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姜沐言眸色淡淡,清艳脸庞无一丝表情。
萧南瑜则定定凝视着她,清冷面容同样没什么神色变化。
看似平常的一个对视,萧南瑜却在第一时间发现。
她好像生气了?
不待萧南瑜细看,姜沐言两人对视的收回目光,俯身进了马车。
她看到他,毫无表示甚至连轻轻颔首都没有,直接就进了马车。
这更让萧南瑜断定。
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萧南瑜清冷的眉宇微拧,有股冲动,想要此刻就上前去跟她解释。
但他们现在是在大街上,以两人的身份,显然不适合在明面上走得太近。
萧南瑜想去追姜沐言,理智却又制止着他。
他站在酒楼前,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正要进酒楼的杜小侯爷看到他,立马一脸喜意的上前问候。
“萧家大郎,今日竟在此处与你相遇,可真是巧了。”
杜小侯爷手上拿着折扇,朝萧南瑜拱手作揖。
萧南瑜收回看向姜府马车的目光,转眸去看杜小侯爷,拱手回礼,不咸不淡道:
“杜小侯爷。”
萧南瑜只要一想到,前些天就是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杜景,胆小如鼠的在相国寺鬼哭狼嚎死人了,把事情闹大,他才不得不提前离开相国寺。
他现在看着杜景,心情就莫名不爽。
若非杜景的大嗓门,他和孩子都能在相国寺多住几日,与姜沐言好好相处许多时光。
“大郎,我与你说,前几日在相国寺,我看到一个人以为你。”
杜景丝毫不怵萧南瑜的冷脸,自来熟般和他侃侃而谈起来。
镇国公府与定远侯府的府邸在两隔壁,杜景年幼之时常去镇国公府串门,找萧家小郎君们玩,和萧南瑜自然也是熟的。
只不过萧家儿郎稍大一些后,就全都被镇国公带去边关历练了。
虽说这些年不常见,但杜景自认为和萧南瑜这些萧家儿郎们,交情还是很不错的。
相国寺这三个字,让萧南瑜欲走的步伐收了回来。
他眸色凝重的朝杜景看去。
只见杜景眉飞色舞道:
“我前几日在相国寺见到一个人,那人的身形与你非常相似,我以为是你,还想唤你来着,结果看到对方抱起了一个小娃娃,我才知是认错人了。”
萧南瑜眸光微闪,他心知杜景没有看错人。
“你看到那人的脸了吗?也与我很像?”萧南瑜试探着问道。
“没看到。”杜景摇头,折扇一打,兴致很高的继续道,“不过那人身形确实非常的像你,若非知晓你还未成亲没有孩子,我都要以为那日你也在相国寺了。”
话落刚落的杜景,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就是相国寺发生命案那一日。”
“世上之人何其多,偶有几人身形相似,倒也不足为奇。”萧南瑜镇定自若的解释道。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差点认错人了嘛。”杜景豪爽道。
萧南瑜看着他,冷不丁又开口道:
“听闻那日在相国寺,你鬼哭狼嚎叫的特别凄惨?”
“……”杜景摇着折扇的动作一顿,这就有点尴尬了。
“呵呵……连你也知道了?”
杜景干笑着赶紧解释,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其实我没有鬼哭狼嚎!我只是被吓了一跳,叫的声音稍微大了点而已。”
杜景说最后一句话时,伸出食指,用拇指在食指上掐出一小点的位置,暗示他的惨叫真的不大声。
萧南瑜睨了眼杜景比划着的手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我有事先行一步,小侯爷回见。”萧南瑜冲他拱拱手,抬脚离开。
“行,好,慢走,回见。”杜景也拱了拱手,冲着萧南瑜的背影又喊道,“萧家大郎,改日我去镇国公府找你玩。”
萧南瑜并不想跟他玩,他也没空玩。
所以他没回应杜景,身姿飒爽的一跃上马,骑着一匹纯黑色的汗血宝马走了。
萧南瑜是追着姜府马车的方向去的。
姜府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拐了一个弯儿,他不紧不慢的骑马跟上。
行至较少人处,萧南瑜本想上前和姜沐言说几句话。
然而长街的另一端,也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萧南瑜远远看到马车上挂着一个‘陆’字徽记,清冷眉宇微微一凝。
是陆府的马车。
萧南瑜本就不快的骑马速度更慢了。
前方,两府马车即将迎头碰上。
萧南瑜却看到陆府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姜家马车也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人似乎有话要说?
萧南瑜担心自己骑马停在街边太过显眼,干脆调转马头离开。
他走得很快,英姿飒飒的矫健身姿顷刻间从拐角处消失了。
姜府赶马车的人是刘泉,他是看到陆府的马车示意他停下,他才停下来的。
马车突然停下,姜沐言疑惑,同样在马车内的绿蕉正要询问刘泉怎么回事。
姜沐言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车上可是沐言?”
是姜沐言的舅舅,吏部尚书陆如纪的声音,也就陆承彦的亲生父亲。
姜沐言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隔壁马车上,同样掀开帘子看她的陆如纪。
“舅舅安好。”姜沐言恭敬请安。
陆如纪颔首,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刚从相国寺回来?”
“是。”姜沐言回答着。
“阿彦去相国寺找过你?”陆如纪又问。
“……是。”姜沐言颔首。
她能感觉得出来,陆如纪对她的态度,同样没有以前热络了。
陆如纪久居上位,气场威严,姜沐言又是晚辈,他看着姜沐言,态度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不好。
他先夸她一句:“沐言,你是个好孩子。”
话锋一转又道:
“以后不要纠缠你表哥,他前途似锦,你会毁了他的,想来你也不愿看到阿彦因为你,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吧?”
“……我明白。”姜沐言垂下了眼眸。
“光是明白无用,明白之后也要言行一致,说到做到。”
陆如纪这句话,便隐隐暗含着警告的意味了。
姜沐言抬起眼眸,清浅冷淡的杏眼无波无澜,不避不闪的直视着陆如纪,清甜嗓音似也带着一丝冷感,她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纠缠表哥的,舅舅放心。”
陆如纪盯着她审视了好几眼。
见她目光坚定,竟敢眨也不眨的与他对视,似带着某种决然的心意。
“希望你真的能让舅舅放心。”陆如纪说了最后一句话,放下帘子走了。
姜沐言也紧跟着放下马车帘子,淡然杏眸泛着冰冷之色。
绿蕉看着她,不敢说话,只轻轻拍了拍马车车门,示意刘泉可以走了。
马车继续行驶,朝着相府的方向前进。
姜沐言一语不发的坐在马车里,垂着眸子,让人无法窥见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在陆家所有人眼中,她好像成了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她没有纠缠陆承彦,她也想断,不想断的是陆承彦。
舅舅劝她莫纠缠,他可有劝过陆承彦莫纠缠?
姜沐言哪里会知道,陆如纪就是劝不动陆承彦,才想从她这边下手,劝她不要纠缠陆承彦的。
陆如纪想着,只要姜沐言这边主动放弃,陆承彦一厢情愿再想定亲也无用。
但让陆如纪没想到的是,姜沐言竟然答应的那么痛快。
他准备了一堆威逼利诱的话,竟都没机会说出口。
姜沐言从相国寺回府的路上。
先是偶遇陆文芸,被陆文芸疏远装不认识。
又是被陆如纪拦住马车,警告她不要纠缠陆承彦。
虽然姜沐言在相国寺之时,便已下定决心要和陆承彦彻底断了。
但一路上被陆家人接连嫌弃、警告,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偏偏她刚回府,在扶摇阁还没坐稳当,就有小丫鬟来禀,说陆承彦登门请见她。
姜沐言忽然就笑了,笑容复杂略带讽刺。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陆如纪,还是笑陆承彦,亦或者是笑她自己。
陆如纪把手伸得那么长,管到她身上,警告她不要纠缠陆承彦。
陆如纪怎么不费心管管自己的儿子,还让陆承彦跑到相府来请见她。
陆承彦知道陆府所有人都不待见她,视她如瘟疫吗?
他越是来见她,陆家人对她就越反感。
他们怕她缠着他,怕她最后会以失去名节的身份嫁入陆家,给陆家所有人蒙羞。
“去回绝了,我不见。”姜沐言对小丫鬟道。
她这话,有点冷硬,小丫鬟犹豫着又确认一遍,道:
“大小姐,就直接跟表少爷说,你不见表少爷吗?”
“对。”姜沐言沉声肯定道,“就说我不见他。”
“是。”小丫鬟领命出去了。
小丫鬟走了,姜沐言也没能清净,因为小丫鬟刚走,姜雅朵就来了。
“长姐。”她进门就笑盈盈的对姜沐言道,“我听说表哥来了?”
“你想见他?”姜沐言一看姜雅朵这笑容,就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姜雅朵心虚的闪躲了一下姜沐言的目光,复又笑着道:
“我见表哥做什么?我是来看看长姐的。”
看姜沐言这个样子,怕是不打算见陆承彦了。
姜雅朵本是想着,她来姜沐言这边,陆承彦请见,她正好也能跟着见见陆承彦。
但姜沐言不见陆承彦也挺好的。
她见不着陆承彦,姜沐言也见不着了。
“我身子乏了,你既是来见我的,这也见到了,那便回去吧。”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上茶,姜沐言就赶客不想留姜雅朵了。
“是见到长姐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关心关心长姐,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姜雅朵不走,甚至不请就入座的坐在了对面。
姜沐言坐在软榻上,她和姜雅朵之间就隔着一张矮几。
姜雅朵手搭在矮几上,倾身略靠近了她一些,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对她道:
“长姐,你在相国寺住了这么久,怕是还不知道吧?昨日徐非雪嫁人了。”
姜沐言侧目看向姜雅朵,这个她倒是真的不知道。
“嫁人了?嫁的谁?”她问。
礼部尚书遭贬官,举家搬离京城,徐非雪若不想去蛮夷之地,嫁人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
可这么急匆匆的嫁人,找的人家恐怕不会有多好。
“嫁了一个寒门出身的九品芝麻官,好像是什么京畿县尉。”
姜雅朵说的眉梢飞扬,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她之前就看徐非雪不顺眼,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对她这个庶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好了,老天有眼,赐给了徐非雪一门好亲事。
姜沐言蹙眉,九品的京畿县尉,官职确实不高。
但这样一来,徐非雪也算是留在了京都,不用去蛮夷之地了。
否则去了南边再嫁人,就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蛮夷之地回不来了。
“长姐,你是不知道,徐非雪嫁人可寒酸了,连嫁衣都来不及绣,是去成衣铺子里买的,一点都不合身。”
“听说喜宴也只摆了几桌而已,就请了一些亲朋好友,京中没有一个世家去贺喜,连徐非雪的外祖家都只去了一个小郎君。”
姜雅朵想想就开心。
从昨天到现在,她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徐非雪,她倒要看看,徐非雪以一个九品芝麻官夫人的身份,还如何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可相府千金,就算只是一个庶女,那也是高门府邸的贵女。
姜雅朵幸灾乐祸的说了好一会儿,见姜沐言不搭话,没兴趣和她一起对徐非雪落井下石,她便止住了话头。
“长姐。”姜雅朵换了一个话题道,“爹爹的生辰快到了,给爹爹的生辰礼你可准备好了。”
“嗯。”姜沐言点头。
“长姐给爹爹准备的是何礼物?可否让我瞧瞧?我不知该送爹爹什么礼,长姐让我参考一二吧。”姜雅朵道。
“从相国寺请回来的一份佛经。”姜沐言倒没有瞒着。
佛经是她在佛前求了七日,光衍大师亲手给她的。
徐家倒台,让姜沐言有些不安。
她怕徐家只是前车之鉴,相府有朝一日会落到更凄惨的境地。
佛经是她的一份心意,希望能保佑爹爹平安。
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相府荣耀依旧,只求她的爹爹能平安。
奈何姜沐言的心意听在姜雅朵耳朵里,只觉得她抠门。
平日里爹爹给姜沐言的银钱是最多的,结果爹爹生辰了,姜沐言只送一份不要钱的生辰礼?
太抠了。
爹爹白疼她了。
姜雅朵越想越觉得,姜沐言是个白眼狼,爹爹白疼她这么多年了。
“长姐,全府上下都说,你和表哥的亲事作废,再无瓜葛了,是吗?”
姜雅朵看着姜沐言,自以为不留痕迹的开口,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姜沐言冷冷淡淡的瞥她一眼:“嗯。”
“真的啊!”
姜雅朵瞬间喜上眉梢,她早就知晓,可得到姜沐言的亲口确认,她还是喜不自禁。
姜沐言和陆承彦的亲事作废,是不是说明,她的机会就更大了?
陆家嫌弃姜沐言失了名节,可姜家和陆家的亲事完全可以继续的,大不了换一个人就是了。
她名节还在,她没有被萧南瑜抱过,她清清白白的,陆家人没道理嫌弃她。
只是她庶女的身份,恐怕有点配不上陆承彦。
不过也没关系,等生米煮成熟饭,就是配不上,陆承彦和陆家也不得不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了。
这还是文德门刺杀,姜沐言丢失名节一事,给到了姜雅朵启发。
陆承彦从不正眼看她,她使用常规手段是很难嫁给陆承彦的。
姜雅朵从扶摇阁离开后,就开始琢磨着,她该如何才能和陆承彦生米煮成熟饭。
她能和陆承彦接触到的机会,最近的一个也就是姜文櫆的生辰宴了。
姜文櫆是朝廷大臣,他的生辰宴,每年都贵客众多,陆承彦也一定会来。
等她失身给陆承彦,再当众闹开,人言可畏,陆承彦就是不想负责也必须得对她负责。
否则一个强要了未出阁女子的身子,却又提裤子不认的无良之辈,御史台弹劾陆承彦的奏折都能堵了他半条仕途。
陆承彦是个聪明人,就算再不喜欢她,为了自己的仕途,定然也会同意娶她的。
姜雅朵打定主意,接下来就是怎么才能在生辰宴当日,让陆承彦乖乖钻进她的圈套之中了。
姜雅朵正琢磨着,突然看到前方提着一桶水,艰难行走的红桃。
红桃是姜沐言的贴身丫鬟,在扶摇阁一向很得脸。
但姜沐言去相国寺之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把红桃给降成了二等丫鬟,现在干的都是一些粗使活计。
姜雅朵看着红桃,心中缓缓生成一计。
她乐得一拍手,开心的回了自己院子。
夜幕降临后。
姜沐言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
她没睡,她有预感,今夜萧南瑜会来找她。
果不其然的是,她等的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突然福至心灵的睁开眼睛。
这一睁,她就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颀长黑影。
得亏萧南瑜不是第一次来,否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肯定会被吓一跳。
“你醒了?”
萧南瑜站在床榻前悄声问。
他站得位置很巧妙,不远不近,不会太近给姜沐言压迫感,也不会太远。
至少他隔着纱幔,依然能看清床榻上的姜沐言睁开了眼睛。
“你真的来了。”姜沐言缓缓坐起身。
萧南瑜眉尾微微扬了一下:“你在等我?”
“……”姜沐言闭嘴不言了。
弄得好像她很想他来一样。
“你怎没去相国寺?”姜沐言沉默了几息,问萧南瑜。
“我被圣上派出京去办事了,昨日关城门前回来的,今日入宫面圣,今晨打听到你还未回府,本想明日去相国寺的,结果你今日便回来了。”
萧南瑜跟姜沐言解释,他为何没去相国寺找她。
他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姜沐言心下了然了,心头似乎有一股莫名的郁气散去,顿时轻松了不少。
萧南瑜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被圣上派出去办事,脱不开身了。
“星星和舟舟怎么样了?在梨园没事吧?”姜沐言又问两个孩子。
“没事,你放心,他们在梨园很安全。”萧南瑜回答道。
姜沐言稍稍放心,又问:“那些追杀你的人呢?”
“已经查清楚了,那些杀手是冲着胡珣来的,他们想活捉我,以此交换救胡珣,你放心,余党一网打尽都被我抓起来了,没人知道两个孩子的存在,星星和舟舟不会有事的。”
萧南瑜知道姜沐言担心两个孩子,能说的都尽量跟她解释清楚。
“那就好。”姜沐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不会危及到两个孩子,其他的都好说。
姜沐言坐在拔步床里,看着站在她床前的萧南瑜,总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了。
萧南瑜夜闯她闺阁,每一次都站在床榻前和她说话。
她看着萧南瑜挺拔的黑影,忽然歪头朝外间张望:“你进来没吵醒绿蕉吧?”
绿蕉回来,在她外间守夜的就变成绿蕉了。
“你的守夜丫鬟被我弄晕了。”萧南瑜回答道。
他直接撒了一把药粉弄晕的,没看守夜丫鬟是谁。
姜沐言:“……”
放倒她的守夜丫鬟,萧南瑜倒是干脆又利索,还手法熟练。
“对了,绿蕉之前一直和我在相国寺,现在又跟着我回了相府,梨园那边两个孩子怎么办?青石能照料得过来吗?”
在相国寺的时候情势所逼,绿蕉没法跟着萧南瑜、青石走。
姜沐言想着,也许过两日萧南瑜就会带萧以星、萧以舟回相国寺,便没让绿蕉下山回梨园。
结果绿蕉这一留,就和两个小丫鬟一起跟她回了相府。
“买回梨园的小丫鬟照料得挺好,绿蕉教小丫鬟做的羊乳,两个小家伙也挺喜欢喝,你这边若是不方便,让绿蕉留在相府也成。”萧南瑜道。
姜沐言想了想,点头道:
“那便让绿蕉留在相府吧,她出府比我方便,有事也能及时帮我传递一下信息。”
萧南瑜颔首,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萧南瑜今夜前来,主要是跟姜沐言解释,他为何没有带两个孩子去相国寺找她。
现在解释完了,其他的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两人之间,好像就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各自沉默了半晌,萧南瑜轻声问姜沐言:
“你爹生辰快到了,相爷生辰宴那日,我可以来吗?”
那一日,陆承彦肯定也会到。
萧南瑜担心若他也在场,姜沐言心里会别扭。
“当然可以啊。”姜沐言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来的,“你想来便来,我爹爹肯定也会给镇国公府下帖子的。”
得了她的允准,萧南瑜唇角微微扬了一下。
奈何夜色太黑,室内又没点灯,姜沐言看不到他清隽面庞上的表情变化。
姜沐言和萧南瑜两个人,要说熟悉,好像不太熟。
要说不熟悉吧,好像又挺熟的。
两人每次碰面,十有八九是围着孩子转,或是与孩子相关之事才会聚到一起。
一旦该说的事情说完,两人就会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有点点尴尬,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尴尬。
似乎各自沉默对他们而言,已经不算是尴尬了。
两人相对无言,谁都没有要打破沉默的意思。
他们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及一床纱幔。
萧南瑜每次来姜沐言的闺房,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玉兰香。
今夜不知为何,似乎这股玉兰香格外的浓郁。
以前,他对玉兰花的香气没什么特殊感觉,对他而言就只是一种花香而已。
可现在,他闻到淡淡的玉兰香,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姜沐言清艳夺目的脸庞。
哪怕她就在他眼前,他脑子里也还是有她。
一张张或笑或哭的白净小脸,有时候还会暗暗瞪他一眼,生动极了。
“你还会梦魇吗?”
萧南瑜隔着朦胧纱幔,看着床榻里裹着薄被的少女,嗓音轻柔的问。
“不会了。”姜沐言摇头。
萧南瑜又默了片刻,继续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姜沐言想了想,摇头。
“若没有……”萧南瑜突然不是很想说那个字眼,但他还是得说,“那我便走了?”
“……”姜沐言看着床榻前朦朦胧胧的黑影,片刻后才缓缓点头,“嗯。”
她点头让他走,萧南瑜便不敢再留下,怕自己再不走就更不想走了。
他还是翻窗走的,敏捷的身影一跃而出,眨眼便消失了。
姜沐言看着恢复如初,阻隔了窗外月光的窗棂,清瘦的小肩膀缓缓耷拉了下去。
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姜沐言从相国寺回相府的第二日。
陆承彦和万氏一起登门来到了相府。
姜文櫆在去正厅见他们之前,特意先来扶摇阁见姜沐言。
“阿言,承彦今日带着万氏登门,应当是来致歉的,你要去正厅见见他们吗?”
姜文櫆坐在主位上,询问着身旁的姜沐言。
姜沐言没有犹豫,轻轻摇头道:“爹爹,我就不去了。”
“乖孩子。”姜文櫆伸手轻拍了拍姜沐言的手背,神色认真对她道,“承彦待你是真心的,他不想亲事作废,他一心一意想娶你,你可知?”
姜沐言看着姜文櫆,再次轻点了点头:“爹爹,我知。”
“你知,却还是不愿见万氏,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嫁承彦了,是吗?”
经过文德门一事,姜文櫆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入陆府了。
但亲事是姜沐言的亲事,事关她终身的幸福,姜文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她的心意。
“爹爹,我与表哥有缘无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亲事没有必要继续。”
姜沐言本就下定了决心。
从相国寺回府先后遇到陆文芸、陆如纪之事,更是让她看得清楚透彻。
若她执意嫁给陆承彦,婚后在陆府定然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跳入火坑。
且她若嫁给陆承彦,这世上便不会再有萧以星、萧以舟。
她现在已经舍不得两个孩子了,所以她绝对不能嫁给陆承彦。
不能嫁,便不能给陆承彦希望。
要断就得彻底断了。
“爹爹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
姜文櫆又拍了拍姜沐言的手,示意她安心,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相府正厅。
久候多时的陆承彦和万氏,终于等来了姜文櫆和陆巧。
陆承彦见姜沐言没有来,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却还是立即起身行礼:
“姑父、姑姑。”
万氏也站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待姜文櫆和陆巧在主位上落座,陆承彦看了万氏好几眼后,万氏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歉:
“相爷,那日是我太冲动,说话难听了些,对不住了,我并非是对相府有意见,您大人有大量,莫跟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姜文櫆端起茶杯,沉着脸没接万氏话。
并非是对相府有意见,潜台词便是,她有意见的是姜沐言一个人,并不是要针对整个相府。
姜文櫆在心中冷笑,他相府的嫡长女,跟其他府邸的嫡女可不一样。
万氏以为不针对相府就能不得罪他了?
他的嫡长女可容不得别人这么欺负。
万氏见姜文櫆不搭腔,转而看向了陆巧,露出了尴尬又讨好的笑容。
“阿巧,你也知晓大嫂心直口快,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嫂这不是登门来道歉了吗?你也姓陆,陆家是你娘家,我们终归也是一家人,你就莫跟大嫂一般计较了。”
万氏说是道歉,可话里话外,有拿整个陆家来逼陆巧接受她道歉的意思。
一个外嫁的女子,没有娘家撑腰可不行。
万氏觉着陆巧还是得依靠陆家,才能在相府挺直腰杆,所以记恨着陆巧当日骂她那些话。
陆巧那日说得硬气,似乎要为了姜沐言,和陆家断绝关系一样。
可陆家要是真的和陆巧断了关系。
陆家倒不会怎么样,届时哭的还不是没了娘家的陆巧。
陆承彦冷眉紧锁的看着万氏。
在陆府时,她答应他的道歉可不是这样的。
“阿巧……”
万氏被儿子冰冷的眼神看了一眼,又再次开口对陆巧说了起来。
但这一次,姜文櫆没让她把话说完。
那些棉花里带刀子的所谓道歉,他不想再听,纯粹浪费他时间。
“行,你的道歉相府接受,但亲事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一回事,以后姜陆两家只是亲戚,其他的一概不论。”
这个面子,姜文櫆不是给万氏的,而是给陆巧的。
当今世道,一个有权势的娘家,对陆巧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若非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姜文櫆并不想陆巧和陆家闹翻。
“姑父!”
陆承彦连忙起身。
“承彦。”姜文櫆打断陆承彦,道,“你的亲事不管跟谁定亲,也是明年定,你不必急你的亲事。阿言也只是你表妹,其他的都与你不相干。”
万氏怕陆承彦又说出什么话来,连连点头,不能更赞同的说道:
“对对对,一切等明年阿彦春闱后再说,本来就不急着定亲的,我们两家也没正式定亲过,就当没有这门亲事,大家以后就以亲戚的身份照常往来。”
陆巧见万氏如此急切想要撇开姜沐言的态度,更让她坚定了,不能把姜沐言嫁进陆家的想法。
否则万氏不得百般磋磨姜沐言这个儿媳。
还照常往来,亲事作废,在姜文櫆的心中,怕是就没有陆家这门亲戚。
陆承彦蹙眉,冷眸极不赞同的看了万氏一眼。
但再不赞同,他却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两家能缓和到的最好局面了。
虽然他和姜沐言的亲事作废,但也不是绝没有转圜的余地,明年还是有重新议亲的可能性的。
万氏被陆承彦凌厉的冷眸看着,用手帕虚虚沾了沾嘴角,似在掩饰自己的某种情绪,眼神却根本不敢往自己儿子的方向瞟过去一眼。
她整个人的姿态显得很心虚。
在万氏的心虚中,陆承彦朝姜文櫆和陆巧行礼,郑重其事道:
“姑父、姑姑,阿彦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姜文櫆道。
“明年春闱放榜之前,先不要给阿言议亲,可好?”
陆承彦想要重新议亲,就得断了姜沐言和别人议亲的可能。
他这是要预定的意思了。
姜文櫆看着一心想求娶姜沐言的陆承彦,在心里叹了口气。
陆承彦是个好孩子,但陆家其他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虽然姜文櫆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姜沐言嫁进陆家,姜沐言本人也不打算嫁了,但总归姜沐言还未及笄,亲事也不着急。
陆承彦执意如此,未免扰他心神,影响他明年春闱,姜文櫆点头应许道:
“好。”
春闱放榜之前不给姜沐言议亲,不代表春闱放榜之后,他会同意将姜沐言许给陆承彦。
这是两码事。
陆承彦心里也明白,但这已经是他能解决到的最好境地了。
陆家母子从相府出来之时。
陆承彦冷沉着脸,万氏则眼角眉梢都隐隐带着一分喜意。
她还以为此番登门道歉,相府会给她难堪。
没想到这么顺利。
虽然姜文櫆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她。
但无所谓,不正眼瞧她,也比让她下不来台要强。
“娘,您真让儿子失望。”
万氏的暗喜,被陆承彦一句话全泼灭了。
她看着眼神冰冷的陆承彦,心里怵了一下,又拿长辈压他道:
“我是你娘!”
“娘,我知晓您是我娘,就因为您是我娘,所以您才让我失望。”
陆承彦说完,转身便走。
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驾马离开,根本没有陪万氏回陆府的意思。
万氏见他说走就走,将她一个人丢在相府门口,气得指着他背影,却一个字也没骂出来。
她还不是为了他好!
真娶了姜沐言,他一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一日过后,陆家人再也没有去过相府。
姜文櫆生辰这一日。
相府张灯结彩,喜庆洋洋,来来往往的仆从也都是喜眉笑脸。
姜文櫆的庶长子姜元明跟管家一起,在相府门口迎接贵客。
京中世家有头有脸的基本都到了。
陆家人来得倒也挺齐。
陆如纪、万氏、陆承彦都来了。
姜元明先将陆家人迎进了相府,态度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的样子。
当姜元明一抬头看到镇国公府也来了人祝寿时,心里惊讶了一下。
往年姜文櫆的生辰宴,也给镇国公府下帖子,但镇国公府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的。
今日世子夫人竟然来了,且萧南瑜也来了。
姜沐言和陆承彦的亲事,就是因为萧南瑜才没的,萧南瑜今日竟然还敢来?
“世子夫人,萧大公子,里面请。”
姜元明也不敢怠慢,赶紧将宋令贞和萧南瑜往里请。
相府前厅宾客云集,萧南瑜却一眼看到左前方的陆承彦。
陆承彦面前站着一个婢女,那婢女萧南瑜认得,是姜沐言的贴身婢女,但不是绿蕉。
萧南瑜不留痕迹的朝陆承彦的方向靠近了些。
嘈杂的人声中,他清楚听到陆承彦反问了婢女一句:
“阿言要见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