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抓不住的岩石, 松开的手指。
刺痛眼的阳光,后仰的身体。
下坠,热风, 地面,仙人, 琉璃袋
扑咚!
“呼啊!!”
身体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大口的空气被急促地吸进肺里, 冷汗与泪水一同渗出,狼狈极了。
但突然有雪白的帕子递来, 吸引惊魂未定的视线。
抬头, 白发竖瞳的仙人关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先生。”
“啊, 是您救了我!仙人!”采药郎感激又欣喜地看着头生垂角的仙人,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变成了惊恐。
“等等!仙人!那株琉璃袋呢!”
“那朵紫花吗。”那维莱特伸手, 紫色的植物小花躺在他的手心:
“虽然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但我已经把它保存好了。”
采药郎的眼睛里立刻绽放出惊喜又快乐的光芒, 他小心地接过药材, 掀开被子就想坐起:
“多谢你,仙人先生!但现在我必须回去了, 等下次再见面, 我会好好的感谢你的!嘶!好痛!”
“你最好躺下,泽苛先生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不行啊,仙人先生。”采药郎疼得满头冷汗,但还是倔强的想要爬起来。
“医生和病人还等着用药呢!我必须把药材快些送下山去!”
“药?”
枫丹来的龙王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小花。
“所以你之前不让我救你, 是为了”
采药郎不好意思地挠头,脸色依旧苍白:
“嗨!我一时之间急昏了头, 生怕自己把您手中的药材砸碎,现在想想,有仙人在侧,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嘛!”
“”
白发的龙王歪了歪头,口中不自觉地泄露出疑惑气音。
“这药材,难道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不可能。
人类,作为普通的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将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仙人先生,你在说什么?”
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事,我是说那医生在何处?”
非人的龙王,枫丹的朋友,就这样拿着粗糙的地图,凭着浅淡的好奇,向璃月的沉玉谷,迈出了第一步。
走向人类的第一步。
*
沉玉谷,一处普通的医馆。
“唔咳!”
在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后,医生终于要撑不住了。
他能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在阵阵发麻,疲惫化成冰块,冷冻着身体里的血液。
“放弃吧,荆芥。”
他的师父不忍,再次开口劝阻:
“这孩子病的太重了,哪怕琉璃袋现在送到,他存活的概率也不高。”
“不行啊,师父。”
医生却微笑着摇头:
“那孩子还在呼吸呢。”
师父平静地看这年轻的医生,视线里含着明显的不赞同。
是啊,孩子确实还在呼吸。
只是除了呼吸,也没有别的反应了。
荆芥,你该理智些别为无根垂死的花伤心伤身
但这小子眼底青黑,话语却灵动。
“让我再试试别的药方吧,求您啦,师父。”
“随便你,别到时候累得生病,还要我医治就好。”
既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手已伸出,又如何收回?
所谓医生,也不过是血肉之心的凡人罢了。
师父心里正感叹着,却忽见有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进来,俊美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认真。
“受人之托,前来送药。”
医生疲惫的眼睛里立刻冒出精光:
“琉璃袋?”
“是的,希望我没有来迟。”小小的药盒摆在手上。
荆芥立刻翻出柜台,神情激动地接过:
“这种天气,居然还真能找到!先生,你等我一会!报酬一会给您!”
说着,他拔腿就跑入药房,竟就这么无礼地将那维莱特扔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水龙迷茫了一瞬间。
这人类,看起来很忙。
按照礼节,我是不是应该站在这里等他?
可是将客人这么丢下,好像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嘶~”
水龙思考时,轻轻的蛇类吐信声在屋子里响起。
嗯?
竖瞳咻地缩紧,野兽般盯着声音响起的地方。
“!”见鬼!
龙威汹汹,白蛇被吓得身体一缩,弹簧般射入了内屋病房!
“!”莫要伤了其他生命!
那维莱特下意识地跟着追了进去。
“等下,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咳咳!”
单人的病房里,浓郁的苦药味水汽呛得水龙喘不过气来,只得伸手捂住口臂,单手去抓那到处乱游的长蛇。
但那长蛇却灵巧地从他指缝间溜出,一个猛冲跃上了病床,蛇头撑起,故作镇定:
“你是何人!安敢袭击璃月仙人!?”
“!?”龙手茫然地停下。
“咦,师父。”医生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普通人面前说话了?”
“你是人,你师父不是人?”
“这什么话?”白蛇语气忿忿:
“你不也不是人嘛!”
人类医生:“??”
“所以”荆芥茫然地睁大眼,“这屋子里,只有我是人,对吧?”
“不对。”白蛇条件反射地纠正:
“你忘记了算上病人。”
“?”那维莱特竖瞳不动声色扫视了一遍这个屋子,没有发现第二个活动着的生物。
“你们说的病人在哪里。”
“唉。”医生叹着气,掀起了长生身下的被子。
“在这儿呢。”
小小的,枯瘦的孩童身影猛地冲进了水龙的眼里,他终于听见了那道细弱的呼吸声。
不是个摆设,不是个朽木,也不是个尸体。
白被之下,生命在艰难地喘息。
“怎么”那维莱特的舌头打了结,竖瞳震惊地看孩童根根突起的肋骨。
“会病成这个样子?”
医生无法回答水龙的疑问,只是悲悯地垂下眼,将汤药一点点滴进孩童微张的口唇里。
“还行吗?荆芥?”白蛇将目光从水龙的伸手移开,伸出尾尖去探那孩童的体温。
“荆芥虽然缓慢,但他的体温在下降,药方里加新鲜的琉璃袋也不行,你知道我的意思。”
“”
医生不说话,手却捏紧了。
“师父,我想”
“等等,什么意思。”水龙却猛地开口打断,非人的竖瞳微微睁大:
“难道这个幼崽要死了吗?他还这么小?”
长生立刻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轻微失态的非人类。
什么嘛,看着唬人,原来只是个孩子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却有两道声音同时开口反驳!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
水龙与人类茫然对视。
你怎么也?
“总之时间紧急,我要先去找个人。”
来不及细想,那维莱特转身就走,留给屋里的二人一个坚定的背影。
没想到,这个气势强大,实力不凡的家伙也是个难得的善者。
长生内心感慨万分,她不省心的徒弟却在身后荆目光炯炯,声音暗含讨好:
“师父,我想”
“你不想,没门!”
“但是”荆芥张口,还欲再辩。
但长生决意地硬起心肠,冷酷地拒绝这一直宠爱的徒弟。
“打住!我知你慈悲为怀,但也不能”
*
离开凡人聚集的沉玉谷,穿过山水与河流,将空气中的水雾一一搜巡,那维莱特一把薅住了在云来海旁垂钓的泽苛!
“?”龙尊面无表情,蓝眼却透露出几分茫然。
“抱歉,没时间解释了!”
那维莱特心里焦急,一把搂住龙尊的腰,整个举起,抗在肩上。
“?”
龙尊毫无防备,身体一轻,长尾就开始茫然地在空中卷曲。
看不出来,那维莱特劲还挺大。
“啪。”
龙渔白竿落地声,泽苛眼睁睁地看着钩上的鱼随之挣脱,落入水中无影无踪。
活泼得很,好像还是条观赏鱼。
“”
龙尊两个时辰的努力,就这样消失了。
那维莱特浑然不知,一心抗着泽苛大步往前走:“泽苛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被迫双腿悬空,脑袋抗在身后,持明平静的脸上终于绽起了青筋。
抱可忍鱼不可忍,就算是小朋友,这么做也太没礼貌了!
解决一个毫无防备的嫩龙很简单,只需要伸出双手,揪住背后的布料,再将长尾旗杆似的直直地向上甩去!
泽苛借着惯性在那维莱特的肩膀上玩了个倒立!
那维莱特沉稳的步调果然被打乱,踉跄着向龙尊的方向倒去!
“唔!泽苛??”
龙尊充耳不闻,冷酷无情,手下一个使力!
倒!
“啪!!”
尊贵的七龙王之一就这样被仰面按摔在地上!
“!?”
那维莱特从没有过这种体验,颇为茫然地仰面看着天空,他新交的朋友亦摔在他的身上。
而泽苛灵巧地甩尾,优雅站起,双脚重新立在地上。
他看着有些狼狈的水龙王,心中生起几分愉悦:
好了,我消气了。
接下来让我看看这孩子在搞什么。
对这些弯弯绕绕全然不知,那维莱特只看见龙尊背着阳光,从容地向他伸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那维莱特,冷静些,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而且”
“我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要抗也该是我抗着你才对。”
“”
“抱歉,我忘了。”
那维莱特冷静地被泽苛拉着手腕直起身,耳尖却漫上尴尬的红。
“泽苛先生,请帮我一个忙。”
虽然尴尬,但他确实也因此冷静了许多。
“好,那维莱特,请为我指路。”
龙尊点点头,放过了这孩子,长尾随意地缠上了水龙的手臂。
“好。”
不过瞬息,二人就到达了医庐,与那白蛇样的药君长生面面相觑。
“好巧,朋友。”
“巧个鬼!”长蛇一尾巴拍在泽苛身上:
“我还以为那小子会带来什么惊世神医!”
龙尊灵巧地躲过,又反手控了蛇的七寸。
他行动自然,言语却沉凝:
“我也没想到居然你陷入了困境,不过既然你之前没叫我,那就说明”
“抱歉,那维莱特,我应该是救不了这个孩子。”
第 92 章
救不了?
那维莱特知道泽苛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哄自己, 只是心里依旧不解:
“你的力量,甚至能瞬间救好全身多处骨折的凡人,而这孩子, 虽然身体消瘦,意识混沌, 但四肢完好,呼吸顺畅, 为什么救不了?”
患儿无知无觉地躺在面前,水龙能感到生命的气息在从小小的躯干里面弥漫出去。
人类正在变成珊瑚
不。
珊瑚虽不动, 尚且能活千年。
这孩子, 又有几日能活?
泽苛将患者看了又看, 摸了又摸, 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把残酷的真相告诉这年轻善良的龙王:
“那维莱特,你我皆非人族, 应当更能体会这种生灵的脆弱。”
“你看这里。”白尾低低地垂下,龙尊伸出手指轻点那患儿被剃得光秃的头部, 沉静的声音里藏着哀伤:
“用璃月话来讲, 这是气血瘀滞、痰浊凝结于头部,积累成痈。”
“用须弥话来讲, 这叫颅内肿瘤, 已经累及全身了。”
那维莱特听不大明白,天生强悍的龙王从不生病,他只是茫然地看看泽苛:
“这病不能治吗?”
非人的竖瞳里满是对孩童的纯粹恻隐,如圣人怜悯众生, 是高高在上的慈爱,又是真切的关怀。
高贵的水之龙会为人类悲伤吗?
白蛇探头, 蛇瞳看着这龙王的气势,又看看这龙王的神情,心中一定,终于完全放心了:
这男子虽然看起来可疑可怕,但行动坦率,言语良善,赤诚如童子,完全不用太过戒备。
“唉,治什么啊,就他那力量,不催命就不错了。”
她一放松,也乐得解答他的疑问:
“肿瘤势强,身体势弱,营养全被肿瘤吸收,所以身体枯瘦,但泽苛的润黩之力更是大补之物,贸然输入身体,你觉得是肿瘤先壮大,还是身体先强健?”
两兽争食,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再无他法。
那维莱特一惊,心中了然:
肿瘤一壮大,必将率先将孩童大脑碾碎成沫,爆出白浆。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水龙的眼睑垂下,有些哀伤地伸手摸了摸患儿的头。
血液如水缓缓流淌在枯瘦的身体里,在其下,那维莱特能感受到生命的不甘。
“还在呼吸呢。”
还活着呢。
却好像已经死了。
“”
对年轻人的悲伤感同身受,龙尊伸出手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肿瘤压迫神经,至少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
这算是安慰吗。
水龙的心情越发低落。
眼看着那海蓝色的软角都低落地垂下,泽苛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
“这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在这里。”
“好问题。”长生无奈地吐吐信子,“在药费达到区区五万摩拉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
水龙的心情越发烦闷。
这什么父母,就算是没钱也不应该等等,我又说错话了。
泽苛心里一哽,蓝眼有些担心地窥视身旁的年轻龙。
与千余岁的自己不同,那维莱特这孩子,大抵是第一次经历人类的死亡吧,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只是想想,就足以让现在的泽苛也为之胆寒了。
但显而易见,那维莱特可比年轻时的龙尊要理智多了。
既然已无希望,那就不要再沉溺于伤悲之中:
“让我为这孩子再做些什么吧,拜托了。”
行动起来吧,那维莱特。
泽苛带走龙王,寂静在病房里凝集成团,那孩子明明还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只有小小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苟延残喘,不肯停歇。
但仙与龙,竟无一人发觉。
在他们哀婉叹息的同时,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凡人医生眼神执拗。
这孩子还没死呢。
*
赤手捻起金针数十枚,以火灼烧,刺入周身大穴,引起肌肉痉挛。
“”白蛇看着,一声不吭。
指尖与针尖红得相似。
又热水敷手,涂满药油,推捏擦捻,按捣拍摇那孩子轻薄的皮肤与骨肉。
“”患儿沉默,静如人偶。
石板都要比她热乎些。
口里放入吊命药,鼻腔吹入救命粉,拇指按在人中处,掌心摩擦手足心。
“荆芥。”白蛇张口,无喜无悲:
“她没有呼吸了。”
“我知道的,师父。”
医生嘴里应着,手下却不停。
“但她还有心跳呢。”
振动虽小,但是还没停止。
所以我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人之将死,何以为救?
合谷、人中、百会、少商一一按过,均无反应。
“荆芥。”白蛇闭目,不忍直视:
“她没有心跳了。”
“我知道的,师父。”
“但她还有体温呢。”
温度虽低,但是还没消散。
所以我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急救的方法几何哉?适用的方法几何哉?
若将所有一一试过,可能挽救此子性命?
不能。
不能。
不能。
“师父。”
在再一次将针刺入患儿十指之后,医生看着那青黑的指段突然流泪。
这到底是在救治,还是在折磨?
他面朝那白蛇,咚地跪下。
“师父。”
“请你,教我救人的秘法。”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静默,白蛇颇为无措地张口:
“我已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与你”
“咚!”
医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狠狠地用额头磕了下地,红印漫上白肤。
“你知不知道你在求什么!?你会死的。”白蛇猛地甩开头,狠心不看。
“咚!”
荆芥也不开口劝,只是猛磕一声,然后毕恭毕敬地威胁:
“你若不答应,徒儿今日就磕死在这里。”
“你!”
“咚!”
凡人的脸上现出决绝,狠意顿生。
“龙尊不在,凭师父浅薄的仙力,想必也拦不住一个求死之人吧。”
“你、你威胁我!?”
“咚!!”
“荆芥!”
垂死孩童前,献祭无罪牲,医生长跪白蛇下。
他微笑着,嘴角勾起,眉目柔和,殷殷乞求:
“师父,你给我吧,我不怪你。”
腰弯颈垂,直直向下:
“咚!!”
地生红泪。
地生红泪?
长生蛇瞳一颤,血味如雾落在蛇信上。
令人作呕,也令人想到许多疯狂的可能。
“”
“我不给你,荆芥。”
“就算是你磕死在这里,我也不给你。”
医生不答,只是再一次微笑又虔诚地弯下了腰。
“咚!!!”
*
鲜血逐渐淋漓与地板,荆芥身体的晃动越来越强烈。
白蛇却紧紧合上嘴,死也不松口。
她知道,这一松口,凭着凡人的执拗与坚持,接下来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代人了!
额头与地板相击声一声比一声大,震动一次更比一次猛烈,长生竟真摸不清医生和患者哪个会先死!
但是不行,死一个人与活无数人,孰轻孰重,她还是分的清的!
或者
一个卑劣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袭上仙人的脑海。
只要拖到那个患儿死了
这件事是不是就算过了。
白蛇倔强着,沉默着,等待着
死亡将患者带走,再将荆芥还回。
“师父。”
许是力歇了,医生双手撑着地,额头贴在地面上喘息:
“您不会是在拖时间吧。”
“”
“但是啊,师父,我知道的。”
声音模糊不清,尾音在空中疲惫地拖曳:
“她也曾轻轻摸过您的鳞片,小声地向您倾诉过:”
成熟的男声语气压低,不伦不类地模仿着孩童天真的语气:
“蛇蛇,蛇蛇,求你告诉我:”
“我还能长大吗?”
“”
“药君。”徒弟突然极逾越地直呼起仙人的名号:
“你好像是太过担心我,所以忘记了。”
“这孩子,也是您的病人啊。”!!
*
「珥蛇拖龙法」
金黄蛇瞳邪异地镶在眼窝里,人类却笑得一脸满足与纯真。
无论是救治,还是折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妈妈”
极轻极弱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活下去
医生极快乐地笑了下,剧烈的晕眩后知后觉地找上了他,三天三夜没睡的困意也滚滚袭来,再加上失去的大量生机
“荆芥!荆芥!喂!!”
“咚!!”响亮的倒地声。
凡人躺在地上,闭目昏厥。
“怎么了!”
泽苛应声急匆匆走入病房,身后跟着枫丹的水龙王。
“就给娃娃买个寿衣的功夫,你们就被打劫了?”
他低头看看满脸是血的医生,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瞳色大变的白蛇:
“从来没有听说过长生有过如此相像的姐妹。”
“姐个头啊!”
长生急得把自己系出十八个结:
“再不救人就得去买新寿衣了!!”
“!?”
*
一番折腾与解释后,那维莱特沉默地看着病倒的医生和呻吟的患儿。
“妈妈妈妈”
肿瘤压迫了孩童的听觉神经和视觉神经,促使她一直不安地挥动干瘦的手臂,去寻她消失的母亲。
“”
“妈妈妈妈好黑”
声音凄厉微弱,如幼猫饮泣。
“”
那维莱特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枯小的手掌。
“我在这里。”
孩童听不见,小手在水龙的手中扭了扭,安心地不动了。
她向那维莱特露出了一个羞涩又干瘪的微笑。
“泽苛,我、我”
如被笑容惊醒,那维莱特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大力揉皱衣服。
“我不明白。”
空气中的水元素忽地浓厚了起来,久晴无云的天空渐渐变得阴沉。
要下雨了。
“为什么这些无力的生灵能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去换他人的存活?那个药师也是,这个医生也是。”
他轻轻地捏那鸟爪似的手,心里却满是撕裂般的痛楚。
为什么有些人会抛下自己的孩子,另一些人却会为这孩子献出生命?
“我不明白”
高尚还是卑劣,脆弱还是坚强?
我该以何种目光,看待这个种族?
泽苛正细细地捡去医生头发间凝结的血块,闻言悲悯地看了年轻的那维莱特一眼。
好熟悉的疑问,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经为此困惑过。
只是九沃龙尊已经寻到了自己的答案,那维莱特还没有。
泽苛不擅长言语,也不打算直接告诉水龙答案。
他深知,有些东西,如果不切身体验,就毫无意义。
于是,泽苛轻轻地拍拍那维莱特的头,安抚这个迷茫痛苦的年轻人。
“如果不解的话,就在人群中寻找答案吧,那维莱特。”
竖瞳迷茫了一瞬间,他愣愣地看手里枯瘦如柴的小手。
“可我并非人类”
“正好,长生也不是。”
泽苛淡定地指了指在一旁郁郁寡欢的白蛇,“别看她这样子,其实也是个老资历的前辈了,关于人类的问题都可以问她。”
“长生,愿不愿意招个看店的,那维莱特很强哦。”
那白蛇却目光涣散,人瞳忽地一下就落下泪来:
“呜呜呜!徒弟变异了下次我一定要把仙家典籍藏好呜呜呜呜!”
俨然是受了大打击,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啊。
泽苛冷静地摇摇尾巴,从容地面对那维莱特:
“她同意了。”
不,完全不像吧。
理直气壮地忽视掉水龙一言难尽的目光,泽苛一把把白蛇薅在手上,轻轻摇晃。
“别难过了,药君。”
“事已至此,还不赶快把你那珥蛇拖龙法的原理讲一讲,我好研究研究能不能抢救一下。”
“诶?”长生猛地回神,眨眼做回忆状,
“你说你这个润黩之力能不能补充损失的生机?”
第 93 章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稀薄到几不可见的红光轻轻点在泽苛的指尖。
“小剂量!一定要小剂量!”长生紧张地将尾尖都塞进嘴里,眼睛瞪得像灯泡。
“我可就这一个徒弟,你可别给我补死了!”
“冷静, 长生,你看起来像是个焦虑的皮圈。”
泽苛虽然面上不显, 但心里也紧张,人类不比植物状态稳定, 他亦深惧自己手一抖,把荆芥灌成驮兽大的肉团。
补充生机可比医治外伤困难多了, 毕竟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润黩修补到哪一步了。
下次一定要换种方法
泽苛冷着脸, 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唾沫, 蓝眼谨慎地看着面前昏厥的医生。
龙尊垂手, 指尖温和地贴上人类的皮肤。
雨越下越大了。
那维莱特看见凡人那因痛苦而紧缩的眉头慢慢松了,额头上的淤青也渐渐散去,心情却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就算是他将自己的生机献出, 又有什么用呢。”
那维莱特低头,干瘦的孩子疲惫地睡着, 小手还紧紧捏着水龙的指尖。
“这孩子头颅里的异物还在, 死亡并没有离他而去。”
这渡出来的生机,与喷洒在搁浅鲸鱼身上的水汽又有什么区别。
无法理解。
雨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密不透风地糊在水龙王的心上, 又沉又腻。
“珍贵的生命被白白损耗在他人的身上,所得到只是无用功,一场空。”
无法理解。
但白尾蓝角的龙尊却摇头否认,冷淡的眼尖锐又温和:
“并不是的, 那维莱特。”
泽苛思量着,伸出手去仔细摩挲孩童光秃的头部, 白玉一样的手和患儿干黑的头皮形成极反差的对比,刺着非人龙王的眼。
荧光抱土,珠入泥肠。
也无法理解。
不知那维莱特的所思所想,泽苛自顾自地思考着。
“多亏了荆芥的付出,我现在有了一个”
“可怕的救治方法。”
*
太阳升起又落下,疲惫的医生终于睁开了眼。
他手指曲起,挠了挠凌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嘀咕着: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这本是无意思的喃喃自语,却有平淡又认真的回答声在屋子里响起:
“雨下了一天一夜,你也睡了一天一夜。”
“是您啊,那维莱特先生雨?”
凡人这才惊喜地发现屋外的瓢泼大雨。
水流顺着窗棂成股流下,淅淅沥沥地淋在石板上,医生的目光不由得呆了。
今年沉玉谷的夏日出其的干热,虽然因临近枫丹而不至缺水,但适合雨后采摘的药材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这雨下得可真恰到好处。
“真好啊,想必新鲜的琉璃袋很快就会开满山崖吧等等,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回神,急急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竟是连鞋也不穿就想破门而出!
“”这是第二次被这个凡人忽视了。
唉。
那维莱特冷静地捏了捏眉头,长腿一伸,难得有些失态地将鞋径直向医生的身前踢去。
“!”荆芥有些茫然地一脚踩在了鞋面上,足心与冰冷的地板隔绝
好精准。
沉静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明明是宽慰的内容,医生却觉得后背有几分发凉:
“孩子无事,泽苛在照顾,你不用心急。”
“而现在,医生,我有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认真地答复我。”
白发的男人姿态端正,竖瞳幽邃,荆芥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是在与什么不通人性的野兽对视:
“世间何物,可重于生命?”
莫名其妙的问题。
医生愣了一下,颇为苦恼地笑了起来:
“先生,好怪的话,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要比生命更重要吗?”
“”
更无法理解了。
面前这个凡人明明知道生命的可贵,为什么还会做出那种选择呢。
而且按照常理来说,人类做为一种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将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才对啊。
还是说
龙王眼神一凝。
“人类。”
“你那挽救生命的职责,与你自己的生命。”
“哪一个更重要。”
*
“我不知道,先生,也许在你看来,我正在做毫无理智的事情。”
凡人笑着眯起了眼,给了他一个真诚的答复。
“但是啊,在病人痊愈,自己提起自己的衣物,与我挥手告别的那一瞬间”
不健康的红晕漫上了医生的脸,他的声音喟叹着低吟:
“实在是太满足了。”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这大雨中,那凡人身体蓬勃的情绪如被绢布兜住的泉水一般,虽不至抛撒,但溢散出的元素力又鲜明地在空气里碰撞扩散!与水龙共鸣!
“!”
喜悦、满足、悲伤、执拗种种情绪溢散在水里,流进水龙心里。
“”
难以理解。
那维莱特终于把路让开,放这人类离开。
这种渺小的造物,好像确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许,我生为人形,并不是命运的玩笑,而是真有其用意吧。
要不要,稍微了解一下这个种族呢
“哇,九沃龙尊!您还在啊。”
持明龙尊却向着衣衫凌乱的医生点点头,平淡地招呼着:
“既然醒了,就与我一同研究研究,怎么把这孩子的脑壳掀开好。”
“??”
把什么掀开!?
那维莱特的思考也猛地一滞,不敢置信地睁眼瞪向若无其事的龙尊。
“谋杀?”
“不算吧。”泽苛蓝鬃尾尖轻轻晃动,脸上是平静如水的认真:
“没有谋划,就算不上谋杀。”
他又在开玩笑了。
“原来如此不对。”
那维莱特心里一紧,连忙疾走几步护住床前患儿,冷酷竖瞳逼视泽苛。
“你不是说,有救治方法了吗,那为什么还要撬开他的头盖骨?”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啊!我明白了了!龙尊大人!”
荆芥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忽地灰暗:
“你是想打开头颅,然后把肿物从其中取出吧,但是恕我直言,那是不可能的。”
他伸手摸摸孩童瘦小的身体,感受着他虚弱的心跳。
“这孩子身体太弱啦,在头上开那么大的口子,她一定会受不住的。”
“我在这里呢,她怎么可能受不住。”
龙尊此话说得肯定,但荆芥不是个迷信仙人的,本着医生的责任心,他忙开口劝阻:
“可是您的润黩之力必会让肿瘤先扩大,只怕还不等我们劈开患者的头颅,她就死了。”
却不等泽苛开口解释,那白蛇就有气无力地开口轻斥。
蛇有着荆芥所熟悉的眼睛:
“我看你是真把头磕傻了,好好摸摸你眼眶里的是什么东西吧!”
我眼眶里的是!!
荆芥忙转身,去看镜子中的自己。
黄金的蛇瞳诡异璀璨,既如火光中上下翻飞的黄纸,又如药房深处堆积的摩拉。
看呐,荆芥,这是你以命买命的单据,也是你契约的证明。
生与死,凝结成金珠子,嵌在人的眼眶里。
“”
手颤抖着,医生去摸镜子里的眼睛。
水龙不声不响地投以注视。
在这暴雨中,他感受到了几乎要凝聚成水的喜悦。
“你大可用自己的生机,去保这孩童的命脉,好让龙尊破开他的头颅,取出那坏痈。”
白蛇蜿蜒,顺着人类的腿缓缓向上,直至绕住脖颈,信子擦过耳尖。
她声音轻柔,水银般划过耳道,毒获了医生的心。
“肿瘤既出,龙尊无所顾及,润黩强盛,必救孩童性命。”
必救孩童性命。
将益阐明后,是冰冷的拥抱。
“但你的生机接连受损,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损寿数十载,你可要想好。”
必救孩童性命。
“尔尔百年,悠悠不返,青碑生苔,残魂眠土,荆芥,不值啊。”
为医为师,两情难全。
虽然润黩之力能在一定程度上修补生机,但
为师者总是偏疼徒儿的。
必救孩童性命!
长生见荆芥捂着眼怔愣了好一会,只当他怕了,心中微定:“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她却不见水的龙王突然咬紧牙关,闭目不看!
人类决绝的情绪激烈如漩涡,在暴雨中酣畅奔涌,此刻却只有他能感知。
“泽苛龙尊。”
那瞳不似蛇瞳,也不似人瞳,凝着固执的仁慈: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荆芥!!”
长生咬牙切齿地惊呼一声。
蓝瞳的龙尊却淡定地掏出早消毒过的锤斧刀剪,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随时可以。”
“泽苛!你!”长生被这俩癫货气得直打挺,又不敢真的打扰二人准备,只得一尾巴甩到那维莱特头上:
“这俩疯子!!”
“”
无辜受罚的那维莱特倒也不恼,只是颇为同情地把这身心俱疲的师父握在手中。
荆芥心虚了一瞬间,终究是没理她:
“提瓦特大陆上,从来没有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治病方法”
泽苛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拉着荆芥分析:“我们也算是前无古人了,麻药也不好上这样吧,那维莱特。”
他双手捏着小斧头和锤子,干脆一个利落的摆尾就劈掉了水龙手里的白蛇,长尾一曲勾住他的腰:
“帮帮忙,按着患儿别让她动,记得别按碎了。”
那维莱特睁大竖瞳,有些惊恐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
“对。”龙尾紧紧地拉着那维莱特的腰,长腿控制不住地上前,径直跨过了摔在地上的长条白蛇:
“这、泽苛先生,你开玩笑的吧?”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
事成定局,白蛇瘫软地趴在地上,阴森森地吐了吐信子:
“迟早让灵渊把你们都给吃了。”
*
孩童睁着眼睛,无光的瞳孔对着龙王。
她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冻结的雪人,在阳光下落了眼睛耳朵,正慢慢地化成一摊水。
“”
那维莱特试探着伸手,拉住那孩子的腕。
他一触到那细小的骨头,孩童却立刻发现他的存在,扭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羞涩又信任的笑容。
俨然是记住了水龙的气息。
那维莱特心里一颤,手险些住了。
“乒乒乒!”
小锤敲打斧背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那是龙尊在熟悉接下来要用到的器械。
“那维莱特。”
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嘈杂声几乎听不真切。
“如果抗拒的话,就松手吧。”
“这本不是你的义务。”荆芥亦在旁边劝说。
“不。”龙王的竖瞳却忽地坚定了起来,一手强势地按住那秸秆般的双腕。
他看着孩童空茫又信赖的眼睛,只觉得有种种奇异又强烈的情绪在支配着他的行动。
水龙不知道自己要在那眼睛里寻求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这弱小的族类。
他只是看了看荆芥的蛇瞳,沉声到:
“请让我,也来帮忙。”
第 94 章
患儿脆弱, 对实力强大的水龙王来说,最困难的反而不是控制住他,而是要注意手下的力道, 莫要把那脆弱的骨头,捏碎成泥。
“从来没想过这么粗暴的治疗手段真是荒谬。”
白蛇抱怨着拿来干净白布, 那维莱特轻轻将患儿抱起,横放在上面捆扎。
水龙王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计, 只觉得是在用渔网打捞着水面的泡沫,微微一用力, 就要碎得无声无息。
孩子却信任地任着龙王摆布, 直到手脚躯干全被牢牢束缚住, 才迟钝地发现了不对劲。
“唔啊?”
大概是想表示疑问吧。
“还残留着部分语言能力。”
蓝角的龙尊在一旁看着, 仔细地将手浸在热水里,擦上烈酒,反复清洗消毒。
“虽然肿物已经压迫到脑内神经, 让她的痛觉迟钝了许多,但这毕竟是开颅, 疼痛无法避免。”
将手上的水元素抽去, 龙尊面上冷静,尾尖却绷紧了。
“所以,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 在达到这孩子的生理极限之前,把她的命保下来。”
*
指尖相贴,双手箍住孩童的头颅,露出头皮。
那维莱特能感觉到弱小的生物在自己的压制下微微战栗。
无需通过共鸣, 水龙王能直接感受到:
这孩子很害怕。
聋,瞎, 哑,盲,又脆弱,又无力。
被如此突兀地捆住,害怕是必然的吧。
生命,就在自己的手下扭动,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小的血管里,血液在艰难奔涌。
如同感受到水龙的不适一般,泽苛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按住,那维莱特。”
他抬手,冰冷的刀被锋摁在薄薄一层的头皮上,孩童被凉得一哆嗦,表情更加茫然。
龙尊却冷酷无情地伸出食指与拇指,按在刀尖附近的皮肉,右手用力一拉,红线跃然纸上!
“我要开始救治了。”
第一刀。
“!”
疼痛猝不及防,打得孩童呆滞地睁大眼,直到头皮被彻底切开,隐约露出森森的白骨,患儿才恍然发现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了!
荆芥适时地张大黄金蛇瞳,生机源源不断护住孩子的心肌血脉,孩童的抗议也越发地强而有力!
“呜!呜啊啊啊啊!!”
哭声惊得龙王心脏骤缩,刀尖划出的血液,立刻染红了头皮!
仅仅是开始,就这么痛苦吗!?
那维莱特不能再看下去,苍白着脸抬起竖瞳,将视线狠狠地钉在九沃龙尊的脸上!
龙尊的面色冷得可怕,不声不响地拿起小斧和锤子,沾血的手腕不带一丝犹豫。
“不要抖,那维莱特。”
他的话语要比深海冰冷一万倍,冻得人心里打颤。
“我要加速了。”
锤子被坚定地抬起,仿佛那不断爆出尖叫的孩子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块虫蛀的木头一样!
“咚!!”
他的手很稳,比得上全璃月最好的石雕匠人。
“嚓。”
很巧妙的力度,白瓷碗轻轻地裂开,没有损伤到一点点内容物。
但血溅在水龙王的衣领上,扰乱了一池静水。
腥臭味渐渐在房间里蔓延,就像海鱼腐烂了身子,露出被水泡得白胀的器官。
那维莱特偏过头去,双手仍死死地箍着孩子的头,胸膛下压,制住孩童的挣扎。
“呕!”
“咚!”
红里透白。
“噗叽。”
修长洁白的手指顺着缝隙摸了进去,在里面仔细地摸着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发出响亮的水声。
与此同时,红光大盛。
那是润黩之力。
耳边传来簌簌骨骼愈合声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那维莱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等他再度醒过来时,只看见完整又瘦弱的孩子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地往里钻,晶亮的眸子惊恐地看着满手是血的龙尊,尖叫声不断。
“呜呜呜呜妈!”
泽苛面无表情地捏着个红色的肉块,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结束了?”
还挺快?
那维莱特恍惚地伸手去触孩子的小脑袋。
是完好的,毫无裂缝与红肿。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觉般。
只有胸前越来越凄惨的哭声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水龙脸上一青,微微弯下腰,把那孩子放下。
“呕!”
“不是吧,这是又被恶心吐了?快喝口茶歇歇!”长生招呼着,扭头去看他不省心的弟子:
“荆芥,还好吗!?”
医生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我无事,就是有点头晕呕!!”
“!?你怎么也!泽苛,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龙尊靠谱!
那蓝发的龙尊却木木地看她一眼,手一松,滑腻腻的肉块掉在了地上。
“啪。”
沾血的手缓缓揪住了胸口,晕开一片红。
“?泽苛?”长生直觉不对。
龙尊板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缓缓地张开了嘴。
“呕!!!呕!”
“!!!你那副冷静的样子不会是装的吧!”
回应她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
“没办法,我只是个普通的巡林官,又不是医生。”泽苛优雅地驱使水元素,带走身上的脏污,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所以感到难受,也是很正常的。”
“”
那维莱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感觉放松了许多。
“刚才的你很可怕。”
“哦。”龙尊颇有兴趣地甩了甩尾巴,不动声色地调侃到:
“为什么害怕呢,强大尊贵的龙王。”
“不会是被我冷酷的表情吓到了吧。”
这话本是为了打趣,但那维莱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觉羞耻。
“明明那孩童的生命就那样被掌握在你的斧下,但你的脸色却是那样的无动于衷,简直就像冰封的水面,无动于衷。”
“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你真的如外表那样无情,眼里看不见这孩子的痛苦与挣扎。
“不过我现在不怕了。”
那维莱特一手拦着孩子,一手扶着下巴思考:
“岩龙王说得对,你确实是一个,面硬心软的”
“傲娇?”
“?”
那家伙都在教后辈些什么。
龙尊的尾巴静静地停止了摇动,蓝眼定定地看着那维莱特的脸。
“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
那维莱特被盯得茫然,但还是坚定自己的原则:“他说了很多,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不礼貌。”
“怎么会,我和若陀龙王情同手足,你是知道的。”这小小的拒绝泽苛并不放在眼里,张口就忽悠起了不通世事的年轻龙王:
“既然已是手足,那我与他就算是一体,又何谈礼貌不礼貌呢?那是不熟悉的人才当讨论的事,所以”
请务必告诉我,好龙王。
“原来如此,礼貌,对熟人也可以省去。”龙王求知若渴,举一反三:
“所以,如果我熟悉的人做了令人担忧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在乎礼节,直接干涉他,对吗?”
“正是这样,那维莱特。”泽苛一心想知道若陀对自己的评价,因此毫不在意地应了。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句简简单单的肯定,给未来带来了多么大的转变。
“那维莱特阁下。”年轻的典狱长茫然地试探面前的大审判官:
“您突然到访,可是因为对我的继任有什么不满意?”
又有白发少女怒气冲冲地走在他的前方,哒哒哒的皮靴声在街道上回荡:
“那维莱特!我说了!我可是神明!完全不需要你的关心!”
“真是奇怪。”审判官对着小美露莘吐诉着心中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要拒绝我的帮助,难道是因为我们之间还不够熟悉吗。”
希格雯的眼睛忽闪地亮了一下,掏出了数杯奶昔来:
“我记得,送朋友礼物也会增加好感度的哦~”
也许未来的他或许会因为这小小的误解多出许多困惑与收获,但是现在,他只需要将顾虑放下,将若陀的调侃一一讲给龙尊听。
“多谢你,那维莱特,也许我应该给若陀龙王请一个知论派的老师,好好纠正一下他的语言系统。”
那维莱特认真地附和着:
“是吗,那我祝他学习顺利。”
“哈那我替他谢谢你,好心的先生。”龙尊将沾血的斧锤刀剪一一整理清洗,又捡起地上的肉块放在白布上检查。
“还挺大。”龙尾敲了敲无力倒趴在椅子里休息的荆芥,蓝鬃下掩盖点点红光。
“你要是是个学者,完全可以靠这个手术混过毕业了。”
荆芥眨眨眼睛,抬起头来。
“龙尊说笑只恐怕那时候被研究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怎么会,不过说到教令院。”
龙尊摇摇龙角,想起来了一个特殊的孩子。
“也不知道赞迪克如何了。”
教令院里,妙论派的新星正将新的课题交给导师过目。
“生物机械?好新奇的主题,是要把机械装置和人体结合吗。”
他的导师喃喃自语着,点点排斥感在心头涌起。
这个主题,总感觉有点
不尊重生命?
人可以像机械一样被拆开改造吗。
“是的,老师。”
蓝发的少年却笑得彬彬有礼,温和地解释到:
“这个装置可以帮助断肢的可怜人们,而且那些肢体僵硬的魔鳞病患者,也可以因此迎来新生。”
“”
“”
“抱歉,赞迪克。”
他委婉地规劝这众望所归的天才,不想打击他的信心:
“我不大赞同你的观点,人体神圣又精妙,用机械来代替的话,哪怕是比喻,也算是一种亵渎了”
天才温和地接受了老师的劝诫,没有一丝不满:
“我猜也是,所以这只是个想法,我什么都没做哦。”
蓝发的少年与导师微笑着告别,回到自己在雨林中的实验室。
“啪嗒。”门锁被学者轻轻拉上,风也吹不进来。
一直勾在脸上的微笑突然垮下,尖尖的鲨鱼牙有些烦躁地咧出:
“知道这群家伙脑子迂腐,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迂腐。”
他一脚将凳子勾到身边,粗暴地将学者帽一把扯下,甩到地上。
“只是猜想,居然都不敢接受。”
教令院不能久留。
“咕噜噜啪”
圆形的白色徽章从帽子上脱落,静静地滚远,滚远,直到撞到一台巨大的机械装置上才倒下。
“嗷呜”
装置里传出兽类的哀叫。
“啊”赞迪克被叫声提醒,忧郁地挠了挠头。
“实验动物又不够了啊要是有正规的渠道用来购买就好了,那些农民送来的好些都不能用来做实验”
“而且都元素力的接受程度也不强,也抗不住死域的污染”
“样本也不多了,我还得再去抓点遗迹龙兽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少年的红眼突然变得漠然,弯腰捡起学院徽章,上下掂了一掂。
“最糟糕的是,我宝贵的实验室里居然有老鼠入侵了”
赞迪克猛地举手,徽章子弹般被投出,又被两根手指轻松地接住。
“”
带着半脸面具的白发中年人站在暗处,看着实验室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械不言不语。
“老鼠真是可恶,你说是吧,先生?”
第 95 章
光头的小娃娃畏畏缩缩地把头藏在被子里, 不敢抬头看蓝角的龙尊。
“你怕什么。”泽苛面上从容,心里却有几分难过。
他养过这么多孩子,安静的, 活波的,淘气的都有, 却还这没见过这么真真切切害怕自己的。
“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啊!
龙尊却不知孩子的心里也很绝望。
可是我瞎了这么多天,恢复光明的第一眼却不是妈妈熟悉的脸, 而是有个冷冰冰的大人满身是血,一脸无情地站在面前!这是个人都会害怕吧!
“不要吓他, 泽苛。”
那维莱特却颇能感同身受, 略带谴责的目光投向龙尊。
“检查的话荆芥来也可以吧。”
“但是荆芥在忙。”
“嗯?”那维莱特不赞同地拧起眉。
“他不是身体刚好些吗, 这是在忙什么。”
“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亦是对生命的亵渎。”
这话有些严重了,看来那维莱特是真的不高兴。
泽苛开口替荆芥打圆场。
长长的龙尾绕过身体,鬃毛轻轻地拍拍被褥里的孩童。
“去找这孩子的家人去了。”
“?我记得”他的父母不是跑了吗?
“啪!”
不等他说完, 那白尾忽地一下抬起,蓝鬃带着浓浓的提醒意味甩到胸前。
“!”那维莱特立刻明白过来, 低头看见被子的缝隙中正有晶亮的瞳子在向外窥视。
满含期待, 满含思念。
显然是不知自己已被抛弃。
你怎么不说话了,先生?
水龙心一惊, 迎着那澄澈的眸子, 僵硬地拂开胸前的龙尾。
“你怎么还不快些检查。”
“好。”泽苛立刻板着脸趴下身子,与那被缝里躲闪的瞳子对视。
龙尊的眼睛浅淡如冰,配着毫无波动的脸,简直像无感情的野兽一样, 足以让任何一个胆小的孩子生惧:
“小朋友,叔叔要给你做检查了, 准备一下。”
“!!!”
被子里面瞬间爆出一声惊叫,期待的目光瞬间从那维莱特身上消失了!
现在可好,小孩被龙尊吓得在被子直打哆嗦,别说爹娘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吓忘了!
“不不不、不做检查!哇哇哇!”
吓得连话都会说了。
恢复得挺快。
“那可不行。”
龙尊听得心里一乐,面上却不动声色,煞有其事地逗弄到:
“不止今天要做,明天也要做,后天也要做呢。”
“呜呜呜呜!介到、什么时候啊!”
“做到嗯”
龙尊一边强行去撸孩子光秃秃的脑壳,一边放缓了蓝眸。
“做到你能自己从床上下来,提起衣物离开为止。”
小孩的挣扎忽地一下住了。
怯怯的眼神落在龙尊的脸上:
“我还能站起来?”
病了许多时日的孩子只觉得自己还能看见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奢望站起来。
“是啊,你不止会站起来,还会跑起来,跳起来,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
泽苛一边随口给她勾勒美好的未来,一边快速地检查她的头部。
孩子听得愣了神,暗沉的脸颊也放出光来:
“和弟弟也一样吗?”
看起来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
检查完了,泽苛先是满意地拍拍患儿的头,随后又端正了姿态,直视着孩童的眼睛。
他要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然后,我要向你道歉,小”
还没等龙尊说完,孩童不假思索,脱口顶撞:“我不原谅你!”
咦,虽然不意外,但是
“好歹让我把道歉的内容说完吧。”
龙尊轻轻抱怨!
孩童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在顶撞什么样的存在,瞬间缩起脖子不说话了。
“孩子,我要向你道歉。”那怪模怪样的仙人面上依旧是那么平静。
“我要向你道歉,为这场没有得到允许的痛苦治疗手段。”
“虽然你的痛觉因为那肿物而迟钝了许多,但在那肿物移开的瞬间”
仙人向孩童低头,以百端尊重和温柔。
“一定很痛吧。”
“我很抱歉。”
我确实没有咨询这孩童或父母的意见做不到也不是理由。
没咨询就是没咨询。
龙尊心里清楚的很,无论是荆芥的换命还是自己粗暴的治疗,都是个人的一意孤行,与这孩子无关。
所以,她亦无需挂上愧疚与重担,我亦无需奢望感恩与报酬,只求问心无愧,平安健康就好。
而道歉,正是他澄澈己心的行为。
“对不起但我不原谅你。”小孩瑟缩但坚持,开口也是道歉,心灵却是倔强明晰。
“但不是因为疼痛因为在看不见之前,我已经经历过比那更剧烈漫长的痛苦了。”
“我不原谅你,是因为、是因为”
“好恐怖。”
太恐怖了,无论是被束缚的手脚,还是头皮被划开的钝痛。
孩童也曾见过动物被破开皮肉的模样,只是没想到那创口会开到自己头上。
“我以为我要被杀掉了!真的好可怕!就像”
孩童努力向龙尊描绘着那种恐惧。
“原来如此,你确实有理由不接受我的道歉。”
龙尊亦以十分尊重予以回应。
人类孩童却不曾发现。
随着抱怨被一点点地倾诉,那对蓝色仙人的忌惮,也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
那维莱特在一旁看着龙尊诱哄着人类孩童,奇异的欣慰感在心里升起。
荆芥的蛇瞳,孩童的挣扎,长生的焦急,泽苛的冷静,一切都没有白费。
我们从死亡手下真真切切地抢回了一个孩子。
日光透过窗户打在水龙王的白发上,给他披上温暖的荣光。
那是在深海里看不见的景象。
今日,真是非常晴朗的一天呢。
*
“今天的天气也太热了吧!”
与那维莱特的闲适不同,荆芥被晒得头晕眼花,脸上发红地返回了医馆。
“怎么了,不顺利吗。”
那维莱特立刻伸手扶住这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凡人。
“你看起来就像一条脱水的鱼。”
荆芥立刻干笑了两声。
“哈哈哈那维莱特,你也会开玩笑了啊”
“”水龙王严肃地看着他,竖瞳里有几分无辜。
荆芥的干笑声一点点住了,嘴角尴尬地抽搐了起来。
“哥们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干什么这副表情!那维莱特又没说错!”长生没好气地用尾巴尖去怼这孽徒的头:
“大热天还要受一肚子气,还不赶快坐下来歇歇!”
“听你们的意思是进展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白蛇头一昂,愤怒地吐出信子:
“那家的男人一看荆芥的脸,立刻就跑回房子里关上门!怎么喊也不回应!”
荆芥也无奈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他本就体虚,来这么一遭更是身体不舒服:
“没办法,他好像是把我当成讨钱的了,完全不敢和我们说话。”
“就算是真讨药费又怎么了!又没向他要九沃龙尊的出场费,那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长生依旧愤愤不平:
“好歹把孩子领回家吧,那小娃娃一天天的搁这呆着,伶仃得很!”
确实啊,医馆里的大人们都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而唯一有经验的泽苛还被讨厌了。
“天天躺床上发呆,病怎么好的了!”
“好了好了,等我下午再去逮他吧,等我和他说明白,这件事就了结了。”
荆芥找了把扇子,给自己悠悠地扇着风,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
“只是把自己家的孩子领走,他还能不愿意?”
水龙看着医生汗湿的衣衫沉默。
听起来是个轻松的活计,只是医生一直抓不到人罢了。
“我去吧,下午。”
水龙王如此说。
“咦!?”药君长生率先表示了惊愕。
“你能行吗?总感觉你对人类不是很熟悉。”
虽然知道你是是一片好意,但你浅薄的人世经验,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而且还是那么强大的非人之物。
“师父,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人类不懂仙人的担忧,只是笑呵呵地拿起纸笔写下几行字,乐意见人来帮自己跑腿。
“你按这个行事,就不会有问题!”
那维莱特接过纸,皱着眉头念出:
“首先抓住那个人,然后告诉他,你的孩子健康了,医生不收你的摩拉,快把孩子领回家去,就这三句话,对吗。”
“确实如此,怎么了。”
“总感觉这三句话哪里怪怪的”
“等等,你不会擅自更改吧。”长生立刻警觉地瞪大眼睛。
“按照我在人间的经验,这三句话对那种人是最有用的,你可不要乱改!”
是这样吗
水龙怀揣着淡淡的困惑,踏上了寻找患儿家人的道路。
这一踏,就踏错了。
“第二段台阶后右行十一丈,再向左下三段台阶”
水龙面无表情地在小小的镇子里上上下下,很快就分不清那些风格相似的小房子中哪个是哪个了。
沉玉谷的台阶,太多了。
天气炎热,树下有乘凉的老妇人,手里编着竹筐,眼里却看着衣着整洁,容貌不凡的水龙绕着小镇不知道走了几圈。
她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开口招呼那四处游荡的男子:
“小伙子,你在这里逛什么啊。”
那维莱特停下了脚步,礼貌地向她点点头:
“女士,我是医馆的人,来这里找一位小患者的家属。”
老妇人眼睛一眯,立刻不假思索地反问:
“可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孩,脑子里中了邪,长了肉?”
“是的,女士,你知道他的家人们在哪吗?”
“所有人都知道”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安静地给他指了路,也留下了奇怪的忠告。
“小伙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到底是别人的家事”
那维莱特听不到,只是礼貌地道谢,顺着指引去了。
在路的尽头,只有一个农人在扛着锄头耕种,水龙能看出,那男人的体魄虽然比患儿的要健康很多,但面相是相似的。
这就是那孩子的父亲?
“先生。”那维莱特先发制人,挡住那健壮男人的去路。
“你的孩子痊愈了。”
水龙王看着他,希望在他面上能寻得一点喜悦。
但回复他的只有男人眼里的惊恐,和虚张声势的大叫声。
“你、你不会是医馆的人吧!我可告诉你!我没钱!”
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让那维莱特立刻发现那淡淡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了。
摩拉,当比自己孩子的性命更为重要吗?
无法理解。
“医生不收你摩拉。”
“真的假的!我不信!你一定是要把孩子扣在手里,然后想方设法来讹我!”
污蔑。
这是在玷污荆芥与各位的付出。
而且明明是你先把自己的孩子留下的!
但是事情还没有办完,那维莱特,你不能把他搞砸。
水龙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轻轻念出那纸上的最后一句。
“快把孩子领回家去。”
以及心中的第一句。
“他很想念他的妈妈。”
孩童想见他的母亲,这你也要拦阻吗!先生!
“”
所以质疑都被打回,农人无话可说,只是拄着锄头沉默。
他拧着眉,古铜色的皮肤下有青筋抽动,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目光坦荡地看向那维莱特。
“先生,你看着是个体面人,恐怕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直接和你说吧。”
“我家有了儿子了。”
“?”
水龙眨了眨他的竖瞳,搞不清楚话题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你是想让我说恭喜吗。”
“唉,你果然不明白,我还得和你说清楚”
农人苦恼地挠了挠头,面上却露出极冷漠的神情来。
他极认真的,一字一顿地看向水龙。
“我既有了可以帮忙耕种的儿子,就不需要再养一个病怏怏的小丫头了。”
“你们把她扔掉吧,扔到哪里都行,别让我再看见她。”
什么?
水龙的竖瞳微微瞪大,就在这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他茫然地重复着,仿佛鹦鹉学舌。
“病怏怏的小丫头,扔掉?”
“那孩子,是个姑娘?”
孩子穿着病服,剃着光头,身体黑瘦,难怪涉世未深的水龙没认出来!
但是对性别的吃惊只是一瞬间,毕竟,现在最让那维莱特不解的,只是农人那冷漠又无情的话语!
“是啊,那个小病痨鬼,这么多年就没见她精神过,什么活也干不得!”
农人摊开手,锄头都撂倒在地上,大肆地向水龙抱怨起来:
“不干活也就算了!还长得那么黑!那么瘦!哪里像个小女孩,活像是个从垃圾堆里刨食的乞儿!这以后怎么、嫁个好人家!”
“!!??”
那维莱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恶毒的语言从那男人的口中喷出,比一万条鱼尸腐烂在死水里还要恶心恶臭。
他的面上却全是理所应当,好像人生来就应当以鸟粪为食一样!
水龙看着那张激动的脸,想起患儿的模样。
孩子虽然黑瘦,但五官却整齐。
虽然没有头发,但眼睛却明亮。
虽然没有小女孩的温婉,但性子却活泼又可爱,连龙尊都很喜欢。
这些都是确确实实的优点,水龙王不懂,也不愿懂。
为何人类要对自己至亲的血脉如此厌弃贬低,嗤之以鼻。
第 96 章
“先生, 我们可都是贫苦人,做没有赚头的生意是活不成的!”那男子好像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胆气也越发壮大。
“你们好事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发发慈悲, 别再把孩子送过来了!”
每个字听起来都很熟悉,但拼凑在一起组成的句子, 怎么就那么让人难以理解?
“那、可、是、你、的、血、肉、至、亲!”
“不,先生。”
农人伸出健壮的臂膀, 向那维莱特展示自己坚实的肌肉。
这臂膀能轻松地挥起锄头, 和患儿枯瘦如柴的细胳膊细腿一点也不一样。
“那是个无用的拖累。”
“我把她扔到医馆, 就已经不欠她了。”
冷漠的, 不耐烦的脸,毫无羞愧与不安,水龙能察觉到, 他所说的一切话皆为真心实意。
他是真心实意地,要把自己的血脉抛弃了!
而且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
荆芥拼尽全力的救治只换来这个结果, 那孩子对家人的思念注定落空。
那些围绕着这孩子而起的, 无能为力的痛苦,破釜沉舟的孤勇, 孤注一掷的决定, 孩童的扭动、挣扎、哭嚎,皆被这么轻而易举地玷污了!
难以理解、难以理解
那维莱特强压着逐渐翻腾的怒火,最后问了一次那个‘父亲’。
“你,在做错误的事, 你知道吗。”
“什么?”农人看向那维莱特的目光渐渐带上了嫌弃:
“我不是把道理给你掰扯得很明白了吗,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听不懂人话?
嘣。
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就这么断了。
那维莱特竖瞳微缩,尖锐地刺向那无知的恶徒,张口降下最后的判决。
“不明是非,不分正误,以利为首,藐视亲缘,遗弃子嗣,欺人善心”
水元素在空中沸腾,他的脑后开始凝聚成出法阵。
竟是个有神之眼的人?
农人的脸色渐渐迷茫,淡淡惊恐在心底升起。
他撸起袖子,举起锄头,向面前的年轻人徒劳示威:
“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附近可是有千岩军的!”
水龙的脸上带着沉凝的愤怒,他向那无知的恶人伸出手,努力控制着只分出一点点力量:
“林林总总,皆当!”
“受罚!”
“轰!!!”
水蕴含着愤怒,大力冲击到那凡人的身上!
但那只能带来疼痛,却洗不净恶的污点。
少顷,那维莱特放下手,原地已没有了那农人的身影,只有锄头狼狈地甩在一边。
“哈。”
深吸一口残留的水汽,那维莱特竟能品出几抹苦辣来。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水中共鸣到自己的情感
好陌生,也是在水里从没体验过的。
余怒随着水汽散去,理智回归,那维莱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妙。
人被冲到哪里去了。
糟了,力度还是没有控制住。
破败残垣间,那维莱特猛地上前几步,抬眼四望,要去寻那农人之所在。
人类脆弱,可别伤出什么问题才好!
但不等他找到农人,身着甲胄的军士更快地赶来!
“站住!那边那个白头发的!”反射着寒光的枪尖密密麻麻对准了水龙,那千岩的军士面目坚定:
“举起手来!不许再伤害璃月的百姓!”
“”
众目睽睽下,忌惮惊恐中,那维莱特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双手。
更糟了。
*
沉默的水龙被粗暴地请到椅子上,他面前的千岩军无不表现得凶神恶煞,显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恐怖分子。
“姓名,国籍,出生日期都给我老实交代!”
“”
被人类抓住,也是稀奇的体验。
“我是那维莱特,国籍应该算是枫丹,至于出生日期”
那维莱特张口说出了一串真实又离谱的数字。
“不许开玩笑!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面前的军士瞬间暴怒,拍着桌子就开始怒吼。
“我没有开玩笑。”
心里闷闷的,好奇怪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憋屈’吗。
“等等,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又有见多识广的军士对同事耳语:
“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头上还挂俩飘带,我听说仙人都会搞些特别的装饰,比如说角啊,皮裤啊,面具啊什么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意思是说,他可能是来自枫丹的仙人?”
另一军士的目光狐疑地扫视着那维莱特的全身,看得他心里一脸茫然。
“这头上的东西确实不像假的算了,我试探一下他好了。”
“咳!”军士清咳了一下喉咙,放缓了姿态:
“那维莱特小兄弟,你有没有信任的亲人朋友什么的,可以过来证明你的身份?”
那维莱特眨眨眼,在心里过了一圈在璃月里认识的人。
岩龙王远在绝云间,荆芥身子不好,长生是条蛇,其他人大都不太熟悉
这么一看,只有一个选择:
“可以让医馆里的九沃龙尊来证实我的清白。”
水龙王的神情真诚又坦然。
“”
千岩军的视线颇为微妙地投向那维莱特的头颅。
“你带点人手去查查,那个医馆是不是什么诈骗组织。”
看把孩子都忽悠成什么样了,九沃龙尊不在牌位上好好呆着,还能去医馆里治病救人不成?
“是!!”下属应声,一脸正气地领命出去了,只留下那维莱特睁大竖瞳越发茫然。
“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
警惕不再,凡人看向水龙的目光越发怜爱:
“再多带些人,居然敢冒充九沃龙尊,这可是个大案子今天不是有位特殊人才来这里参观来着?你们也一并带去,不用白不用”
*
粉发的獬豸微微扭曲着脸,被几个严肃的军士们拥进了医馆。
“老板在哪!千岩军审查!”
“我、我就是老板。”九沃龙尊不愿出现在人前,无情地留荆芥一人带着长生去面对着突然来袭的千岩军。
“又什么事啊,诶,等等。”
白蛇犹疑地吐出蛇信,轻轻地探头向着熟悉的老朋友:
“你怎么带着凡人来砸场子?”
现在仙人的就业形势都这么严峻了吗,连工作经验几百年的獬豸都干起这种活计来了?
“我晓得你添了老婆孩子,经济许是有些困难,但也不能干这种事啊!”
“别开玩笑了,长生。”獬豸长叹一声,无奈地将一头雾水的千岩军们努力打发出房间。
房门一闭,清凉的水汽就立刻扑了獬豸的满脸,蓝发的龙尊淡定地褪去了敛息之法,白尾却不满地拍他小腿。
“獬豸,你险些害我暴露了身份。”
“这可不是我的错。”粉发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拿出一纸病历报告。
“你家的孩子可把凡人的肋骨打断了好几根。”
“哪个孩子?”泽苛立刻不动声色地思考了起来。
这么能打,首先排除赞迪克。
“哦,小甘雨下手挺狠。”
长生和獬豸的目光都瞬间变得无语起来。
“清醒些,泽苛,甘雨都几千岁了。”
“但是魈又不会无故殴打凡人。”
“降魔大圣知道你这么看他吗!”
“纳西妲?”
“你在须弥都做了些什么啊喂!”
“啪!”
再也听不下去,獬豸一把将病历报告很拍在了泽苛的龙角上,力度之大,让纸张们颇为滑稽地顶成了一串:
“是那位来自枫丹客人,名叫那维莱特的年轻先生。”
“不可能!”
不等泽苛开口,长生却率先叫了起来。
“那孩子绝不可能无故伤人!”
“那维莱特虽然年轻,但宅心仁厚,绝不是气盛之辈。”
龙尊立刻低头摘下串在角上的病历,严肃了眉目,声音冰冷如海。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獬豸。”
所有人都知道,那孩子绝对不会做坏事。
*
“所有人都知道,赞迪克绝对不会做坏事。”
带着半脸面具的中年人盯着手里热气腾腾的咖啡,低声念了一句:
“你的眼里,明明满载傲慢与野心,为什么还要在那些庸人面前,费力维持住如此良好的形象呢。”
“嗯哼?先生,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大恶人一样。”
赞迪克心情愉悦地摆动着手里的机械,满意地看着电流如血液般在其上鼓动。
皮耶罗先生送来的实验材料质量是真的好~
他看够了,就放下机械,转身拿起薄而锋利的手术刀。
“我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我是个爱惜生命的好人啦。”
手术刀在修长的手指间转了几圈,又被紧紧地贴在兽类的皮肤上。
“嗷呜”被剃光了毛发的长鬓虎被捆在实验台上,发出低低的哀鸣。
那刀却毫不留情地切开皮肤,将金属装置细细地镶嵌在血管与骨骼之间!
噼啪!
“嗷呜!!”
装置放入的瞬间,宽大的虎爪上立刻爆出紫色的电花,残余的毛发根根立起,野兽疯狂地晃动起身体,想要逃离这痛苦的折磨!
中年人垂下眼,安静地从破口处观看它体内闪着紫光的内脏。
“你失败了,普通的生物根本无法承载元素的力量,更别提随心使用了。”
赞迪克站在野兽的面前,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对中年人的话语显得毫不在意。
如他所料,长鬓虎的叫声越来越弱,最终无力地趴在台面上,连呼吸声都开始低弱。
腹腔的伤口被挣扎撕扯得极大,粘滑的内脏几乎要从中窜出,带着熟肉的香气。
皮耶罗在心里宣告这次实验的失败。
可怜啊。
他站起身,走到野兽的身前,观察它被机械灼伤的肌理:
“神之眼本就是极精妙的物体,失败,太过正常”
他感慨着弯腰查看,竟完全没有发现,蓝发学者在他身后笑得从容,弧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过。
随意,平静,仿佛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剧。
中年人一无所知地低下头,伸手去摸兽体内的机械装置。
就在手指染上电光的刹那,野兽黯淡的眼突然全力睁开!张口就咬!
“嗷!!!”
“!!”中年人警觉地起身后退,避开这一击!
长长的犬齿划过衣袍,没有给中年人带来一点伤害。
“垂死挣扎吗,可怜的家伙。”
“嗷!!”
一击不成,野兽的嚎叫声越发疯狂。
“倒下吧,免受多余的苦难。”皮耶罗开口劝慰它。
长鬓虎又哪里听得懂人类的言语?报复又哪里需要仇人的许可?
美丽的兽耳紧紧地贴着脑后,鼻梁上与双目间的肌肉愤怒皱缩,狰狞成一团!
“啊嗷!!!”
掩盖不住的紫色元素力从空中绽放,伴随着痛苦的嘶吼,砸向了带半脸面具的中年人!
危机关头,赞迪克依旧笑得风轻云淡,静静地看着电流袭向那中年男子。
“!!”皮耶罗极为惊愕地睁大了眼,却不是为了长鬓虎的坚强,而是为了
在野兽极怨极毒的视线里,他轻轻地挥手接住了那团不堪一击的元素力。
“成功了。”
竟真让无智的野兽使用出了元素力!
微弱的电光星火般于他手上散去。
“唔嗷”
“是啊。”最后的哀鸣声中,少年轻轻地伸手捂住胸口,浮夸又不失优雅地感慨到:
“真没想到这野兽会这么凶残,竟险些伤了您,好在一切都和计算的一模一样,实验成功了。”
“果然,在正确的方法下,连无智的野兽都可以使用元素力,更何况人类呢。”
“”
中年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些话语中的虚伪与傲慢,但他现在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让这野兽如此疯狂。”
“没什么。”赞迪克不甚在意地将那枚装置从兽尸中取出,仔细地擦净上面的血。
“只是一些必要的前提条件罢了。”
少年轻轻地踢了一脚边上的废弃物收集袋,在那里,有三只遍体鳞伤的小长鬓虎,互相拥抱着蜷缩成一团。
飞蝇循着死亡来临,轻轻落在母兽不肯闭合的兽瞳上,舔食它不复暴烈的心灵。
“”
皮耶罗抬起手臂,合起母兽的眼,口中却是一派默然:
“你的智慧,我认可了。”
“博士。”
少年立刻破了功,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称号真的很有意思。”
“咳嗯、合作愉快,丑角先生。”
第 97 章
空荡荡的监牢里, 那维莱特独身一龙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铁链紧紧拷在后面。
过于坚硬的钢椅板板正正,做得极不符合人体力学, 虽然不至于让水龙难受,但总归有些别扭。
这可能就是犯错的人类必须遭受的特别待遇吧。
我伤人的罪既已论处, 那农人的罪呢?
那维莱特背着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思考着来璃月所遇到的一切。
在如水持平的天平上,有人视他人的生命重于自己的生命。
有人视自己的子嗣轻于尚未到手的利益。
难以理解。
每当水龙对这种族生起好感时, 就会有恶行出现, 重新刷新自己的认知。
反之亦是如此。
这二等的造物, 僭越者的子民, 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
还有那蓝角白尾的龙尊,明明不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对异族的患儿施以援手呢
“咔哒。”
思考间, 牢门上的锁扣被卸下,有些疲惫的粉发男子开了牢门, 看向被禁锢在椅子上的水龙王。
“请出来吧, 那维莱特先生。”
水龙银色的竖瞳里看不出一点情绪来,只是带着固执的认真:
“我的惩罚结束了吗。”
獬豸“”
看出来了, 又一个倔种。
“不是, 是有人保你来了。”
那维莱特坐在邦硬的凳子上一动不动,耳朵里只听见了不是这两个字。
“既然罪没还清,我就不走。”
“真是少见。”水汽伴着冰冷的人声盈满屋子。
“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赖在监牢里不愿走的。”
蓝发白尾的龙尊撤了敛息之法, 现了身形。
至尊至贵的水元素龙王,竟真就这么乖乖地任人类锁着。
他颇为新奇地看了看被捆在椅子上的水龙, 绕着椅子转了几圈,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戳那维莱特那平静的脸。
好乖的孩子,几乎让人心生怜爱了。
水龙背着手面无表情地任他戳着,竖瞳里却流露出几分迷茫来。
“泽苛先生,为什么要做嗯这样冒犯的举动?”
就算是龙王,脸颊也是软的啊。
泽苛不动声色地收了手,声音淡淡: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愿和我走呢。”
那维莱特的脸上忽地严肃了,他认真地看向璃月的九沃龙尊:
“泽苛,我知道你身份尊贵,在人世间颇有名望,但也不要为了我所犯的过错来消耗这份名望,违反规则使我免遭牢狱”
年轻的水龙面上平静,却自有凛然正气勃发:
“而且,只有我堂堂正正地接受了惩罚,我才能安心要求那个遗弃子嗣的男人也接受惩罚!”!
如雷贯耳,义正言辞,这一通言论镇得獬豸和泽苛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龙尊率先动作,面无表情地拍着手表示赞许:
“公正公平,不错,不偏不倚,很符合契约之国的定义,用不用我和摩拉克斯举荐一下你。”
那维莱特看他仍旧这种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急了:
“泽苛,我不是在开玩笑。”
“只有我平等地接受惩罚,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对那男人提出控诉。”
他狠狠地一闭目,头上的触角都甩得波动起来,扭头不去看面前的龙尊。
“你不要再管我了,就让我在这里独自面对”
竟就这样不再理会泽苛了。
“”
泽苛心中颇有几分好笑地看着水龙的后脑勺。
话说的是很大气,只是这角尖怎么在瑟瑟地微抖?
突然遇到这种事情,想必心里还是有几分不适的吧。
这种性格的孩子
可爱。
想玩。
“咳!”
眼见着持明龙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年轻的水龙,大白尾巴却开始愉悦地左右摇摆,獬豸哪里还不知泽苛喜欢逗弄小辈的坏习惯又犯了,连忙重咳一声表示提醒。
拜托!这个可不是性格温良的麒麟少女,小心这位小先生怒起来给你轰上一炮!
那龙尊却装聋作哑,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一样,一脸淡然地向那维莱特小先生的龙角伸出手去!
我就捏一下
等等,这也太过失礼了!!
“那维莱特先生!”
同样有角的獬豸只觉得浑身一麻,感同身受,连忙开口去唤那水龙的魂!
“取保候审!是取保候审!泽苛龙尊走的是正规途径!”
“没走后门啊!”
“?”
那维莱特茫然地睁眼抬头,漂亮的蓝色软角瞬间从泽苛的指尖划过。
龙王双手仍乖乖地背在椅子后,颇为不解地看着突然大喊大叫的粉发獬豸。
“取保候审是什么意思。”
啧。
龙尾不爽地在空中打了个转。
“是对你的惩罚还没有定下来,可以先和我离开的意思。”
那维莱特缓缓地转过了头,看着开口解释的龙尊。
“没有定下来?”
“是啊。”泽苛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
“之所以用这间屋子单独关你,完全是因为你实力太强了,为了其他人的安全不得不出此下策锁链也是同样的道理。”
水龙的竖瞳微微睁大,他想到了什么:
“所以离开这里也是被允许的那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岂不是”
自作多情了!?
完全想错了!泽苛没有为自己违反规则的意思!
隐藏在白发间的龙角又开始颤抖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不安与紧张。
泽苛心里一乐,白玉一样的龙尾再度欢快地摇了起来,煽风点火的赞扬之语脱口而出:
“那维莱特是个正直又有担当的好人,这一点我们都已经充分体会到了。”
“是吧,獬豸?”
别带我,混蛋泽苛。
獬豸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整理起了自己的头发,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嗯?怎么了?我刚才在走神,什么也没听到哦!既然已经接到了人,那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好急促生疏的演技。
连水龙都骗不了。
“铮——啪!”
铁链瞬间崩散,掉落一地,那维莱特从容优雅地从铁椅上站起,绅士般向龙尊点头:
“给你们添麻烦了,两位先生,我们快些走吧。”
龙尊泰然自若地跟上:
“不再住两晚吗,来都来了。”
那维莱特的速度瞬间加快,大步离开牢房。
龙尊视力好,看得见他正在慢慢泛红的尖耳。
“不用了,谢谢你,泽苛先生。”
*
疾步回到医馆,那维莱特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欢迎。
非人的白蛇无所顾忌,对着水龙大加夸赞:
“呦!那维莱特,听说你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给打了,干的不错嘛!年轻人就是火力旺!”
“就是收尾做得不太好,犯了事怎么能不快点跑呢!居然还被抓了个现行!”
“不,我的本意本不是去殴打他”
“咳咳咳真没想到那个父亲竟狠心到如此地步”
人类总有着更多的顾虑,但心里却满是对朋友的担忧:
“不过那维莱特,你把那人打成什么样子了?不会重罚你吧要不我去找找是哪个同行接收了这位病人”
说着说着荆芥就想起身出门。
水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还是休息吧。”
白蛇吵闹,人类微笑,蓝色的龙尊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和谐的气氛渐渐洗净了水龙心中的愤怒和不安。
这就是所谓的担心吗也是在水里体验不到的事物呢。
“喂,泽苛!”长生又仰头呼唤泽苛:
“别哑巴啊!你倒是也说两句!”
“好啊,嗯”
龙尊有着冷色的外表,只是遥遥望着,就会让那维莱特想到无情又广阔的海。
但他的话语却是那么的温和,目光垂怜如看懵懂婴孩。
“在人间过得开心吗,那维莱特。”
“”很突兀的问题。
但那维莱特是个认真的孩子。
所以他会认真的回答。
“我不知道”
有许多美丽的珍珠,也有许多讨厌的藤壶,猎刀鳐与悠悠海獭共舞,分不清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
因为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相似,皆是人的形态。
但是,好像确实要比在海里,更精彩一些
“要开心啊,那维莱特。”
猝不及防的,一只手冒犯地搭在了水龙王的头上,大不敬地摸了摸。
“!”
在震惊的茫然中,那维莱特听见那龙尊极温柔地叹了一声。
“然后,永不孤独。”
这是一个长生种对另一个长生种最真切的祝愿。
*
“多托雷,你好像对璃月的仙人们很感兴趣。”未被遮挡的那只眼睛锐利地看向蓝发的少年。
“为什么。”
“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些好奇。”少年却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里的孤本,敷衍着丑角。
璃月对历史书籍的管控越来越严了,这还是我借用新老师的名义申请到的,看完还得还回去,麻烦。
坎瑞亚战争时期,层岩巨渊上空曾经有白龙腾飞,降下红雨,击退黑暗这说的应该是持明先生吧,他的力量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丰厚些
“我只是有些好奇,在这些长寿的生物心中,人类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存在呢?”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严肃的中年人满意。
“那你更应该研究雨林的长生种们,至少资料好找些。”
“哈哈哈,你是说兰那罗们吗,放心好了。”
他合上书本,脸上显出对知识的淡淡渴望:
“所有的奥秘,我都会研究透彻话说回来,丑角先生。”
他微微拧头,红眼混沌地盯着丑角的脸。
“我研究长生种这一点,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吗,你可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啊。”
“”
“还是说,你想让我研究的不是兰那罗,而是另一个”
更慈悲,更显眼,更贴近人类的
“大巡林官持明,对吧?”
第 98 章
——故国覆灭后不久, 我也曾再度踏入沙漠,去寻过去的痕迹。
漫漫黄沙,除了毒蝎与一些残存的机械外, 什么也找不到。
黄金与世界之外来的少女,都不在这里。
意料之中。
半脸面具的中年人没有什么悲伤的反应, 只是沉默着望着燃起篝火的丘丘人部落,转身向着沙漠最兴旺的村子去了。
那个村子有个梦幻般的名字。
阿如。
*
“皮耶罗先生的谈吐真是不凡, 不知道您是哪里的人?从哪里来?”
异瞳的少年嬉笑着,将椰炭饼与清水递给疲惫的中年人, 言语友善也含着试探。
“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沙漠呢, 也不知道外面都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都和我们这里一般热呢!”
“”
白发的中年人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水, 去滋润干涸的嘴唇和喉咙。
咕噜。
水一咽下,生命就有了力量。
“至冬。”
“欸?居然是那么远的地方!”
少年浮夸地惊叫了起来。
“听说你们哪里有洁白的沙漠,固态的水流, 是真的假的!”
“你说的是雪原与冰河。”中年人看起来毫无戒心的拿起椰炭饼,一口接一口地咬下, 咽进胃袋:
“雪原不是全然洁白的, 上面印着各色野生动物的脚印,猞猁昼夜不息地追着野兔, 将雪地扑得一团乱, 却总是无功而返”
“河流也不是固态的,冰层下的水仍在流动,砸开冰面就会有缺氧的鱼凑上来,好抓得很”
中年人的嘴唇一张一合, 不知道吐出了多少种异国的奇事,若是没有在本地生活过, 是断断不能讲出如此生动有趣的细节来的。
异瞳的少年渐渐放下戒备,相信了皮耶罗只是个伤了眼睛的可怜旅者。
“六角的银白晶体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真想见见啊”
沙漠之子的眼睛闪亮亮的,心里构思着雪花的模样。
见这少年人的注意力被完全转移,中年人眼角的褶皱也不由得松了。
“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作为一名旅者。”
“那可不行——”还带着稚气的叹息被长长地放出,年轻的沙猫还记得自己的责任。
“我得留在这里,保护阿如!”
他面朝着皮耶罗,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明亮的异瞳有着坚定的信念:
“这是我血脉中代代相传的职责,它已延续了五百年,也必将再绵延至下个五百年!”
“”
代代相传吗。
也不知道坎瑞亚的血脉,还能留存几代呢。
也许是因为刚刚咽下的椰炭饼泡水发了胀,胃部开始沉甸甸地挤压其他内脏,令皮耶罗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
尤其是心脏,痛得想让人发疯。
但大脑有它自己的考量。
“是吗,那你们还真了不起,居然能传承这么久。”
口被支配,吐出不由心的话。
“也不全是我们自己的功劳啦!”
少年却浑然不觉,害羞地用指尖挠挠深色的脸。
“若是没有大慈树王和降雨红龙的帮助,想必阿如村也不会兴盛至如此地步!”?
“降雨红龙?”
皮耶罗的心里立刻茫然了一瞬间。
感恩大慈树王倒是好理解,毕竟根据对沙漠遗迹调查,他已清楚须弥历史上的两次深渊污染都是大慈树王帮忙解决的,但这个莫名其妙的降雨红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抱歉,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
“没听说过就对了!这是在阿如村独有的传说!”异瞳的沙漠之子激动起来,向这雪国而来的客人讲起古老的故事。
“在五个百年以先,大慈树王尚未辞世的年代,阿如也未曾建立的时代。”
智慧的女神林中行走,文明沙上繁荣。
“奇异的污泥从地底升起,将黄沙染成漆黑,蛇鳞从人骨上长出。”
恐惧与哀嚎布满大地,灾厄流入人间。
“慈悲的龙不忍见这世间疾苦,哀泣着从地上升起,血与泪在空中一同流淌。”
不大可能,高贵的龙裔怎么会为凡人哭泣呢。
皮耶罗很难想象出那场景。
“血与泪化成细雨,温柔地扬在了漆黑的沙漠上,火燎尽了蚁群,烟驱散了毒蜂,金黄于淤泥中浮现。”
少年的脸上带上了纯粹的景仰与向往。
“真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景象啊。”
好多比喻,该说不愧是传说吗等等!
皮耶罗的眼神忽地凝住了,愣愣地看着少年不断张合的嘴。
深渊被驱散了?
不可能。
对旅人的惊诧一无所觉,异瞳的少年仍在回味古老的传说。
“然后,在那龙雨落下之地,人们修建村庄,繁衍生息,就成了最初的阿如,也就是天堂的意思。”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皮耶罗先生有什么感想?”
“!!”
皮耶罗对阿如村的历史背景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意:
“你是说,那龙什么也没做,只是招来了一场雨,阿如村附近的土地就全被净化了!?”
“是啊。”少年浑不在意地扬扬手,向旅人展示广袤无垠的沙漠。
“所以才很厉害嘛。”
丑角的目光越过沙漠,防沙壁的影子在视野的尽头若隐若现,看不清晰。
净化这么大的土地,不用透支力量,不用打造结界,不用彻夜与被污染的魔物鏖战?
“不可能!那是连神明和天”
那是连神明和天理都避之不及的东西!是来自世界外的力量!
只要些许细微的接触,如蜜的低语和彻骨的疯狂就应如蜘蛛的黏丝,沾在灵魂上再也洗不掉了才对!
多少生灵沦陷其中,多少神明跌落王座!
就算是是五百年前的那场污染规模不大,也不该净化得如此轻松!
皮耶罗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若是深渊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净化,那坎瑞亚人的痛苦与挣扎,到底都算什么!岂不是毫无意义?
降雨的红龙,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完全不清楚皮耶罗的复杂情感,少年只是在为这强烈的否定感到愤怒:
“哪里不可能啦!这些故事古籍里记得清清楚楚!”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古籍肯定有缺损!!!!”手指揪住头发,声音几近嘶吼。
“”少年被皮耶罗的剧烈反应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不说话了。
沙漠动荡,权位迭代,五百年前的古籍确实破损不堪,连「降雨红龙」这个四字名号都是后人根据断章拼凑出来的,连顺序都不知道对不对。
皮耶罗自顾自地沉默了片刻,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
“你说龙从地上升起,具体是从哪个区域,古籍上可有记载?”
他想向异瞳小少年问更多的情报,但那沙漠的子民却警惕地绷紧身子,戒备地看着他。
“先生你的反应非常不对劲欸。”
“你真的是个普通的旅者吗。”
“我”
皮耶罗张了张口,心里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失效。
沙猫虽小,亦有利爪与坚守。
他扯起嗓子,对着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厉声呵斥:
“立刻道明你的身份!否则就离开阿如!”
许多道不善的目光被吸引而来,脚步声渐渐聚集。
越是艰险的地方,生物就越是团结,越是排斥外人。
沙漠即如是。
“”
无需过多的思考,皮耶罗立刻拎起水囊,后退几步掉头就走。
他来这里补充补给的初衷已实现。
至于那意外得获的红龙情报,无需依赖不可信的民间传说。
愚人众有自己的证明方法。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条红龙真的存在
“”
为了日益强盛的深渊势力,愚人众必须不遗余力地与它结成友好的同盟!
或者成为同伴。
此等伟力,此等伟力!
心火煨烫,丑角的心里充满遐想。
女皇啊,我在沙海间,发现了一枚金珠子。
他离开的瞬间,关心的话语立刻就如雨点般地打在少年身上,如母兽舔舐小兽。
“小沙猫,那个人没有把你怎么吧,我就说他看着就不对劲!”
“嗯”少年紧绷的肌肉也松缓了起来,在心里暗暗庆幸。
“幸好没先告诉他,我们手里还有画像这件事。”
只有阿如村的人知道,在最大的屋子里,匣子里奉着一卷精美的挂画。
画的初期保存的极为不当,五百年风吹日晒后,除了岁月留下的枯黄外,竟再无其他颜色。
只有依旧□□的炭痕,巧妙地勾勒出一条腾飞之龙,连其上鳞片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纹路,竟和某位璃月龙尊的尾鳞几乎一致。
这些小小的细节,也许会被五百年后的某些文弱学者或大风纪官发现吧。
*
“丑角大人下达的新任务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真没用,这次的任务催得紧呢!”
“是要在全须弥寻找,关于红龙的传说。”
不出几个月,愚人众下属就愤怒将不知道第几版的调查报告摔在了桌子上。
“红龙没有,绿龙倒是有一条掉色的!要找红龙,怎么不去隔壁纳塔!”
“别抱怨了。”他的同僚在一旁奋笔疾书,“赶不完报告是要受罚的哦!”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欸兄弟,你写的是啥让我瞅瞅”
他探出头去窥同僚的题目:
“《论兰那罗是沙漠红龙的可能性报告》?太离谱了吧!”
“你懂什么。”那笔龙飞凤舞地写个不停,一条条奇妙的歪理被诡异地提出:
“从童话中可知,兰那罗长得像蔬菜,有圆的有长的,蔬菜中也有红色的番茄所以红龙可能是一条修炼到极致的红色长条兰那罗,完事!”
“你会挨罚的!”
“肯定比不写罚得轻!”
“”
这话太有道理了,直接把所有反驳堵在嘴里。
愣了半晌,他提笔写下:
《雨林现任大巡林官持明与沙漠红龙为同一个体的可能性分析》
“根据雨林中的童谣可知,持明是一位蓝角白尾的类人生命,速度快已知大多数龙都有角和尾巴”
“就职已有五百余年,红龙也是五百年前出现。”
“兄弟你这个更离谱吧,颜色都不对!”
“可能是沙漠人有遗传性色盲哎呀!让丑角大人自行分辨吧!”
这一分辨,就是不知道多少个日子过去。
白蓝色的人形生物和雄伟红龙肯定不是同一个体,但那些传说确实有点意思。
亲近人类,退治死域,收养孩童的非人类。
而且活得时间很久。
也许知道的情报会比人类多些。
皮耶罗循着零零散散的情报,追进隐秘的实验室中,对着各类的实验装置沉默不语。
意外收获。
一个年轻的异端。
第 99 章
“丑角先生, 你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的手里仍旧拿着那本璃月的书籍,红眼饶有兴致地看向沉默不语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大巡林官的传说,还是选择向这过于天才的少年坦言:
“我的下属曾告诉我, 现任大巡林官持明,曾经在数年前的一场村民暴动中救下了一个孩子。”
“哦, 暴动?”
狰狞的面目早已模糊,咒骂与疼痛随时间消散, 记忆像湖中的倒影般看不清晰,只有蓝发长尾的背影, 镌骨铭心。
也算是无聊往事里的一点甜头了。
赞迪克点点头, 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
“说不上是暴动, 只是一场普通的驱逐罢了, 对我这个异端。”
如情报上写的一样,是个性情温善的非人类。
不知道实力如何。
皮耶罗的脸色越发严峻,他看向这年轻又狂傲的同僚。
“现任大巡林官收养了你。”
“很遗憾, 并没有。”
少年人的嘴角一抿,嗓音也开始变得低沉:
“他只是自顾自地将我从烂人中捡起, 又自顾自地给我扔到了另一堆笨蛋中去, 无足轻重,无足挂齿。”
我曾多次祈求他的垂怜, 换来的却只是一次次拒绝。
纵使心怀恶念, 纵使别有所求,但我想拜他为师,尊他为父的言语行为,可真真正正不含一点虚假在其中的。
只可惜全被冰冷地拒绝了。
虽然不爽, 但赞迪克心里也清楚:
“我大概只是他随手帮助的流浪动物吧,算不上什么收养的孩子。”
这个形容。
“你怨他?”
思量的目光落在学者的脸上。
“怎么会, 我爱他还来不及。”博士的脸上又挂上了优雅的笑,手指不断在书背上摩挲。
“美丽又神奇的生物啊,宁静的面容下究竟蕴含了多少秘密,只是想想,我的心脏就开始砰砰乱跳,昼夜难眠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爱呢?”
飘扬的蓝发与蓝鬃中夹杂着水汽,尾巴上的白鳞片整整齐齐,触之凉滑的手感,内里却藏着柔软又滚烫的血肉。
手臂也修长有力,胳膊上的肌肉也紧实,能轻松地拎起人类孩童扔进海里,也能温和地抚摸他的头。
以及最神秘,最令人激动不已的,那指尖上的红光
呼、呼
在皮耶罗的注视下,少年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血液涌上头部,他的脑海里开始多了许多奇妙的幻想。
“如果在使用元素力装置的同时再用上持明先生的治愈能力,那头雌性长鬓虎的的实力会提高到多少呢唉,可惜先生太心软了,他一定不会协助我做这个实验的。”
“所以丑角先生,帮帮我好吗,冰雪的大业离不开他的相助。”
面对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年天才,皮耶罗的心里却没什么触动。
他心里挂念着的是另一件事。
中年人的心里冷漠,张口安抚到:
“冷静些,赞迪克,我理解你的心情。”
“持明先生强大的治愈能力确实让人心动,但是大巡林官在须弥民望颇深,又行踪难测,愚人众短期内怕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说起来虽然近些年来,小吉祥草王的美名也开始在民间广泛流传,但还是比不过这位历经二朝的元老。
五百年的积累哈,也不知道新神会怎么看待这位老臣。
还是说,大巡林官在雨林中渐渐销声匿迹,就是为了避开与草神的冲突?
阴暗的揣测在宫廷法师的心里一闪而过,最终被他无趣地抛之脑后。
现在有更需要在意的事情。
“赞迪克,持明先生在须弥任职多年,可和你提过降雨红龙的传说?”
“啧。”
虽然不爽,但赞迪克清楚,现在确实没有下手的机会。
“降雨红龙,听起来和纳塔有关,离须弥也近。”
只是不爽就是不爽,所以博士选择随便敷衍一下他的同事。
浑不在意间,熟悉的描述传入耳中:
“那龙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大范围地将深渊的污染褪去,令土地重回原样。”
“哦哦?”?
学者低头看看自己的孤本,上面正记载着白龙在战争时期降下红雨的传说
“完全没听说过呢,皮耶罗先生。”
知性的微笑现在少年的脸上,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优雅且真诚。
少年轻抚胸口,向中年人吐出贴心的话语:
“需要我帮你写信问问持明先生吗?虽然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哪里生活,但偶尔还是会出现在巡林官营地中的。”
“”
加害者向未来的受害者询问情报吗,真有够讽刺的。
但正是皮耶罗所需要的。
“麻烦你了,赞迪克。”
*
尊敬的持明先生:
近日来,须弥的温度又热了些,雨林里的生物都倦乏得不愿意动弹了,不知道您觉得还好吗?
热也有热的好处,野兽们不再侵入农田,我也就不用再废力把他们放生,也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课题与研究上了。
说到研究,我有一个认识的因论派朋友,正在和生论派的学生们探讨如何在沙漠里起雨,期间提到了会召雨的红色龙,真令我好奇不已。
持明先生见多识广,对此这红龙了解吗?红色的龙一定很帅气吧,我也很喜欢红色,不知道这龙会不会和赤念果一样红呢,或者是我的眼睛一样红?我真的很想见见红色的龙。
随信附上的是至东的特产,我的学长游学带回来的伴手礼火水,他切切地嘱咐我,让我送给自己的亲友,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选择,就打包好送给您了,这次请万万莫再退回
“”
好多红字。
除了天热和问题外基本全是变相卖惨和邀功,这持明先生被多托雷盯上可真是够倒霉的。
感觉像是纵容坏孩子去欺骗无辜的家长。
皮耶罗看了一会这通篇鬼扯的信件,竟觉得自己死了很久的良心居然有了隐隐的不安。
别想太多,皮耶罗。
这一切都是为了吾等的大业,而小小的欺骗,甚至都算不上牺牲。
“所以是要捕猎那红龙吗,可需要我的帮助?”
墨水蘸上笔尖,因情报缺少而挥之不去焦虑,随着字体的显现而在中年人的脸上消散了。
“别看我一副学者的模样,其实我还挺擅长捕猎的呢。”
“不。”
他轻轻地警告了这位刚帮助过自己的学者,态度堪称和缓:
“那红龙将会成为我们的同伴,你不可伤害他。”
说起深渊,世间没有几人能比坎瑞亚的遗民更加了解。
皮耶罗心里清楚。
能抵挡深渊的,只有更加强势的深渊。
能抵挡世外力量的,只有更加强势的世外力量。
沙漠的红龙,不可能是提瓦特的生命,反而极可能是降临者。
否则无法解释它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平息了深渊灾厄,而不受污染。
“反抗者的高歌中,必须得有他的和声。”
丑角想起曾经耳熟能详,又因故国的覆灭而被他唾弃的预言:
世界外来的救世主,将成为颠覆天空的希望。
因为这条预言,沉重的负担一度加在异世的少女身上。
但世界外来的救世主,真的是指金发的少女吗。
皮耶罗独特的十字眼远远地凝视着天空,其上有着他灭国的仇人。
“无论如何,他必须成为愚人的同行者!”
“扑通。”
许是被丑角的坚定话语所打动,少年竟有了些许失态。
来自璃月的珍贵孤本,竟在无意的动作中跌入废液桶。
“啊呀,真没想到这红龙对我们的大业来说这么重要。”
白纸黑字瞬间被污浊的化学试剂打湿腐蚀,不见踪迹。
“放心吧,朋友。”
“赌上持明先生的名号。”
悖逆的狂医微微弯腰,向最初的愚者致敬。
“我会全力帮助你的。”
*
柔软的地毯上,龙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怜爱地关注着脆弱的孩童。
小女孩松开支撑用的道具,凭自己的力量,站在了龙尊的面前。
“”
无辜者的鲜血曾沾满他的手掌,生灵曾因为他而挣扎哭嚎,泽苛也曾怀疑过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毕竟那痛苦是如此鲜明,一度让他想起石屋里日益凄厉的猫叫。
我是否在重蹈覆辙,我是否在创造无意义的苦难?
我是在救治,还是在伤害?
但这些疑问,已经随着孩童的站起,烟消云散了。
尽管双腿枯瘦,颤颤巍巍,令水龙疑心她下一秒就要摔倒。
尽管前途迷茫,无枝可依,让荆芥与白蛇为此事伤透脑筋。
但无论如何,也要比在病床上等死的模样,好上太多太多了。
摩拉克斯,你看,我又救了一个人,而且这次不全靠着润黩之力。
泽苛轻轻地摸了摸腕上的黑玉镯,突兀地有了一种时过境迁地错觉。
曾经为润黩伤人而痛苦的持明少年已在岁月中成长,化为坚定而温润的蓝玉。
自厌自弃,自卑自恨,种种疯狂,全然消散。
不矜不盈,不愧不怍,爱人如己,光明磊落。
在这盛世之中,不可避免的,龙尊的身上还残有幼稚与天真,但都是讨喜可爱的必然。
尾尖温顺地垂下,蓝色的鬃毛灵巧地在孩童面前跃动,试图勾引小孩子迈步向前。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果然,小女孩跃跃欲试地伸出手臂。
然后摸了个空。
“”
够、够不到!
明明看起来就近在咫尺,但在小手马上触摸到的刹那,那尾巴就会坏心眼地前移,尾尖挠弄孩童的手心
耍我?
乌溜溜的眼睛狐疑上眺。
但龙尊面上平静,毫无嬉笑的前兆。
错觉吗
盯着不远处的龙尾,她试探着迈出脚。
要开始走了。
那维莱特的呼吸不由得慢了,竖瞳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微微抬起的小脚。
希望一切顺利。
但是生活总是不顺遂的。
“啪!!?”
太久没有行走,掌握平衡竟成了一件难事。
小女孩趴在软毯上,摔得有些懵了。
痛倒是不痛,但是
童稚的大眼睛眨呀眨,漫出了一层水光。
失败的尝试,笨拙的动作,更另她难过。
我连走路都做不好了
“!”
那维莱特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小孩。
却忽然有无形的水雾扑上他的面部,阻止了他的行动。
在抽噎响起的前一刻,泽苛突兀的开口:
“那维莱特,听说你之前居然没有认出来这孩子的性别吗,真是失礼啊。”
“?”
那维莱特停止了动作,颇为疑惑地顺下话题。
“确有此事。”
但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缺乏感情的谴责。
“看看这漂亮的眼睛,看看这秀气的眉毛,多可爱的一位小姑娘啊,难道你我的脸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眉目吗。”
蓝色的龙尊脸上还是那么冰冷,口中却极极为维和地对着孩子开始大夸特夸。
“还不快向这位小淑女好好地道个歉。”
“?”
许是泽苛面无表情赞扬的样子过于违和,小女孩眼里的泪意一下子住了,她撑起手臂抬起头,目光茫然地在两位大人身上挪腾。
“!”好像不哭了!
水龙瞬间会意。
“啊,原谅我吧,泽苛先生,还有这位小小的女士。”
脑后的角开始尴尬地微抖,干巴巴的演技毫无技巧,唯一可称赞的只有脸上的认真。
水龙王按住胸口,垂头向跌倒的孩童示意:
“我本是从深海中来的浅薄之人,人类的性别与样貌与我来说就像是千篇一律的海獭,分不出什么差别”
“海獭?”小小的疑问声从地板上响起,带着好奇与探究。
“是的,海獭。”那维莱特的心松了一口气,龙角也顺滑地藏在了白发里。
他伸手指了指龙尊的尾巴尖,不动声色地怂恿:
“他们都是蓝色的,就像是泽苛先生的尾巴尖一样,你想去摸摸吗。”
龙尊适时地抽动了下毛绒绒的尾尖,无声无息地诱惑着孩子。
小女孩想了想,细弱的手臂撑起了身子。
“我要摸。”
她双眼盯着那抹蓝,在水龙的注视下,再次迈出摇摇晃晃的步子。
这一次,她没有摔倒。
*
不知何人的来信:
特别的你,特殊的你,真没有想到你会主动走进人类的社会呢。
邻国的风景如何?人类的世界很有趣吧,真希望你能尽享美好的日子
在璃月看够了的话,就来枫丹庭吧,我会在最大的剧院为你留一个视野最好的座位。*
第 100 章
蓝色的龙尊面无表情地看着整装待发的水龙, 犹如在看一条要将自己烹饪上桌的鱼。
白尾颇有几分不解地翘起,但更多的则是担心:
“你是说,你要去枫丹当大审判官, 对吗。”
厄歌莉娅的继承者,这是在搞什么。
管理枫丹人民的中枢官职, 居然要由一个年轻懵懂的非人龙王来担任吗。
只是稍微想想,泽苛就能推测出那维莱特上任后要面对种种困境了。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那维莱特?”
泽苛极力地劝阻这年轻的后辈: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人类的善与恶, 都非常复杂, 各有极端, 成为他们的审判官, 你必定会遇到困难,受到伤害,乃至被套上枷锁, 就算如此,你也愿意?”
他想起无辜饿死的孩童, 癫狂丑恶的老人, 劝阻的心思更加急切了:
“你还记得那个父亲吗,人类虽然弱小, 但他们的恶意也是可怖的。”
你真的能受得住吗?
“是的, 我已经考虑好了。”
面对着泽苛提出的质疑,那维莱特惊讶地发觉自己竟不怎么生气,反而有淡淡的欢欣涌上心头:
“但人性并不是只有恶的。”水龙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眼睑, 暗示着荆芥的蛇瞳。
“也有人愿意为了弱者的性命,抛弃生物求生的本能, 分出自己的生机。”
“我想,这也算是正义的一种体现吧,所以不用担心我,泽苛。”
那维莱特犹豫着伸手,去拍了拍龙尊的肩。
他记得这样的肢体动作,泽苛曾经用来安抚过别人。
“想让我看得人性的光辉,并走进人群中去,不是你最初的目的吗。”
“今日你的目的已经实现,为什么反而不开心呢。”
“”
因为我只是想让你在岸上走走,可没想让你担上那么大的重担。
泽苛不爽地摇了摇白尾,面无表情地敷衍水龙的疑问:
“因为大审判官随叫随到,全年无休。”
“?”显然,水龙王对法定假日还没有什么概念。
泽苛看着那维莱特茫然的样子就心中郁郁,有种看童工的错觉。
“算了。”
至少给人类当大审判官,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事件。
“如果当得不开心,记得要辞职。”
尾尖轻敲着那维莱特的小腿,泽苛最终还是极为别扭地表示了支持:
“一个龙王,我还是养得起的。”
“唔泽苛先生。”那维莱特极为认真地眨眨眼睛,纠正到:
“水元素龙王的生命力很顽强的,完全不用你费心去养,只要有水就能存活”
龙尊习以为常地解释:
“我是在开玩笑,那维莱特,这个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够了。”
“竟是如此,我记下了。”那维莱特听了,竟真的扬起一抹微笑,向着那看起来永远平静的持明龙尊。
“持明先生,真的很感谢你将我带进了璃月,看见了这么多精彩的生命。”
“我会努力开心,远离孤独,然后”
“希望你也是如此。”
“”
泽苛看着与自己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龙王,竟感觉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透过那年轻的面容,他可以摸到那维莱特柔软又正义的心脏。
在高高的审判台上,那心必为人类欢喜,也必为人类流泪。
这大抵是长生种的宿命吧。
泽苛不再说话,他直起身子上前,面无表情地逼近那维莱特。
“泽苛,唔?”
手臂张开,面向迷茫的龙王。
与水龙截然不同的,坚硬蓝角蹭过白发,胸口与胸口相贴,心跳与心跳相应和。
一个温和的拥抱。
水龙颇为新奇地睁大了竖瞳。
在他的尖耳边,年长的持明龙尊给他献上祝福:
“一路顺风,那维莱特。”
*
“芙宁娜大人,那位大审判官先生到了。”
侍卫长虔诚地将手按在心口,低头向着高贵的神明汇报。
少女微微一惊,连头上的呆毛都跟着颤动。
“啊?哦、哦咳!让那位来客进来吧,我是说这位尊贵的先生,可真是让我好等!”
大审判官,我记得好像不是人类来着他不会认出我的身份吧!
要加油啊,芙宁娜,为了全枫丹的未来,一定要努力忽悠住这位先生!
高大的身影一点点靠进,少女定下心神,扬起手臂,浮夸又优雅地率先问候:
“嗯、嗯~你就是那维莱特先生,对吧?只是看着就很有大审判官的威严呢,哼哼”
对,就是这样做!芙宁娜,先摆出神明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夸他几句,震慑住他!
一边疯狂地在心里为自己加油,一边偏过头去,神明的脸上浮出真切的气恼来:
“就是到得也太晚了些,等得我茶水都凉了,好过分欸!”
神明作为上位者,不能对迟到这件事置之不理,但也不能直接批评得罪他芙宁娜,掌握好那个度!
接下来就看这位那维莱特先生的反应了,直接道歉是最好不过的千万千万别生气呀!
“抱歉,我迟到了。”认真又严肃的声音响起,那非人的审判官竟干脆地道了歉。
欸?好虽然道歉的话语很简洁,但好像不是什么性格古怪的人。
芙宁娜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嘴里依旧不依不饶:
“只是一句道歉就想了结吗,要知道,你浪费的可是尊贵的神明的时间!”
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
芙宁娜在内心双手合十疯狂祈求。
都是为了枫丹!
“这样吗”
那白发的男人垂着头,扶着下巴,极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他想起泽苛口中经常抱怨的岩神。
虽然对僭越者不感兴趣,但
“神明好像确实很忙,既然如此,这份糕点就算是我的赔罪礼好了。”
一份绿色的茶酥被摆上桌子,在空气中散发着幽幽茶香。
做得好!那维莱特!所有人都知道水神喜欢吃甜点,这简直是最好的台阶!
芙宁娜忙迫不及待地换了话题!
“这点心的样式好新奇!看起来不像是枫丹的点心呢。”
又有侍者贴心地上前,将糕点切成小块,放在水神的面前。
“让我猜猜看——嗯!一定是璃月的吧,在这方面,我是不可能猜错的!”
“啊,这确实是我的璃月朋友嘱托我给你带的见面礼,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那维莱特伸手示意芙宁娜品尝:
“在我等漫长的生命中,唯有孤独,最为苦痛难耐,所以”
“新生的正义之神啊,愿您能和那维莱特好好相处,互相支持着享受人世间吧。”
在芙宁娜逐渐怔愣的目光中,水龙没什么想法,只是一本正经地复述着朋友的原话。
“就是这样,芙宁娜女士。”
“见面礼,我会后补的,现在,请尝尝我的赔罪礼吧。”
互相支持吗。
好陌生的词语。
哈哈,对不是神明的我来说,这是注定做不到的事呢。
这份痛苦和孤独,没有人能与我一同背负。
但是
在那维莱特的目光下,芙宁娜轻轻拿起叉子,将一小块茶点送入口中。
现在的心情,一点也不慌张了,真好。
但是,说这话的人,真的不是什么年迈的长辈,而是朋友吗
绿色的酥皮溶在口里,咸甜的滋味不断溢出,带着沙沙的口感。
等等咸的!?
“璃月的糕点,居然会在里面包蛋黄吗!?神奇!”
*
又不知几年过去。
小女孩的头上由短短的发茬变成顺滑的长发,脚步由蹒跚转变成灵活。
荆芥给她重新起了个名字,留在了身边。
“芸蒿,是一种抗寒又耐旱的常见药材,有很强大的生命力。”
长生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将身子盘在小女孩的肩膀上。
“确实和你很相配,小姑娘。”
“我知道的,我已经背过关于这个药材的药性了,去伤寒,解苦满”
她带着药筐,抗着白蛇,一蹦一跳地进入药田,一副活泼开朗的模样。
“药典里的植物我已经背尽了。”
她在药田弯下腰,屈下腿,熟练地伸手摘下一朵红色的小花。
“但是龙尊大人种的这些植物,从来没在药典上看见过。”
“啊啊,那是泽苛特意为你师父研究的药材。”
温暖的阳光下,白蛇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说是什么,怕哪天来的不及时,不如种点特殊草药,让荆芥自己配药丸吃,我看他就是怕在外面玩野了,把你师父给忘了!”
“不会吧。”小芸蒿的手不由得住了,犹犹豫豫地反驳着脖子上的白蛇。
“泽苛龙尊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又从来不笑,实在是不像是不靠谱的大人。”
“嘿,你怎么也这样?”
长生震惊地张大眼睛,尾尖去怼那姑娘白净的小脸:
“你忘了小时候泽苛是怎么逗你的啦?”
“当初你犯懒,不想练习走路,泽苛就拿走你的零食,面无表情地在你面前狂吃的事情你都忘啦?你可是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小腿轮得飞快啊!”
“你要是忘了,我还记得些别的事唔!”
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捏住白蛇的吻部,挡住了她的所有话语。
“不用再说了,师父的师父。”
稚嫩的脸上染上阴霾:
“我全想起来了,龙尊大人”
“有时候,真的好幼稚!”
*
“阿嚏。”
泽苛捂住口鼻,平静又茫然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堂堂龙尊还会感冒?”
调侃的话与热茶一起送到手边。
“多嘴。”
口中训斥着,长尾却灵活地窜上身边人的后背,亲昵地揉乱他们的衣服。
这越来越幼稚,越来越随性的脾气,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呢。
摩拉克斯又一次无奈地将缠过来的白玉龙尾挪开,扔进泽苛自己的怀里。
“你的神态和尾巴,真的该统一一下表达方式。”
“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一片受害者纷纷出声云集响应。
“我不。”
但龙尊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