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纳西妲!纳西妲!”尚且不知事的红发孩童摸进雨林里, 疾跑着去寻她小小的朋友。
在绿草与林荫之中,年幼的神明对她露出微笑。
“是什么事情啊,薇娅, 让你这么急切地来寻我呢。”
小女孩的脸色红扑扑的,眼里有着星星般的亮光:“纳西妲, 你知道吗。”
“教令院同意大家举办花神诞祭了!大家要一起庆祝小吉祥草王大人的生日!”
陌生的话从孩子的口中吐出。
“到时候会有花之骑士给孩子们派发糖果的哦!一起去好不好!而且、而且我那个一直都很古板的爷爷,这次居然都愿意组织小朋友们一起参加诞祭呢!”
稚嫩的邀请递在神明面前。
“爷爷平日里最反对我玩了, 你可得抓好这次机会哦!就是好可惜兰那罗们不愿意进城市”
听着听着,纳西妲微微张大那对浅绿色的眼睛, 眼里的花瓣也抖出茫然来。
“欸, 薇娅, 你是说花神诞祭?”
须弥的人们要庆祝我的生日。
曾经人们失落的表情与孩童期待的微笑渐渐重叠, 引得纳西妲心头一颤。
持明先生啊,我这算是被,接受了吗?
她靠在树干上, 情不自禁晃起短短的小腿来:
“真好呀,好让人期待呢。”
*
“咳!这次的花神诞祭是咳咳!去后的第一次庆祝, 一定要好好举办, 不得有任何疏漏!”
“还有你们风纪官!把手头的一切都放下吧!无论是试剂失窃、药品走私还是些别的什么案件,都通通别管了!现在的一切事物都当为花神诞祭让路!咳咳咳咳咳!”
白发苍苍的大贤者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一边殷殷嘱咐着下属。
他的眼神混浊着, 透露着无法掩饰的疲态。
“老师,您还好吗。”他年轻的弟子适时地给他倒满热茶,红眼担忧地看着老人。
“咳咳咳咳咳!呼!呼”
风箱似的呼噜声在老人的肺部作响,年轻人的面上不显, 眼中却划过一丝不耐烦。
“赞迪克!赞迪克!我最骄傲的弟子你在哪?”
枯瘦皱缩的手在空中摸索,呼唤声不断地响起。
已经老得看不见人脸了吗。
年轻人迅速地将手伸到他的掌下, 言语轻快礼貌。
“老师,我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吩咐?”
“赞迪克”指腹触到弟子的手,满是沟壑的严肃面容忽地安定了下来。
“赞迪克,十几年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师最为清楚。”
老茧温柔地擦着赞迪克的手背,苍白的皮肤下,年轻的血液在流淌。
“你也看得出来,我即将要循着大慈树王的脚步去了”
大贤者老得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显得极为困难的样子。
“你是妙论派的未来,教令院的希望,一定要和小吉祥草王大人好好相处啊。”
言辞恳切,满含关怀与希望。
但都是些废话。
清朗的声音带着悲伤与坚定,赞迪克轻哄着疲乏的老者:
“放心吧,老师,我会的。”
“好。”
终于,混沌的双眼微微闭合,老人极安详地歇下了。
只有绿色的虚空终端还在他耳边亮着,日夜不歇。
哪怕没有人在场,多托雷还是耐心抽出手,极为优雅地向大贤者行了一礼:
“老师,再见。”
真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街边的装饰被换成了大量的帕蒂沙兰,各色的彩纸和花瓣点缀在摊位上。
多托雷走在街上,只觉得与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我送她玩具,小吉祥草王大人会喜欢吗?她会不会觉得不够智慧?”
“才不会呢!”幼小的手指编制着花圈与草饰,语气天真无邪:
“草王大人是最最温柔的神明啦!她退治死域,帮助在雨林中迷路的人,还会让我做漂亮的梦!”
“喂喂喂,只有笨蛋和小孩子才会做梦啦!最后这一点完全不是在夸她好不好!”
“是吗?”
多托雷一步步向前走着,将小小的争执声甩到身后。
“喂!赞迪克!”
又有人手去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去看,正是他旧日的同学查卡。
查卡有些别扭地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选择向这位天才搭话了:
“我们真要给那小神明过生日吗?大贤者真这么说?”
“他以前不是最拥护大慈树王了吗?怎么现在转变了心思?”
唉,又一个愚笨的人。
这是能在大街上问我的问题吗。
大贤者也不聪明。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把年幼的神明早早地迎回教令院,关起来研究,怎么会放她在外面拉拢人心这么多年。
难道说他们害怕受到树王眷属的报复?
多托雷是天才没错,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往事,无人会告诉他。
多想无益,多托雷开口敷衍这位立场偏向大慈树王的同学:
“小草王固然年幼,懵懂无知,但降生十几年来素无过失,又常常施恩惠予困苦人,足以见其良善德行,拥护这样的好孩子来当神明,也没什么不妥吧。”
查卡还是不赞同地摇头,他向着赞迪克摊开手:
“但是、但是”
“但是这里是智慧之国啊!”
所以,神明也当有智慧之神的模样,只是好孩子,是完全不够格的。
人群中沉默了半晌,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声援:
“我觉得查卡说得对,我还是不认可小孩子来当我们的神明!”
“自从大慈树王过世后,须弥的学术界再没进步过,我们更需要一个能指引我们的神明!”
“”
纷纷扰扰的抗议声中人群中响起,不大,但是很有存在感。
足以让兴高采烈编花圈的孩子无措地收起手指。
抗议由微弱变得激昂,和谐的氛围荡然无存。
在这种情况下,大贤者的学生必须做些什么。
“大家冷静些,要相信大贤者的判断。”
赞迪克微笑着劝说起来。
可惜,大贤者的弟子在教令院里素有善名,从不与人红脸,也无人担心会有得罪他的风险。
所以干巴巴的劝阻毫无效果,反而让更多的枪尖转向,对准了他。
“赞迪克,你不是大贤者最喜爱的弟子吗?怎么不好好劝劝他,难道你也拥护无知孩童做你的头不成?”
阴暗揣测化为笔尖,在博士的脸颊上游走,誓要划破那文雅的微笑。
“莫不是你鼓动了你的老师我们得去找大贤者重新商量商量!不可以让一个小毛孩骑在我们头上!”
“赞迪克!你让开!让我们去找大贤者!”
有人鲁莽地伸手,要去推毒物的胸膛。
不知死活的东西。
毒蛇懒懒地睁开眼。
说真的,多托雷现在一点也不在意须弥的神明是谁。
但这场花神诞祭,有它必须存在的理由,也必须顺利地进行下去。
所以,是时候阻止这帮蠢货了。
蓝发的年轻人收起微笑,一把捏住那冒犯的手臂:
“够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那人吃痛,仓皇地想扯回手臂。
“赞迪克,你收手!我们是在为须弥的未来考虑!”
“须弥的未来不需要蠢货来考虑。”
“你!你才是蠢货!”
浪费时间的对话。
赞迪克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捏着那学者的手腕,眼里闪烁着寒光。
真想给他点惩罚。
但必须得有个正义的理由啊,有了。
“神明年幼,就教导她成长,而不该直接视为弃子,这是其一。”他眼一眨,熟练地换上隐忍愤怒,又正气浩然的面目。
“小吉祥草王乃正统继任者,须弥唯一的神明,名正言顺,这是其二。”
“松手!赞迪克!松手!!”
咔咔骨骼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呻吟从掌下传来,博士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大义凛然。
“敬畏神而不行奉献之事,乃教令院六宗罪之一,这是其三!”
“卑劣的家伙!你一心只想着从神明身上索取!可曾想过为她们奉献过什么!”
“啊啊啊!!”
手指猛地用力!惨叫声瞬间暴响!那人的腕部马上要被人生生捏断!
“”
众口皆噤,不敢拦阻。
“够了。”
在惨案发生的前一刻,清凌凌的声音凭空响起,扣着黑玉镯的手臂搭在赞迪克的肩膀上。
“他已经知错了,赞迪克。”
龙尊现身,阻止人间的争端。
“!!”
是持明先生!
又是这样!无声无息的!
多托雷条件反射地松开手指,挣扎的学者失去支撑,一个后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
泽苛在一旁站立,多托雷的脸上立刻浮出鲜明的愧疚,急急地蹲下想要扶起他。
“抱歉先生,是我失态了!”
学者毫不领情,扶着胳膊怒瞪他一眼,羞耻地挤开呆愣的人群,掩面而去。
“啊这”
年轻人讪讪地收了手,极为不好意思地挠挠蓝发,红眼难掩惊慌地去撇持明龙尊:
“我还想带他去医院看看呢”
虽然知道花神诞祭举行,持明先生一定会来,但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
泽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平静的脸上没有显出一点愤怒或指责的情绪来。
“”
他在想什么呢?
多托雷被看得心里发慌。
在高空中坠落,海面一寸寸逼近的恐怖感觉又被重新回忆起。
在那双冷淡的蓝眼下,他好像又成为了软弱无力,只会尖叫着认错的孩童。
先认错吧。
年轻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挠头的指尖感到一点点潮湿:
“持明先生我”
“哼。”
轻笑不知从何处响起。
“?”
道歉声停止,多托雷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蓝色龙尊。
“赞迪克。”
不等他反应过来,成年人的手掌率先覆在了多托雷的肩膀上,龙尊的脸上还是那么平静,眼神却出奇地柔和。
就像融化的夜泊石。
“你成为了一个优秀,明辨是非的大人了呢,这很好。”
龙尊的手指轻轻捏着肩胛骨,竟不带着惩戒与警告,而带着赞许和喜悦。
“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是年轻人都是这样”
薄唇吐出几句赞扬的话,水汽氤氲成白烟,带走龙尊,也带走一道小小的白绿色身影。
他就这样走了。
*
“”
怔愣了一会,赞迪克伸手压上肩膀,覆盖住了刚才龙尊停留的地方。
火热的掌心烙走了残余的水汽。
年轻人的手指在肩胛骨处动了动,在心里比对着。
持明先生的手掌,完全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宽大。
原来如此,是我长大了。
从容的微笑又回到了多托雷的脸上。
围观的须弥人民如梦初醒,吵吵嚷嚷地议论开来:
“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神之眼的拥有者吗?”
“怎么感觉像传说中的大巡林官但他不是已经退隐很久了吗?怎么会突然来城里,难道因为花神诞祭?”
“都别管那个人了!”又有人灵巧地蹬上桌台,向着群众大声呼喊:
“我先阐明我的看法,我觉得赞迪克先生说的有理!”
“小草王大人与民同行十几年,她所行的事,桩桩件件,我们都该看在眼里”
神明之争永不停歇。
多托雷不欲再听,身形一晃,从人群里脱离。
在形形色色的凡人中,他在人群中逆行,步履匆匆。
奇异的情感推压着他的后背,让他的脚步疾速向前。
“”
但还不够快。
已经维持不住风度了。
蓝发的年轻人抬起腿,大迈开步子,在须弥城内的街道上,低着头,毫无仪态地奔跑了起来!
“那是赞迪克大人?他怎么在大街上疯跑!?”
“也许是有急事?”
“哒!哒!哒!”
脚掌与地面迅猛相击,白色的地砖连成影子,飞快地向脚后蹿去!
“哒哒哒!”
速度越来越快,但也快不过疯狂上扬的嘴角,熟悉的房门就在眼前!
“嘭!啪!”
下摆扯出褶皱,帽子也不翼而飞,学者衣装狼狈地冲入家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压制的狂笑声从喉咙里放出,扯痛肺部与声带!
这是何等的失态,又是何等的快乐!
仿佛他伪装了十数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赞迪克!赢了!赞迪克!哈哈哈哈!”
控制不住的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溢出,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他信了!天啊!他真信了!”
“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持明先生!”
狂笑的面容和眼泪一同存在,多托雷笑得可怖,就像是个蛰伏数年的魔鬼,终于得偿所愿。
“谁信了什么,多托雷。”
严肃又沧桑的声音从阴影里响起,带着半脸面具的中年人眼神冷漠,将一箱子物品扔在了地上。
“砰!!”极为沉重的声响。
“你打造的东西,我都帮你带来了。”
“哈哈哈丑角大人哈哈哈哈!你在的啊!”
疯子笑得浑身发颤,抖着手打开箱子,露出其中的物品。
“哗啦!”锁链相击出清脆的声音。
“钉当!”铁钉打在地面上。
“咔嚓!”铁拷运行得很顺畅。
“哈哈哈皮耶罗先生,你看。”
铁环与锁链拼合,闪着悠悠的寒光,也藏着狂人的野望:
“我要去了他的衣服,我要用这对铁环锁住他的那对角,我要用这个拷住他的尾巴根,我要用锁链狠狠地绷紧他的身体我要他下半辈子只能后扬着脖子,再也做不了其他动作”
几个几乎是紧贴在一起的铁圈被拽出。
哪个将要环在大腿上,哪个将要锁在脚腕间,博士心中,皆有定论。
“手臂也要锁在背后,眼睛也要蒙住我讨厌他的眼睛皮耶罗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刑具叮叮当当地摆了一地,多托雷扬起过于快乐的笑容。
“放心吧,这些锁链绝非凡物,而且”
“我不会再给他清醒的机会的。”
“”
年轻人脸上的酡红比血更艳,令皮耶罗心中生出不适。
但丑角容忍同行者。
“成功率几成。”
“在今天之前我本也无法确定,不过现在嘛”
多托雷露出了个兴奋又恶意满满的笑容。
“百分之百。”
第 102 章
皮耶罗看着面前形容癫狂的青年, 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感叹。
从少年时的初见,到成熟的青年,多托雷对那位大巡林官的执念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减少, 反而愈发浓烈了。
真难为他能在教令院伪装这么多年
不过,在等待的这种事上, 我和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哈哈哈哈啊,对了, 皮耶罗先生。”仿佛才缓过神来,多托雷收了笑容, 红眼关心地看向这位坎瑞亚遗民:
“你还在找那条红龙吗, 先生?说真的, 那可能是条错误的, 虚构的传说。”
他的手里摩挲着带锁的粗大刑具,皮耶罗不想知道这疯子会怎么使用它。
“毕竟,连寿命悠长的持明先生, 都完全没见过红色的龙呢那封求助信的唯一收获也就是知道了持明先生不喜欢太烈的酒,醉得他头疼, 哈哈!”
被多托雷沾上, 那位持明先生还真是够可怜的。
将游弋的意识收回,对于博士合情合理的的质疑, 丑角倒是不以为意。
“红龙是一定存在的。”
他稍稍温和了严肃的十字瞳孔, 从怀里掏出了一摞古旧的文书。
“在虚空都要遗忘的旧档案室里,我找到了五百多年前的档案。”
泛黄的纸张被小心地放在桌上,多托雷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摞厚厚的讣告。
“哦, 是五百年前的前辈们。”一张张纸被年轻人随意地翻开,黑白的遗容被摊在桌子上。
蓝发的年轻人微笑着拿起来, 点评起他们的一生。
“因论派阿奇那死前在考察沙漠历史,素论派布盖在沙漠无人区做实验生论派的「塔希尔」在沙漠研究无水稻米的种植这老先生真是闲的”咦?
塔希尔的葬礼由大巡林官持明亲自举行?
是持明先生的朋友?
“他们的死亡日期皆为一天,死亡地点也相差不远,死因的记载也都模糊不清。”
皮耶罗伸手扶上面具,悲惨的记忆涌入脑海。
“除了大规模的深渊污染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原因能造成如此现象。”
按照持明先生温和的性子,有几个人类朋友也正常。
“但是这证明不了红龙的存在。”赞迪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红眼却在迅速地扫视着这些文件。
该说不愧是教令院吗,五百年前的文件都不扔,活该那么臃肿。
好在没有记录更多关键的信息
“你说得对,但是我去寻找了他们的遗体所在之地。”
皮耶罗的嘴角难得抿出了几分笑意,伸手点了点第一张讣告——阿奇那。
那是一位年轻的学者,黑白的凤眼明亮又活跃,依稀可见生前的风采。
“这位女士的骨骼上有鳞片留下来的刮痕,但棺材里却没有污染的气息。”
阿奇那阿,A。
赞迪克温和地调笑着面前的同僚,一副轻松的样子。
“哦,我说这些天来不见你人影。”
“原来是嗯盗墓去了?”
“注意你的言辞,多托雷。”
中年人闭上了那只露在外面的独眼,掩盖住其中的悲伤。
“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我等的大业,我已经把她好好地回复成原样了。”
“抱歉先生,不过恕我直言”多托雷摊开双手,诚心诚意地提醒他的好同事。
“这件事例代表不了什么,毕竟也有可能是其他生灵清除了尸体上污染,比如说兰那罗什么的”
“你说的对。”
中年人不以为忤,反而赞许地点点头,手指点向第二张讣告:
“布盖,这位先生的状况和阿奇那女士一模一样。”
在多托雷的微笑中,那沧桑的手指在一张张各样的黑白面容上划过。
“接下来是仓琪、狄伦,厄齐丝秋萨,情况都一模一样。”
C、D、ES
下一个是
T。
原来就快到塔希尔了呀。
“他们的骨骼上有鳞片生长碰撞出的伤痕,棺材里却没有鳞片残留。”
丑角越说越激动。
“一定有什么存在。”那独特的十字眼里射出惊人的亮光,希望如同薪柴,点燃了那心里的火焰。
“有什么存在,在他们死后,极快地清理掉了他们体内的深渊力量!”
“多托雷,红龙一定存在!”
丑角疾走几步,大手重重地按住年轻人的肩膀:
“我们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为了我们的大业!
也为了我自己。
皮耶罗仿佛又看见了黑暗从地底溢出,将一切染上了疯狂。
故国那些引以为傲的军人拼死奋战,却最终在那黑暗的洪流中,只留下黯色的空壳。
失去记忆,失去智性,永远站立,永不安宁。
我的同胞,我的同胞!!
如果再来一次,多么希望能救下你们啊!
痛苦中,年轻人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着他恍惚的情绪。
“皮耶罗先生,我一定会帮您继续调查的。”
恶魔的脸上收了那不变的微笑,眉眼下垂,露出悲伤与坚定来:
“在我们一起捕获住持明先生之后。”
*
泽苛蹲下身子,低头帮小小的神明系好兜帽。
莹润的蓝角随着他手下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吸引着纳西妲的目光。
持明先生的角,像天空一样透彻啊。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碰。
“纳西妲,摸够了就松手。”
欸,原来我已经这么做了吗?
深蓝的角根,顺着树一样的枝丫慢慢向上摸去,颜色也慢慢变淡,到了角尖,就只剩下两点晶亮的白。
好了,虽然没摸够,但也该收手了。
小神明手了手,向龙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
“持明先生的角,很漂亮。”
“谢谢夸奖,但你也应该打扮的漂亮些。”
修长的手指在孩童的脖颈处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白色的兜帽盖住孩子的头发,也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你的节日我过我的节日时,还会换上弥怒做的新衣服呢。”
可是如果我现身的话,须弥的子民们就又要吵架了。
纳西妲低落了一瞬间,很快又好奇眨了眨眼睛,抬头去看蓝白色的龙尊:
“持明先生的节日,一定很热闹吧。”
“当然。”虽然面上不显,但那白玉一样的尾巴却很是骄傲地揺了揺。
“我可是很受欢迎的。”
真好啊
纳西妲有点羡慕地看着面前的龙尊。
“该怎么做,才能和持明先生一样受欢迎呢?”
龙尊板着脸站起身子,手掌大力揉搓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顶。
“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
小女孩静静地拉上兜帽:
“就像是月亮无法亮过太阳,溪流无法超过江河一样,我永远也赶不上大慈树王的脚步。”
虽然从不奢求做出超越她的功绩,但只是想迈开腿追在后面,也太难了些
与刚被龙尊领出净善宫的懵懂勇气不同,纳西妲现今已经充分领会了大慈树王的光辉。
虚空里、书馆里、童谣里,处处是她的威名与传说。
蝴蝶再怎么扇动翅膀,也无法飞过白鹤吧。
“持明先生,怎么办呢,我好像永远也成为不了那样贤能的神明了。”
几近本能的,她伸出手,揪住持明龙尊的下摆,轻轻地倾吐自己的不安。
“”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个年纪对于人类来说,也太过年幼了。
这个时候,就是长辈该出马的时候了!
“哈,妄自菲薄。”
泽苛冷哼一声,声音中充分体现了对纳西妲言论的不屑。
随后他大手一伸,直接握住了孩童的手腕,有些强硬地将幼小的神明从地上扯了起来,抗在了手臂上。
“!持明先生?”
“嗯。”
泽苛面若冰霜地应了,另一只手潇洒地扯过了张大斗篷,囫囵罩住了全身,抗着孩童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持明先生,你不隐藏身形了吗?”小小的惊呼急促地响起。
“隐不隐藏有什么区别,而且我只是个退隐江湖的老官罢了,区区人类,还能威胁到我不成。”
斗篷盖住白尾,留下不太显眼的龙角,泽苛坦坦荡荡地带着孩子走到了日光中。
“而且那有在一边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庆祝,而自己不参与的生日。”
“!!!”
纳西妲条件反射般,伸出手,紧紧地拉住自己的兜帽
如果被发现的话!
唯独不想在这一天,听到吵架声!
但却有更热烈的呼喊声从耳边炸响,是礼炮与音乐的声音!
原来,花神诞祭,已经在纳西妲的纠结中,悄悄开始了啊。
啊完全错过了开幕式。
不等纳西妲的遗憾落到实处,一个带着奇特高帽,身着彩衣的男子登上巨大的花车,张开双臂向着人群宣告。
“我是花之骑士法里斯!小士兵们,还不快为小草王大人的生日献上祝福!”
欸?
不等纳西妲反应过来,在持明先生的手臂上,她居高临下地看见一片上下跃动的孩童手臂。
他们蹦跳着,笑闹着,纷乱地叫着:
“哦!生日快乐,小草王大人!”
花之骑士看起来满意极了,快快乐乐地掏出车上的口袋来:
“很好很好,很好!小吉祥草王大人很高兴!特意送来雅尔达糖果作为你们的奖励!士兵们!欢呼吧!”
雨点般的糖果被大力扬出,各色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各色的光。
那些小人更加激动,手掌高举,向着那比驮兽还要大,比帕蒂沙兰还要美丽的花车。
“谢谢小草王大人!”
原来是为了讨糖啊。
在持明龙尊的臂膀间,白发的小女孩松了拉着兜帽的手指,转而去掩盖住嘴角的笑意。
但是好开心啊,有这么多人祝我生日快乐。
没等笑容绽到最大,那花车已快要行驶到面前,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糖果雨。!
纳西妲下意识地缩起身体,脸朝向龙尊的胸膛,来躲避这小小的袭击。
“哼。”
但那胸膛却震动了一下,响起促狭的轻哼。
刹那间,天旋地转,年幼的神明的视野猛烈晃动,俨然是被人捏住腰部猛地举了起来!
“?!”
泽苛一脸淡定地用这白绿色的小型护盾挡住了脸。
“持明先生!?唔哇!”
大力扬出的糖果雨被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脸上,砸落了兜帽,砸出了微不足道的痛意。
而躲在她身后的持明先生毫发无损,从容依旧。
“小姑娘!没事吧!”
纳西妲甚至能看见那位花之骑士有些惊愕的目光了。
“”
纳西妲没有回答,而是捡起了一个被砸进衣服里的雅尔达糖,剥开糖纸,径直塞进了嘴里。
好甜啊。
纳西妲对花之骑士露出了个快乐又纯真的微笑。
就像个真正的孩童一般。
骑士松了口气,重新扬起花瓣与糖果。
“呼,没事就好!让我们继续庆祝吧!小吉祥草王大人——”
“生日快乐!”
祝福声齐响。
第 103 章
花车载着骑士渐行渐远, 留给纳西妲落了一身的糖果。
它们沉甸甸地卡在发饰中,掉进衣领里,带来刺痒又鲜明的喜悦。
年幼的神明将它们一一捡出来, 露出快乐又烦恼的笑容。
“兜帽都被砸落了,看来只要速度够快, 无害的糖果也可以伤人呢。”
或者说,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无害的东西?
“高处的风景如何, 纳西妲。”
泽苛终于舍得把这神明牌的小盾牌从脸前放下来了,一边问着, 一边把手探进孩童的帽子里摸索。
“是从没见过的景象呢, 不用费力地昂起头, 踮起脚, 就可以把一切欢乐揽进眼里。”
小女孩的赤足重新踩在了地面上,触感踏实。
她抬头看向身姿修长的龙尊,浅绿色的眼睛里再没有疑虑与忧愁。
“原来这就是持明先生的视野啊, 真好,真希望我也能长这么高。”
“我现在的视野, 矮且狭隘, 就如野兔落身于灌木丛中,看不见许多隐藏的东西。”
“听起来倒是很安全。”
手指随意地搓开一枚雅尔达糖果的包装, 泽苛不含恶意地估量着纳西妲的身高。
长大的纳西妲吗, 感觉会和布耶尔有几分相似。
但是吧
长得太慢了,速度都快比上魈了。
舌尖卷走糖果,蓝色龙尊含糊着调侃:
“还想再体验一会吗,纳西妲。”
“不、不用了, 我会自己长高的!”
纳西妲想到劈头盖脸打在额头上的糖果,连忙摇头拒绝。
“咦, 持明先生,你的脸色怎么”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糟糕?
在小草神迷惑的目光中,泽苛白皙的面容一点点变得铁青,尖耳也紧绷绷地垂下了。
“”
往日平静的脸扭成一团,龙尊面露难色。
“持明先生?”
抗不住了。
泽苛冷静地抬起手捂住嘴,一连串狼狈的咳嗽声从喉咙里迸发!
“哇咳咳!咳!咳!”
他弯下身子,蓝眼嫌弃地看着掌心里被咳出的糖球:
“怎么、会有洋葱味的糖果真是,好歹毒的人心。”
“这就是你拿我当盾牌所当遭受的报应吧。”
纳西妲放下了心,挽起手臂调侃地看向龙尊。
真是难得看见持明先生这么狼狈。
“记得包好纸扔进垃圾桶哦。”
“真是浪费食物。”
纸张裹着被吐出的糖果,扔进垃圾桶中。
“走吧,那边好像有耍蛇人在吹笛子。”
长袍一摆,蓝发蓝角的先生带着孩童,走入了祭典深处。
就好像是一对普通的父女,师生,兄妹。
*
“你确定是他吗。”龙尊渐行渐远,两个带着面具的至冬商人猛地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目前全城可是没有一例目击报告!”
“错不了,这可关系到我下半年的奖金与假期!”对方信誓旦旦。
那确实很重要,愚人众长官一巴掌扇在了下属的肩膀上:
“干得好,小子,这个首功我们是立定了!”
“我去禀报博士大人,你伪装伪装,去翻翻那个垃圾桶!”
“是!欸!为什么?”
士兵不敢置信地看向长官。
“太脏了吧!”
“没有为什么。”手套和收集袋被塞进手里:
“都是博士大人的命令罢了!”
“!!!”
我申请加工资!
*
东西滚哪里去了,这个也不是
果皮粘腻地沾在手套上,带来极为不舒服的触感。
“妈妈,外国人跑我们地盘是要饭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不好意思啊先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几个摩拉叮叮当当地伴随着道歉声丢到了面前,那是尊严碎落一地的声音。
“”
为了奖金与假期!
流浪汉打扮的愚人众咬紧嘴唇,努力平静地在垃圾桶里翻找。
可恶啊!那大巡林官为什么不是啃口驮兽之后再扔进垃圾桶里去呢,一个小小的糖球也太难找了吧!
他仔仔细细地在垃圾桶里摸了第三遍,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找到了!
他心中一喜,忙把那染上脏污的纸包糖球举到眼前。
“找到啦?真不容易,我都等你半天了。”关心的问候在旁边响起。
愚人众下意识地回答:
“确实有点辛苦,但都是为了女?”
等等,谁在和我搭话?
“嘭!”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利落地扫堂腿,愚人众应声而倒!
“哼。”年轻的风纪官一把接住飞起的纸包,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倒地的愚人众。
“外国流浪汉在花神诞祭这个热闹的时候不去领免费饭食,反而翻起垃圾桶,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所以”他势头一转,怒斥起一旁负责节日安保的绿衣佣兵:
“你们这些沙漠人是干什么吃的!这么明显的漏洞看不到吗!”
“真不知道大贤者雇佣你们是为了什么。”
“你!”黑肤的年轻人还只会无能狂怒,但老滑的老年人更能明白这种情况下什么更重要。
“今日的安保是由三十人团负责的,所以,风纪官先生。”沧桑的眼如同老练的毒蛇,试探得明目张胆:
“你是不是该把手里的证物上交一下?”
抢功?
出于对沙漠人的不信任,风纪官下意识地将糖收进了兜里。
“什么证物?这不就是个垃圾吗。”
他眼里精光一闪,敷衍的话语脱口而出:
“帮你们扔了,不用谢。”
这本是寻常的纠纷,但那老佣兵看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何,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小子,你会后悔的。”
*
“纳西妲!纳西妲!”
惊喜的童声在泽苛的身侧响起,他低头看,一个红发的女孩正挥着手招呼着小草神。
“啊,是薇娅啊糟糕了。”
哦,纳西妲的人类朋友?
龙尊饶有兴趣地甩甩斗篷下的白尾,垂头看突然变得慌乱起来的孩子。
惊喜的声音很快转变成了埋怨:
“你不是和我说你不来吗!纳西妲,骗人,羞羞!”
童声清脆,懵懂无知地叫着小草王的名字,吓得纳西妲惊慌不已,眼瞳中的花瓣不停地颤动。
“小、小点声啦,我这不是、计划有变动了吗。”
她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某个知道自己名号的大人认出来,从而引出更多纠纷。
忧虑间,身旁的龙尊突然以手覆胸,从容低头向那红发的女孩施了一礼
“小小的女士,请允许我纠正你的错误。”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如冰泉流过石渠般认真又沁凉。
“花之骑士今日已经以十枚雅尔达糖果为报酬,聘请了纳西妲小女士成为草王大人的上将,为她巡视须弥城的领地。”
“欸哇!”小女孩不明觉厉,配合着发出惊叫:
“真的吗纳西妲!上将,好厉害!”
纳西妲搞不清楚泽苛在做什么,但下意识地替他找补:
“对、对的,我是上将哦!”
她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我很厉害的模样。
薇娅的目光更崇拜了,张口就想欢呼,但蓝发的龙尊把脸一板,严肃地打断她:
“唉,尊敬的薇娅女士,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面对着冷面的大人,她怯怯地住了口。
纳西妲的家长头发是蓝的,眼睛是蓝的,发饰也是蓝的,全身的眼神冷冰冰的,一点也不讨红发小女孩的欢心。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大人,愿意蹲下身子,一本正经地对着孩子们胡扯:
“既然收了报酬,就必须要开始工作,既然在工作时期——”
“那你就得称呼她军衔,上将女士。”
纳西妲的眼神瞬间迷茫到涣散:“???”
称呼问题原来是这样解决的吗,好离谱!
“!!好酷!原来是角色扮演吗!”
但是经验丰富的泽苛知道,小孩就吃这一套,薇娅的双腿兴奋地直蹦哒,亮眼的红发在空中跃动。
忽地,她停下动作,转而翻起了自己的口袋兜来。
“叔叔!”她抓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
“花之骑士也给了我好多糖果呢,你看四八九十,一二,我有十二枚糖果呢,是不是可以当比上将更大的官!?”
不,你这完全数错了吧。
纳西妲这边还在心里吐槽,泽苛已经熟练地哄上了:
“厉害,我也觉得你配的上比上将更大的称谓。”
“那我、那我想叫师长,我想当老师!”
薇娅也神气地挺起了胸膛:
“纳咳!上将女士,你觉得如何。”
“好棒啊,真厉害。”
面对着孩童的胡言乱语,纳西妲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慈祥:
“红发的师长,简称红狮子好了,超级帅气呢,薇娅。”
面对赞扬的话,小女孩却不高兴都嘟起了嘴。
“上将,不许叫我薇娅,要称呼我的职称,严肃些!”
纳西妲 “”
小薇娅,完全入戏了呢。
“呦,薇娅!”远远的又有一群小孩子招呼着红发的女孩:
“你身旁的人是谁?一起过来玩呀!”
新朋友和老朋友一起玩!
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小女孩一把抓住纳西妲的胳膊,眼睛亮闪闪地拖着她向前跑去,嘴里还强调着:
“不许叫我薇娅!我是师长,她是上将,你得称呼我的职称!”
“啊,持明先生!”
脚下踉跄了几步,纳西妲惊慌地回头看可靠的龙尊。
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真的可以玩耍吗,像孩子一样?
“蓝色叔叔!别担心!”
薇娅不明白朋友的顾虑,只是以为她怕家长担心安全问题:
“我的爷爷和查卡舅舅都在这里看着我们玩耍呢,不会出问题的。”
被提及到的爷爷好像有些孤僻怕生,直接拿报纸盖住脸,不去看那蓝发的龙尊。
“哈欠啊!小哥,放心好了。”正无聊着的年轻学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那头红发,向龙尊保证到:
“我会在这里,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的!”
泽苛认出这是个支持大慈树王的学者。
昨天就是这个小子率先与赞迪克拌嘴,掀开争论赛的。
是个有些冲动,但又坦荡的小家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啊,大慈树王的追随者也好,小吉祥草王的拥护者也好,对于泽苛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大家都是普通的人类。
而且无论是布耶尔还是纳西妲,二人都是持明龙尊所爱的朋友啊。
眼看着纳西妲被人类的孩童包围,慢慢露出畅快的欢笑,泽苛的蓝眼也渐渐融化了。
十几年前,也是在此城里,也是个炎热的夏天。
龙尊满怀忧郁与悲伤,将小小的孩童从囚笼中抱出,对着稚嫩的脸庞无措。
但纳西妲啊,与刚见面时的担忧不同,我现在无比确信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神明。
月亮固然没有太阳明亮,但没有她的夜晚,游子也会失去家的方向。
溪流固然没有江湖奔涌,但没有她的存在,又何来遍布大地的水脉
这种看着嫩芽成枝,雏鸟起飞的感觉,真好啊。
只是看着,龙尊就有些醉了。
“先生!”恍惚间,成年人的大手拍了拍泽苛的肩膀。
啊,是赞迪克。
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先生怎么站在这里?”年轻人蓝发整齐,红眼温和,体贴地向龙尊伸出手邀请。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酒馆坐坐,感受一下节日的气氛,当然,我请客。”
“也算是我对持明先生的一点小小报答了,好不好,好心的巡林官先生?”
旧日的恩惠被反复提及,如花朵吐出芬芳的香气。
虽然对酒没什么感觉,但面对着此情此景
冷面的龙尊也有着小酌的冲动。
“好。”
他伸手摸了摸毒蛇的牙。
第 104 章
酒馆里的气氛嘈杂得过分。
笑声搅拌起酒液, 屋内香气弥漫,热烈拥抱着冷淡的龙尊。
“上一次这么热闹的花神诞祭嗝!还是上一次”
醉得迷迷糊糊的学者抱着他的同伴胡言乱语,连耳朵上的虚空终端都要撞掉了, 引来一片嫌弃的目光。
“大慈树王在上,你可千万别吐在我身上。”
在当代大贤者的引导下, 教令院崇尚理智与禁欲,平日里难得见到这么多放浪形骸的学者, 泽苛看着,觉得有几分稀奇。
智慧之国的人类, 与其他神明的子民, 又有何不同呢。
赞迪克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轻轻地拉着泽苛的斗篷商量:
“持明先生, 我们去楼上吧,这里人太多了。”
穿过这些迷蒙的酒鬼,泽苛跟在蓝发青年的后面,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台阶尽头,竟只有一位白发独眼的中年人正在独酌。
“人好少啊。”
“确实。”
多托雷微笑着将持明引入酒馆深处, 心中暗暗生出不解。
奇怪, 二楼有些过于清净了。
丑角那家伙,怎么做到的。
算了, 虽然热闹的环境确实可以让持明先生放松警惕, 但安静些也有助于我的冷静思考。
“持明先生想要喝什么呢。”
透过青年学者温和的微笑,深蓝近黑的液体被倒入杯中,送到泽苛的面前。
“不如,尝尝我带来的这瓶‘海’吧。”
倒是个好名字。
“你怎么还随身带酒。”长尾在斗篷下微摆, 泽苛放松地看着青年人类为自己斟酒。
“因为今天是久违的花神诞祭嘛,所以我特意把好酒拿出来, 想和大家一起庆祝庆祝。”
“不过朋友与美酒皆常见,持明先生却不常见。”
深蓝色的酒液也将青年的杯子填满,多托雷能在其中看见依稀的红影,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在海中浮沉。
“能以此酒寄托我对持明先生的感激之情,也是它的荣幸了。”
“”
持明龙尊的目光微微柔和。
无论几千年过去,面对着知恩图报的人类,他心里总有几分赧然。
这是贯彻在他血脉里的谦逊与良善。
“我不曾做什么。”
龙尊也抬手,将杯子举起,蓝眼凝视着这有几分眼熟的酒面。
“怪颜色。”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不像海。”
持明下了定论。
“可是啊,持明先生,我小时候见过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红眼的学者举着杯,对着龙尊好脾气地笑笑,掀开自己的羞耻历史。
“在明月隐匿的夜晚,从高高的山上垂看,海确实是这个颜色。”
“哪怕是离得近了,颜色也是这么的深。”
持明先生啊,那件往事,你还记得吗?
你不该忘记,在疾速的坠落中,在云来海面下,犯错的孩子摸到了您的心脏。
冰冷又高傲,炙热又温柔。
龙尊举着酒杯的手微微停滞了。
赞迪克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继续兴致勃勃地向龙尊讲诉:
“蓝黑色的海面上看不见一点波纹,像玉石铺成的地面一样深邃凝实。”
年轻的学者微微笑着,再也不见童年时期狼狈挣扎的旧态。
“持明先生,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
“海,真是美丽又危险的存在呢。”
青年人的声音很温和,面上也毫无怨怼,但泽苛却无端地觉得有几分尴尬与愧疚。
持明清楚,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为了教育,将人类小孩直接从悬崖上扔下确实很不妥。
既然心里不安,那应该做什么,就很明显了。
“抱歉。”白尾在披风底下晃了晃,龙尊放下酒杯,昂起龙角,蓝眼郑重又坦荡地直视着赞迪克的脸。
直视着这个他曾多次施以援手,并看着长大的孩子。
然后在渐渐迷茫的红眼里,微微垂下龙角,敛下冰冷的蓝眼。
向凡人低头。
“赞迪克,当年,我的手段过激了。”
“如果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回忆,我真的很抱歉。”
向凡人道歉
真心又实意。
空气陷入了可怕的静默,连邻座的黑肤中年人,都不可置信地松了勺子。
“咔。”隔壁桌传来杯盘交击声。
“!!”
赞迪克身子晃了一晃,红眼猛地睁大,对上了面前的龙尊。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持明先生,大巡林官,九沃龙尊,闻名七国者在向我低头道歉。
真的假的?
目光停驻在龙尊的角尖上,那是两点近乎无色的白。
多托雷在人间摸爬滚打十数年,他比谁都清楚,即使在人类中,也少有父母与上位者对着自己的孩童道歉。
他们傲慢,自大,手里握着权与谎言,支配并藐视着自己的产物,口里吐不出一句谦卑的话。
而非人之物,却愿意向自己捡来的弃犬低头,关心那不曾存在的旧伤。
这岂不是,这岂不是
更可笑了。
我和他,到底谁是怪物,谁是人类呢。
“”
更不爽了。
垂首龙尊前,学者脸上的温柔笑容渐渐消失。
红眼冷漠地落在泽苛的发顶,又在龙尊的脖颈上流连。
我明明是被道歉,被示弱的一方,但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呢。
不爽。
红舌摩擦着齿列,温柔的抚触不能止住恶兽渴血的暴戾。
“持明先生,我不曾怪罪过你。”
野兽如人般谈笑。
“没有您的教导与帮助,又怎么会有我的今日呢。”
海又递回到了持明的手中。
“所以,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并接下我的感激之情吧,泽苛先生。”
龙角闻声上翘,持明从容又率直地抬起了头,不为自己的道歉觉得羞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灯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反出极温柔的水光,比镜更通透。
杯壁与杯壁相击,多托雷特意将自己的酒杯下移,做足了尊师重道的礼仪。
完全看不出小时候顽皮的样子了啊。
泽苛心里感慨着人类的成长,一边将苦涩的酒液不太温柔地贴上嘴唇,送入胃里。
直达神经。
海,饮下了海。
“好喝吗,先生。”
不好喝,有点腥。
泽苛面上不动声色,喉结却滚动着,努力把苦涩的腥味咽下。
“还好,配料里是加了蘑菇吗,怎么、咳咳咳咳咳!”
咽不下去,龙尊板着脸咳呛了几声,好半天才勉强抬眼,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
那酒杯满满当当,甚至没贴上年轻人的嘴唇。
赞迪克,你怎么不喝?
他想张口询问,胃里却突然反出大量麻意,醉了舌头,模糊了大脑。
年轻学者的身影被渲染成团,看不清眉毛与眼睛,只有声音还算明朗
这酒劲怎么这么大?
多托雷轻笑一声,突然大不敬地伸手拍了拍泽苛的头,夸奖孩童一般地夸奖他:
“持明先生的味觉果然很敏锐,连最初的原料都能尝得出来。”
“赞迪克。”
泽苛的头被拍得一点一点,思绪都开始混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了脖颈处的玉佩:
“别拍了,我头晕。”
“那您定是困了。”
多托雷微笑着,手下却很用力,迫不及待地下按龙尊的头。
“睡吧,亲爱的怪物先生。”
沉静的脸上生出迷蒙困倦的波澜,泽苛手里捏着玉佩,眼睑努力抬起,顶着下按的手最后看了一看赞迪克的脸。
人类笑得是那样的温和,面上毫无恶意与杀气。
全然友善,全然可亲。
“咚。”
于是挺拔的脊背弯下,额头贴上桌面。
持明龙尊再也没起来。
他溺晕在了对人类的爱里。
*
“”
松开下按的手,对着摆在面前的头颅,多托雷一把握住了龙尊的蓝角,毫不怜惜地揉捏了起来。
掀起头发,去看他的角根是否和鹿一样有凸起?轻敲角干,感受质地是坚硬还是柔软?蜷起手掌,上下撸着这玉滑的龙角,其下是否有暗伤或旧痕?
他用力是如此之大,使得龙尊的头忽左忽右地摇摆,不得安宁。
如此君子,如此君子实在可惜。
所爱非人。
“多托雷。”
看不下去了,白发独眼的中年人站起身子,警告这年轻的同伴。
“别把他给弄醒了,我记得你下得只是安眠药剂。”
“是啊,从蘑菇里提取的神经毒剂,这也是我少年时与生论派合作接触的产物,也是我第一次扬名的机遇。”
“当时持明先生还在现场呢,真可笑。”
博士将手伸入怀里,取出一管深蓝色的液体向着丑角晃晃。
“这本是致命的药剂,但我去除了其他毒素,只加强了令人沉睡的那部分,并放入了酒水里。”
玩够了角,他又把手一扬,转身去薅泽苛的尾巴,对着鳞片又摸又敲。
“他会醉酒,喝火水会难受,对入口的蘑菇也谨慎得要命,巡林官里也有着持明中毒的传说。”
大量细节从学者舌下一一弹出,十数年的情报积累被毫不在意地扔到皮耶罗的脸上。
“这一切都说明他的神经系统与人类极为类似,所以,他醒不来的。”
指甲抵在龙鳞缝隙处,多托雷捧着尾巴将手指大力向里挤。
“排列得很紧密,和蛇鳞相似看不见根部啊。”
没有太多犹豫,他的手指插入缝隙,大力上翘!
“咔。”
一片龙鳞被完整地卸下,露出下面粉白的嫩肉。
泽苛的尖耳微微颤了下。
“唉,还挺好看。”多托雷冷漠地将鳞片放在掌心中,展示给皮耶罗看。
“相当精妙的纹路。”
不是错觉。
丑角的视线静静地落在那沾血的鳞片上。
“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很高兴啊,我得到他了呀。”将鳞片上的残血擦净,年轻人一把将其拍在皮耶罗的胸膛上。
“只要药剂不断供,我就可以随便剖开他的胸膛,把玩他的心脏,摸尽他全身的骨骼了,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激怒话语中,皮耶罗的目光带上淡淡的了然与怜悯。
看得多托雷浑身发麻,几欲作呕。
“丑角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后悔了吧。”
“难道不是吗。”皮耶罗捏住了被拍到胸口处的鳞片,放在眼前端详。
纹路确实精妙,如艺术品般让人见之不忘。
“你潜伏于此十几年,一朝得愿,却全不见笑意,反应实在是让我有些担忧啊。”
而且面对如此磊落之人,连我的心中都生出了几分不忍,更何况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你呢?
“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多托雷。”
情不自禁的提醒,出于微薄的人性。
“哈哈哈丑角先生,恕我直言,您对我的认识有些浅薄了。”
多托雷冷笑几声,伸手去掰泽苛的头,红眼阴沉地看着他沉睡的脸:
“我之所以不高兴,只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
“这家伙完全不是输在我手上,而是输给他自己对人类的可笑信任或者说轻视上啊!”
不爽。
不爽!
在最后的清醒时刻!那对可恨的蓝眼明明意识到不对劲了,为什么还只有茫然,没有我所想看见的憎恨恐惧呢!
所以,我这么多年的绸缪,这么多年的伪装,那些忍耐不甘,那些谋划夺权,努力将自己伪装成金光闪闪的人,现在看来,竟大多都是无用功!
这家伙,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想过,人类会有伤害到他的那一刻!
所以,哪怕倒酒的不是他,而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这个家伙也会毫无防备地喝下去吧!
这么多被浪费的时间,这么多被错付的青春
只是想想,就足以让自傲的天才悔恨地要死!
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如此愚蠢的生物啊。
“至少你的计划达成了,多托雷。”完全无法理解博士的思想,丑角的目光收去了怜悯,转而警惕地在楼梯口处扫荡。
“现在,带上喝醉了的大巡林官,我们该走了。”
以醉酒来掩饰晕厥的受害者,本就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您说得对。”
哪怕再不爽,持明先生也是确确实实地到手了,接下来要怎么对他,已经可以全凭自己心意了。
多托雷又微笑了起来,贴心地扶起龙尊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伸手搂住他的腰,亲亲密密地将他架了起来,扬声转向皮耶罗:
“持明先生醉得厉害,我们从后门离开吧。”
“!”
在这胜利的宣告声中,十字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中年人的脸上显出明晃晃的震惊来。
丑角盯着龙尊的脸,愣住不动了。
“怎么了,皮耶罗先生”
多托雷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丑角不答,直接反手摸出武器,刀锋直指龙尊。
“”
学者极缓极慢地扭头,红眼对上两汪朦胧的蓝。
龙尊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张开了眼睛!
“持明先生”不假思索地,条件反射地,蒙骗讨饶的话语从青年嘴里脱口而出:
“您醉了,我带您去休息,好不好?”
年轻人揽着泽苛龙尊的手瞬间僵硬,背部的肌肉抽搐着流出冷汗。
多托雷离龙尊太近了,若野兽突然暴起,人类必将死于那条健壮的长尾!
“”涣散的目光游离,终于停在了赞迪克的脸上。
龙尊一声不吭,空气里满是凝实的恐慌与静默,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持明先生?”
又一次试探着轻呼
好像不太对,安眠药剂不应该这么快失效。
在博士紧张的视线中,龙尊微微张口。
“噗!”
血与酒一同从胃里涌出,随着嘴唇开合喷在多托雷脸上!!!!
血液溅入学者大张的眼睛,将视线染成一片血红。
多托雷怔愣地伸手去摸,嗅到了一手苦腥气!!
不对!
这不是安眠药剂!
在博士的搀扶下,龙尊的身体开始抽搐,血液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
真是奇怪啊,他看起来明明是如此痛苦,但脸上却控制不住地露出恍惚的微笑,好像是瞧见了什么极美丽的景色。
幻视?幻听?
多托雷连忙伸手去捞住他,试图止住他身体的颤抖。
“呕!”
血顺着紧闭的牙缝溢出,呼吸的频率开始混乱。
呕血、抽搐、幻觉,注意力失调,呼吸抑制,思维能力丧失
这些是
是神经中毒的症状!
但是不对啊!‘海’是绝对安全的!
“多托雷!”丑角突然厉喝一声,唤回学者的思维。
“我们被包围了。”
“嚓——”
利刃出鞘声。
“彭!”
木酒杯摔落在地。
丑角听到楼下穿来一片惊慌的呼喊,欢声不见。
“三十人团?为什么要把我们围在这里?”
“沙漠人!把你们的刀枪收起来!”
“啊!!”
反抗的声音很快就消散了,转化成令人不安的宁静。
“赞迪克,我亲爱的学生啊。”
苍老的声音在二楼响起。
“感谢你对须弥未来做出的杰出贡献。”
大贤者坐在椅子上,被学者与佣兵簇拥着,缓缓推入。
“然后,你也该牺牲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一整瓶深蓝近黑的液体在阳光下放光。
那是真正的海。
第 105 章
被算计了。
看着那瓶与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酒, 多托雷立刻反应了过来。
酒被调换了,是什么时候做的?
不,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是我亲爱的老师啊您说的话, 可真叫人听不懂呢。”蓝发的学者摊开手,嘲讽地看向被学者们拥护在中心的老人。
“老师不是自诩赤胆忠心, 一心为国为民吗,这样的您, 怎么会毒杀须弥的大巡林官呢?”
“赞迪克,你说什么呢?”
素论派的贤者站在老人的身后, 他的耳后, 夹着虚空终端, 他的腰间, 挂着冰系神之眼。
“大家可都看到了。”
他带着高高在上的正义,伸手指着瘫倒在地上的持明龙尊。
“是你,赞迪克, 毒杀了我们功勋卓著的大巡林官啊。”
哈?
“是的。”多托雷又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可厌的冷静。
“我看见了, 我愿意作证。”
“我们看见了, 我们愿意作证。”
右手捂上心脏,口中吐出磊落的伪证。
“是你, 赞迪克, 卑劣地杀害了你的恩人,须弥的大巡林官。”
他们的眼锐如鹰枭,野心化为枪尖从舌下刺出,逼得赞迪克后退一步, 站到泽苛的身前,面上染上阴翳。
居然连这点都查出来了, 看来雨林里也布满了教令院的眼线啊。
各色的元素力在空气里凝聚,各样的武器从手中高举,上百双眼睛里蕴着相似的决心,投射到丑角和博士身上。
“所以,罪人啊,你当死在这里。”
*
泽苛进入酒馆后不长时间,纳西妲就努力着放下不安,尝试着和这些小小的须弥子民们一起玩耍。
“薇娅,你跳房子好灵活哦,就像团雀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赤脚有些生疏地踩在格子里,草尖蹭过小腿,带来绒绒的痒意。
她难得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这种游戏。
毕竟,持明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催促我去学习,我也就不好意思去邀请他一起玩
不知道同伴的心思,女孩一边被夸得眉飞色舞,一边纠正神明:
“上将,说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薇娅,要叫我师长!”
啊真管用啊,这招。
玩着玩着,一边的孩童突然耍起赖来,大声地朝朋友们抱怨。
“不公平,凭什么你们两个都有帅气的称号!我也想要!”
“决定了!我要做小吉祥草王大人的赢长,感觉会一直赢下去!”
“”
无言了一瞬间,纳西妲上将自然地为这个小男孩奉上鼓励。
“你喜欢就好,营长。”
“喂喂喂,你们这群小家伙,又职务又军衔的,就不能统一下称呼嘛。”
成年人无奈地试图纠正这些童言稚语:
“上将和师长,就不是同一类称呼哦,小薇娅。”
但玩闹中的孩子又怎么听得进去。
“查卡舅舅好啰嗦!”
嫌弃声伴随着鬼脸一同送上。
“唉!没礼貌,你爷爷可还在这里呢,小心他训你!”
一想到古板严肃的爷爷,孩童的嚣张气焰瞬间不在。
“爷爷、爷爷在看报纸呢他听不到的!”
“是吗?”他挑眉,故意吓唬起不安分的小孩子:
“他是听不见,但我可以告状啊。”
“噗。”
纳西妲在旁边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引来二人的目光。
小小的神明连忙板起脸,认真地解释:
“抱歉抱歉,没有在笑话你们哦,我只是想到了我的老师,他也经常这样和我玩闹呢”
是说那位披着斗篷的蓝色先生吗。
查卡微微震惊地皱起了眉:
“那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先生私下里居然是这种性格吗,好难想象”
而且总感觉有几分熟悉
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没等思绪落到实处,先有孩童的哭闹刺耳地响起:
“呜哇哇!查卡叔叔!少校抢我东西!”
“他恶人先告状,明明是穿山甲抢我东西的!”
“你们这称号唉!”他匆匆上去,去给孩童断是非:
查卡亲临,见两小儿争辩,问其故。
少校曰:“这是花之骑士送给我的枣椰蜜糖,我还没来得及吃呢,就让穿山甲抢去了。”
“胡说!”
穿山甲曰:“这是我在摊位上用零花钱买的!”
花之骑士不在,摊主亦无从寻找,学者不能决也。
*
“啊这”看似简单的案情让查卡无从下手,只能面前用身子挡在两个孩子中间,防止他们打起来。
大慈树王在上,就算是她老人家亲临,也难以整理出头绪吧。
“查卡叔叔不会是断不了案吧,你可是学者欸。”
围观孩童的目光渐渐变得怀疑起来,逼得学者的头上渗出热汗。
“我这不是的谨慎点吗!万一冤枉好人了,那可如何是好!”
查卡还记得他幼时被批评的滋味,那感觉,真够令人不爽的
虽然赞迪克也确实很厉害,能学得进去那些枯燥无味的知识。
不要再想了,查卡,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持住自己在孩子中间的威望。
“薇娅,你爷爷有没有看见现场额。”
报纸糊在老头脸上,他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看来是没看见。
难办。
“那这样好不好呢。”清脆温柔的童声在学者的身后响起。
纳西妲举起那块造成争端的枣椰蜜糖,笑眯眯地向众人展示:
“我们都是朋友,所以要谦让,不如把这蜜糖分成两半,你们两人一人一半,怎么样?”
“好!”有孩童的眼睛亮了。
“不要!!”有孩童愤怒地拒绝。
“”无需多言,真相已经明了了。
幼小的神明微笑着,把蜜糖递到愤怒大吼的孩童手里:
“少校,下次记得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哦。”
“好欸??”
孩童迷茫地抱紧了失而复得的糖果,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有查卡,震惊地张大了眼。
大慈树王在上,现在的孩子也太精了吧!
学者越琢磨这个小计谋越觉得有趣,虽然幼稚生涩,但有着对人性的巧妙理解
可惜啊,若是我小时候有她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被赞迪克耍得团团转了。
这个白发的小姑娘,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学者在心中笃定。
就在这时,一直在附近奏响的音乐声停了,空气中氤氲的花香也随之一滞。?
神明的绿眼中流露了几分迷茫。
几分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可是这里是须弥城啊,智慧之国里最安全的地方。
能有什么危险呢?
“噔、噔、噔”
整齐的脚步声突然从路的尽头穿来。
绿巾的佣兵与六院的学者一同出现,层层包围住旁边的酒馆。
“这是怎么了?”
她听见红发的学者喃喃自语。
“舅舅,我有点害怕。”
薇娅拉紧纳西妲的手,瑟缩地依靠上大人的腿。
只是瞬间,节日的气氛就如水雾晒死在了太阳光辉下,欢乐不再。
“孩子们。”
报纸被仔细地折叠起来,响起簌簌摩擦声。
老人从长椅上站起,面上没有一丝困意。
“该回家了。”
“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了。”!
纳西妲这才发现,被包围的不仅仅是酒馆。
一小群由学者组成的小队,在她惊慌失措间包围了过来。
那些目光不含恶意,但却带着十足的冷漠。
“小吉祥草王。”!
名号被突兀地叫出,纳西妲绿眼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薇娅的爷爷。
“你在外玩的太久了,该回净善宫了。”
“!你”
十几年了,这名字对纳西妲都有些陌生了。
年轻的神明努力冷静下来,扫视着老人的脸。
“我见过你。”
时间太久了,久到凡人的脸上布满沟壑,不复年轻。
但纳西妲还在边边角角里寻到了熟悉的影子。
“你曾经看守在净善宫外,负责监禁神明。”
*
皮耶罗一人独战数十名神之眼拥有者,而博士
正在抢救中毒的持明龙尊。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咬伤了,赞迪克把手指粗暴地捅进泽苛的口腔里,去扣挖他的喉咙,压迫他的舌根,企图刺激出他的呕吐反射。
把喝下去的酒,给我吐出来!
温热的软肉顺从地包裹住指尖,唾液混着血从唇角滑落,多托雷想要的反应,一直都没有出现。
没有呕吐反射。
他好像在抢救一套温热的人体模型。
“赞迪克,别再费力了。”
兵戈交击中,大贤者淡淡地开口:
“看这副模样,他的肌肉神经应该已经被摧毁了吧,很不错。”
“这样他就不会痛了。”
呼吸也渐弱了。
该死,这也是典型症状。
将持明龙尊的身体仰卧,气管畅通,多托雷惊恐地看见他的唇色正在变淡。
死亡的脚步近了。
但就在这个该死的时刻!持明的脸上还是那么该死的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该死的温和!
“致幻是必不可少的,毕竟我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危咳咳咳!”
“乒!!”
兵戈交击只是这场战斗中最简单的一部分。
冰与火,雷与草繁多的元素力在空气中震荡,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不适!
但年迈的大贤者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定定地眺着那蓝发白尾的龙尊。
这瓶夹着神经毒素的酒,若是倾倒在水源里,足以药死整个须弥城的人。
但这生物足足喝了一整杯后,竟然还能撑到现在。
如此存活能力,实在令人不安。
看来,在我死之前组织人手杀死他,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
一切都是为了须弥,一切都是为了智慧
年高德劭的大巡林官啊。
扶持幼神的叛逆者啊。
他国的九沃龙尊啊。
你真的很该死啊。
第 106 章
浅色的蓝眼迷蒙, 婴儿般仰视着天花板。
虫蛀出的缺口如星星点缀夜空,老旧的木纹海波般荡漾。
闷闷的窒息感从胸口传入脑海,泽苛低头一看, 小小的猫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倦倦地伸爪拨弄他的衣领。
“喵喵。喵。”
猫如此说。
*
“持明!靠!”
泥泞血泊里, 博士的双手交叉重叠,紧紧地绷直手臂, 利用整个上半身的力量一次次垂直按压在泽苛的两乳之间。
口腔无意识地张开,龙尊被强迫着呼吸。
“赞迪克, 收手吧, 咳咳咳”
垂暮的老者面容枯槁, 却有着狼与蛇的目光:
“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你也算是报了恩情了。”
哈?谁要报那种东西?
如果持明先生死在这里的话
想到这种可能,多托雷的脸色瞬间扭曲,下压的手臂更加用力:
“我还怎么做实验啊!!”
如牧人抢救羔羊, 农人扶起禾苗。
急迫又冷漠,关切又无情。
这种感情太非人了, 连忙着围攻皮耶罗的神之眼拥有者也情不自禁走了神, 大骂了一声。
“虽然早就发觉你对大巡林官有不轨之心,但没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骂声出口的下一秒, 沾血白光闪过!
“咚!”
皮耶罗一把提起热烫尸体, 迎面砸翻了几个冲过来的佣兵:
“卑劣者向卑劣者举刀,背叛者向背叛者训教。”
真可笑啊。
十字眼里带着疲惫的不屑:
“毒杀同伴的智者啊,又有何颜面来谴责我等的愚行呢。”
“啥?”
藤蔓蔓延,缠住遗民的脚腕与腿弯。
“这才不是什么背叛。”
雷箭迸发, 与绿色纠缠,打出一片波动的激化。
“因为”
牙关紧咬, 学者的脸上现出被欺骗的愤怒:
“他从来不是我们的同胞。”
“他只是个挟持新神,意图掌控须弥未来的异邦人罢了!”
*
酒馆外,树林间,人与神对峙。
凡人率先向幼神低头。
“草王居然还记得我,臣真是不胜荣幸。”
礼数刻在老护卫的身上,却不刻在心里:
“您已经被外人蒙蔽得太久了,是时候重新回到智慧的怀抱了。”
短短几句话,纳西妲立刻从中察觉到了灾厄的到来。
外人,是指持明先生吗,他的另一重身份被发现了?
但是不对,袭击九沃龙尊与直接与璃月宣战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必做好了将自己摘干净的准备。
打算完全清洗掉证据?还是找好了替罪羊?情况不容乐观。
以及
纳西妲能感觉到一直与自己紧紧相握的小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爷爷”童声染上哭腔。
“你在说什么呀纳西妲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在我迷路的时候安慰我的好孩子,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
老人薄削的眼皮微合,言语如刀割。
“薇娅,在雨林里迷路一定很可怕吧,我真的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种事情。”
“但这都是为了须弥的未来。”
女孩瞬间愣住了,握着纳西妲的小手渗出冷汗。
又黏又冷,是恐惧的具现化。
“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原来如此。
将自己的孙女扔进雨林,作为陷阱来骗取神明的关注
纳西妲用力反手回握住孩童的手心。
这纯洁的友谊,错生于污秽的心土中。
对至亲的算计,对感情的算计,对义人的算计。
对童心的玷污,对善心的亵渎。
“不、可、饶、恕。”
生平第一次,忿怒之相显在幼神的脸上,稚嫩的威严向凡人显现!
持明先生说得对。
我对人类,过于溺爱。
*
态度过于坚定了,神情过于正义了。
又一具尸体仆倒在皮耶罗面前,箭与枪却无情地穿过它,要去触丑角的衣襟!
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无神之国的宫廷法师,这是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
为何如此疯狂。
血已经完完全全地盖住了醇香的酒气,整个二楼几乎被红色完全覆盖。
骁勇善战的沙漠佣兵心生退意,文质彬彬的须弥学者獠牙尽露。
为何如此反常。
“”
心生古怪,多托雷又扬手打死一个佣兵,抬眼去看远离战场的大贤者。
那老人却完全不关注战场,炯炯双目直射在持明龙尊的身上。
大慈树王在上一定要成功啊。
这都是都是为了须弥未来!
事不随人愿。
“咳。”
纷乱战场上,这一声小小的轻咳是那么的不起眼。
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一麻!
火与水停滞在空中,连皮耶罗都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如此剧毒,竟还能活?
众目睽睽下,蓝角的头颅晃了一晃,泽苛轻轻侧过头,脸颊贴上地板,沾染血污。
“唔”
在足够杀死魔神的药剂里,他正在挣扎着恢复!!!
“持明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意想不到的狂喜从心头涌起,多托雷堪称失态地跪在血泊里,亲亲热热地将头垂下,贴上龙尊的胸口。
咚咚,咚。
迟滞的心脏被鞭策着挣扎,声音如雷敲响赞迪克的鼓膜。
何等强大的生命力!
他这才看见黑镯上的金光从没停止过闪烁。
天啊,这能力竟连不可逆转的神经伤害都能弥补!
“持明先生,你可真是”
喜悦掺杂着泪水一同流出,多托雷擦擦眼角,几乎是颤抖着抱紧了龙尊,贴紧了他险些失去的珍宝:
“太棒了!”
“”
蓝发散落一地,泽苛不声不响地被魔鬼拥抱着,只是空茫地张开蓝眼,握住了脖颈下的平安玉佩。
他的大脑被搅拌得一片混乱,一如千年前的新生时刻。
握住把手的手臂暴起青筋,垂死老人生生从轮椅上站起!
“别放弃!继续作战!他的神智还没有恢复!我们还没有输!咳咳咳咳!”
“咳咳咳!为了须弥城的未来!”
“皮耶罗!杀了他们!你答应过我的!”
悲号与癫狂共响出激斗的乐章,只有持明龙尊的眼瞳安静如湖泊。
好乖好乖,真希望持明先生能一直这么乖。
经历过失而复得的狂喜后,多托雷简直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他将龙尊的白尾,抱在怀里摸了又摸,手指爱怜地擦过那无鳞的伤口。
“但是没想到持明先生恢复力这么强悍,‘海’一定困不住你的,得加强才行。”
“”
迷蒙的视线顺着声音落在赞迪克脸上。
泽苛在努力看他:
七彩的波纹在水里摇晃,那是珊瑚反射出的光芒。
黑白的小丑鱼在其间徘徊,吐出欢快的泡泡。
乌龟老迈无力,张嘴撕咬水流,寻求鱼虾填满肚腹。
是海啊,我回家了吗。
是的啊,你回家了。
红眼的章鱼亲昵地伸出触手拥抱他,欢迎着持明龙尊的回归。
所以闭上眼睛,休息吧。
你已经很累了,我亲爱的龙尊。
“”
不行啊。
苍白的手指虚虚地在脖颈下握紧,龙尊摇头拒绝安宁的到来。
还有人在等我回家呢
奇怪,一个人该有两个家吗。
“呲——”
黑肤的中年人脸上终于添了一抹血痕。
但神选者的脸上没有一丝成功的喜悦。
他清楚,这是今晚这怪物受的第一次伤。
而他的身后,已没有了同伴。
“”
该死!完全没听过这至冬独眼龙实力这么强悍啊!
那些在须弥城里鬼鬼祟祟的愚人众,明明都挺弱啊!连神之眼都没有,元素力都控制不好!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这么强啊!
愚人众的统括官,皮耶罗伸手沾了沾伤口处的血,在心里叹气,目光垂怜地看向最后的敌人。
蚁咬象,兔蹬鹰,这到底是多么大的决心啊。
“须弥的战士啊,我认可你了。”
咚!
口中说着温和话,出招时的狠辣却丝毫未减,只不过瞬间,最后的幸存者就被大力轰碎了手臂!
“啊混啊啊啊啊!混账!”
痛呼声被强行压在喉咙里。
皮耶罗缓步上前,向这位重伤的凡人微微点头,吐出深藏心底的疑问。
“请不要让我不明不白地杀死一个勇士,告诉我吧。”
“你们究竟为何行刺你们的同伴,须弥的大巡林官,又要把罪孽嫁接到愚人众身上呢。”
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仇敌的尊重,值得骄傲吗?
神选者大怒,一口血沫吐在丑角的衣摆上。
“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赞迪克难道就没和你说过,璃月的九沃龙尊,大名鼎鼎的雪稔君,隐瞒了身份,劫持了新神,隐藏在雨林里收拢民心,意图对须弥不轨吗!”
被掌权者大量扭曲歪斜的情报涓涓流出,但学者深信而不疑。
松缓的心情不再,丑角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九沃龙尊?!”
“什么啊”生命随着血液流出,学者看着皮耶罗震惊到空白的面容,脸上露出最后的苦笑。
“这表情你还真不知道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
“璃月的报复必将到来,而你们,愚人众。”
“没有另一个替罪羊。”!!!!
皮耶罗站在满地尸体中怔愣,莫大的惊诧与不敢置信席卷上他的心灵。
璃月的九沃龙尊,居然愿意在雨林中鞠躬尽瘁,做一个普通的巡林官
怎么可能!九沃龙尊不在安全的土地上享受平和岁月,偏偏要下乡扶贫,援救他国,这谁能信!
也许是哪里搞错了,也许是哪里搞错了!
十字眼骤缩,难掩惊恐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龙尊,他的面容还是那么的平静与温和,顺从地依在蓝发学者的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关于九沃龙尊的外貌描写数不胜数,难辨真假,也许只是碰巧哪个版本的描述和大巡林官有几分相似,结果不小心误认了!
但是智慧之国的贤者吗,真的会误认吗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又意味着什么呢。
丑角伸手,捏起一枚摩拉放在眼前,连绵不绝的高山与金色的神明现在了脑海中。
“璃月。”
愚人众的统括官陷入了沉思。
“噗叽。”
鞋子踩进血泊里,带出粘腻的水声。
翻倒的轮椅下压着老人尸体。
在失败来临的一瞬间,大贤者就咽了气。
好像他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见证一个结果。
“砰!”
轮椅被大力掀翻,多托雷蹲下身子,在尸体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今天的运气不错。”
深蓝色的酒瓶从怀里掏出。
“‘海’居然一点也没碎,真好。”
博士微微笑着,从地上捡起翻倒的酒杯,为持明龙尊斟起了最后一杯酒。
“持明先生。”
酒杯被递到泽苛的面前,青年轻轻诱哄他:
“您一定很累了吧,喝下这杯酒,然后安歇吧。”
回应他的是龙尊宁静的目光。
“”
波澜海浪中,红眼的章鱼掰开牡蛎的外壳,殷勤献在龙尊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揺不动尾巴,头也晕晕的,但有人请我吃饭,确实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行哦。
泽苛的另一只手也抬起,两手交叠地握住胸前的圆月玉佩,不去接章鱼手里的食物。
我想回家了。
现在,立刻,马上。
“呀,怎么不接。”
酒杯一次次贴上龙尊的手背,但得到的回报只有无声的拒绝。
多托雷翘了翘泽苛的指缝。
“握得真紧。”
“没办法了。”酒杯被抬起,压上龙尊下唇。
“不给我温和的机会啊,只能硬灌了。”
杯壁倾斜,下唇被压得发白。
皮耶罗看着这一幕,突兀地开口提醒:
“多托雷,你这杯里还残留着毒酒吧,没问题吗。”
博士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喉结滚动,闻言毫不怜惜地回答:
“啊没问题的,持明先生恢复能力很强,多点毒素就当延长点控制时间了。”
“你对他没什么感情啊。”
“什么话。”多托雷伸手擦去流淌在下巴上的酒水,眼里满是难得的温情。
“对实验品代入感情,也太不学者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博士。”
无感情的声音从愚者口中吐出,他弯腰在地上挑选凶器。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噗。”
平平无奇的佩剑擦过赞迪克的肩膀。
捅透了龙尊的心脏
“九沃龙尊死在学者贪婪的剑下,与须弥的未来一同埋葬。”
“多托雷,璃月的实验品,珍贵又危险,忘了他吧。”
第 107 章
璃月的九沃龙尊, 我是听过的。
传说在千年之前的千年,群魔乱战的时期。
龙尊跪卧雪地,为凡人饿殍嚎啕而哭, 泪水滴入土地,土地有灵, 饮泪生出谷穗。
民遂饱腹,岩王感其恩慈, 赐号雪稔。
这是皮耶罗从背国者口中听到的版本。
真正的历史模糊不清,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纵然我因私欲厌弃神明与其眷属, 但九沃龙尊是全然无罪的。”
金灿灿的谷种洒在神弃之国的土地上, 背国者的嘴里满是赞颂。
“他富含怜悯与慈悲, 光辉笼罩世间的所有老弱无力者, 是真正的圣人。”
温柔慈爱的形象被一遍又一遍地详细描绘,几乎要被强行刻进皮耶罗的脑子里。
“哦,厉害。”
尚且年轻的宫廷法师不为所动, 在心里笑他夸大其词,嘴里敷衍地夸赞。
直到繁茂的的谷粒压弯稻禾, 坎瑞亚百年难见的收成递到他的面前。
“啊?”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九沃龙尊在提瓦特大陆的声望, 太高了。
上至枫丹,远至稻妻, 偏至纳塔, 乃至蒙德,七国之中,桑田其间,哪怕不清楚龙尊的生平样貌, 但对雪稔的赞颂,不曾断绝。
而愚人众还没有做好与世界为敌的准备。
丑角看了看正呆愣着的博士, 心中对他的胆大包天又添了几分埋怨。
若不是这毒乃多托雷亲手所下,且被龙尊亲眼看见,愚人众的统括官本不必杀害如此一位义人。
所以,龙尊啊,我真的很抱歉。
虽然你也算是坎瑞亚人民的恩者,虽然也你确实全然无辜。
明知道受害者已经深陷幻觉,看不清晰,丑角还是用手挡住了那对美丽的浅蓝色眼。
“噗。”
红刃抽拔,一股一股的暖流从裂口鼓出,洒了凡人一身,染红了他的至冬白袍。
为了吾等的未来,请在大贤者的阴谋中死去吧。
还请,莫要拖累我等的大业。
“”
玉镯上的金光渐渐暗淡,归于黑暗。
“”
腥黏的血液糊满了博士的胸膛,潮湿闷热。
“”
睫毛扫在丑角的手心,缓缓闭合。
稳定的呼吸又一次失序,回温的脸颊再一次冰冷。
博士回神,立刻伸手捂上了那心脏的破口,试图挡住汹涌的水流:
“皮耶罗!!你在做什么!!!”
“你杀了他!”
明明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
生命如冰融化在异端的手中。
我马上就要得到他了!
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经历我所有的伪装不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吗!
我的、我的、我的!
他是我的啊!
生机滚滚流出,希望
尽都破灭。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凄厉惨叫声中,丑角松开捂住龙尊眼睛的手,将剑扔回血泊里。
“杀死他的不是我。”
我也不会后悔。
丑角抬眼观看四围的尸体,那些未闭合的眼睛里仍含着野望。
一群堂皇冠冕的恩将仇报之辈。
皮耶罗心里觉得可笑。
说什么为了须弥的未来。
突然发现声名赫赫的前朝老将乃他国太子,这种恐惧,我是理解的。
倒也不必扯什么大旗。
“杀死他的不是我。”
丑角抬眼,看着年轻的异端死死地按着伤口,面上狰狞,癫狂如魔鬼。
全无风度。
“”
蓝发的龙尊倒伏在血泊里,如麦子倒伏于泥土中,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捏住脖颈下的玉佩,恍惚地含进了嘴里。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丑角不合时宜地想起异世的古祭。
传说,犯了过错的人会牵来羊群里最好的羊羔,捆绑,宰杀,将罪孽寄托其上,毛与油脂一同点燃,献为馨香的火祭。
羔羊本无罪,只是因为被选中了,就该死了。
那无辜的羔羊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赎罪牲?
算了,也无所谓。
毕竟杀死它的人,亦不是我。
“多托雷,别白费力气了。”
皮耶罗伸手摘下大贤者的虚空终端,转而带到自己的耳上。
须弥最高级别的情报向丑角展开。
负责监视的的佣兵是谁,制作毒剂的学者是谁,谁负责贡献资金,谁负责引开草神,全部显在皮耶罗的眼前。
好一场盛大的谋杀。
若不是身处局中的是愚人众,想必他们的计划已经得逞了吧。
黑暗满盈的虚空系统中,皮耶罗只删去了与愚人众有关的情报,记下了参与栽赃嫁祸者的名字。
“我们得快些伪造现场,造出九沃龙尊死于大贤者之手的假象。”
“然后,去为女皇捂上所有人的口,擦去所有的痕迹。”
话音刚落,背后抢救的声音忽地住了。
这次多托雷冷静的倒还挺快。
我以为他多少还得闹一阵。
竟有诡异的欣慰感从心口生出,让丑角开口安抚:
“多托雷,我会补偿你更好的实验品的?”
尊贵的十字眼中现出迷茫来。
“你从哪里搞的蛋?”
*
“呜呜”
智慧的神明不擅长战斗。
神之心不曾在她的手上。
森之子也不在她的身旁。
还有持明先生酒馆里很多声音、很多血气
不要、唯独持明先生
不可以有事!!
甩开薇娅的手,手指在眼前盖框,蕴种印盖在人的身上,形成虚幻的锁链,却带不来严重的伤害。
只有繁杂的心声在耳中回响。
(回来吧小吉祥草王大人)(把隐患丢在雨林里总是不好的)(大巡林官真的是璃月间谍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这个小孩子居然是神明吗头一次见)
糟透了
好难受。
但不可以倒下。
孩童拼了命地向酒馆靠拢。
但成年人的腿如可憎的屏障,牢牢地挡在她的前方。
“小吉祥草王大人,你成长了很多,但还是比不上先王。”
大手渐渐向孩童袭去,拦在她的前方。
身手老练的护卫捏住纳西妲的手腕,在他身后是密不透风的人群。
“该回净善宫了,草神大人。”
持明先生酒馆怎么
那么远啊。
重重包围中,孩童手指再一次奋力伸出,想去碰蓝色的虚影。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红发如烈火,闪现在纳西妲的身前。
妙论派的普通学生,撸起袖子,一把挥开那无理的手臂。
他将幼神护在身后。
“一群老不要脸的,欺骗自己家小孩子也就算了,你们居然还这样明目张胆的囚禁神明,这须弥还有没有王法了!”
“查卡,让开!这都是为了须弥的未来!”
“放屁!”向来注意形象的学者破口大骂:“须弥的未来要是建立在孩子们的痛苦上,那才是真正的烂透了!”
纳西妲这才发觉,稚嫩的抽泣声一直此起披伏地萦绕在这里,从来没有停下过。
“叔叔!不要打上将她是好孩子呜呜呜呜!她帮我拿回了糖果呢!”
生平大人们不信,男孩红着脸抽噎着,拼命地将蜜糖高举:
“是真的,你们看看啊!”
孩子们什么也不懂。
孩子们想保护他们的朋友。
尖幼的哭声响成一片,叩着大人的心门。
无用。
“等他们长大懂事了,就会理解的。”
老人挥手示意:
“这都是必要的牺牲,快把孩子们带下去!”
“爷爷——!”
纳西妲听见了孩童心碎的声音。
“喂!薇娅!老东西!你这个混蛋!”
“查卡。”老人包容地忽略了这点小小的不敬,面上满是坦然:
“你不也是大慈树王的信徒吗,既然如此,你应该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要搞错了你的立场。”
“我特么是大慈树王的信徒,但我特么不是畜牲!”
凡人站在群狼面前,一脸决绝地护住幼神:
纳西妲有些呆愣地看着那红发披散的脊背。
“草王大人上任以来,素无过失,雨林中死域尽退,迷路人皆得归家。”
“蕈兽不曾袭击田地,商路不曾遭受侵害!”
“丘丘人,长鬓虎,伤人事例接近于无,这些不都是草王大人的功绩吗!”
“这世界上哪有囚禁贤王的子民!”
撕心裂肺的怒吼换来同样撕心裂肺的反驳。
在纳西妲面前,学者们又开始无休无止的争吵。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这些东西,连大巡林官都能做到,我们需要的是智慧的神明!不是只会打架的无知孩童!”
她无知,那小时候被赞迪克耍得团团转的我是什么?
查卡闻言脑子一抽,挥拳就打到了对方脑门上。
“我去你*的!懂不懂啊你就乱说!”
他突然想起纳西妲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伶俐,心中的疑惑完全得到了解答。
新任的神明,绝不像大贤者他们所宣扬的那样,只是一个普通又蒙昧的孩童!
狗屎!老子又被骗了!
“你、你学者的风度呢!”对面被打得猝不及防。
“老子我从小就没有这种东西!”
查卡脱了外袍,重拳擂上对方胸口,就像多年前他殴打恶劣的赞迪克一样。
“虽然不大懂学术,但我也颇懂一些拳脚啊!”
普通的年轻学者出乎意料地能打,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胡踢乱打之下,对方的包围竟真的被撕出了一条小小的缺口。!
也顾不上风度了,纳西妲一个骨碌,凭着孩童的灵巧身形,狼狈地冲出了包围圈。
持明先生!
赤脚吧嗒吧嗒地踩出一片急促的声响,孩童向着大门紧闭的酒馆奔去!
持明先生!!
四叶的瞳孔已经看得清招牌上的字,鼻尖已经闻得见浓厚的血气。
持明
“轰——!!!”
大地震动,火光爆裂,房屋如纸张被扯成粉末,强大的气浪直接把纳西妲远远地掀飞开来!!?
幼神勉强支起身子,眼神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平地
先生?
酒馆被爆炸夷平了。
*
“你知道为了这个决定,我们要付出多少心力吗。”
丑角冰冷的目光定在博士的脸上。
“瞒过璃月,绝非易事,据我所知,他们的岩元素龙王多半可以查看岩石和地脉的记忆。”
“那就把会泄密的岩石通通带走,至于地脉”
多托雷兴致勃勃地紧搂着怀里的持明卵不放,心里念着未来的实验。
“你知道近期新发明的罐装知识,是从哪里提取的吗。”
“我又怎么会知道。”丑角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我只知道这东西只有贤者们有权利持有。”
“普通的罐装知识可以将世界树里的知识提取出,直接输入终端里,供所有人吸收。”
皮耶罗瞬间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这很危险,很有可能造成世界树的损伤。”
“所以传输完成后罐装知识会被立刻销毁。”
多托雷不以为意,只是抱着持明卵思考
“地脉,向来世界树息息相关在知道他是九沃龙尊的那一天我就在思考该如何扰乱地脉的记忆了,你大可放心。”
“”原来是早有准备。
那接下来要做的,就简单许多了。
杀人灭口,让狼群的舌舔掉草叶上的每一点血迹。
雪国的战士,不曾来过须弥。
“把一切都处理完成后,莫要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
寻找红龙的事项,该提上日程了。
*
“大贤者!!”
纷纷嚷嚷的呼喊在纳西妲的身后响起,与查卡激斗的须弥人如梦初醒,疯了般地涌向酒馆,对摔倒在一旁的神明视而不见。
“计划不是毒杀吗?明明没有爆炸才对啊!”
“”
毒杀。
持明先生原来遭遇了那样的事吗。
“唉!草王大人!你发什么呆!”
红发的学者一把拉起幼童的手,撒腿就想向城外跑去!
“快撤啊!”
就在他抱起幼神的一瞬间,一枚冰蓝色的神之眼出现在了查卡的手里。
心向先王反救幼主,身处淤泥而绽莲香,不擅文书擅拳脚,不张口舌张胸胆。
种种矛盾与决意足以让天空岛向他投下一抹目光。
神之眼砸在查卡的手里,也砸在纳西妲的心里。
“不,我不能走。”
脚步止住,孩子拒绝了成人的牵拉。
纳西妲年幼,却清楚现状。
大贤者暴毙,须弥无主,不知为谁的第三方势力渗入城内,前所未有的危机状况纷至沓来。
身为幼神的她理应退入雨林,明哲保身,免得被再次囚禁,但是
“我若走了,谁来为羔羊申冤呢。”
第 108 章
“不必把乌鸦全部杀尽, 只需杀掉那些知道我们存在的人。”
毕竟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全杀完,过于显眼。
“丑角大人, 袭击我们的风纪官”
“杀。”
他过于骄傲,让他死于‘沙漠人’之手。
“发现我们是至冬人的小孩子”
“杀。”
孩童调皮, 让他失足从树上坠落。
“合作的线人”
“杀。”
与虎谋皮者,死亡不足为奇。
“我明白了, 大人。”
*
虚空终端带在皮耶罗的耳后,上面还残留着老人的怨气。
大贤者到底还是不敢把栽赃嫁祸做的太明显。
知道愚人众潜入须弥的人, 大多是位高权重的学者与佣兵。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 已经在那场爆炸中, 毁尸灭迹了。
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丑角大人。”
年轻的士兵恭敬地行礼, 在他的衣摆处,干涸的血迹连成一片。
“第七小队已完成任务。”
“确定没有遗漏。”
“放心吧,大人。”腰紧绷绷地弯着, 眼睛谦卑地向下。
“遗迹守卫总是发狂,须弥人都知道的。”
愚人众在这方面, 确实算得上是一把好手。
毕竟也算是经验丰富。
“你们做事, 我是放心的。”
丑角转过身,将手放在心口。
面对着迷茫的士兵, 他微微合上双目, 面露悲悯。
“现在,你们只剩下最后的任务了。”
一个标准的悼念礼。
“丑角大人?”
军士仍在不解。
“我们不是已把他们皆杀尽了吗?”
噗。
回应他的只有体内的肌肉爆裂声。
咚。
杀死忠诚的士兵比捏死幼犬还要容易。
“孩子们啊。”
在异乡温暖的土地里,冬国的孩子们安眠其中,一睡不起。
“你们将拥有永远的安宁。”
至冬极危任务记录
须弥捕获?成功?
回归人数:
2人
*
雪白的持明卵前, 博士捻起一枚黑玉镯打量。
符文在其下流淌,那是两位魔神联手打造之物。
“你最好把它们摧毁掉, 连同他脖子上那块玉佩一起。”
丑角不愿懂其中的奥妙,心里只念着不留祸患。
“还有那块蓝色玉佩呢。”
中年人记得很清楚,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龙尊的手里仍紧紧攥着玉佩不放。
就好像在守护些什么。
“啊,他咽下去了。”
“咽下去了?”
“对。”博士轻轻伸手,去拨弄着蛋壳上的鳞片,“可能是贵重物品怕被人毁掉吧,像现在这样。”
那卵不声不响,连鳞片都不曾翕动,冷漠地任由博士抚摸,听他口中吐出虚伪的话。
“而且好歹也算是九沃龙尊的遗物,就这样摧毁,实在是太没人性了吧。”
狼吐人言。
丑角很难表诉出自己现在的情感。
但他确实被这浮夸的谴责打动了。
金灿灿的麦浪又一次在心里浮现。
沾满了无辜羔羊的血。
“”
龙尊不因我而死,但我确实是亲手杀了他。
“既然你要保留,那就看管好,莫要流出去。”
“嗨~嗨~”
多托雷一边轻松地应着,一边在器械里翻找着,良久,他拿出了一根极细的针,对着持明卵比量。
“你做什么。”丑角一把按住博士的肩膀。
“看看能不能取点样品罢了,别紧张。”
吨、吨。
针尖轻敲着蛋壳,声音逐渐和微弱的心跳交相应和,皆挡不住手掌下激动到颤抖的身躯。
“皮耶罗,体谅体谅我吧。”
年轻的学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皮肤烫得可怕,脸红得像鬼。
“为了这一刻,我可是等了十几年。”
那些原将拷上龙尊脖颈的锁链,现已尽都销毁,密密麻麻的实验计划,现在形同废纸。
看着那白卵,面上不显,多托雷的心里却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持明先生终究没有输给死亡,反而在他面前暴露了全新的形态,研究价值疯狂上升。
悲的是
可恶,比起死物一样的卵,我更想研究那鲜活的身体啊!
风轻云淡的龙尊形象在他的眼底一扫而过,更衬得眼前的白卵冰冷可笑,生不出一丝怜爱。
人类终究还是没有孵卵的本能。
“皮耶罗先生。”
博士微微笑起来,多年的伪装生活让他喜怒难形于色。
“一直追寻红龙的你,应该更能明白我的感受才对。”
“短暂的等待还算是甜蜜,但漫长的寻找只能算上折磨了。”
“松开我吧,我不会伤害他的。”
毕竟,我比谁都更想让他长大。
“”
中年人好像听见了蛋壳里,小小的生命在惊声尖叫。
但定睛一看,那卵分明安安分分地躺在哪里,一动也不动。
看来我还是有些累了。
“随便你。”他松了手,目光移向一旁的罐装知识。
“这是你从地脉提取出来的记忆?”
“啊,确实,这一批应该是贤者们关于愚人众的讨论。”
见皮耶罗不再阻拦,多托雷也放松了许多。
“你可以先看看,我还没有检查呢。”
关于愚人众的讨论?是讨论该怎么将锅甩到至冬的头上吧。
皮耶罗心里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罐装知识连接上了大贤者的终端,回忆这地脉的记忆。
让我看看潜入过程哪里出了破绽也好。
“咳咳咳,同胞们。”大贤者扶着轮椅缓缓行出,面对着数十名学者学者,他振臂高呼:
“须弥离亡国不远了,我们蒙昧无知的新神,竟听了口口口口的鬼话,沉迷在雨林中终日玩乐,将子民弃而不顾了!”
“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国将不国,无神的须弥将成为璃月的附庸!”
“”
皮耶罗伸手,大力拍了拍耳后的终端。
地脉里的记忆居然还能有缺损吗。
“不应该的吧!”学者帽被大力揉搓,年轻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嘶喊:
“口口口口任职,呕心沥血,怎么会是璃月的口口口口!”
“?”
皮耶罗凝神去听,却只能听几声不连贯的吼叫。
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一次可以是巧合,那两次呢,三次呢?
“我之前也不信的。”
大贤者悲怒地长叹一声,伸手将一本书翻开,狠厉地甩到众人面前。
“大家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吧!”
皮耶罗忙睁大眼瞳,定睛去看。
一片空白。!!
记忆的回想仍在不管不顾地走着。
“大贤者,这上面好像只是些普通的璃月传说,挺常见的。”
老人冷笑几声,又接连摔出几本全然空白的璃月书籍:
“那这些呢!你们可能找出什么共同点!!”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许久才有犹疑的声音响起:
“主角好像,都是白色的,龙形生物。”
大贤者的眉头放缓了,苍老的声音在虚空终端里响起。
“你们不清楚,这不怪你们,璃月对这类书籍的管控太严了,而智慧宫里居然也是记载寥寥,定是那口口口口,蒙蔽了大慈树王。”
“只有声望极高的人才可以向璃月官方申请到这些书籍,这些人中,须弥的大贤者,正是一个。”
他撩撩胡须,思考了良久,还是张口:
“而我的学生,赞迪克,这些都是他借我的名义所订阅的书籍。”
“赞迪克!我记得根据最新的调查他不是被口口口口这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误会!”!!!
记忆,还在回放,但丑角已无心再听。
震惊的目光落在持明卵上,中年人的面容逐渐由疲惫扭曲成惊恐。
这种情况!这种情况!
称呼断续,书籍无字,这个人的一切仿佛都被蒙蔽,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清楚的,他是明白的,他也曾照顾过异世的金发少女,将心爱的国家展示给她看。
十字瞳准星般瞪大,中心紧紧瞄准那洁白的持明卵——
一位不属于提瓦特大陆的生灵。
预言,深渊,世界外的救主,金发的少女,被毁灭的古国。
坎瑞亚所认定的救主不是救主,反将黑暗带来。
雪稔,九沃,丰收的象征,慈悲的龙尊,千年传唱之史诗降临者。
“”
两者之间,哪一个更像预言中的救世主?
“呃啊。”
皮耶罗猛地捂住了头部,那对澄澈的蓝眼回现在脑海。
如此无辜,如此安宁。
然后被他亲手合上。
无法压抑的悔恨带着疼痛袭来,皮耶罗终于直面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无关职责,无关大业,无法再拥有任何借口与抵赖。
女皇啊我都做了,什么啊。
我亲手杀死了,一位义人了。
*
痛苦的低吟从牙缝里泵出,在皮耶罗震荡到发黑的视野里,他看见带着白色手套的尖爪,强硬地按住了那枚白卵。
“壳比我想象中的要硬啊,手动居然钻不开。”
学者手指轻扣,摁下装置的开关。
“嗡————”
机械带着针尖旋转,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一点点逼近了卵壳里的生灵!
呜哇!哇!
“!!!”
孩童的声音在丑角耳中惊叫!
来不及思考,白袍扬起,皮耶罗直冲上前,一把拍上博士的手。
“嗡砰!”
钻孔器应声飞出,零件崩落,滑落在地,换了一室寂静。
“?”
这是第几次被打断了?
医用手套不满地张合了几下,多托雷脸色渐渐阴沉,几乎难以掩饰凶恶的本性。
“皮耶罗,你什么意思?”
出尔反尔?
“多托雷。”
高大的中年人直起了身子,深色的大手将持明卵笼罩。
黑肤与白壳泾渭分明,凡人与龙尊本不应识。
狼藉灰烬中,丑角捡拾羊羔的残骸。
“你不可伤他。”
迟来的深情。
*
说来奇怪,承认了自己是凶手后,愚人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
丑角看着面前的恶医,悔与恨交杂成钢,刺向学者的伪装: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多托雷。”
中年人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审视的目光头一次落在并肩的同伴身上。
“!”
面对统括官的质疑,条件反射地,十几年如一日地,愤怒被强行压下,博士的嘴角扬起虚伪的轻笑。
“怎么会”
“够了!”
但铁一般的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皮耶罗无法再包容自己年轻的同僚。
降临者九沃龙尊、降临者红龙、须弥、五百年前。
一切已昭然若揭。
第 109 章
愧疚的堤坝裂开了, 残余的人性被冲得发痛。
澄如明镜的冰之殿堂下,最初的愚者向女皇低头陈罪。
比雪更雪的白卵卧在皮耶罗的手里,鳞片的温度比冰更冰。
“慈悲威严的女皇啊, 我有罪。”
十字瞳带着悲哀,低低地垂落在地, 形同哀悼:
女皇大人啊,我有罪。
我亲耳听见了替罪的阴谋, 将可能的祸患移在贤者的身上,尸体沉默。
权杖握在手中, 冰神的眼瞳平静无情。
“说下去, 皮耶罗。”
我亲眼目睹了博士的罪行, 将义人的尊荣碾在至毒的酒中, 不做拦阻。
权杖轻笃在地,冰神的眉头微微皱起。
“说下去,皮耶罗。”
我亲手杀死了至冬的军士, 将他们的尸骨洒在异乡的土地,再难归乡。
权杖瞬间捏紧, 冰神的面容严厉冷冽。
“义人为何?阴谋为何?你杀死至冬的子民, 又为何?”
但那头只是更谦卑地垂下。
女皇啊,我的罪尚未陈清。
我傲慢, 眼目不曾落在凡人脸上。
虚空终端与调查报告一同奉给神明, 五百年的帮助,智慧止步不前的困境,囚禁神明的计划,割裂难分的两派皆结成混沌。
人类竟会向英雄举刀。
我懒惰, 没有继续进行我的探查。
两枚极为相似的龙鳞藏在他的袖中,其中之一, 曾随着五百年前的凡人一同埋葬,而另一个,由异端亲手拍在他的胸膛上。
红龙的身份由此显露。
我贪婪,视为己利伤害他人无罪。
他曾亲眼看着酒水由透明变得深蓝,毒水暗藏,也曾亲眼看着锁链层层排列,各有其责,就算如此也不曾动过停手的肩头。
然后亲手刺死那希望。
我暴怒,袭击多谎的同伴险至死亡
将持明卵从多托雷的手中夺下保护,学者的脸上是如此狰狞。
“皮耶罗!”半生保持的优雅形象好似薄纸,一戳,就碎了个安安静静。
“把他给我!!”
学者大吼着向皮耶罗伸手,毫无理智地抢夺,知性与智慧荡然无存,他急切地就像个饥饿的猴子。
“皮耶罗!丑角!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我都为他都付出了些什么!”
他又试图提起那些忍气吞声的曾经,但这次却无人共鸣。
“咚!”
舍弃风度,舍弃元素,旧日的宫廷法师举起手臂,一拳捣在凶狂的红眼上:
“你也知道我寻找了多少年的红龙。”
“!皮耶罗!!”
赤色从多托雷的虹膜处晕染开来,顺着眼角流下,糊满脸颊。
那眼立刻就看不见了。
疼痛袭上神经,警报一波又一波地敲响大脑,理智告诉多托雷最好保持沉默,不要招惹眼前暴怒的强者。
“皮耶罗,你现在怎么这副表情啊,我记得你当初杀人灭口的时候,不是很果断吗。”
但狂放不羁的嗤笑在嘴角扬起,血肉模糊的红眼盯着丑角那张忍怒的脸。
半生的求而不得,谁能咽下这口气?
多托雷不能,他的舌头亦不能。
“还是说,你后悔了呢,讨食求怜的丧家犬?”
青筋瞬间在深色的额头上暴起。
“咚!!!”
拳风刮痛脸颊,学者应声而飞。
“噗咳。”
身体陷入墙壁,碎石扎入脑后,但多托雷的思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看着皮耶罗暴怒的脸色,情难自禁地狂笑出声:
“哈哈哈,你竟真的后悔了?真的假的!”
白齿沾染红血,如猩红利刃。
“背恩忘义不能让你变脸!残害忠良不会让你动容!你的表情总是那么的悲悯又高高在上,我竟真以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家伙呢。”
“现在看来。”
多托雷直起上身,血淋淋的脸上满是癫狂笑意。
“只是因为刀没有砍在你自己身上罢了。”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猛烈的拳头。
以及
“尽管嗤笑我吧,多托雷。”
将手背上的血液蹭到低垂的蓝发上,珍贵的大脑被拍得一颤一颤。
愚人众的统括官将卵揽在手里,将异端的天才抛在血泊里。
“你所寻求的背影,永远也得不到了。”
*
将一切的一切收入耳中,冰神沉默了良久。
她将白卵抱起,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谷米的香气亦凝成炊烟,给冬原带来温饱与希望。
千年已过,雪稔的奇迹仍在至冬不断上演。
卵里安歇着冬国的恩人。
他配受万年的礼待。
送还璃月是理所应当。
但
持明卵贴上心口,女皇想起最新的情报。
岩元素龙王的吼声震天撼地,狰狞背甲撞上智慧之国的圣树,若不是摩拉克斯还有些理智,大慈树王留下的遗产险些同须弥城一起毁于一旦。
邪眼尚未完成的如今,愚人众与那幼神统治的须弥又有何区别?
还有幸好事情没有不可挽回到惊动天上的女主人。
否则
将降临者拥入怀中,垂看俯首的罪人,冰神心里浮现出覆灭的古国与白发的女子。
麦子所制的面粉,看起来又和白雪是何等的相似啊。
“万年不化的冰川中,生出纯白的生命。”
终于,女皇轻抚着卵壳,吐出最后的决断。
“雪花凝成鳞片,天空化为眼瞳。”
新的身份被捏造,新的记忆被灌输。
“北风送来长发,雾凇凝成额角。”
在日复一日的落雪中,幼儿诞生于冰冷的怀抱中。
“女皇将他抱起,赐给他新生的姓名。”
囟门凹陷,颅骨柔软,在恶医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三世的记忆就此封印。
“victim,victim,至冬的王子,不敢返还的珍宝。”
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没有璃月龙尊的身影。
只有一个孩子纯稚的目光。
女皇心里清楚,女皇心里明白,存留把柄在手上,扶养受害者,无不愚蠢至极。
很久很久的以后,九沃的龙尊必将恢复清明,迟延的报复必将到来
但
初生的婴儿勉强张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扫着女皇的脸。
我又何忍,再杀一次义人呢?
*
“喂,维可缇木,你在哪里?”
踏上银丝勾勒的地毯上,忽略面目严肃的守卫,紫发的人偶张口呼唤。
“”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只有角落里传来犹疑的摩擦声。
这小鬼,又闹什么别扭?
“不在吗?”黑衣圆帽的少年扬起眉,故作不爽地轻斥一声:
“枉我还给他带了礼物,真是白费功夫!”
“”
极轻极淡的水汽在宫殿中流动,散兵感觉头上的帽子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他回头,蓝发蓝角的幼童举着短小的手臂,手里还捏着帽子上的吊坠。
“礼物,哪里。”
脚步踉跄,信任懵懂,如初生的鸟雀。
哈,真好骗。
少年一个回头,猛地将孩童举起,脸上绽开恶意的笑容:
“什么礼物也没有,我骗你的!”
白尾在空中迷茫地晃了晃,也被人偶眼疾手快地一把夹进怀里。
他毫不怜惜,伸手就捏住孩童的脸颊:
“维可缇木,小捣乱鬼你就这么喜欢捉迷藏吗?没有礼物,你生不生气,嗯?”
“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抓我帽子上的吊坠!下次再犯,我就要把你扔进雪原里喂狼!”
骗
孩童被箍得反抗不得,颇为迷茫看着少年略显愤怒的脸,好半天也不说话。
散兵一看,就明白了情况。
“你的小脑袋瓜又反应不过来了?我看你真应该吃点核桃补补。”
核桃脑袋
有什么关联吗。
那张平淡又精致的小脸又陷入了呆滞。
“喂!我也没说什么复杂的东西啊。”
终于放弃了逗弄孩童的幼稚孩童,少年手法粗暴地揉了揉尚未坚固的短角,强行打断了他的思考:
“别想乱七八糟的了,难得我回至冬一趟,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
出去玩。
“好。”孩童连连点头,双臂主动缠上散兵的脖颈:
“和帽帽一起出去玩。”
“不许叫这个恶心的名字!”
点头向负责看守的愚人众士兵示意,第六席执行官将孩童带出了冰雪的宫殿。
虽然不大聪明,但孩童是个听劝的,立刻掰起手指陷入了沉思。
“斯、嘶咔嘶咔拉布拉多?”
“算了。”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得无语起来,“随你喜欢的叫吧。”
孩童感觉自己被敷衍了,立刻还以小小的反击:
“帽帽,皮耶罗,皮耶罗。”
他吐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但斯卡拉姆齐立刻听懂了,不满地晃起了孩童的身子:
“维可,你这小鬼,居然敢说我奇怪?”
蓝绒的尾尖在冷风中摇摇晃晃,孩童被晃得头晕眼花:
“帽帽,罗莎琳,罗莎琳。”
“你还说我脾气爆?”散兵简直难以置信,“我可是好心带你出来玩欸等等,先不要说话,维可。”
“”
短角的孩童熟练地沉默了起来,一时之间只能听见鞋踩进雪里的咯咯声。
“散兵大人。”士官匆匆赶来,身后是一排缭乱的鞋印。
“博士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水蓝色的眼睛微微张大。
“啊?这家伙的研究热情真是高涨啊,那我”
“帽帽。”幼嫩的手指紧紧捏住少年胸口的的挂饰:
“多托雷,多托雷,多托雷。”
三个名字一出口,孩童就发现了不对劲,连忙急切地补充:
“多托雷,冰层,黑暗、刀剑、毒药”
一连串的名词被细弱的童声焦急念出,生怕同伴不明白他的意思。
“行了维可。”人偶伸手捂住孩童的口,“多托雷,很危险,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还是会去的,毕竟愚人众需要我,博士也能协助我达到最终的目的。
但也不是非要现在去。
第六席沉下脸,在孩童的面前,摆出了极度坚定的态度:
“看不见我正在忙正事吗!还不快滚!”
“是、是!”
“”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慌乱离开,孩童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松了。
“现在你可满意了,维可?”口中不饶人,手却在一遍遍捋着孩童的脊背,耐心安抚: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警惕博士。”
“”蓝眼再度空茫。
他又陷入了混乱的思考中。
“哈!迷茫的人偶啊,你所说的正事就是给女皇带孩子吗?”
火气与桀骜不驯的女声一同出现:
“我以为除了在深渊里彻夜奋战和给博士做实验体外,你应当没有其他正事了呢。”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散兵心里暗骂一声,警惕地抱紧孩童,鼓唇反击:
“魔女,虽然愚人众里少有光明磊落之徒,但躲在暗处窃听他人的谈话是否嗯?”
从同事带来的惊吓中回神,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你背后藏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孩童也开始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
“罗莎琳,罗莎琳。”
他向魔女伸出手:
“摩拉,摩拉。”
摩拉:
好、善、美
在维可缇木,女皇之子的语言中,可以用作一切温暖的,正面的形容。
第 110 章
“嗯, 摩拉?”
散兵若有所思地看向张扬高挑的金发女性:
“火焰的魔女,你到底使了什么把戏,竟如此受冰雪之子的喜爱?”
孩童仍在他怀里挣动着, 蓝眼又透又亮地仰望着身姿高挑的魔女。
“罗莎琳”
俨然是在期待些什么。
迎着孩童水汪汪的眼睛,与人偶越来越狐疑的视线, 女士的嚣张气焰闪烁了一瞬间,又瞬间旺盛。
“这个问题, 我还想问你呢。”
暂时空不出手,她干脆甩头, 金发上扬, 上挑的眼睛傲慢又警惕地看向第六席, 与他手里脆弱的孩童。
“无心的人偶, 我可记得在最初的最初,你可不是为带孩子这种温柔的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不是吗?”
“哈?”平白无故地被戳了旧伤, 散兵的面容瞬间由狐疑变得不善:
“收起你毒火构成的舌头吧,迟早要有一日, 你要被这自做的引信点燃躯干, 烧成灰烬!”
“??”
察觉到气氛不对,蓝发的孩子犹豫地收回了手, 抬头不安地看向两位愚人众执行官。
但纷争一旦开始, 就难以结束。
在迷茫的孩童面前,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比起担心我的火焰,不如担心担心你手里那仇恨的雷电, 会不会灼伤维可缇木娇弱的皮肤,引来女皇的惩戒好了!”
女士警惕着非人的人偶, 心里想着他恶劣的性格与强大的实力。
“人偶,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你最好把这冰雕的小雪人送回女皇的宫殿。”
散兵的紫眼亦凶狠地瞪视对方,对方虽是同伴,但也是绝不可相信的人类。
“这话应该还给你吧,我可听说,在被丑角找到之前,液态的流火已经将魔女烧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连力量都控制不住的废物,你才更应该离维可远点!”
“大言不惭”
一连串晦涩难懂的词语带着愤怒涌入幼童的脑海,本就混沌的思维被搅和得更加稀碎,维可缇木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尾巴也蔫蔫地垂下。
好乱,好吵听不懂
维可缇木的头又开始出现针扎般的刺痛。
但贫瘠的语言又无法让他将痛苦描述。
那么,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了。
争吵不休的执行官中,孩童张口,发泄的嚎啕突兀响起!
“呜呜呜呜哇!”
尖细哭声中,争执的话语皆齐齐一顿,少年和魔女的脸色都开始变得慌乱,异口同声地斥责起对方:
“!!!女士/散兵!看你做的好事!”
事已至此,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不对了。
“”人偶的手臂轻拍着孩童的后背,女士看着散兵熟练的安抚动作沉默不语。
“”藏在人类身后的毛绒熊被慌乱露出,散兵看着女士手里的玩具一脸复杂。
“”争吵声消失不见,疼痛也随之止息。
哭闹声停止,孩子雾蒙蒙的蓝眼看向执行官们。
“吵架,不要,碎瓷片。”
在孩子畏缩又委屈的劝说声中,最爆的火花也要温顺,最烈的雷声也要止息。
“”
“对不起,维可。”
“抱歉啊,小鬼。”
散兵与女士对视了一眼。
“啧!”
“切。”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还是好令人不爽!
*
“维可缇木。”毛绒熊略显粗暴地塞进孩童的手里。
但魔女的声音却惊人的柔和:
“这个是毛绒熊,是玩具,是安全的,来跟我念——”
“毛—绒—熊——”
很耐心,很细致,就像一位普通的人类母亲。
散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女。
安全。
“毛绒熊。”女皇的养子比那熊大不了多少,维可缇木艰难地搂紧熊的脖子,将自己依偎在上面。
“罗莎琳,毛绒熊,帽帽,毛绒熊。”
维可又学到了一个新词汇。
“帽帽?谁啊?”凶恶上挑的眼睛眨了眨,女士开始努力回想宫殿里的哪个守卫可以被如此可爱地称呼。
“是我。”冷淡的声音从她的身旁响起。
人偶不愉地整理了下斗笠,对着人类出言讥讽:
“怎么,看你这副表情,是我你不满意?”
“”明晃晃的嫌恶瞬间露在她明艳的脸上。
“老黄瓜刷绿漆,你装什么嫩。”
“!??你!”生而少年的人偶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评价,但他看了看正玩得开心的孩童,还是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比起吵嘴,散兵现在有更在意的事情。
“算了你好像还挺关心维可缇木的,为什么,魔女?”
“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啊。”
人偶比谁都清楚,愚人众里。
没有无罪者。
“”在无心之人的注视下,火焰微微凝滞,罗莎琳陷入了沉默。
她想到了初入至冬的那几日。
*
“仿照神之眼所做的玩具吗,看着还有几分精巧。”
冰系的邪眼拘束住不熄之火,血管下不再有灼热的痛楚流淌。
死的脚步远了。
鲁斯坦的脚步亦远了。
大片的烧伤仍在她的体内外留存,带来难言的苦痛,但仍比不过知道爱人惨死时的心痛。
“放心。”在丑角深沉的目光下,魔女露出浑不在意的笑容:
“不会耽搁我们摧毁深渊,推翻天理的大业的。”
独目的愚者却一言不发,只是命令女士跟上。
“去觐见至冬女皇吗?真有够迫不及待的。”
寒风夹杂着冰晶,扑在伤口上,带来难耐的刺痒。
雪国的环境与他的子民一样,冰冷又倔强,伤人的很。
与蒙德温暖闲适的环境完全不同。
「但如果这冰雪能满足我的愿望。」
长裙拖曳在身后,高跟锋利地踩进地毯里。
「拥抱它,又有何不可呢。」
在冰雪雕成的王座下,女士拾级而上。
「冻伤与灼伤,又有何区别呢。」
最初的忠诚向冰神奉上。
然后作为回馈的。
是被匆匆塞入手中的奇怪婴儿。
“抱歉,罗莎琳,新的任务很紧急,总之,你可有过照顾婴儿的经验?”
“”???
真是神奇,在雪国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居然与阴谋或死亡无关。
震惊过后,魔女随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婴儿,看得皮耶罗眉头直皱。
很软,而且轻得过分了。
“此乃女皇的义子,至冬之宝藏,他的名为维可缇木。”所以仔细点待他。
“”蓝眼无精打采地与魔女对视。
“将他托付给你,是女皇的信任,女皇的恩赐。”别不乐意!
“”尾鳞暗淡,蔫蔫地裹在襁褓里。
“恕我直言。”讥讽控制不住,溅在丑角的脸上:
“你们的宝藏看起来有早夭之相。”
“慎言!”
“养死了不用我赔吧。”
十字眼冷冷地张开,女士瞬间会意。
该死的巴巴托斯啊,还真要赔。
没好气地将婴儿带回住所,罗莎琳忍着身上的疼痛,熟练地温了奶,滴在手上试温,在心里琢磨着下一顿该喂食的时间。
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了,但魔女曾经也是温柔天真的少女,乐意在教堂里带上义工的标识,为孩子们忙碌。
只是没想到那时候的经历居然会应用到现在的工作中。
是的,工作。
罗莎琳把这看成对实习生的试探,对忠诚度的检测。
要不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带,总不会是因为女皇不会带吧
女人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奶瓶怼上婴儿的嘴唇。
“小鬼,吃饭。”
婴儿恹恹地掀开眼皮,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张口吮吸的意思。
靠。
罗莎琳暗骂一声,手指泄愤地轻捏了下婴儿头上的短角:
“你小子,不会是不饿吧,害我白费功夫!”
“”
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连哭泣都没有。
怎么感觉不太正常,还是非人类的幼崽都这样?
没办法,女士径直撇下孩童,回到了卧室休息,毕竟,她的伤口还很痛。
“”
婴儿一声不吭,他的手脚被襁褓紧紧束缚住,只能仰面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很单调,很无聊。
总感觉
蓝眼染上混沌,大脑传来刺痛。
不当如此。
“咕呜呜。”小小的抱怨声开始响起,婴儿默默哭泣。
吱嘎。
卧室的门再度推开,魔女的脸上看不出喜悲。
“真是够了。”
她把孩子抱进了卧室。
哭声渐止。
两个小时后。
温热的奶瓶再次被偏头拒绝。
“还不饿?小东西还挺能抗。”
婴儿的眼睛渐渐明亮,视线追逐着女士的手指。
三个小时后。
有点慌了。
魔女强硬地把胶头塞进婴儿嘴里。
“还不吃?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皱着眉将异物吐出,短尾不满地甩上女士的手腕。
四个小时后。
奶水滴在嘴边,孩童也没有舔食的动作,任液体淌满下巴。
女士挽起手臂,神色不复张扬。
“不是,我都饿了,你怎么回事?”
五个小时后。
把奶瓶扔掉,魔女点了火,开始着手做辅食,一一端到孩子的面前,但只换取到了几道疑惑的目光。
“果泥?鱼泥?肉泥?都不吃?饿死你算了!”
六个小时后。
连身上的疼痛都要忘却了,冷汗顺着金色的发鬓流出。
“维可缇木,至冬国的小王子啊。”
魔女不复桀骜,将婴儿轻轻抱起,一边晃着,一边把勺子抵在他嘴边拼命诱哄:
“给我个面子,吃一口行吗。”
我还不想刚入职就送命!
但是婴儿只是眨眨眼,伸手就拽住女士手里的勺子奋力拔起来,果泥扬起,糊了女士一脸。
“我不是在和你玩啊笨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