人的样子陪你……反正至少其他人看起来是普通人的样子啦,不会给你造成多余的困扰的,我保证。”
他刻意停顿了一会来观察女孩的表情,她看起来依旧淡定极了,而且还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这样温和又有礼貌的态度让渊上感觉到了一点预期范围内的满足和欣慰——
深渊教团的其他人都太喜欢端着架子和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啦,读经士非常欣慰的想。
七国的子民固然绝大部分都是神明的信徒和深渊的敌人,但偶尔也有类似于阿娜尔这样只寻求真理不看重立场的优秀人才嘛。
同伴——
嗯,这是个对深渊教团大部分的魔物来说,有些太过陌生的词。
同胞,伙伴,亲人,子民……教团内对彼此之间的称呼有很多,但是大多都与咏者无关。
严格说起来,阿娜尔算不上是他的同伴。
但是……
高大的魔物俯身迁就着少女娇小的身躯,注视着她头顶的发旋,他的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侧,好在女孩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大概在距离渊上感觉自己的耐心还有三分之二的等待时间的时候,阿娜尔就已经点了头。
她重新扬起头,用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看着他,眼底不曾藏有半点恐惧的阴霾。
“可以。”
她的语气很温和。
啊。
魔物伸出手,虚虚碰了碰少女的头顶。
果然,是个不会让人失望的好姑娘。
“……你答应的还是比我想象得快很多。”
咏者的语气变得愈发愉快起来。
“还好,”女孩摇摇头, “至少比你开口邀请第二次合作的速度慢多了。”
“我说的很快么?”
渊上仰头思索片刻,然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管它呢,那不重要。”
没等阿娜尔做出些别的反应,渊上已经重新振奋精神,兴致勃勃的开口, “我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很多,研究雪山遗迹可是要花费很多时间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天早上我在蒙德城的门口等你,直接过去吧。”
阿娜尔眨了眨眼睛,脸上还有些猝不及防的茫然。
……就这样?
她先前费尽力气想了无数方法,和西风骑士团绕了一圈又一圈,结果这样就行了?
就是和深渊教团的魔物一起行动,这个行为大概有那么一点点的离经叛道……也许是因为想了些别的事情,也许是在迟疑他的身份是不是会带来一些额外的影响,比起之前目光灼灼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的女孩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渊上盯着少女看起来就手感绝佳的发旋,决定顺从心意,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一只属于魔物的宽大手掌忽然覆上她的头顶,饶有兴趣地托住了少女的下巴。
阿娜尔: “?”
比起被冒犯的不悦或是不安,渊上却看到那双浅青色的眼里只有一片安静的不解。
不知道是她太过弱小,还是她真的就对面前可以正常交流的深渊魔物毫无防备,即使读经士的手指已经贴上了她的喉咙,女孩的那双眼睛看起来仍然是宛如幼犬般温驯又纯粹的乖巧懵懂。
深渊的咏者一言不发,只是维持着这个托着下巴的动作稍微收拢手指,又捏着女孩的下巴上下轻微的摇了摇,见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终于不再满是令人有些牙酸的愉快从容而是换成某种呆滞的茫然,这才很满足的松开手指,摸了摸她的头顶。
阿娜尔: “???”
“就算你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学者,应有的警惕心还是要有的,阿娜尔。”
渊上说着类似警告的话,声音听起来却满是愉快的笑意。
他顿了顿,以一种少女完全无法理解的愉悦口吻又说道: “或者说也许我可以换一种更加亲昵的称呼?我挺喜欢那位莉萨小姐称呼你的方式的。”
深渊的咏者的指爪修长,带着火属性特有的干燥与高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当那只手从少女的头顶滑下来,几缕浅金色的发丝也跟着勾在了他的指缝之间,直到渊上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去,那落入掌心的斑驳碎金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指间,重新垂在了她的胸前。
“我希望我们的私人合作最好不要仅此一次。”
渊上慢慢说道。
“毕竟我是真的蛮喜欢你的,真心实意。”
女孩若有所思,只是她满眼谨慎的在张嘴想要在说点什么之前,渊上的两只手就已经飞快掐住了她的脸颊软肉往两侧一拉,让她不得不因此被迫闭嘴。
“这句话单纯从字面理解就可以了,学者小姐……误会不误会从哪个角度理解都可以,当然哪怕你不理解都行。”
渊上笑眯眯的补充道。
“但是不用问我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额外的意思,真的不用。”
*
——阿娜尔顶着脸颊上的红印回家了。
厨房哼着歌煮着蔬菜汤的莉萨学姐抽空出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小小声地呀一声: “娜娜你这是去哪了?”
我刚刚从深渊阵营那边鬼混回来啦。
女孩搓搓脸颊,无声地龇牙咧嘴。
但话到嘴边,她也只是很惆怅的叹了口气。
“……遇到了一个在古文字上有些共同理解,勉强也算是聊得来的家伙。”
举着汤勺的莉萨笑眯眯的点点头,兴致勃勃地等着后续: “嗯嗯,然后呢?”
阿娜尔: “然后聊着聊着他说他还蛮喜欢我的。”
莉萨连在听到“喜欢我”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非常配合气氛的短促尖叫,但很快女士就很矜持地清清嗓子压下那份稍显突兀的激动心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感觉他应该只是喜欢我的脑子,”阿娜尔很诚实的回答, “紧接着我想问,他这个喜欢究竟是喜欢我的思考方式和他类似,还是更加单纯地喜欢我生理意义上的脑子……”
“……”
莉萨·敏兹收起笑容,哒哒哒跑回厨房放下勺子,关火盛汤。
然后她又飞快跑回来,绷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在阿娜尔面前站定,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同样扯住了小金毛红印未消的柔软脸颊: “娜——娜——”
魔女小姐皮笑肉不笑,稍微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哼唧起来: “你长了这么一张讨人喜欢的小脸,又生了这么一张会说话的嘴,学姐真的很喜欢,但是会说话的嘴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本来还一脸懵懂无辜的小金毛顿时被她扯得眼泪汪汪呜嗷呜嗷的乱叫起来,直到学姐稍微缓了口气才松开手,难得有点粗鲁的搓了搓女孩脸颊红痕,这才说先吃饭吧。
莉萨本来想问问更细节的部分,但是她想了想,只是将提前准备好的烤饼推到了女孩面前,并未多说什么。
“……有人陪你聊古文字也是好事情,这样你去了雪山,彼此之间应该也能照顾一下。”
莉萨·敏兹搅动了一下碗里的蔬菜汤,之前精心准备的晚餐忽然在这一刻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她的汤匙在碗里漫无目的的晃来晃去,难得没了欣赏美味的好心情,只顺着先前的思路温声说道: “那看起来应该不用我担心你蒙德城和雪山两边一起跑,身体吃不消了?”
女孩眨眨眼,很安静的点了点头。
“要在那里常住一段时间了,哈里斯先生的营地我很熟的,没关系,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写信联系。”
“这段时间多谢学姐照顾啦,”阿娜尔露出自己最真诚乖巧的微笑, “学姐也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的话,我在雪山的考察结束后还是回一趟蒙德,然后从蒙德出发返回须弥的。”
莉萨托腮看着她,过了一会,她撇撇嘴,伸手揉了揉女孩发质蓬松的头顶。
“……去了雪山记得不能随便乱炸东西哦,会引起雪崩的。”
阿娜尔: “……知道了学姐。”
第39章
寒天之钉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阿娜尔挑出去了一些原定计划的必需品,这让她腾出了更多的地方去放一些“赛诺在一开始就希望她放进去的东西”。
身边有了深渊咏者陪同的话,她也没想过抽空把火铳再要回来的问题——而且旅者在解决了蒙德龙灾之后已经重新开始了他的探索之旅,阿娜尔想了想,自己和那位金色的旅行者大概没什么后续交流了,路上如果有机会遇到的话再看情况要不要把火铳拿回来吧。
当然,遇不到也没关系,反正等她解决了论文后就要回去教令院了,她先前随口问了一句,两人的旅途计划并没有什么重迭的部分,除非他来了须弥自己也还在教令院,不然在此之后估计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但是为什么觉得把这些东西拿出去也没问题呢?
阿娜尔花费了几秒时间整理情况,感觉可能是因为深渊的咏者给了她一点意外的安全感……?
……等等。
女孩感觉到有些牙酸,她的舌尖抵住瞬间变得僵硬的口腔内侧的软肉,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至于瞬间变得太过扭曲。
神他妈的安全感。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哪个词比这个说法更好概括情况了。
阿娜尔揉了揉额头,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一步的。
蒙德能提供帮助的人很多,甚至于哪怕她死皮赖脸求莉萨学姐帮帮忙,她也不是不能从西风骑士团找一位强大又可靠的人陪同她一起前往雪山,可偏偏阿娜尔真正想要了解的东西……还真就不能让他们这些普通人,亦或是拥有神之眼的人知道。
雪山环境恶劣,单靠她自己一人寸步难行,她又不可能去找愚人众合作,很遗憾放弃蒙德的合作对象再左右转了一圈,居然还真的只有名为渊上的深渊咏者是最合适的。
阿娜尔蹲在自己的小藤箱旁边垂眸思索,女孩想了好一会,除了最后的两组元素精油和早早准备好的放热瓶以外,她还是并没有放进去更多的东西。
*
最后和莉萨学姐简单道别以后,阿娜尔就准备出城找人了。
考虑到她的身体素质,随身携带的箱子重量一向都不是很重,之前的火铳也扔给了旅行者,也算得上是轻装简行。
换做普通人样貌的渊上按着先前的约定在蒙德大桥上等着阿娜尔,女孩有意无意地绕开了西风骑士团的某位骑兵队长日常巡逻的路线,远远就瞧着渊上站在桥边。
这画面放在旁人眼里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平日里在那里悠哉啄食小麦的鸽子这次却没了影,提米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阿娜尔路过的时候还乖乖和她打了招呼,她随口一问,却是鸽子今早就不在,小男孩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说什么。
阿娜尔:……
她感觉自己可能猜到了正确答案,但是她不敢说。
渊上倒是不怎么在意几只鸟是不是被自己的气息影响地没有出现,他大大方方对着拎着小箱子冲自己过来的阿娜尔挥了挥手,第一眼就对她手中的箱子生出了兴趣: “这是什么?”
“行李而已,”阿娜尔对他的自来熟程度有些不太适应: “不出意外的话,我完成了雪山考察就要返回教令院了。”
“真快。”渊上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在阿娜尔的注视中,他对着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说道: “要我帮你拎着吗?”
阿娜尔: “……”
深渊系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又好说话了。
“别误会,这也不是什么额外的照顾,我现在帮你拎一会箱子也不耽误未来有一天立场再次对立我会对你动手。”渊上回答说, “只能说是一点暗示吧……你离我近些,能节省不少麻烦。”
阿娜尔思索片刻,并没有拒绝。
箱子并不重,渊上拎在手里的时候还有些诧异的掂了掂,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藤箱,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金毛,若有所思。
“我们不走常规路线。”
他又说。
“我带你走另一条路……那里有些东西,愚人众也很感兴趣的东西,当然了,对你的论文大概没什么用处,但是蛮有趣的。”渊上摸了摸下巴,拿出稍显潦草的雪山地图和她比划了一个位置, “和雪山的历史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你来说可能不太一样。”
阿娜尔没说拒绝,但也没立刻点头同意: “雪山脚下是冰河环绕,渊上,我总不能游过去。”
“这就直呼名字了?好吧随你……怎么过去别担心,距离很短的,我会抱着你过去,而且单纯靠你一个人我不觉得你有体力能活着找到温暖仙灵。”渊上回答, “但是深渊的魔物抱着看起来就柔弱无力的人类少女单独过河太显眼了……我还不想因为这种理由引来什么大规模的围攻,所以这也是我们不能走正常人类那条路的原因。”
阿娜尔: “……我谢谢你还知道这不正常。”
渊上: “不客气,毕竟我有一群不爱好好说话而且还沉迷夸张咏叹调的同事,我只是把那些家伙不说人话的时间拿去学习人类社会的基础常识,没什么的。”
想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了。
阿娜尔很冷静的想。
现在反而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就先这样吧。
当他们走到相对僻静的地方,小藤箱就被重新塞回了少女的怀里,她乖乖抱着自己的箱子,看着对方已经很自然地俯下身子,修长手臂勾起腿弯轻描淡写的把她举了起来。
女孩抱着箱子坐在深渊咏者的手臂上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和地面的距离,还抽空感慨了一下深渊魔物的高大。
这个距离跳下去她说不定甚至会扭到脚踝。
……悲伤。
但是阿娜尔很快就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伸手拽了拽渊上的袍子,看着咏者低头看向自己,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你会飞?”
“会。”
“能飞得高一点吗?”
“可以,”渊上很耐心的回答, “想要俯瞰雪山全境?”
女孩点了点头。
“那可能不太行。”渊上说道,有了深渊的帮助,原本的路程缩减到了眨眼的一瞬,雪山山顶的雪白浓雾常年不散,只是这个距离,阿娜尔的眼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一些悬浮物的轮廓。
“看到了那个吧?我上不去的。”
深渊的咏者心平气和地说道。
阿娜尔张了张嘴。
她的视线固定在那片朦胧的影子里,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是这毕竟是神明统治的世界。
——神明的伟力,可以让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成为最基础的常识。
“……我需要点别的东西证明我的猜想。”
她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只是猜想。”
按着蒙德的古代历史记录,高塔孤王时期的群山之国芬德尼尔应该是个气候温暖的宜居地,对比依靠风神巴巴托斯庇护才驱散了风雪的蒙德,芬德尼尔并没有神明的相关记录。
要知道就连沙漠都存有大量和赤王有关的遗迹文本,姑且不提赤王如今的形象究竟如何,至少沙漠神明的存在是明确的……换句话说,芬德尼尔的现存记录并不符合提瓦特的常识。
芬德尼尔应该是存在信仰的——当然,只是应该。
至于这个信仰究竟是什么,为何又没有留存相关文本记录,就连雪山遗迹都成了禁忌之地……
他并不吝啬和阿娜尔分享自己搜集的有关雪山的情报,虽然女孩一直都没有问他最期待的部分,只是围绕着雪山的地理情况这类边边角角的无聊问题反复问来问去。
“你在想什么?”
索性也没什么忌讳,毕竟渊上本身存在对于提瓦特来说就是最大的禁忌了,自然不会介意阿娜尔说什么话,少女仰头看着山顶的风景,神情有些奇异的恍惚。
“芬德尼尔的灭亡时间很快,也很猝不及防。”
相关原因不明,相关历史更是毫无记录。
当然了,换成教令院的其他人在这里,大概会解释说是历史太短,甚至没有什么记录的价值。
但是阿娜尔不相信愚人众小心翼翼准备良多,就是为了调查一个“毫无价值”的古国遗迹……更何况这里还有荼诃留下的痕迹,至冬可能是广撒网多捞鱼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那么当年的荼诃人呢?
“……你说,”女孩舔了舔嘴唇,她伸手比划着浓雾深处的影子,轻声说道: “那个影子的轮廓,像不像是什么柱子一样的东西,从上面掉下来后和山顶碰撞后撞碎的样子……?”
渊上没有马上说话。
他低头看着因为要整理思路所以坐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阿娜尔,好一会后才轻声说道: “你知道山顶更高处是的什么吧?”
知道啊。
——天空嘛。
女孩仰着头,用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很平静地看着他。
深渊的咏者感觉自己的唇角正在上扬。
那是一个无法控制的愉悦弧度,这种意料之外的惬意满足感甚至感染了他的声线,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知道,也要这么说?”
天上掉下了钉子,为此毁灭了一个国家。
比起赤王遗迹,雪山的相关历史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留存。
像是在刻意的忽略些什么,无视些什么。
——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需要到此为止了。
教令院六宗原罪,其六,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之事。
但是阿娜尔看着他,忽然问道: “你能在神明的领地来去自如,但是偏偏无法靠近迷雾,是吗?”
渊上依然在笑。
“是。”
少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笔记,下意识就想要起身再走一遍上山时候的路,只是她还没等撑起手臂,腰间忽然多出来一双手,轻描淡写地把她给从地上拎了起来。
阿娜尔: “?”
四肢倏然悬空,但她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抵触和不安,只是顺势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拦腰拎起来的深渊咏者,满眼都只有纯粹的疑惑。
“你干嘛?”
小金毛忽然被拎起来,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是好声好气的。
“离我太远你会冻死的,顺便一提,更上面的秘密暂时还不是解答的时候,”渊上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手上的力度和姿势,阿娜尔的态度一如既往温顺如幼犬,这也方便了他可以让女孩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待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渊的魔物看着人类少女浅金色的长发重新正常垂在胸前,这才笑眯眯的回答, “那玩意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第40章
其他人做得到吗
阿娜尔没有反对渊上的建议。
当然,她不否认自己对他口中有意思的东西的确有那么点兴趣,但本质上还是因为这个轻描淡写就把自己直接提溜起来的动作——渊上的口吻听起来倒是礼貌又好脾气的,可这个四肢悬空的姿势和渊上毫无自觉的态度,少女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可以商量的余地。
如果让当事人之一来形容这个感觉,那么她会说自己在渊上的眼里大概应该算是蛮中意的类型,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还是蛮喜欢的”。
但是很可惜,这份喜欢太过肤浅又单薄,她在魔物的眼中也不是什么可以平等交谈认真对待的独立个体。
……好在对于这一点,阿娜尔一直接受良好。
太过斤斤计较是没好处的。
换一个更加随便点的形容,那么就是奶猫,幼犬,或者是什么毫无杀伤力但是足够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逗弄幼犬自然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太小了,也太弱了,就算把手指直接放在对方嘴里也不会担心会被咬伤;人类的少女也是如此,她对于深渊魔物来说依旧是可以轻松捏死的脆弱生命,虽然说的话偶尔能把他吓一跳,但几句话的惊吓,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渊上很明显不是个会计较幼犬拿自己手指磨牙的类型,自然而然地也就可以接受阿娜尔先前的语出惊人。
人类的少女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渊上还以为她不太喜欢自己新开启的话题,不由得好奇多问了一句: “怎么,你对这条路没什么兴趣?上山肯定是不行的,山顶附近我不好靠近。”
“明明也有丘丘人的活动痕迹?”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本来就是雪山的一部分,所以相对而言不受影响,但是我不行。”渊上耐心回答, “这个问题可以以后再告诉你,但是现在你还不够格。”
阿娜尔叹口气。
渊上的声调微微上扬一点,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致盎然的意思: “怎么,开始感兴趣了吗?”
“那倒没有。”女孩摇摇头,她反应不是很大,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是兴趣缺缺: “我还以为你我之间的交流仅限于这种私人合作呢,但是这话听起来像是机关面试的预备动作,接下来想要聊点什么?……你们该不会真的想要把我吸收进去吧?”
“谁知道呢。”
渊上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句。
至少深渊主人传递给他的意思里,的确有这么一层含义。
“但是至少现在,你看起来对更上面的东西没什么敬畏心……其他人姑且不提,我还是蛮高兴的。”
“所以这也是比起西风骑士团的可靠骑士先生们,我不得不绕了个大圈子选择了渊上先生一起合作的原因,”阿娜尔很耐心的说道,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深渊咏者的肩膀,那不知道是铠甲还是外生骨骼的坚硬触感拍得她掌心发红: “这种话如果让教令院知道的话,我大概连学籍都保不住了。”
“深渊教团永远欢迎优秀人才,女士。”渊上回答说, “我们不看学历和毕业证。”
这话当然是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可渊上说得也算是存了一半的真心实意。
女孩稍显无奈地抿起嘴唇,不发一言。
也难怪渊上会这么说了。
她和深渊的魔物坦然同行,仰望天空的眼与心皆是毫无敬畏,随口就是触犯教令院六宗原罪的叛逆发言——而此时此刻,雪山的风掠过她的脸颊,令这片大地生机凋零的彻骨寒风落在她的脸上也只是微微卷起耳畔柔软的碎发,少女的面颊和手指依旧是柔软又白皙的样子。
无论先前和以后的立场如何,至少现在的渊上的确把她保护的很好。
阿娜尔重重的唉一声。
涂画丘丘萨满的卷轴也好,掀开丘丘人的面具也好,和深渊咏者正常聊天也好……
——仔细想想,她在深渊之前,从来都没有保留过自己那份完全称得上贪婪的好奇心。
“我能说什么呢,”渊上看着她慢悠悠地搓了搓手指,轻声说道: “至少现在来看,我和深渊好像的确很聊得来……但我只是个学生,没什么本事,没什么经验,年纪轻阅历浅,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们就已经开始想要给我搞应聘面试了。”
“……说的很有道理,你当然也可以选择和我们的合作点到为止,女士。”
渊上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将人类的少女重新放在地上,宽大的手掌随之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像是搀扶和庇护,却也像是某种无言的掌控。
那双属于魔物的手找不到人类应有的柔软轮廓,修长,尖锐,凶狠,适合联想到一切危险的形容词,咏者用这双手指给她远处的方向,在少女望去的那一刻,深渊的咏者同样俯下身,他舒展的漆黑指爪像是只是想要帮忙遮掩她耳畔吹过的寒风,却也因此遮掩了少女望向其他方向的视线。
女孩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想要推开一点,意料之中的纹丝未动。
“……我看不到其他地方了,渊上。”
她轻声说道。
她感觉到灼烫的气息近在咫尺,阿娜尔随即听见耳畔故作怅然的低语声。
“这也是一种帮助,女士,现在你只需要看着这些就可以了。”渊上低声说道, “这里的景色固然很好,人类的冒险家总是热衷于攀爬山峰的顶端去欣赏一些虚无缥缈的景色,可只有‘我们’会告诉你,哪里才是真正有价值的部分。”
“你想问你能为‘深渊’做些什么?……实话实说,你做不了什么,无论是实力还是计谋,现在的你大概都称得上一句毫无价值。”
傲慢的魔物如此回答。
但那又如何呢?
她对于深渊来说存在着什么样的价值,那是深渊的主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他的工作。
“我只是单纯想要带你看看这些而已。”
“至少从你个人角度来说,我应该也算是个不错的朋友?”渊上忽然换了兴致勃勃的语气,高高兴兴地问道, “我可是在很认真的想要和你拉近关系呢,想着这些你一定会觉得有意思才带你来的,如果你能给我一些额外的新发现让我可以超额完成任务当然最好,但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单纯只是有个人陪我聊聊这些我也很开心啦。”
阿娜尔叹息一声: “说的真可怜啊,渊上先生……”
“不要说得你好像有人可以随便聊这些一样,”渊上严肃反驳, “有吗?没有吧!”
阿娜尔又叹了一口气。
“……何况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离开了我的帮助,无论是靠你自己还是靠你同为人类的同伴,都是看不到这种景色的——无论他们有多强大,多可靠,都不可能。”
“我可是不一样的。”
猝不及防地,渊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当然是不一样的。
看着面前小小的人类耐心听他说话的样子,魔物的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微妙的自得。
无论是她认识的人类还是深渊教团的其他家伙,肯定没有哪一个是比他更合适更可靠的——学术上她不可能和那些人类交流禁忌知识,私人关系上不可能有谁比自己和她相处的更加融洽无论怎么想他都是最合适的。
只要努努力,之后进一步拉近关系也好,还是在未来顺势完成公主殿下交代的特殊任务也好,应该都完全不成问题了。
哎呀。
不愧是我。
渊上点点头,自我肯定了一番。
女孩只是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选择抬眼看向深渊咏者为她指引的方向。
——她看见荒芜的雪山下赤色星星点点,错落在生机黯淡的灰沉山土和苍白雪地之间,猩红的色调秾艳又突兀,远远望去宛如被雪山的寒气冻结在此的无名血珠,她的眼睛微微一眨,搭在渊上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一瞬,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渊上顺势垂下手臂托住人类纤细的手指,若有所觉。
“看到了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
苍白的骨架,流淌的污血,犹如地脉纹路一般细密的猩红血线深入雪山的地脉,那巨大的骸骨没入浸透鲜血的红与黑的泥土中,像是剖开血肉后依旧在跳动流淌的血管与肌肉,某个庞然大物滋养了这片土地,而在她的眼中,祂其实依然称得上是“活着”。
“那是五百年前被风龙于此地咬杀的魔龙,杜林的骸骨。”
站在一旁的渊上解释着。
“有关他的故事我这里有些记录,但是我想那些枯燥的历史记录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怎么样,想不想近距离看看?”
“……看什么?”
“心脏。”
他说。
“——魔龙的心脏。”
阿娜尔没有马上回话。
深渊魔物对山顶浓雾的抵触,魔龙的血肉和存于此处的心脏……
嗯。
都是看起来很有意思好像也能引起她的额外好奇心,但是解释起来全都是被渊上一笔带过的东西呢。
阿娜尔: “……”
阿娜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来雪山之前做的准备,只有群山古国芬德尼尔相关的那一部分。”
换句话说,魔龙杜林和相关历史,她是真的不熟。
“为什么忽然要我看这个啦……”
“因为我需要你的视角和判断力,单纯靠我自己看不到太多嘛。”
渊上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声调一软,小小声地说道: “当然,如果你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细节就更好了——我这一次出来的任务报告还没写吶,阿娜尔,阿娜尔……就当是看在我们肯定会有下一次合作的份上,帮帮忙好不好呀?”
阿娜尔: “我说不行你会把我从山上扔下去吗。”
渊上: “我说不会你信吗。”
阿娜尔: “……”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