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松田伊夏没想到自己在进对方家之前, 要先在门口宣誓。
他:“我绝对没有犯事。”
面前,紫灰色眼眸的男人带着几分审视。
越看就越觉得面前今天乖得吓人的少年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不对劲,就像是已经偷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搅出一滩浑水, 现在趁着他还没有发现来趁机讨好一样。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但是都到门口了, 他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心里压着一口气,安室透错身, 把“危险分子”放进了自己家里。
松田伊夏踏入房间,在换鞋的功夫就已经张望起来。
这是一栋过于“正常”的公寓。
玄关处铺着地毯, 鞋柜里准备了几双给客人用的新拖鞋, 室内陈设井井有条。
公寓面积适中,客厅宽敞, 从他站的位置抬头就能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门看见阳台。
洗好的衣服整齐晾晒在一旁, 阳台上种着不少绿植, 屋内不少地方也装饰着几盆长势喜人的花草。
冰箱上甚至有便利贴。
松田伊夏不住放缓动作。
他本以为以安室透的身份, 住的地方会是那种很难留下痕迹的安全屋, 全是冷色调装修,进去能把人冻死那种。
没想到这么普通。
他十分自然,没等对方开口要求, 换完鞋就施施然走进来, 到处打量,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冰箱上。
没看错, 的确贴着便利贴, 但并不是手写的字迹。
再一抬头, 很容易就找到了放置的橱柜上的便捷小型打印机, 还有旁边和这些便利贴颜色如出一辙的打印纸。
少年扬眉。
看来对方并非不谨慎,相反, 这栋公寓里与住户有关的东西都很少,如果在什么紧急情况下被人找上门来,不出几分钟就能把与自己相关的所有线索销毁。
见松田伊夏站在冰箱门口,安室透挂起身上的外套,边挽袖子边朝这边走来:“稍微等我一会儿。”
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牛奶。
熟练地开瓶,倒入马克杯放进微波炉,又从冰箱旁边非冷藏的食品柜里找出两盒饼干。
“去那里吃吧。”
将温热的牛奶和零食放在桌子上,男人从冰箱里拿出晚餐要用的食材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他已经很少会在这种时候给别人做饭了。黑夜里的厨房暖光和所有其他时间都不一样,自带一种属于家的温馨。
松田伊夏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他在煮面条时多往外看了几眼,少年乖乖坐在餐桌边,在铁盒中挑选饼干,慢吞吞的送进嘴里。
灯光打在头上,他卷曲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影。
看着有点落寞。
没等多久。
安室透做饭的速度很快,况且只是两碗面,省略了很多处理食材的时间,面食熟得也快。
他把那两个面碗放在桌子上时。
男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了能端上波洛咖啡厅餐桌的晚饭,面四周围着蔬菜和切片火腿,正上方盖着一个形状完美的煎蛋,还点缀了葱花。
比冰箱里冻干的面包不知道好多少倍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即使松田伊夏平时对食物并不热心,此时也能感觉胃在轻微蠕动。
许久没有吃饭后嗅到食物气息的本能。他对吃饭没什么概念,一半靠香味提醒。有的时候去执行祓除咒灵的任务,走到街上或居民区闻到饭香才想起给自己胃里添点儿东西。
“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随便把这顿饭打发了。”将碗端至面前,他眨了眨眼睛,“有点受宠若惊啊。”
煮个面就受宠若惊了,当时他千里迢迢去救人的时候怎么没得到这份殊荣?
安室透将筷子和汤勺递过去,试图用食物堵住对方百分之九十是假话的嘴:“快吃。”
他接过筷子,将挡住面条的煎蛋暂且放置一边,热气随着被夹起蒸腾而上。
眼见对方就要直接把一大口面条送进嘴里,安室透连忙:“等……”
“唔——!”
晚了一步。
勉强把嘴里咬断的食物囫囵吞下,少年捂住嘴巴,眼睛倏地覆上一层水雾。
安室透连忙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让他含住,等对方含了一会儿咽下去后才捏住松田伊夏的下巴:“张嘴,让我看看。”
少年张开嘴唇,小心伸出舌尖。
没起泡,还好。安室透蹙眉仔细检查,那节舌头刚被烫过,此时暴露在空气当中,控制不住地发颤。
“舌头抬起来,我看看下面。”他道。
松田伊夏格外配合。可惜他每次抬起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地落下,让对方怎么都没法检查完。
男人轻“啧”了一声,他伸手,没敢直接触碰舌面,用指尖轻轻抵住舌钉位于下方的圆球,用外力控制住不要乱动。
“没什么事。”
“小心点吃。”安室透收回手,去厨房拿了一个小碗,放在对方面前。
松田伊夏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金发男人轻叹了口气。
他干脆伸手,把少年面前的面移到了自己这里,连同那个新登场的碗一起。
“只是被烫了一下!你总不能不让我吃……”少年声音渐弱。
安室透手上动作利落,夹出一大筷子面条来放进碗里,又加了等量的配菜,用汤勺舀出几勺刚好能没过一半的汤出来,将这个缩小版的面碗连同旁边正常尺寸的一起推了回去。
他解释:“这样凉得更快一点。”
对方低头继续吃饭,连声儿都没了。
把那一小碗面条都吃完,松田伊夏忽然道:“果然还是不喜欢吃面条,太麻烦了。”
“至少比冰箱里冻了一个月的面包更适合有胃病的人。”安室透顿了顿,“如果太烫直接咽下去就不一定了。”
少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面,听不出什么情绪:“凉得太慢了,吃它要费很多时间。”
他将面条往小碗里夹,声音平缓,好似在讲别人的事:“我们家不用餐桌。”
“只要我爸在家,就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球赛,酗酒,在二楼也能听见他砸东西的声音,这种时候最好别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我不去一楼,也不喜欢吃这种花时间才能咽下去的东西,不方便,而且很难收拾。在餐桌旁边好好吃饭是种特权。”
不是每个家庭都有。
只有松田阵平每周回来带他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才会坐在桌边,花费时间去小心吹凉那些食物。
安室透一愣。
他一言不发,将那杯用来阵痛的冰水收走,换了杯温热的开水。
原本熟练的动作停住,男人放慢动作,将自己原本吃面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延长。
让对方毫无顾虑地把面盛到小碗里,再一点点吹凉,送进嘴里。
松田伊夏从低头吃饭起就不再说话,沉默得有些奇怪。
他帮忙把那两个碗送进厨房,被赶去洗了个澡,用热水冲去一身雨腥,然后霸占了对方床边的椅子。
安室透从衣柜里拿出厚实的被子,代替了床上尚未换掉的夏被。
少年撑头看着他,忍不住:“你警惕心会不会太差了一点?”
之前还保留警惕防备自己,自从被他戳穿身份以后,装都不装了是?
他总感觉对方的动作里还端着点什么,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信息没有探测到,但是等躺在床铺上被刚洗没多久的被褥包裹住时,他还是咽下了原本说出来后对方肯定不会高兴的话。
吐出的话语变了个模样,带着东拼西凑后勉强补好的狡黠和玩味:“安室先生,警察都像你一样好,把人带回家只是为了让对方霸占你的床,然后自己去沙发睡觉?”
他捏着对方准备撤走的手腕,凑近过去,呼吸撒在内侧皮肤,带来轻微的痒:“……和我一起睡吧?”
安室透却抽回手,拉过被子就糊在他身上。
少年从下面探出头:“我还以为你今天把我带回家,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被警察叫去。要是一直没有答案,你会不会被侦探的好奇心勾得睡不着觉?”
安室透:“不会。”
他原本是想知道。但是怎么再多压在脑子里的问题,在吃过那顿饭后都暂时问不出口。
即使捷径就在面前,他的第一选择确实去从那些已经被收走的资料上寻找答案。
松田伊夏笑了起来:“作为今天的回报。”
他重新捏住对方的手,引着他伸入被子,撩起浴袍下摆,按上大腿侧的皮肤。
在指尖触碰到皮肤那刻,男人浑身一僵,正准备抽走,却又在下一秒倏地顿住。
重新抚摸上去。
皮肤表面并不光滑。
布满了烟疤。
借着窗外透入的灯光,松田伊夏去看男人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我有点……”
安室透手上的力道立刻放缓。明明是对伤痕最有经验的警察,此刻却问出了一个笨蛋问题:“我弄疼你了?”
松田伊夏:“这么久的疤,当然不会疼了。”
刚才那句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咽下。
我有点舍不得。忽然之间,只有一点点。
但计划如同转动的齿轮,没有因为那点小小的不舍停止,如期向下转动。
凌晨,四点。
咒高学生组成的队伍走进快餐厅。
“咒力残秽简直少得可怜,怪不得拖到死了六个才叫我们过来。”打头戴眼镜、扎马尾的咒术师四处打量一番,“有人刻意消除了痕迹。”
她身后的熊猫沉思:“…那就是有诅咒师参与了。”
禅院真希皱眉:“啧,真麻烦。你在闻什么?这间厕所简直臭死了!”
“这里的咒力残秽。”熊猫抽动鼻子,到处嗅了嗅。
他直起身,道:“真希,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咒力的味道,有点熟悉?”
第62章
灿亮狂烈的火。
木材被灼烧, 时不时发出爆裂般的闷响,热浪滔天。
金发男人坐在高处。
那是位于三层两侧的贵宾座位,像是一朵悬空的云, 让他远离了那片火光灼目的舞台,只是一个旁观者。
台下空空荡荡。
但有门被推开的沉重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明明坐在这里, 视线被高台扶手遮挡一半,只能完整看见舞台。
却莫名感觉有人从那扇门走进。
形单影只, 稳步前进。
男人脑袋刺痛,耳膜鼓动起来, 远方、亦或头顶传来圣乐, 他听见如戏剧般抑扬顿挫的咏叹调在远处响起,压着那些齐鸣的乐声。
“既早知苦难是一条没有终点的道路。母亲, 我的母亲。又何苦用你的血肉滋养我。用你的灵魂哺育我。让我降生于世。伴随绵亘一生的恶。”
金发男人回神。来者的脚步已经迈至台前。
那人披着发丝, 赤脚踩过厚实的迎宾毯, 步步向前。
火光映亮他的双眸, 右眼殷红似血。火焰炙烤他的皮肤, 将苍白镀上薄红。火舌舔舐他的发梢,照出一张沉郁而偏执的面容。
他视若无睹。
走过地毯,踏过台阶, 走上舞台, 被熊熊燃烧的火光吞没,只能看见深色的、摇晃的人影。
唯一的观众被束缚在座椅上。他想挣脱两侧的束缚, 皆是徒劳, 喉咙如灌了水泥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喊声被堵在胸膛, 只余下一颗跳动的心脏。
回来…回来!
松田伊夏。
安室透猝尔从梦中惊醒。
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像是真如梦中一般在熊熊燃烧的烈火旁坐了许久, 被熏出一身汗水。
将润满汗水的脸颊埋入手掌,几秒之后,他从一场长梦中回过神来。
手侧,手机因为他突然从沙发惊起的动作滑至一旁,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在此时终于被一只深色的手捡了起来。
打开锁屏,界面还停留在睡前看的地方。
——《厄运之子》的剧本。
这是一个知名剧团在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巡演的剧目,从时间看,每周周五晚上的演出都比其他场次便宜近一半,是因为这一天没有那些观众眼熟的演员登场。
他睡前恰好看到那句主人公的独白,没想过睡了还要在梦里被扰。
现在是凌晨五点,距离平时的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安室透接了一杯水。
方才猛烈的心跳还没有平静下来,他放下水杯,犹豫再三,还是站在了卧室前。
微不可闻的声响过后,门被推开。
检查:窗户,完好无损,关得严实。
——没有半夜跳窗潜逃。
再检查:室内,整整齐齐,毫无异常。
——没有又做出什么事情来给自己下套。
再看:床上,靠近床头的位置隆起一个大包,微微起伏。
——对方睡觉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一个喘息的口,把自己当馅儿被子当皮,包出了一个毫无褶皱的巨大号汤圆。
安室透轻步上前。
里面那人呼吸明显因为轻微缺氧粗重了,再蒙一会儿,他就会因为大脑自动的报警从梦中惊醒,掀开被子获取足够的氧气,然后再把自己包起来。
男人附身,把汤圆皮从枕头位置缓慢拉开一个口子。
开口处“蹦”出黑卷的发丝。
糟,真·露馅儿了。
看来汤圆还是黑芝麻馅儿的。
“黑芝麻馅儿”被扯开了一点汤圆皮,呼吸明显顺畅不少,声音也轻了些。
安室透这才离开,重新合上房门。
他再睡不着觉,给自己泡了一壶醒神的茶水,打开电脑,归纳从头至尾的线索。
首先是这个突然被移交权限的案件。他白天跟了搜查一课一路,对于死者的情况已经详细了解,那具尸体的伤痕满是疑点。
再往前推,那艘开出游轮的船。他在躲避什么,又或者是引开“谁”?才在雨夜里冒着雾气驶入公海。
温泉酒店,被说是野兽的“袭击者”。他没有嗅到任何属于野兽的血腥气,甚至没有听见它们的呼吸。那群野兽来得悄无声息。
包括天价的悬赏令。他动用了能在日本触及到的所有势力,但是只拦住了不到三成追击者。是自己的情报网太狭窄,还是其他七成,都来自他完全没有了解过的领域。
虹昇大厦的电梯,固执得跟上天台却不再和自己离开。调查不出的坠梯原因……
安室透扶住额头,敛眸,眼中晦暗不明。
……可能?一个过于荒诞的猜测。
但他已经排除了一切不可能,这是剩下的唯一一个——答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目光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推演扫过,男人换了身衣服,匆忙离开公寓。
直至破晓,这栋公寓的门才从外面被打开。
浴室传来隐隐的声响,少年叼着一次性牙刷,正在嘴里捣鼓。
那颗舌钉被摘下放置一旁,在洗手池灯光下闪出锃亮的光。
安室透风尘仆仆推开门,脸上表情却在看清面前情况时一顿。
他睡醒后洗了个澡,身上还缭绕着水汽,昨晚穿着的那套睡衣被叠好放在一边。
但松田伊夏没换回自己的衣服。
他身上套了件不属于自己的衬衫。但挑得并不好,选中了一件短摆的款式。
下摆堪堪挡住腿根,两条形状漂亮的腿完全裸露在灯光中,没有任何遮掩。
赤脚踩在地上,拖鞋因为沾水被抛弃在了里侧浴室。地面冰凉,他脚也不安分地一直乱动,脚踝纤细。
安室透尚未开口说话,少年已经转头过来:“欢迎回来~”
好似他已经是这个家主人中的一个,娴熟又亲昵得吐出这句话。
男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几秒钟的停顿后,他开口,声音带着轻微的哑:“昨天的衣服还没干?”
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
松田伊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带着满嘴的泡沫含糊道:“还没有。”
昨天外面下雨,回来后安室透把晾晒的衣服都收到卫生间晾晒。
金发男人反倒有些奇怪。按照他平时的经验,用洗衣机甩干之后晾晒一夜完全能干透。
他拉开浴室门看了一眼,突然沉默。
是干透了,昨天洗的地方干透了。
但那几件衣服的下摆都被溅上了新的水迹,显然是早上去冲澡的少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在洗澡前先移开衣服,就这样在晾满衣服的浴室里打开了花洒。
——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故意的。
松田伊夏没管对方的心里想法。他是个十足的目的主义者,只要有成果,什么方法达成的可以不提。
看着对方侧身去检查衣服时,露出的泛红的耳尖,他在心里哼了个格外愉快的曲调。
嘴里的泡泡已经够多,他正准备弯腰漱口。
一只手突然按在后腰位置。
“唔……”毫无准备的一击,松田伊夏倏地一颤,腿都跟着轻抖了一下。
安室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咬着字,同呼吸一样落得很重:“别弯腰。”
少年突得笑开了。
他一边吐掉满嘴的泡沫,一边伸手至后面,在男人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拉开了下摆。
身后呼吸骤然一滞。
松田伊夏笑:“安室先生,你不会以为我除了这件衣服什么都没穿吧?”
呼吸终于缓慢地回复了平稳。
拉开衣服的手腕被轻攥着,指尖的衣摆被抽走,落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这件衬衫他不久前刚洗过,随方才两次的动作掀出一股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香味。
现在这种味道将少年团团包裹,好似打下了经久不散的标记。
喉咙轻微滚动。
的确,衣摆下方还有纯色的柔软面料,的确和他刚才先入为主的想法不同。
但男人没有放下衣摆。
在确认有穿衣服之后,他反而将其朝着反方向拉去,让衣摆撩开,露出了少年后腰的皮肤。
指腹按在殷红的莲花纹路上,换来一阵控制不住的轻颤。
安室透问:“这个,真的是纹的?”
松田伊夏咬住下唇,比自己的体温高出许多的手指描绘着那片皮肤上蔓延的纹路。
触感清晰地传至自己浑身。
他转头,用带着水光的眼睛看对方,轻声道:“要试试?如果是纹身贴的话,可能会被舔化。”
安室透呼吸一紧。
这小孩。
他被对方今早的逗哄缠得不清。但是之前在游轮上的相处,他已经从对方的行为里找到了一些可以对付的手段。
伸手,用适中的力道轻掐了一把软肉。
面前的人瞬间泄了气,伸手捂住嘴,泄出轻微的喘息。
藏在黑发间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终于换来了几分钟的清净。
安室透收回手,心道:果然。
嘴是说不过对方了,只要顺着对方的话语往下说,无论引到哪里都会被绕进去。
这个时候,动手实在是太管用了。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松田伊夏嘴巴很会说,小动作不断,话话都往禁播的地方引,但是根本没有拿到手的本事。
按一下就抖半天。
第63章
室内昏暗。
唯有烛火灯光摇曳, 映出一小片昏黄的亮色。
几个帷幕分布在广阔的室内四周,包围出一片空荡的圆形空间。
正中位置只有一把木椅,白发男人坐在上面, 双腿交叠,坐姿随意, 好似这里容不下他。
“五条悟。”帷幕后方传来一道苍老而干瘪的声音,像是从气管里挤出来, “你的学生休息已经够久了。”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抱臂,扬起眉毛:“什么时候高层也开始插手学生管教的问题了?”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休学的原因。”另一道声音从左侧帷幕传来, “你口中的全权负责, 就是用一个原因不详的休学令,让他离开咒高?”
旁边的声音瞬间拔高:“现在不加以管束, 把一个定时炸弹扔在外面, 我们迟早会被他反噬!!你——”
责难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 就被一声夸张的咂舌声打断。
“不加管束?”五条悟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五官皱在一起, “笑死我了,你们这群怕死的老东西不是早就‘管束’了?要不然怎么敢同意推迟他的死刑,不怕晚上做梦吓醒。”
他将背往椅上一靠, 眼罩下湛蓝的六眼穿透帷幕, 早已看见了高层干瘦的脸:“害怕这颗定时炸弹爆炸,说要立刻死刑的是你们, 发现他潜力无限, 想要让他成为一把趁手武器的是你们, 现在人没有一直待在眼皮子底下, 吓得睡不着觉的还是你们。”
“你们是怎么做到又贪生怕死又权欲熏心的,咦, 好恶心——”五条悟打了个哈欠,好似冷一样装模作样地抖了抖,“当时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好掌控的特级时那么高兴,现在害怕了?”
“你——!”帷幕后一人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拳头砸在桌子上,伴随着几声骨头的脆响。
正中间的上位里,高层总监敲了敲桌子,堵住了无意义的争吵。
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样苍老沙哑,浸着股无孔不入的阴狠:“我意不在此,方案现在施行也来得及。只有平稳的力量才能对大家有益,一切为了咒术界的稳定和平。”
五条悟的表情在听见第一句话时就冷了下来。
他嘴角挂着尚未褪去的笑,显得格外讽刺:“虚伪。一群老不死的没力气祓除咒灵,就想控制一个小孩来替自己卖命,难道是看不惯他年轻?”
“你所谓的稳定和平。”白发男人勾下眼罩,眼眸在昏暗中闪出透亮的蓝,“就是建立在把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变成没有思想的武器上?”
“咒术界会谨记他的付出。”
五条悟站起身来。
他腿一晃,那把椅子被推出去几米,砸在一处帷幕的下角。撞击那刻,木椅瞬间碎裂成一地粉末。
后方骤然传来惊恐的喊声:“五条悟!你怎么敢?!”
“我当然敢。”他笑着拍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那人气急,“你别忘了当时我们谈判的结果,让一个祸种留下一条命,同意他入学,你却一直拿不出松田伊夏术式的核心报告,甚至在任何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假借休学的名义让他离开咒高,根本就是——”
五条悟嗤笑:“你为什么对他离开学校这么关注,我还不知道你们也有要给青少年进行义务教育的责任感。”
对面那人一噎。
椅子都被踢碎了,他也没有留在咒术高层的总监会做客的打算,转身就准备离开。
在走出门之前,最上方帷幕内那人沉吟:“五条悟,你别忘了,当时我们谈判的结果。”
五条悟头也不回:“不过是你们怕死,不想承担反噬的结果罢了。如果真出事,我会解决。”
他迈步出门。
临近中午,天空中的阳光格外刺目,特别是方才在一个昏暗的地方待了许久。
咒术总监会内部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恐怕这群家伙唯恐灯光会照亮他们垂垂老矣的皮,才不敢让那个房间亮堂半分。
五条悟很快离开这栋建筑所处的荒山,在街边冰淇淋店买了个三层的蛋筒冰淇淋,上面淋着厚厚一层看着就能把人腻死的草莓酱。
他不顾形象地蹲在路边咬冰淇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点击,给自己最不让人省心的学生发了封邮件。
松田伊夏从咒高休学已经过了几个月,但在半个月之前才传到咒高耳朵里,被拎出来问责。
咒高不是什么正经教育机构,至少他没有学籍、没有档案,上不上课休不休学也就老师一句话的事情,连在对方亲口承认之前,伏黑惠都以为许久不见这位没正经的学长,只是因为他被委派了什么任务。
看来这群高层口中笃定的“休学”来之有据。
五条悟拍了拍脑袋,“咔嚓咔嚓”咬碎最后一点蛋卷,从地上站起来。他们高层自己内部都有这种适时传递出消息的卧底,居然还想在别的地方安插人手,实在好笑。
“累死了——”他伸了个懒腰,丢掉蛋卷冰淇淋的裹纸,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至少还有点收获。”
最后一个藏匿的地点,就在咒高脚下。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多亏了某个烂橘子次次提起松田伊夏离开咒高范围时慌张的模样,才让他能确定。
又抱怨了一句某个学生让自己连饭都没吃,他最后看了眼宽敞的街道,和不远处绿植环抱中雄伟的剧院,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
忙碌一早上的咒高二年级生终于得以休息。
三人早已饥肠辘辘,在调查地点不远处的居民区里随便找了家店就进。
走进去时,店长看了这桌好几眼。
原因无他,三人当中,一个高大的熊猫实在太过显眼。但没人觉得是熊猫真的在用两只脚走路说话,更不知道是咒骸造物,只当他是穿着玩偶服的员工。
点餐时,店员忍不住问:“你穿这一身不热?”
熊猫:“……不热,我下午还有工作,来不及脱。”
店员了然。这一身这么仿真,想来一穿一脱非常不方便,为防止一会儿上工来不及,只能穿着这一身午休。
他眼中有些同为打工人的同情。
一直等菜上齐,店员不会再过来打扰几人对话后,三人的话题才重新回到这次他们的任务上。
“那群家伙没有搞错?调查到现在除了那点咒术残秽外没有任何线索,连个咒灵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禅院真希不爽地放下水杯,冰块震荡,“不会是忽悠我们的,五条悟这家伙不可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此话一出,其他一人一熊猫陷入沉思。
熊猫小声道:“虽然他平时很恶劣,但是拿这种事情来骗人应该不会吧……”
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狗卷棘表示赞同。
禅院真希道:“行吧。我听说这个案件最开始是警方一直在调查,在昨天才转到这边,然后分到我们手上。看来连其他人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咒灵还是人为的。”
“对方的手法太干净了。”
熊猫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看见有一道陌生身影踏入几人所在的地方时,又很快将嘴边的话咽下。
没见过的人停在桌边,他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闻言,禅院真希认真打量了一番对方。
穿着黑色的工作装,金发,皮肤是小麦色泽,面容英俊,语气中自带几分温和的娴熟。
“伊地知拜托我来问你们情况,本来应该由他对接,但是临时有事。”男人道,“任务昨晚移交过来,快半天了,总部让他来询问情况。”
“伊地知洁高。”禅院真希顿了顿,“你也是辅助监督?”
“是,毕竟我没有特殊能力,只能胜任这种工作。”金发男人笑了笑。
“没什么进度。”女高收回视线,有点防备的意味。
“没关系,这个任务很棘手,我没有催促几位的意思,只是因为要确定到底应该归哪个部门管。”金发的辅助监督有些头疼,“原本是交给警察全权负责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到我们这里,但是警方那边毕竟已经调查了十几天,给不出明确理由不想放弃案件。我们这些辅助监督职被迫要给出一份书面报告,去证明这的确归我们管理,伊地知洁高负责对接,忙得赶不过来都要托我来问清楚调查情况,好回去述职。”
禅院真希拧着的眉松了些许,她开口,说得很保守:“没什么进展。有发现一点咒力残秽,也证明不了是咒灵还是人干的,你问我们也没用。”
男人停顿片刻,轻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已经这么忙了我还来询问情况,好像催促你们一样,不过这边实在没什么办法。”
他身上打工社畜的气息实在太过明显,熊猫拍了拍他肩膀:“算了,你们辅助督查和咒术师一样不容易,我们也只查到这些,如果不放心可以加派其他人过来。”
“我回去问问。”金发男人按了按眉心,“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先走了。”
和几人匆忙道别后,他踏出餐厅,将“咒力残秽”、“咒灵”、“咒术师”几个词在脑内反复咀嚼。
走出几步,一个脸颊两侧略微凹陷,颧骨很高的男人小跑过来:“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在这条路上看见一个……”
放在口袋中的手指一动,将对方的身份证塞进口袋中的钱包夹层内,安室透笑容温和地拿出钱包:“是这个?我刚才在地上捡到,刚准备等不到失主回来就去报警。”
“谢谢你。”伊地知洁高连连道谢,“刚才我走在路上被一个骑着摩托车的抢劫犯抢走了包,估计是在那个时候掉的。里面有我的身份证,你可以确认一下。”
安室透也拿出证件,检查了一番:“嗯,照片上的人是你没错。这次可要收好,别再掉了。”
伊地知洁高收好钱包:“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没法报答……”
金发男人笑:“没关系。”
他紫灰色的眼眸微暗:“不用报答。我也有不少收获。”
第64章
安室透戴上口罩。
随便在一家店面脱去身上严肃的黑色西装外套, 将衣服解开,用一顶帽子盖住显眼的发色。
不到一分钟就从社畜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等离开几人发现不对后能追查到的最大范围,金发男人在一家咖啡厅角落坐下, 拿出电脑,点进了今早传送至手机的资料。
——关于日本近三年失踪的报案统计。
这些档案的立案结案仔细看都没有问题, 但是当把这些全部放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看下去, 就会发现其中的诡异。
所有案件都是从辖区警察局移走的三天内立刻结案,即使失足溺水、坠崖、突然疾病等造成的死亡案件在国内屡见不鲜, 但所有失踪案件都以此作结, 整齐得如同一份沿用许久的模板。
安室透捏了捏眉心,将时间再次往前推。
三年、六年……直至十年内。每年甚至在一万人次以上。
他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中移开视线, 轻按着太阳穴看向窗外。
衣着鲜亮的行人和同伴走过, 午后刺目的阳光灼烤大地, 目及所至之处不见半分阴影。
男人缓慢地从胸膛中吐出一口气。
将电脑放回包内, 结账出门, 安室透本朝着下一个目的地离开的脚步一顿。
咖啡厅对侧的店面内,展示物隔着落地窗,在光线下反射着夺目的色彩。
鬼使神差, 男人朝着店内走去。
“欢迎光临, 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服务员很快迎上来。
安室透谢绝对方的介绍,先仔细打量起店面。
这间店面只有咖啡厅一半大, 里面的商品却只有一个类型——各种款式、风格的choker。
他眼眸微垂, 忽然问道:“有后面镶宝石的那种?”
店员一愣, 连忙将他引到了更内侧的展柜。玻璃窗内是几个更具质感的颈环, 大多是幽绿这种讨巧的颜色。
漂亮有余,总感觉缺了什么。
“先生, 请问是要送人?”店员轻声询问。
安室透却轻微一僵。
被这样一问,他才倏地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走进这家店的理由。
只是因为脑内忽得浮现出一片修长白皙的颈。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这阵沉默却被店员当做了另一种意思,她微微欠身,笑道:“我们店里这种宝石的颈环只有这几个售品,因为其他客人都是带着宝石来定制的。”
金发男人眸色微闪:“…定制?”
“是的。”店员弯起眼睛,冲他扬起一个有些暧昧、富有暗示性的笑容, “来定制的客人通常会选择一种有指代性的颜色。”
店员直接从前台后面拿出了一个登记表,问道:“先生,要不要先办个会员?等之后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前为你安排,工期只需要半个月。”
安室透:“这就不用……”
他的话尾被手机突然的“叮”声响动打断。
在他家住了一晚的家伙到了中午才终于想起世界上还有安室透这号人物,迟迟发来了“骚扰”信息。
[松田伊夏: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光看语气,就能品出几分半真半假的委屈。但他显然没准备等到答案,也没想“乖巧”的在房间里等人回来。
[松田伊夏:借你衣服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俯拍角度,只露出少年的下半张脸和勾起的嘴唇。他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即使扣子已经系到最上面,也因为大小原因变成了v字领,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下摆被随意打了个蝴蝶结,收紧的布料勾勒出腰线,从原本平平无奇的款式变得格外吸睛。
在一片炫目的玉润色泽中,那条黑色的choker格外扎眼,乍一看好似锁链。
安室透:“……”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下,他道:“会员怎么办?”
店员微笑着拿出了POS机。
——*** 松田伊夏走出公寓。
他伸了个懒腰,没什么三句话让公安给我花钱办会员的自觉,完成“刷存在感”任务后就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放,没再看对方怎么回复。
乘电车坐过几站,又绕过一条小路,之前见过几面的人正站在小巷口的位置。
那人有些消瘦,留着一头及肩的黑发,长刘海挡住了右侧的半边脸,下方是没法治除的伤痕。
听见脚步声,长期被校园霸凌的少年下意识流露出紧张的神色,在看清来人后表情又一转,轻松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想喊对方“松田同学”,又止住了。
前两天告别时对方说不喜欢被人叫姓氏,但是称呼“伊夏”似乎又太过界了,他们好像还没有到可以用名字来称呼的程度……
比起他的纠结,松田伊夏倒是十分娴熟,他直接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弯起眼睛:“中午好,顺平。他们最近没来找你麻烦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吉野顺平猛得挺起腰,浑身绷紧了一会儿才结巴道:“是、是的,多亏了……伊夏同学。”
他前几天再次在放学途中被一直欺凌自己的人围堵,却刚好遇到像是追着什么东西过来的松田伊夏。
“没关系。”黑卷发的少年笑了笑,“你那天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起当时因为时间有限,没办法说完的话,吉野顺平有点犹豫,“你是不是也能看见……?”
那天黑卷发少年突然出现在小巷,就是追着一团黑影来的,但是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那团巨大的影子。
他想起前阵子遇到后,经常和自己见面的蓝发咒灵,发现另一个同类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想倾诉,但是又被压住。
“什么都可以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松田伊夏恰在此时停住脚步,转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吉野顺平:“就、就是,你是不是也能看见那些东西?我遇见了一个…自称是咒灵的生物,他说只有一部分人才能看见这些。”
黑卷发少年笑起来,唇角弧度渐深:“好有意思,我还没有遇见过会说话的咒灵,要是我也能和他见一面就好了。”
被对方接连帮助过好几次,吉野顺平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回馈,很快道:“我会问问他,能不能带新朋友去的!”
松田伊夏:“好~”
上钩了~
只一个下午他就等到了回复,吉野顺平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带着他过去时话也多了不少。
看上去之前对口中的“蓝发咒灵”感官不错,相处甚至能用愉快来形容。
黑卷发少年笑着听他说,两人很快走到了和咒灵约定的位置。
狭长的水道当中,远处传来对方温柔的声音:
“顺平,是你带新朋友过来了?”
“对,他就是我下午说的朋友,是帝丹高中的学生。”
真人在下水道一处吊床上起身,两只拼接的眼睛中闪出异色,表情和声音却愈发温柔:“太好了,我也很期待新……”
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一只马丁靴率先迈出通道远处的阴影。鞋尖一尘不染,反射着金属的光辉。
那位吉野顺平口中“好心、善良、和他一样”,又被它自动翻译成“好骗”的新朋友从阴影中走出。
他下巴微扬,异色的眼眸闪过笑意,眼眸殷红似血。
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在四目相对那刻,原本被小心掩藏到无法察觉的气息,从少年身上翻涌、喧嚣着爆开。
铺天盖地红黑交织的咒力,比之前在温泉旅馆见面时更为浓郁、危险。
鞋跟敲在地面上,清脆作响,所有一切被放缓、放大,伴着它脑内瞬息炸响的警铃盘旋。
如果咒灵也会流汗的话,他额头的汗水恐怕已经润湿了后方的衣物。
吉野顺平一无所觉:“这是松田伊夏,我下午和你说过的那个朋友。”
真人:“……你不是说他,是个普通高中生?”
你怎么把特级咒术师引进村子了啊!!!
“咒术师,你专门来找我,是准备继续上次没干成的事情?”它咬牙,“还不惜骗无辜的顺平来抓我?”
吉野顺平表情一变,也从对方的话里品出什么味来。
谁知还没从“新朋友带有目的接近他”这件事找出什么反应,旁边的新朋友就扔给他一副耳塞。
他接过,只听少年甩了甩手:“戴上。咒灵的话谁听谁智障。”
吉野顺平:“……”怎么感觉被骂了。
松田伊夏收回视线:“你躲得那么快,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找上门了。谁想上赶着来给自己找麻烦,你不如先听听我准备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跑。”
“当然。”他勾起嘴角,“跑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真人:“……你准备说什么?”
“想谈谈合作。”少年打了个响指,“我需要咒灵去咒高取一样东西,至于报酬。”
“你去,我就不杀你。”
霸王条款,完全是霸王条款!真人牙差点咬碎。它冷笑一声,咒力凝聚在手上,术式发动,先下手为强攻上前去。
少年侧身躲开:“啧。”
他发动术式的动作一顿,反倒先放下手去理衣摆,将原本包裹住下腰的衣服都理了上去,才让那对拟翼探出来。
“你们咒术师居然会怕弄坏衣服?”真人嘲笑。
松田伊夏:“哦~”
他冲对方眨了眨眼睛:“这是约会对象的衣服,当然不能搞脏,不过你作为咒灵不会懂的。”
真人:“……”
真人:“不是你有病是不是,神经病!”
第65章
松田伊夏踏入餐厅。
离在下水道里重新见到真人已经过去几天, 吉野顺平被他干净利落地打包送去咒高,有虎杖悠仁在那,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后续的问题。
那天从安室透家里带走的衣服他昨天洗净, 又在今天穿了出来,低敞的领口显得随性艺术。
幸好这并不是对着装有要求的高档餐厅, 在简单确认预约情况后,服务生将他引向座位。
已经有人提前落座。
金发男人坐在窗边, 侧头看向外面暮沉的天色,霓虹灯光落入他紫灰的眼眸, 像一层晶莹剔透的玻璃壳。
安室透也没有穿正装, 做了偏向于正式设计的打扮,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坐在那里就像风景。
松田伊夏扬起眉, 他几步过去, 扰了这张画卷, 在男人对面坐下。
他笑道:“安室先生, 我快被别人嫉妒死啦。”
金发男人在对方夸张却又完全不显刻意的吹捧下有些失笑,只将手边的菜单递了过去:“你今天放学很准时。”
并没有,他压根没去。
少年聪明地咽下这句话, 直接合上菜单:“我要和他一样的。”
“他那份起泡酒换成果汁。”在服务生记下点单前, 安室透补充。
松田伊夏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享受着对方对待小孩一样的待遇。显然, 这种偏向于长辈关怀的优待, 让那位公安警官更能接受。
他敛下眼眸中的神色, 睫毛上落着这几天愈发娴熟的乖巧, 将手中的东西推了过去,是个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礼盒:“给你的~”
安室透反倒有些不解, 他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盒子,脑内闪过安室透这个身份的生日,或者是其他值得送礼物的日子。
显然都不是今天。
“我昨天听园子说,你这种年龄应该更习惯那种老派约会吧?”黑卷发的少年撑头看着他,“那种见面先交换礼物,然后吃晚餐,看电影,把对方送回家,这种老套的约会方式。”
手里的礼物忽然发起烫来,连指侧都有些麻意,好似那天的烫伤尚未痊愈。
一向在各种关系中都占据主导权,做事稳妥又滴水不漏的男人第一次被一个礼物反将一军,他顿了顿,才道:
“谢谢,我会好好保存。抱歉今天没有给你准备回礼,等下一次……”
话语一顿。
这句话说得太过自然,好像两人都默认这份说不清道不明,混乱着理不清的约会关系,就会一直维持下去一样。
松田伊夏却没有纠结对方突然的停顿:“那你不许提前拆礼物。要等给我回礼以后才能拆。”
“一定。”
少年这才心满意足地弯起眼睛,去用叉子戳自己面前那份前菜。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天,在听到松田伊夏说明天晚上要和毛利兰她们出去聚餐时,安室透表情稍缓。
“玩得开心。”他道。
没看见少年在果汁杯和灯光掩饰下,神色突然淡去的异色眼眸。
——***周五是阴天。
乌云压着天空,随时都像是能落下雨来。空气里水汽很重,多走几步就会给衣服蒙上一层湿气。
清晨新摘下的花却在这种天气里更为娇丽,叶瓣挂着要落未落的水珠,润出一片珍珠白的光。
墓园的青石板上浮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园内空荡,只有孤单的脚步声回荡。
太阳镜掩去大部分面部特征,安室透娴熟地踏过地面,来到了几个墓前。
将上面的灰尘擦净,他之前一直碍于身份考虑,只是放下祭奠用的花就离开,并不多留。
今天却有其他的打算。
擦完最后一个墓碑,他站起身,看着面前刻在石板上的名字:松田阵平。
一时间,有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水汽过重的原因,他总感觉周围空气都有些凝滞,让人呼不上来气。
于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一时涌上心头。
——来源于昨晚还在和对方现在唯一的亲人共进烛光晚餐,收了约会礼物。
安室透:“……咳。”
他低咳了一声,脑内已经浮现出了松田阵平黑得滴水的脸。
在第一次遇见松田伊夏那天晚上,做梦被三堂会审后他惊醒,立刻在心里大喊“青天大老爷,他冤枉”。
但是如今,“冤枉”这两个字的可信度实在是大打折扣。
毕竟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出于想把松田伊夏拽回来的立场……都确实是动手了。
嘴唇都咬肿了。
脑内骤然浮现起那天的画面,一抬头面前又是松田阵平的墓碑,堪称前后夹击的心灵冲击。
在道德摇摇欲坠的同时,公安忍不住对自己发动了猛烈的谴责攻势。
他蹲下,把花放在了墓碑前面,深吸一口气。
如果萩原研二也在,估计会直接发出嘲笑:降谷零啊降谷零,白天说既然你哥哥没了就把我当哥哥,我一定替松田阵平照顾好你,晚上就咬人家嘴唇,真有你的!
再如果诸伏景光在,估计也会在旁边叹气:zero,你……唉……
再再如果班长在,估计已经抱住了松田阵平,让他放下手里的板砖,在职警察不能激情杀人。
再再再如果松田阵平在……幸好他不在。如果真的在,他想都不敢想。
一时无语凝噎,安室透闭了闭眼睛,将目光落在墓碑上。
被发现身份后,最好的解决办法一个是远离,另一个就是更加紧密地联系,确保对方不会说破自己的身份。
以松田伊夏那天表达出来的执念,他怎么都不可能选第一个。但凡不把对方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能跑出去勾搭一排加强连的“新欢”。
再抬头时,他目光格外坚定:“约会只是借口,等他…不会往歧途上乱走以后就结束。”
松田阵平的墓碑佁然不动,安静地“看着”自己好友发誓。
对他,也对自己。
但关怀对方的兄长好友和正在约会的预备恋人之间的界限这样模糊。
也许连安室透自己都分不清那天的愤怒,到底全然源自于对松田伊夏不计后果滥情的不满,还是……嫉妒。
他把那束花放在台子上,花骨朵在风里轻晃。
既然界限这样模糊,既然分不清楚,就会被全数扫入前者的范畴,这样才没有偏离原定的轨道。
好似一切都没有失控。
金发男人准备站起。
在站起来之前,压抑而寒冽的风忽然吹过,一张夹在花中间的卡片被吹起来,直砸向他鼻梁。
好疼——
安室透躲闪不及,那卡片像是长了眼睛,专挑鼻梁上最疼的地方敲,让他几乎幻视当时在警校和松田阵平打架时,被对方打中鼻子狂流鼻血的时候。
他将卡片拿下来。
正面是很规整的悼念,机器打印出来的。安室透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花束是风见裕也订的,连续去同一家店订购难免让人起疑,这些平时都是对方负责。他之前说过不要留下卡片,如果被有心人追着查过去会麻烦,结果今天还有,而且是被塞在不易察觉的侧面。
这家伙就是这样当公安的?
他在心里诘难,准备将卡片放进口袋,回去销毁。
没想到过程中,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卡被翻到背面,露出了绝对不会是店家自己准备的一句话:
请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安室透:“……”
安室透:“????”
他下意识地立刻抬头看向墓碑,松田阵平这几个字刚被他擦得崭新,现在如同含着淡淡的嘲讽,好似在说: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
这次安室透是真的冤枉了,这张莫名其妙的卡片让他原本已经喊不出来的“青天大老爷,明鉴啊”一下又有了出场的可能。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面无表情地举起电话,对面很快接通,听语气就没干什么好事。
风见裕也:“降谷先生,还顺利?”
“…如果你闲的没事,就回去加练。”金发男人难得咬牙切齿,“这张卡片是什么东西?”
“这、这个……”对面一下结巴起来。
松田阵平、松田伊夏,这不是实在太好猜了!因为他当安室透的下属很久,从对方订花的任务里知道了这个名字,再加上前阵子松田伊夏的档案也是他负责搜索交给安室透的。
所以今天的扫墓,已经在他心里被自动翻译成为了去见大舅子。
多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
虽然从轮船上看…对方好像不只有降谷先生一个约会对象。但是他觉得自己上司在这个关系里有得天独厚的先手优势,所以提前准备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边,安室透不用等回复都想到了对方的脑回路,他伸手按了按胀痛的额头,快被气笑了。
利落地给对方安排完加量的训练,他挂断电话,重新看向墓碑。
被这一打岔,刚才的保证一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反倒失笑。
刚才保证的语气太严肃了,他好像也没怎么这样和松田阵平说过话,果然还是不太习惯。
安室透站起来:“……算了,我在你那里肯定没什么信誉。”
“但至少话是真的。”他笑了笑,带着些容易被风吹散的温和:“我不会不管他。”
周围的风好似忽然小了点。
从远处吹来,穿过树梢,吹过耳边。好似一声带笑的叹息。
安室透离开墓园。
他放在口袋中的手无意识捏过卡片,脑内浮现出当时突然被砸中的画面。
脚步停顿。他转头,看向远处已经快看不清的墓碑。
眉眼间因为和旧友闲谈的轻松退去,变成了一种冷凝。
以今天的风向、风级,还有卡片放置的位置和重量。它根本没法从里面被吹出来。
简直像是……非自然的某种能力。
来不及做更多思索。
手机自动弹出的提醒暂时压下男人翻涌而起的怀疑,让他暂且将注意力换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提醒:您预约的演出《厄运之子》舞台剧,即将于今日(周五)19:30开始。请提前到达米花大剧院,在现场工作人员指引下验票入场。]
[演出开始三十分钟后将关闭入场通道。]
他看向时间。
早晨,7:30。离演出开始还有12小时。
第66章
演出开始前, 一小时。
耳畔有低语般的风声。
安室透驻足。一条宽敞的走廊在他面前延伸,通向灯光无法照耀到的黑暗。
距离开场时间太早,偶有工作人员在剧院大厅走过, 通向三处不同座位区的走廊空荡,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金发男人蹙眉, 确认了位置。
来自十分钟前卡瓦多斯的短信,让他去走廊尽头的房间取一个东西。
这场任务、这个所谓的计划, 他知之甚少,好似被属于对方的手推着向前。在踩上地毯时, 一股并不算好的预兆却在脑内炸开, 毛骨悚然。
他朝着前方走去。
穿过走廊、路过休息室,最后停留在位于最后方, 贴着[闲人免入]房子的杂货间。
门已经被人打开, 走廊灯光照入其中, 撒下一道昏白的线。
安室透推开铁门, 看见了摆在地毯上的盒子。一张纸条落在上方, 印刷字体:
[替我好好保存~]
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让男人立刻皱紧长眉。
周边的空气都好似为之一凝,掀起冷寂而幽诡的寒风。
里面是一尊半掌大小的白玉佛像。佛的面容雕得与寺庙中常见的十分不同, 摒弃了那些慈悲的圆脸、吊眼、大耳垂等元素, 反而朝着人的方向雕琢。
好似一尊某个人的塑像。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时,安室透好似真的从中品出了挥之不去的熟悉。
白玉制的佛身上由下至上沿衣服褶皱蔓延殷红纹路, 至膝的位置逐渐消散。
红色融在白玉石里, 像是渗出血的皮肉。
安室透不适地蹙眉。
比起平常的佛像, 这个东西实在有点……邪性。再加上来自于卡瓦多斯的“好好保存”嘱托, 它几乎能被贴上“有问题”的标签。
“……谁?”金发男人倏然转头。
一侧皮肤泛起属于警觉的轻微麻意,本能让他立刻切换至防守姿势, 侧头看向旁边。
空无一物。
只有流动后又趋于滞缓的风,让他眼中疑虑更甚。
——***演出开始前,半小时。
“确定了。”白发男人靠在墙壁上,晃了晃手里刚接到信息的手机,“是伊夏的咒力残秽。”
现场寂静了几秒。
禅院真希率先开口:“……哈?!”
她并没有联想到那一层,或者说大脑自动选择忽略了这个结果所导向的答案。
扎马尾的女高抱臂接道:“他来过现场?那这家伙还玩消失,几天不回消息。”
五条悟没有应声。
这位班主任平日里摆出的全是不着调的架势,今天嘴角总挂着的笑容稍缓,整个人便透出一种沉滞的冷凝。
“今天下午咒高丢了件东西。”白发男人说出了一个与方才毫不相关的话题,“只有登记过的咒力才不会被结界察觉。”
“所以——”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他将眼罩拉下,蓝色的眼眸冰冷:“呐,伊夏叛逃了。”
“我知道,你前阵子刚说他为了谈恋爱跟什么坏男人跑了。那家伙不就是喜欢这样玩……”禅院真希的话音渐轻。
她身旁,狗卷棘已经反应过来。
他拉下挡住下半张脸的衣服拉链,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
禅院真希声音微哑:“……怎么可能。就因为那个咒力残秽是他的,所以你们就确定是他把那些人…杀了?”
“真希,你知道咒高丢的东西是什么?”五条悟问,但却并没有等待对方的作答,“一个佛像。那是烂橘子给他的“镇牌”。”
从约束的咒具丢失那刻,查证他到底有没有杀人,已经不重要了。
熊猫眼睛闪烁。
白发男人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肩膀霎时响起几声骨头的脆响。
他拍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走了”。
熊猫:“你去哪儿?”
五条悟回头,晃了一下手机。吐字清晰:“抓人。”
他挥了挥手,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和你去。”
“……真希?”
白发男人侧头:“他可是特级。”
“我管他到底是不是特级!”禅院真希捏紧手里的咒具,几乎让它的木质长柄发出“嘎吱”的呻吟,“这家伙,我要找他问清楚!”
狗卷棘也看向对方,目光坚定:“鲑鱼。”
熊猫伸出手:“我也一样。”
——***演出开始前,一分钟。
“叮”。照片传送至手机。
安室透点开,手倏然收紧。
[松田伊夏:漂亮?]
照片里,少年披散着半长黑发,卷曲的发丝在脖颈蜿蜒向下,如同一条条蛇。
他侧身对着化妆间宽大而平滑的镜子,身上穿了一件设计精良的演出服。黑色的宫廷风衬衫,背后的衣料却从中间裁断。
一条细长的、殷红的丝线将两侧衣料穿连,在背后规整地交叉,一路向上蔓延,系成尾摆垂至后腰的蝴蝶结。
两侧蝴蝶骨将轻薄的衬衣顶起弧度。
和之前很多张传至他手机的照片一样,漂亮,刻意展露出一部分不轻易示人的皮肤,带着几分独独给你分享的暧昧。
安室透却全然无心欣赏。
他的心跳在看清照片那一刻就轰然迅猛地飙升至不正常的频率,在胸腔当中不断鼓动、猛跳。
松田伊夏在剧场!
那个昨天口口声声和他说今天晚上和朋友在波洛咖啡厅聚餐,说今天学校社团演出他不参与的家伙,现在在米花大剧院的后台!
安室透猛然从座位上站起。
他坐在位于舞台侧方三楼的贵宾位,下方人头攒动,这里却出乎意料地只有他一个人。简直像是一个为他精心布置过的观景区。
男人几步走至栏杆处,按住扶手,咬牙朝着下面看去。
帷幕拉开,演出开场。
乐声一层高过一层、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声,衣着华丽的群演伴随璀璨变换的灯光向着两侧退去,一人踩着渐起的序曲,自后方登场。
安室透攥紧扶手。
灯光投下,剧目《厄运之子》的主演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的心跳却并没有放缓。相反,一种更为诡谲不详的预感却随着演出进行,如无形的手扼住了男人的脖颈。
主演举起手,他曾经看过的台词自口中吐出,好似命运的预兆:“既早知苦难是一条没有终点的道路。母亲,我的母亲。又何苦用你的血肉滋养我。用你的灵魂哺育我。让我降生于世。伴随绵亘一生的恶。”
“我探寻。在唯一的光亮远去以后。”
“我探寻……”一道更为清亮、更为熟悉的声音,合着下一句台词,在脑中轻轻奏响。
松田伊夏。
安室透用手扶住额头,向着舞台以及周围看去。没有人对此有所反应,好似所有人都听不见这个声音。这道声音在他耳畔、脑中轻轻响起,如同一个幻象。
比起舞台上竭力表演的演员。他声音很轻、很低,像只是跟着重复。
又如真的从胸膛中吐露的自言自语。
“探寻无意义的生命,细品将我吞噬的仇恨与血泪……”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松田伊夏到底在哪里?!
他呼吸克制不住地急促,在无意义的寻找之后,安室透忽然想起什么。
摸向自己衣服口袋,将前不久在这个隔间拿到的小盒子拿出,他掀开盖子,白玉佛像安静地躺在箱内。
金发男人伸手攥住。
一瞬间,原本冰凉的白玉贴着手心皮肤,却迸发出巨大的烫度,像是能将皮肤灼烧起泡。
他没有松手,更为用力地攥住,好似要将所有的纹路都烙印在掌心之中。
声音更为清晰。
他眼中不再只是剧院内正进行着盛大表演的舞台。
耳畔似有风声吹过。四周空旷,远处,高楼耸立。
男人好似多出了一双不存在于世界的眼睛。离开了剧院,向上,直至空荡的天台。
那里只有风声,楼下涌入剧院的观众,没有人会抬起头,将目光看向高耸的穹顶。
松田伊夏伫立在天台中央。
他衣服后方,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在风中摆动,殷红的色泽,让它犹如流动的血。
少年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轻微抖动,在脸上投下轻微的影。
轻声念着楼下正在上演的剧目台词,他凝望远方,然后慢慢扯出一抹张扬而危险的笑:“终于来了。”
来人站上天台:“伊夏,我会负责处决你。”
声音熟悉。
安室透从重合的画面中挣脱,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冷汗自额角滑落。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由疾走变奔跑,步步向前,朝着剧场的天穹。
耳畔却响起诡谲的风声,愈演愈烈,一些黑影自空气中浮现,如同围绕在剧院的幻影,在走廊上游荡,朝着天台涌动。
逐渐清晰。从之前不成型的幻影,变成轮廓清晰的扭曲的怪物,最后逐渐定格,诡异的眼睛、獠牙、类人或非人的外表,不断成为一个清晰具体的想象。
这就是…咒灵?
那天自三个学生口中听到的词汇在此刻有了实际的影子,男人却没有逗留的时间,一步步朝着天台上方跑去。
走廊拐角处,一只浑身布满脓血的咒灵张开大口,猛得朝他冲来!
手中的白玉佛像顿时迸发出奇异的温度。能撕碎他头颅的獠牙在侧身闪躲时与他擦过,但原本应当相撞的身躯却像是一潭黑色的湖水,将他容纳进去。
安室透骤然闭上眼睛。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那尊佛像握在手里,烫得惊人。
背砸在地上,冰冷刺骨。
满鼻腔都是难闻的气息:消毒液、烟草、血腥、灰尘、泥土……
腹部莫名炸开无法忍受的疼痛,还有小腿、脖颈,身体好似失去控制,原本在多年训练下极具爆发力的四肢此刻却格外羸弱。
安室透感觉自己在努力挣扎着想从地板上站起,但是手被什么东西压着,无论怎么用力,换来的都是一阵阵的钝痛。
……为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
挣扎着睁开眼睛。
入眼是惨白的、由瓷砖铺就的墙面。余光可以看见旁边一排蓝色的隔间,还有刺眼的白炽灯。
“问你话呢,哑巴了?!”头皮随之炸开疼痛。
安室透下意识想伸手借力去攥住拽在头发上的那只手,但是无论怎么努力,这具身体都毫无反应。
一张脸出现在面前,有些眼熟。
——属于被害者的照片上,但是更为青涩,头发也没有染成之前五彩斑斓的样子。
有人在旁边接话:“吓得说不出来话了,我早就说过这家伙胆子小的和女的一样,长得也像。”
“他脸上糊的全是血,你下手太重了,这样谁知道像不像女的。”旁边立刻传来声音,“我看他平时阴沉得渗人,像女鬼还差不多。”
“谁把他脸擦干净看看?”
“哪有这么麻烦。”打头那人弯腰下来看了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用一个老旧的打火机点火。
他没从烟里品出什么味儿来,抽了一口就夹在指尖,享受着其他几人看自己抽烟的目光。
等烟燃至一半,他才道:“想知道是不是女的,把他裤子扒了不就行了?”
周围骤然传来哄笑。
安室透感觉到有一颗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紧缩着、小心翼翼地挣扎着跳动。
然后在他没有动的情况下,这具身体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他倏地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松田伊夏的过去。
第67章
疼痛。
左侧的手腕被松开, 对方移开了脚,似乎因为毫无作用的挣扎让人乏味。
于是这具身体伸出手。
安室透看见了一只小巧、骨感的手。和自己小麦色的皮肤截然不同,皮肤苍白, 手腕处镶嵌着一圈青紫。
那只手胡乱挥舞,推搡, 但是太过羸弱不堪,软绵无力。不断蹬动的腿让他像只待宰的羔羊。
双腿贴着地板。冷气从身体下方的瓷砖地面丝丝渗入皮肉, 冰得控制不住发抖。
这具身体轻微蜷缩着。但安室透却能感觉到,这并不来自于畏惧、害怕。相反, 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在胸腔中酝酿, 安静地匍伏着,像一只冬眠的幼蛇。
他在等待。
这具身躯的情绪淡寡到可怜。那种激烈的冲动几乎看不见踪影, 只有压着浓重情绪的冷静。好似真正安静地审视自己、审视世界。
然后他倏然展开行动。
在面前那人扭开头, 暂时将注意力移开的时候。他将所有力气集中于腰部, 一瞬之间爆发。
犬牙尖利, 在周围刺耳的大喊叫骂声中, 少年硬生生在对方手臂咬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人拽开时,血从伤口飞溅出来, 挂在他尖削的下颌上。
安室透的心脏一瞬之间缩紧。
不计代价的反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在他都能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量不足以和几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性抗衡的情况下,反抗会带来更惨烈的后果。
有那么几刻, 男人想合上眼睛。
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烟头。落在腿上、腰侧连绵的灼痛, 和被咖啡液不慎烫伤手指的感觉截然不同。
像是摔在灰烬里。
仰躺在地面看向天空时, 人是这样渺小。头顶好似无限蔓延出去的天花板、耳畔回荡的滴水声、哄笑辱骂, 所有都很渺小。
人在这片天地里,像蝼蚁、像蛆虫、像腐烂在泥土的血肉。
这不是属于安室透的情绪。
它来源于那颗快和自己重合的心脏。
平静的压抑和绝望在这具身体里流淌, 并不汹涌,但是浓稠的刺眼。似一条红色的河流。
所有一切具象化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在他眼里,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都长着同一张脸,没有半点区别。
覆盖着同一种薄而猩的红色,他的世界总是红色。
声音远去。少年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
有人踢了踢他的竭力护住的腹部,没换来什么反应,便无聊地离开。
卫生间变得空荡,他睁开眼睛,看见远处有一个老旧的打火机——有人遗落下来的。
那只骨感的手伸出,摸向旁边,攥住了一块破碎的瓷砖残块。
安室透倏地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等待、伏击、孤注一掷。洗手池边的玻璃碎裂,唯一一个回来找东西的人被蛇缠倒在地,瓷砖砸在额头上,头破血流。
少年压在对方身上咬着牙,高举起手向下砸去,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他扔掉手里边缘顿滑的武器,伸手摸向了锋利的
前不久对他拳脚相加的霸凌者此刻捂着额头唉叫,身份如同对调,他现在才像是那只快被宰杀的羊。
安室透的心跳骤然加快,急速跳动,在胸腔中轰鸣。
停下……停下!他在脑内大喊,却阻止不了少年举起手中的玻璃碎片。
四处散落着破碎的镜片,他自碎片中看见了一张张相同模样、相同神情的脸。
少年额上流淌的血将他的脸也分成几个惨白的块,满地四分五裂的碎片,全都同时映着他四分五裂的脸。
那剧场齐鸣的乐声还在耳畔,钟鼓嘹亮,奏响齐颂的圣乐。
手中的碎片举至最高处,刀锋自白炽灯下折射出凌然的光辉。
自深入这片幻觉以来,安室透第一次看见少年的脸。从这无数碎片的反光当中。
唯有黑白红三色,乌羽般反不出半分光亮的发丝被血和汗润湿,卷曲的末端勾在脸侧,将皮肤衬得如纸般苍白透明。
血液同右眼一般猩红。
他勾起嘴角,突然笑了。
于是那张脸不再惨白得如同石膏糊做的雕像,五官在笑意蔓上脸颊那刻就淬血般飞扬起来,一种诡谲的生气自眼角眉梢溢开。
那笑容冰冷、疯狂、偏执。映着身下那人惊恐的脸。
和两人在小巷初见将脖颈往刀刃上撞去、握着男人的手朝着自己扣下扳机、不系任何绳索攀上百米高空时少年的神色如出一辙。
安室透恍然间惊觉,自己的确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一分一毫。
他用自己根深蒂固的观念,去固执地相信对方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试图在对方的神情里找到那分最本质的良善。
但松田伊夏生来就扎根在一片偏狂的泥土,骨里浸着黑红交织的血。平时伪装的乖巧总会压下眼角飞扬出的锐利。
唯有染上这种殷红的色彩时,整个人才好似全然盛放,浓烈地、歇斯底里地生长。
——***现实,天台之上。
少年自风中伫立。
那句“处决”好像还没有风中缭绕的乐声重要。他侧耳聆听,身侧的手轻打着节拍。
禅院真希借力翻上天台,身后是最常和自己待在一起的两个同伴。
她抬头看向远处。
松田伊夏垂着眼眸,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不笑时,那张脸有些陌生。
她很少见对方脸上没有笑意的模样。
咒术师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二年级生里,刚入学时乙骨忧太阴郁,等后面解开心结后又经常去国外祓除咒灵,不在校内。
禅院真希本人经常被说太凶了,显然平时也不知道给人好脸色,剩下的熊猫和狗卷棘,一个脸上全是绒毛,一个用衣领挡住下半张脸,笑不笑没什么区别。
除了松田伊夏。这家伙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平时笑,祓除咒灵也笑,去搅狗卷棘的搭讪能笑得蜜里调油,好像真是对方相恋三年的竹马男友,去打咒灵也笑,笑得她想打电话叫精神病医生。
对方进入咒高时已经是学期中途,他们四个人早已熟悉,又临时插进来一个插班生。据说对方之前一直是五条悟私人授课,几个人偷偷嘀咕过,怪不得对方的混蛋水平和无良教师如出一辙,原来是亲传弟子。
没有同乙骨忧太一样彼此了解、共同应战的过程,他们和松田伊夏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平时一起捉弄同学,逗快要入学的伏黑惠,但是回望过去,没人了解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禅院真希攥紧手里的咒具。
她比其他人更为敏感。咒术师之间的情谊来的很快,毕竟他们天天都是吊桥效应,次次都是需要彼此信赖的队友。但是这么久以来松田伊夏还是这样若即若离,只有一个原因。
对方刻意拉开距离,不想接近他们。
游离在名叫“相知相熟”的界限之外,端着那副谁来了都要摆出来的混账笑脸,怎么都不肯往前靠近一步。
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同伴”两个大字到底怎么写一样。
“松田伊夏。”她磨了磨牙,扬起下巴看向对方,“你这家伙,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原因,然后被她狠狠敲醒脑袋,和他们一起回学校。
什么跟坏男人跑了,五条悟这家伙就会胡说,要是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发展成真的叛逃,她从看见那个开玩笑的一样的群聊消息时就拽着狗卷棘和熊猫,从咒高一起杀到松田伊夏家了。
那个让人气得咬牙的家伙,此时却抬眸,好似等她开口后才注意到这边一样,笑着挥了挥手:“好久不见,真希~”
他看向身后:“还有棘和熊猫,今天可真热闹。”
“真希真希,你说话温柔一点…!”熊猫用爪子挡住嘴,小声冲禅院真希道。他挠了挠头,在被对方瞪了一眼后才转向不远处的同级生,“伊夏,你知道她一直就是这种性格,你到底是……”
“唔,第一幕结束了。”松田伊夏移开视线,他听了一会儿底下传来的声音,没有再听到乐声,这才作罢,“《厄运之子》……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这是在干什么?聊天?”天空之上,坐在鵺上的钉崎野蔷薇牙疼。
她下午在学校,遇到特级咒灵闯入仓库,被打伤了胳膊,一口气尚未咽下,就收到协助的消息。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天都上不去,下不来。
她转头看,伏黑惠凝着脸盯着下方五条悟和松田伊夏对峙的场面,没有搭话。
问他是没有指望了,短发女高转过头,冲着不远处的虎杖悠仁喊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个什么什么之子?”
对方手忙脚乱地查资料,顺着搜出来的词条解释念:“讲述了一个出生就背负厄运,被称为不详但心地善良的皇子,在危机时刻用生命祈求女神降临,换取了王国和平,最后被人奉为圣君的故事……”
虎杖悠仁的声音散在风里,松田伊夏歪了歪头,好似闲聊:“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殉道者意味浓重,没什么意思,但是仍然要这样上演,因为正确,而且正义。”
“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冒着这么惨烈的代价。”他轻叹一声,笑道,“有的时候觉悟就是这么简单,我看着这个剧本的时候想,如果是我,在神明降临的时候就会祈求,把同等的灾厄都降临到所有人头上,而不是像个没感情的圣人。所以……”
松田伊夏打了个响指:“就这样,我想通了。我被规训要做正确的事情,正确的活着,正确地祓除咒灵保护普通人。但是一切根本就不值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我不同意。”禅院真希咬牙拔高声音,“既然烂透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去把他们都踢下去,把这个地方朝着自己喜欢的地方改,而不是直接掀翻棋局。你明明比我更明——”
“你不明白。”她的话被打断。
少年站在远处,眼神如此陌生而冰冷。
“改不改变,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勾起嘴角,“这个世界、这个规则怎么样,要不要改变,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对面的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松田伊夏笑道。
“……什么?喂,五条!”禅院真希转头看向五条悟,白发男人挡在眼罩下的脸是一种严肃的冷凝,好似已经知道答案。
他笑起来,歇斯底里的。
后腰处的拟翼挣扎着冲破血肉,伸展开来,一侧新长出的翼刃不似往日暗淡,是一种初生般的红。
所有人都警惕地攥紧武器。
咒力自四肢百骸流淌,然后在身躯中凝聚、翻涌。
松田伊夏伸出手:“……术式。”
[术式:煞佛灭死]
他右侧殷红的眼眸中瞬息开出重叠的红莲纹路,一层层绽放,简单的、对称的线条重合,却没有任何端重之色,反而邪诡。
拟翼不断延展。
从来没有过的规模,好似要遮盖天空、向大地投下阴影。咒力如同爆发的山火,不断地、不停歇地涌现,直到到达某个临界值。
无限逼近的临界之下,似有暗红的、半透明的幻影,在他身上显现。
禅院真希睁大眼睛,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是……锁链。
不知道由何处延伸而来,像是来自于没有尽头的天穹。
一条条垂下,周身布满铁锈和血污,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将他的灵魂牢牢锁住。
经年累月,画地为牢。
她忽得想到在动身之前,五条悟曾说过的话。
那个咒具,那个佛像。是他的“镇牌”。
他能被从那座死刑的牢笼里放出来,一步步走到所有人面前,不是因为一切已经结束。
而是因为高层和五条悟做了交换。用禁锢的代价,换来片刻的自由和缓刑。
现在,一切和平的泡沫被戳破了。
……但他身体里到底关着什么样的怪物?
“这个世界,这些人。所谓正义的审判,正义的牺牲。一切……”松田伊夏伸出手,他眉间笼着一层很深、很重的戾气,“都让我恶心。”
狗卷棘声音干涩:“…鲣鱼干。”
“五条老师。”他看向中间那个众所周知都冷着面色的男人,笑道,“你说要处决我,那就动手吧。小心,可别让我跑掉了。”
五条悟的眼罩已经摘下。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情绪,像外壳凝结着薄霜的玻璃珠。
他抬手:“苍。”
松田伊夏躲开攻击,那对拟翼伸展开来,他借力腾飞,朝着对方攻去。
术式相撞,迸发出的能量冲击波比任何风都要迅猛,几乎要将其他人刮下天台,熊猫伸手扒在边沿上,其他两个人拽着他的绒毛才没有摔下去。
“真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我们根本插不进去。”他在嘈杂的骤风中喊道,“先下去!”
“明太子!”
禅院真希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她咬牙看着远处缠斗的两人,将手中武器捏得咔嚓作响。
“禅院学姐!”伏黑惠从鵺上跳下,“我们得去疏散下面的群众。”
“是啊,他们两个打起来,周围的建筑物都有危险。”熊猫拉了她一把,“快走。”
他率先跳至下一层平面,狗卷棘紧随其后。
禅院真希最后转头看向战场。
松田伊夏抽身躲避,拟翼殷红如血,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偏执戾气。
也许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她下意识怀疑对方说的那些话是出于真心。
但就像是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同伴一样,此时,她也根本觉察不出到底是否真实。
她咬了咬牙。自天台一跃而下,和其他同伴一起,朝着四周赶去。
天台只余下两人。
五条悟抬眸看向对方。三年时间,足够一个刚见面时尚未抽条的少年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他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出乎意料地带着几分谨慎:“……赫。”
比方才还有强出两倍有余的咒力凝结,朝着昔日的学生攻去。
咒力相撞。
冲撞一切的术式,在空中汹涌地吞没。松田伊夏脸上却反而褪下了方才疯狂而冷凝的神色,嘴角微不可闻地勾起。
如同被火焰吞噬全身。
他身上那些被三个咒具圈住的锁链、控制他用的烙印,碎了。
十几条锁链。有近三分之二碎裂,如星屑般散开。位于两处不同地方的镇具佛像裂开,直至玉碎。
剩下唯一的那个,在几十余米外的地方,被一个有着金色发丝的男人,紧紧攥在手中。完好如初。
五条悟仰头看他。
两人在天台上对视,就如三年之前,白发男人踏上天台,看见那个快要被咒灵吞没的孩子时一样。
他想,叛逆期的学生真是麻烦,带一个就累得想辞职,晚上顺道去多买点毛豆大福犒劳自己。
松田伊夏就是个把自己关在铁笼里的混账学生,所有后天的帮助和指导在精神层面都毫无用处,只能靠他自己踏平来路。
从他接到咒灵袭击的任务,发现那几个受害者身份,又决定给松田伊夏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这次机会的时候,就想到过会有这天。
如果杰在,倒是能让他看看,这里居然有人比他这个家伙还偏执。
啊…一会儿还要应付那些老家伙,麻烦。不过当时他们非要在自己学生身上下禁锢咒契,也恶心,估计今天要气死了~
五条悟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随意挥了挥手,冲着天空中的那人。
他说:“接下来,就只有你自己了。”
——***幻境之中。
那块马上要刺破喉咙、夺去他人性命的碎片就要落下。
时间好似停滞。
零点一秒,零点二秒……安室透心脏骤停。
他像是被切成了三半。
一半,在这个几年前的幻境当中,看着少年挥舞起利刃。一半,因为提前被血饲过的佛像而身处天台,看着松田伊夏的模样。
最后一半,他自己,就在这里看着一切,心如擂鼓。
他有些恐惧。害怕幻境当中的少年真的挥下这一刀,杀死施暴者,然后彻底坠下永无尽头的深渊。
但是在他猛烈的心跳声中,那动作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在空间里,好似一柄打破所有凝滞的血泪的利刃。
少年愣了许久,垂头手忙脚乱地去翻被扔到一边的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接起电话。
松田阵平的声音在那侧响起,开头的语调有点僵硬:“伊夏,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强风,你别在外面多待……现在在家?”
方才分毫没有抖过的手,却在此时控制不住地发起颤来。
他轻轻点头,之后才意识到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又换做应声:“……嗯,在家。”
少年一点点卸下力道。
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落下,无声地落下,然后砸在地面上。
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哽出来。
气息有些急促不稳。
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
安室透下意识以为是眼泪,但是当他从这具身体中向外看去时,发现那不过是血。
从少年额头上滴落下来的,被汗水稀释的血。
他忽然想。松田伊夏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他见过很多次那双眼睛因为外力刺激泛起水光,但是没有一次是因为感情。
那天晚上,他引着自己的手去触碰烟疤时。眼眸也是干涸而平静的河床。
“伊夏?”那头,松田阵平敏锐地感觉不对,“你现在在哪,怎么回事?”
“我……”想见你。想闻到你身上的气味。想牵你的手。想钻进你怀里。想拥抱你。
少年嘴唇轻颤:“我…这次文科考得好差,以后是不是上不了学了。”
那头愣了愣,似乎第一次从弟弟嘴里听到这种话。他有些失笑:“怎么可能。实在不行让萩给你补课,他之前国语不错。”
那边隐约传来萩原研二的声音:“什么,小阵平在喊我?”
松田阵平笑道:“没你的事。”
少年眼睛弯了弯。
从他身上涌出的怪物好似挣扎着收敛爪牙,变回了湿漉漉的小狗,蹭回了亲人身边。
安室透安静地看着。
他身体里也许蕴含着汹涌、浓烈到极致的痛苦和疯狂。压在幼时阴沉而羸弱的外壳之下。
然后被松田阵平紧紧的、牢牢的拴住了坠亡的缰绳。
因为有松田阵平在,所以即使站在悬崖边缘,他也会死死抓住最后一块岩石,不让自己下坠。
即使属于他和世界唯一的绳索已经消失。
他的世界浑浊不清,只有唯一的一片亮色。来源于一个一直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即使那个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他也会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看见那片明亮的,自童年起贯穿至今的颜色。
安室透几乎可以肯定。
自己从身躯里感受到的执念,会贯穿松田伊夏一生。
他绝对不会以剥夺他们性命的方式复仇。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安室透从幻境中挣脱。
那尊佛像还被紧紧攥在手里,咒灵却早已消失不见。他重新回到剧院,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一样漫长。
卡瓦多斯,佛像。那艘被火光吞噬的游轮,莫名乘船离开的少年,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有复杂的情绪蕴着发现真相,发现少年完全向死奔走那刻的怒和悲在心中酝酿,沉得喘不过气。
这几天里一直的疑问终于在此时得到解答。
松田伊夏从来不会掩藏自己过去的伤痛,又或者说,他不会因为过去的经历,来自己这里袒露出柔软的内里,来寻求安慰和怜悯。
他不渴求他人理解,不需要他人可怜。所有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坚韧。
那天吃饭时说的话,晚上让他触碰过的伤疤,今天这段记忆,都有明确的目的。
向自己这个公安展露出全部的真实,然后又把最后一个可以控制他的佛像,交到自己的手上。
推出所有、所有的筹码。
这的确是一场盛大的投诚。
给组织,亦给自己。
琴酒那天的话回荡在耳边。
“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哈,对啊。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他用一个合乎情理的谎言,拟出一个借口,担下杀人犯的罪名,和所有的同伴为敌,同所有过去割席。在那个世界里成为了彻底的、需要被处决的罪人。
就是为了一个答案,为了抓住那个让松田阵平死亡的凶手。
以一种惨烈、疯狂、自毁般的方式。抛弃一切,斩断后路。
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在这场豪赌之下。
他是松田伊夏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的退路。
第68章
松田伊夏, 松田伊夏,松田伊夏。
脑内,名字如钟声回荡。
安室透一步步向天台跑去。他重新找回自己四肢的控制权, 在昏暗的长道里,远离聚光灯下的舞台, 走廊窗户偶尔撒在夜晚的月光,照亮他金色的发丝。
手中的白玉佛像失去温度, 变得如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一般冰冷。
让他有一种连对方的生命也由此流逝的错觉。
随着烫意退却,他原本能看见的属于松田伊夏那边的景象也从脑海当中消失。
原本被各种声音挤压的大脑一瞬之间变得空荡, 这样的寂静反倒让人不习惯, 由此蔓延出一种不安。
只有脚步回荡,伴随他自己的呼吸声。好似那个夜晚, 那个天台。
联系中断了。
安室透再也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他只能不断加快脚步, 奔向目的地。
——***天台之上。四周满是残垣断壁。
但这里离剧场太远, 那里仍然有乐声隐约传来, 好似完全没有觉察到来自于头顶上方的声音。
五条悟看着这些残破的建筑体, 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松田伊夏终于落回地面,他喘着气,捂住了自己的腰部, 扬眉笑道:“真狠啊, 五条老师。”
在同对方的术式擦身而过时,位于那侧的拟翼被全数击断, 只留下殷红的破口。
但不似那天游轮被拽断的时候, 那天他要控制自己溢出的咒力, 只能先将其收回后腰的莲纹处。而现在, 体内汹涌的咒力让断掉的拟翼快速复原重构,恢复原状。
“你没有用全力。”五条悟靠在身后的断壁上, “也不能用。毕竟咒力就是你的催命符,用的越多越短命。”
松田伊夏无奈摊手:“这种时候怎么说这种话?你最得意的学生都叛逃了,不说点别的。”
“麻烦注意——”白发男人拖长声音,“这是第二次,上一次伊夏轻轻松松就和坏男人跑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语调忽变,倒是有几分沉稳:“束缚解开了?”
“我可是差点被你的赫击中,当然解开了。”松田伊夏转头轻咳了两声,喉咙腥甜,“……哈,不过也没全解开。我还留了一部分。”
五条悟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安静的审视:“有时候我想,是不是不该给你打那通电话。”
七天前,他收到窗的消息,去调查米花市出现的特级咒灵。那个咒灵盘踞在学校、后巷等混杂不堪的地方,初生不久,实力很弱。
唯有一点很厉害——敛息。以至于咒术界许久都不敢下定论,这些人到底是被咒灵所害还是被普通人所杀,警方的调查和五条悟的追踪同时进行。
他本来不用管这件事,只是冥冥之中有所预感,于是接下了麻烦差事。
在最后一个受害者尸体被警方发现的那天上午,他先一步到达了快餐厅的卫生间。
地面上轻微的咒力残秽让五条悟确定,这就是咒灵。那些受害者的档案他看过,于是他在店里给自己的学生松田伊夏打了个一通电话。
不出所料,对方半点都没有犹豫,选择了利用。
清除咒灵的痕迹,留下属于自己咒力的残秽,故意出现在监控里。动机太过合理,又有确凿的证据。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罪过,就这样成功地转移,由他背负。
“嘛,不过,反正是你的选择。”五条悟轻耸肩膀,语调轻松,“你根本就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回来。”
整个咒术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五条悟一个,也只能有他一个。
这不是什么公安派遣卧底,一切牺牲都会被记录在档案,等一切结束就“沉冤昭雪”,重新变回公安。松田伊夏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想以后要怎么回来。
或者他根本没想过回来?
白发男人看着对面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张扬而明丽的脸:“松田伊夏,你眼里除了你哥就没有过其他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等那个人被抓住,你的任务完成,执念了却。”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笃定:“你就会去死。”
松田伊夏看着他,还是那副笑脸,没什么反应。
“哈,果然。真不愧是头号问题学生。”五条悟站直了些,“我帮不了你,你也从来没想让人帮你。”
自己把松田伊夏带到咒高,扔进那群学生堆里,但毫无作用。
一年半过去,少年和那群二年级学生照样若即若离,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再往他身上建立什么联系。
“算了,之后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白发男人打了个哈欠,利落地挥手作别。
然后他脚步微顿。
声音从身后传来。
松田伊夏收敛神情,嘴角面具般的笑容消失不见。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谢谢。不论是今天,还是之前。”
五条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回头。
他离开天台,走向自己的学生们。
他们撤走了周围会被影响的民众,战斗声势浩大,但除了建筑体外,没有造成任何其他损伤。
几人却沉默着,同平时执行完任务回去的模样截然不同。
凝重严肃的神情下,是藏不住的、轻微的茫然。
这是各种名义上,他们第一次见证同伴的叛逃。
“没有抓住,伊夏逃走了。”五条悟语气轻松,“好了,回去吧。”
伏黑惠开口:“……之后,怎么办。”
“通缉。”白发男人道,“遇见诅咒师怎么办,以后遇见他就怎么办。那群烂橘子估计会……啧,说什么来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
他将其拿起来,手机屏幕映出他的下颌。
[经对残秽的分析,可以判定米花市七人死亡、咒具佛合契丢失是松田伊夏(高专2年纪)所为]
[依据咒术规定第9条,其身为咒术师,成为处刑对象。]
[松田伊夏逃亡。因其术式特殊,见者应立即上报,对逃犯进行封印,非必要不轻易斩杀。]
看呐,即使这样,那群烂橘子也不愿意放弃松田伊夏的价值。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
收到通知的不止他一个,其他几人看着手机,神色各异。
唯一相同的是,都压抑而沉默。
他比其他人多一条,来自那些高层的问责。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
他看着面前那些气压低迷的小孩,又想到一张明艳张扬的脸。
够决绝,也够狠辣。对自己,对别人。
一道全然无解的难题。松田伊夏就是颗拼了命往死亡生长的树。偏狂,执拗。如果没有攥对位置,那就怎么都拉不回来。
他只差半步就要坠亡,但是却还要推开所有试图朝他递来的绳索,固执地踩着那块摇摇欲坠的崖石。
“……”五条悟动作微顿。
他重新勾下眼罩,重新看向天台的方向。
有人推开天台门,朝着捂住伤口在角落跌坐下的少年跑去。
步伐坚定。
“……啧。”五条悟将眼罩重新戴好:“好饿——和伊夏打了那么久,改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了,我先去买喜久福了~”
面容染上几分轻松。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安室透停下脚步。
少年跌坐在一片废墟当中,满身血污。他的胸口随着喘息起伏,警惕地抬头,看向声源处,然后又慢慢如同抽空力气一般,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他眼眸倒映着推开天台大门,满头是汗赶来的那人,好似盛着漫天的星。
松田伊夏笑起来:“我知道你能找到的。”
安室透一步步走去。
他想拥抱他,想抚摸他黑卷的头发,想吻他总是干涸的眼睛。
然后停下脚步。
一步之遥的距离。这样远,只有伸手才能触碰到对方的衣服、发丝。也只有伸手,才能去检查对方身上的伤。
指尖轻颤。
又这样近。
在寂静的、群星暗淡的夜晚里。他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心跳。两颗截然不同的心脏,好像在幻境中那样,破开血肉,冲破距离。轻贴在一起。
没有大量流血,这是个好消息。
腰侧的伤口不深,简单包扎后很快止血,只需要回去做下一步处理。
像是抽走了所有生气,少年的面色苍白得吓人。
躲开对方的搀扶,松田伊夏撑了一下地面,身体轻微晃动片刻,才站起身来。
破开禁锢的后果方才涌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泛着疼,却带来一种名为“自由”的痛快,让他想畅然地大笑,又没力气发出笑声。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
然后伸手,将食指抵在安室透唇边,阻断了他要脱口的话。
“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聊天,安室先生。”少年眨了眨眼睛,“在此之前,先陪我完成这场演出吧,无论如何,你都不赔本。”
安室透抬起胳臂,攥住了他抵在自己唇边的手。
如玉一般冰冷细润。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停靠在路边。
窗户半开,银发男人挟着一根细长的烟,面容冷漠。
“大哥。”驾驶座上,戴墨镜的人出眼提醒,“他们过来了。”
琴酒呼出朦胧的烟雾:“我看得见。”
墨绿色的眼眸眯起。
卡瓦多斯的手腕被波本攥在手心里,他带着满身血污,跟不上对方的步伐,被拉得踉跄。
但是表情看不出半天慌乱,反倒像是在享受对方沉抑的怒火。
“不对啊,他们认识?”伏特加终于品出几分不对,他拔高声音,“怪不得卡瓦多斯专门指定波本过去!”
“闭嘴。”银发男人沉着面色,拉开车门。
鞋尖碾过烟蒂猩红的火。
原本不准备停留的波本见他下车,才勉强停下脚步,冲他扬了扬下巴。
眼中好似写了“没事别来找我”几个大字。
琴酒责问:“你们认识。”像陈述句。
波本好似吃了枪药:“你看不出来?”
作为惯用神秘主义那套的情报人员,他平时总将自己的危险藏在惑人的笑容和外表之下,即使有冲突,也常从侧面交锋。
今天却锋芒毕露。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的恼怒。
“波本。”不到几秒他就猜中缘由。银发男人看了一眼被捏着手腕的卡瓦多斯,眼中露出冰冷的审视:“因为发现他是谁,你就把平时虚伪的做派都扔了?”
他眯起眼睛:“我不知道组织的新成员,还有这种人际关系。”
“哈,我也不知道。”波本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虚伪的做派?要不然呢。”
他五指发力,将原本和他相隔几步的少年拽住身侧,扣在自己怀里。
“平时装得和宠物一样乖巧听话的情人偷偷溜进组织,还和某个头·号·杀·手把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紫灰色的眼睛冰冷地看向对方,他咬着后牙,“琴酒,我现在难道该笑?”
他用视线扫向对方,冷笑:“还是说你也像美国佬一样开放,对共享情人没什么意见?”
伏特加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琴酒眼中浮现出几抹烦躁,他仍然没有放下手枪:“我可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
波本松开那节手腕,下一秒便用手指勾住少年脖颈上的choker,手指用力,后者不得不栽进他怀里。
他反问:“你没看见他脖子上的链子?动手前不知道先问问是谁家的?”
“还有事情?没有我先走了。”波本毫不在乎他的手枪枪口,“我等着回去教训不听话的家伙,赶时间。”
卡瓦多斯抬头看他,毫不掩饰眼中疯狂又浓烈的神色。
他垫脚,凑近对方耳边,丝毫不在乎对方将自己当宠物看待,反倒满是兴味,跃跃欲试:“亲爱的,你生气可真辣。”
男人小麦色的指腹碾过他的嘴唇,威胁:“闭嘴。别逼我在这里把手指捅进你嘴里。”
他弯起眼睛,耳语:“我的嘴和喉咙都是属于你的,随意使用。”
琴酒将手枪别回腰侧。
他面无表情:“……滚,立刻。”
“谢谢体谅。”波本阴阳怪气地道谢。
他将人塞进自己车里,扬长而去,甩了一马路车尾气。
伏特加:“大、大哥,那要调查?”
“不用。”琴酒翻了翻眼皮。要彻底接纳卡瓦多斯,他们自然会考量他加入的时间。他低头,果然看见贝尔摩德一封姗姗来迟的邮件。
[忘记说了。我是在虹昇大厦下面捡到这个小苹果的,当时他正在和波本约会。
友情提示,离他们两个远点~]
银发男人冷笑着将手机塞回口袋。
波本对于卡瓦多斯身份一无所知的疑点彻底得到解答。
两个都是疯子,一个控制欲强的给对方带项圈,一个享受对方的怒火。
他就知道贝尔摩德突然离开日本,把她口中“可爱的小苹果”的任务都推给他有问题。
原来是在这。
他恨不得从此以后,这两个人再也别出现在自己的八百里范围内。
糟心。
属于波本的白色跑车开出一段距离。
金发男人佯怒的神色褪下,待开出几公里后才将速度放慢。
松田伊夏在副驾驶座上,笑眯眯地转头看他:“演得不错,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安室透扶住方向盘,叹道:“本来就已经够麻烦了。”
组织迟早会知道松田伊夏和自己有关联,刚巧借机将一切变得合理。但谁知道这家伙配合得过了头,还说出那种话。
他刚从那片幻梦中醒来不久,胸口积攒着复杂而沉闷的情绪,等方才在琴酒那里的属于波本的伪装褪下后,一时竟不太敢转头看对方。
理智和感情在心脏里激烈的搏杀,他控制不住去回想幻境里那张消瘦惨白的小脸,又气他自毁般不计后果的行动。
在一处红灯处,他停稳车。
黑卷发的少年好似不知对方的苦闷,他反倒显得没心没肺,又变回平日里娴熟的情场混账模样,冲他用一种可以咬着舌头的语调笑道:“我刚才说的可不是假话。”
哪句不是假话?
安室透下意识回头看他。
松田伊夏迎着他的目光,异色的眼眸中闪出一丝戏谑的光。
他用两根手指在唇前圈出一个圆形,吐出舌尖。
极有暗示性地飞出两抹暧昧的笑意。
瞳孔骤然紧缩。
白色跑车倏地冲出去一点,又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勉强停下,预示着这位一向遵守交通规则的车主红灯过线。
安室透:“……”
他的心脏简直像是做过山车一样卡在中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半点没消停过。
松田伊夏,真有你的
第69章
踏入玄关, 关上房门。
月光透过薄纱帘,撒入室内,照亮玄关。
松田伊夏上一次同他见面带来的那个礼物盒还摆在桌上, 少年一踏入室内就朝着目标走去。
却被拉住手腕。
那只比自己宽大许多的手掌将纤细的腕部牢牢包裹,不疼, 却叫人没有分毫挣脱的可能。
紫灰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如金属冰凉。
“你从第三次见我的时候,就开始和组织接触。”
松田伊夏没点头。
对方并不是询问, 只是早已在方才串上了所有细节,在此时终于能全盘说出。
“虹昇大厦。你在那里见到了琴酒, 或者贝尔摩德。”安室透轻闭了一下眼睛, 脑海中所有的矛盾被一条线串联起来,“你挑衅对方了, 对?”
他上前一步。
“所以在温泉旅游之后, 黑市上出现了你的悬赏令。因为组织在评估你的价值。”
想起那串数字, 金发男人微微一顿, “组织有和你一样的咒术师, 或者你的那个世界里组织同样有一股势力,所以他们知道寻常的价格不会让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才开出了天价, 去要你的命。”
“你顺利过关了, 完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成为卡瓦多斯。莫名改变的声音、瞳色, 还有消失不见的纹身。那张照片也是你算计的一部分?”
松田伊夏眨了眨眼睛:“有一部分是。更大的原因只是想让你‘欣赏’。”
男人沉默下来。再次开口时,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里不是什么能用武力解决一切的地方。从你开始试探组织起, 就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为什么。”安室透看着他,“别告诉我你为了找刺激, 都找到这种地方来了。”
“原因很简单。就和我叛逃的理由,以及加入他们时的说辞一样。”松田伊夏迎上他的视线,“我想没有顾虑地杀人。”
金发男人的眉眼倏地轻罩上一层怒意,又很快退散。
“你设计让我看见那段……记忆,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从来不是什么没有原则只会滥杀的人。又何必现在还用这种说辞。”
“因为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找到一个人,然后处理他。不同的是,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找一个人,只有一个。”
松田伊夏挣开手腕,他走到客厅,拿起了那个礼物盒,又重新回到对方面前。
盒盖取下。
安室透借着微暗的光,看见盒子底部铺着一层红色的东西作为垫纸,上面另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副眼镜、以及一双轻薄的黑色手套。
他很快明白这些东西的作用:“……这也是,能看见咒术的道具?你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今天。”
对方却先将里面装着那些咒具的小盒子递给对方,在他接过后,少年手一翻,直接将盒子底部所有的“垫纸”倒了出来。
安室透这才看清,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用来填充礼物盒的拉菲草,而是红绳。
密密麻麻的,被解开绳结位置的红绳。落的满地都是,如同一条条血红的虫。
“这里有137条红绳。有87条来自寺庙,20条是民间组织的信物,16条源于邪教。14条来自14个不同的通缉犯。”数字如同刻在脑中,甚至不用回想,就从嘴中说出。
松田伊夏笑了笑:“你肯定调查过我的资料,毕竟第二次见面那天晚上,你就直接找去了我家。”
安室透倏地明白。头皮几乎在这些红绳带来的预示下发起麻,他猛地抬头,看向对方。
少年表情不变:“为了祈福、为了标记、为了去霉运……他们把这些红绳戴在手腕上。我一个个看过、查过。但都不是那一条。”
都不是,戴在那个炸弹犯手上的那条。
“然后我找到了第138条。”松田伊夏举起手腕,“从你那里取下来的,来自于你所在的那个组织的。”
他手腕上环着一根红绳。很细一条,乍看下去,像是一圈不消的伤疤,像是一个手铐。
“你相信“冥冥之中”这个词。从看见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预感:我找到了。”
沉默。
安室透再开口时,声音满是沙哑:“……三年了。”
“三年又怎么样?只有能找到他,三年、十年、三十年,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时间的刻度。人不会凭空消失,除非有人把他藏了起来。”松田伊夏凝视着他,“就是这里,这个组织。我可以确定。”
甚至他能看见属于松田阵平灵魂的原因,也和这里紧密相连。
说罢,少年暂且停下话头,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他以为安室透会说自己疯了,但是没有。
男人的下颌紧得很绷,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又是海。
包容的、深不见底的海。他不再看对方的表情。
不敢,不想。
松田伊夏打破寂静:“这就是原因。我只要找到他一个人。”
“你想让我帮你。”安室透眸色暗了暗,“根本不用做到那种地步。”
不用把那些记忆剖开血淋淋地给他看,不用在之前的相处中,强迫自己吐露过往,来用作铺垫。
“不只是帮忙,安室先生。你是公安,肯定知道分析里面的利害。一个来路不明的、叛变了的咒术师想和你合作,就算他年龄再小,也该多加防备吧。我不想让这层防备影响之后的关系。”
松田伊夏弯起眼睛:“我是在向你投诚。”
他往前一步,从盒子中取出那副眼镜:“……戴上这个吧。”
安室透微低下头,于是少年顺势将眼镜架在鼻梁上。
手中的礼物盒放在一旁,另一个东西被拿在手中。
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世界就这样安静地展现在面前,来自于一个很小的事物。
——那尊被他握住的白玉佛像。
黑红的气体萦绕在上方,将这尊本就并不显慈悲的佛像衬得格外邪性。
佛像的眉眼更加清晰,如此熟悉,同面前的少年如出一辙。
“这是[佛合契],一种束缚用的咒具。三个佛像合成一个完整的契约,其他两个损坏,所有束缚就会集中在剩下的那一个上面。”
松田伊夏道:“显然,现在其他两个都被咒力强行打碎了,只剩下它。”
“这也是你诚意的一部分?”安室透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诚意”躺在手心。
“当然。”少年解释,“这是几年前那些高层给我用的。”
“滴血为引,能束缚灵魂。它平时不会因为外力破碎,也不能被我随意解开。就像我能破坏其他两个,但必须留下一个作为最后的保障一样,如果强行破坏,我会被反噬。”
这有什么作用……?
这句话浮现在脑中,却没有开口问出。
“使用的方法非常简单。”
松田伊夏从下面握住安室透的手,引着他收拢五指,紧握这尊佛像。
“只有你怀着想要合契者死的想法,才能轻松把它打碎。”
安室透猛得看向他,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握着它的手控制不住一颤。
松田伊夏却固执地、平静地开口道:“然后我就会死。这才是我的诚意。”
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的声音控制不住提高:“那些人给你用这种东西?!”
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怒意,松田伊夏反倒笑起来:“你会因为这件事生气,是因为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既然你能查出这么多,又看到这么多,应该已经知道术式是什么东西。”
安室透点了点头。
“术式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武器,就像我学弟的式神,用咒术凝聚,就算被破坏咒术师也不会在身体上受到影响。你在幻境里应该看见过我的术式了,那对红色的拟翼。”
金发男人在刹那之间已经知道了少年接下来的话,甚至在某一刻想要对方别再说下去。
但是少年没有半点停顿,第一次这样知无不言,毫无隐瞒:“但是如果我的拟翼被撕裂,我会感觉到疼痛。”
“因为这早已不是术式的范畴。这就是我的一部分,并且不断和我融合。刚进入这个世界,我是以死刑犯的身份,因为我有一半是……”
安室透捏住了他的手腕。
松田伊夏却笑了起来:“是咒灵。而且不知道缘由,不知道解决方式,我会逐渐向怪物靠拢,直到有一天彻底被异化。”
“安室先生,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你要保护的国家里。是不是捏着他的引爆器,才能轻松一点?”他松开托在对方下方的手。
“我要找你帮忙,当然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我现在只是个逃犯,当然要准备最好的筹码,让你帮助我这件事变得划算起来。”少年道,“我们都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松田伊夏背对着落地窗,一颗颗解开了自己的衬衣衣扣。
柔软轻盈的绸制衣料落地,只带起轻微的摩擦声。
紫灰色的瞳孔瞬间紧缩。
然后是皮带扣。
那条并不修身的长裤对他的腿型来说太过宽大,在扣子解开那刻,就“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出地面上堆积的衣物,一步步朝着安室透走去。
两人谁都没有顾上开灯,但是今晚的月光很亮。
给少年身上笼上一层披星戴月的薄纱,照亮他身体的每一寸细节,如此清晰。
那些曲线,那些纹路,那些伤疤。
那些过去,那些未来。
就这样展现在安室透面前,没有更多的遮掩。
“这就是我能拿出的东西。”松田伊夏看着他的眼眸,难得脸上褪去笑意,语气几近认真,“我自己,这条命,这具身体。”
金发男人半响都没说出话来。
“绝对是划算不赔的买卖。谁也不会相信在组织外早有情人的会是公安。只要你像平时一样,表现得更好一点。”
松田伊夏神色坦然。
“你可以好好发挥我这个假情人的作用,去做你一个人难以实现的事情。”
他握住那人的手,让安室透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处,感受下面搏动的心脏。
没有衣服的阻挡,只隔着皮肉。
“你可以把我当做武器,筹码,商品,或者玩具。”
“随意控制、利用、牺牲、使用我。”
“这就是我对你们公安的诚意。”松田伊夏垂下眼睛,“还满意我的价值?”
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映着他的面庞。
在夜晚里越来越明亮而压抑,好似冷色的、凝固的岩浆。
安室透轻声反问,咬着重音:“……随意使用?”
他好似深吸着气,拼尽全力才压下情绪。
下一秒,松田伊夏被对方的外套裹住,脚尖腾空,几步便由客厅移至卧室,陷入柔软的被褥中。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伸手卡住了那节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眼里含着无法压抑的暗色。
“……你知不知道‘随意使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警察就全然是不会牺牲别人来达成目的的圣人?”
安室透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如果我不是,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松田伊夏用手扶住对方压在自己颈上的手腕。
“你以为在这里待了几年的会是什么正常人?你就不担心我早被这种生活磨掉了那些底线,在你身上发泄情绪。”
手倏地收紧:“你不怕我对你施暴?不怕我对你进行性虐待,不怕我对你用各种会伤害大脑和身体的药物,就为了尽兴?”
他咬着牙,逼迫对方和自己对视:“如果真的要完全利用你,利用情人的身份来掩盖自己是卧底,用光你的全部价值。你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安室透一寸寸看过对方的身体。
“是把你送出去。”
“在这个地方,情人就像个随便使用丢弃的物件。我会带你一起去见某些需要刺探情报或拉进关系的大人物,把那些肮脏苟且的事情交给你做,把你打包送上别人的床铺。”
“这样才叫完全不竭余力地榨取你的价值。你想从今以后就这样活?你怎么敢说随意使用这种话?”
“松田伊 夏。”
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安室透几近质问,“这条命,这具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就完全不在乎?你就这样糟践自己?”
他口中的那个人只是轻喘着气,凝望着自己。
金发男人声音却哑得吓人:“你到底能从伤害自己这件事上找到什么快感?”
“我真想。”他闭了闭眼睛,手指抵在他的胸口,抚着那片皮肤,压抑至极,“……我真想把你的心肝肺挖出来看看,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
在手将要收回的那刻,属于少年的,冰冷的手伸来,握住了他的手指。
“……也许我是在赌。”松田伊夏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对方的手侧,“赌你不会,赌你的利用只会停留在伪装成虚情假意的情爱关系上。”
“而且,安室先生。你本来就可以不用管我了。”
他轻轻捏着男人的手指,两人的手腕紧贴着,中间压着那条红绳。
“你的初衷不过是不想让我走上歧途,但从始至终,我都没跨过法律那条线,不是?你早就可以抛却这个教导者的身份。”他轻叹道。
“至于约会对象。从一开始,你是为了帮我,我只是因为这节红绳,想要试探你、利用你。”松田伊夏松开他的手,“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感情,也可以抛掉了。”
下一秒,安室透却伸手将他的手腕压在了枕边。
手指向上,变成十指相扣的动作。
他几乎被气笑:“没什么真感情?我三番五次去找你,说这些话,做这些事,难道只因为想教导你,怕你违法犯罪?”
“我早就!”男人轻闭了一下眼睛,情绪略微平缓下来,“早就把你当我的……弟弟。”
“你不明白,我担心的从来不是你想不想杀人,我担心的是你,松田伊夏,是你这个人!”
松田伊夏一愣。
他看着对方的脸,甚至来不及移开视线。
安室透:“你抛开那些身份,义无反顾来这种地方,还说这种话。调查完以后准备怎么办,你难道就只为这一件事活?”
手上一松。
少年忽然用力挣开他的手,然后探头,吻住了他。
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
他的眼眸、他从外套中露出的骨感的肩被光照亮,那些月光落在皮肤上,泛起浅浅的珍珠色,好似洒满星屑。
轻触即分的吻。
松田伊夏看着他的眼睛:“安室透。也许你不叫这个名字,但是现在也无关紧要。我的未来和你没有关系。至少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你该想想怎么和我装作情侣继续在组织行动,怎么把这层关系变成有利于自己任务的筹码。该想想怎么在我明天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印记,假装我们有个激烈的夜晚,去把这场漫长戏码的开端做得足够圆满、没有缺漏。”
“我加入这里后,听见过很多关于波本的传闻。”少年弯起眼睛,“最擅长蜂蜜陷阱的情报专家,口蜜腹剑城府深沉的神秘主义者。你可不能像今晚一样,露出这么多弱点和破绽。 ”
他用目光描绘对方的眉眼。
那些组织里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传闻,都描绘不出男人真正模样的万分之一。描绘不出这样一双眼眸。
“你本来该比我更清楚,一切都为了自己,或者一切都为了你所代表的公安的利益。所以……”
松田伊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所以忘掉吧。忘掉我的身份,或者年龄,忘掉你是怎么看待我。至少在外面,这场戏要演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如果不想流露出真的感情,就把脸捂住。
如果不敢吻我,就在接吻前把眼睛闭上吧。
他笑起来:“现在,波本。吻我吧。”
“把这个吻当做一场交易,当做一次逢场作戏。你该习惯,因为以后我们还要演很多很多场戏,你要在很多地方亲吻我。别流露出真情。”
安室透好似在叹气。
但下一秒,凶猛的吻落了下来。
他搂住自己身下那人的腰,更用力地将他揉进自己怀中。
没有上一次那般激烈。
却更加深久而缠绵。
松田伊夏从喉咙里挤出呜咽,他搂着对方的脖子,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生理性泪水掩盖,润湿了眼眸。
一个为了明天,乃至之后的作秀而不得不进行的吻。
冠冕堂皇的原因,虚情假意的借口。谁都不知道对方在遮挡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他以为自己快在吻中溺亡时,安室透松开他的嘴唇,去吻那双半阖的眼睛。
隔着一层皮肤,男人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转动,睫毛扫过自己下唇。
轻微的痒意。
他吻对方的嘴角,鼻尖上那颗小痣,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揉着黑卷的发丝,将那些凌乱而柔软的发丝理到一旁,去咬他的耳后那方皮肤。
曾经那里有人留下过痕迹,现在早已消失不见,然后又被新的、来源明确的覆盖。
之后是脖颈,肩膀。
所有明天穿上衣服后会露在外面的皮肤。
然后安室透终于抬起头,停下了动作。
他微直起身体,想去看松田伊夏的眼睛,却被对方当做又一次索取。
少年下意识蜷缩,伸手去拦,却被捏住了手腕。
手心贴上安室透的侧脸。
侧头,金发男人在他手心留下一个微不可觉的吻。
安室透率先移开视线,道:“好了,已经够以假乱真了。”
松田伊夏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没说话,沉默地消化着尚未退却的余韵。
男人却在此时道:“……我想看你的翅膀。”
“那不是翅膀。”少年顿了顿,“只是拟翼,羽毛比刀片还锋利,没翅膀那么好看。它是武器。”
他用手指轻按着后腰那片皮肤:“我想看看,它是你的一部分。”
“……”
松田伊夏转过身去,趴在床铺上。后腰位置的衣服被掀起。
那对拟翼安静地从腰后展开,不需要祓除咒灵,也不需要斩杀敌人。
从未在柔软的床铺上伸出,它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伸展。
只能僵在半空。
安室透戴上了手套。
他伸手摸上那片被松田伊夏称为刀刃的“羽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过。
温柔的。
那对拟翼完好无损。之前在战斗中受过的伤全都恢复如初。
他一一检查、看过。然后用指腹小心翼翼揉开那些“羽毛”的根部,去抚摸下方最脆弱敏感的表面。
松田伊夏的身体骤然僵硬。
他低低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对方,湿着眼睛,一个调侃的笑容还没有酝酿到位。
安室透却率先看了过来。
月光照在他的发丝上,勾勒出银色的丝线。如画笔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他下垂的眼角,高挺的鼻梁,成熟的轮廓。画卷一样温柔。
他垂眸,眼里没有方才的恼怒、压抑、没有不知真假的意乱情迷。
紫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此像夜晚的大海。但是第一次,那片远海打来的浪花并不汹涌。
海面平静,只沉着寂静的、无声的疼惜。
他问,声音很轻:“疼?”
几秒的、缄默不言的对视。
少年忽然别过头,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第70章
安宁的夜晚。
松田伊夏在和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柔软的像是陷在云里。
陌生的气息包裹住身体,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入他的肺部,好似从内到外将他浸染。
自喉咙到气管, 带来名为“陌生”的灼痛。
没有到打开空调暖风的季节,被褥里熨着温度, 秋日的凉意则从窗框钻入,打在脸侧。
然后盖在身上的云越来越沉重, 变成落在脖颈上的束缚。
他看见了一扇窗户,来自于松田宅属于他的卧室。
再熟悉不过的窗, 周身满是老旧刮痕, 总是会在暴风雨的天气里哐当作响,好似随时会被大风掀开。
此刻却同外界一样安静。
松田伊夏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矮, 变回三年前尚未抽条的模样, 卷曲的黑发未经打理, 落在额上, 勾着脸侧, 随着动作阻挡视线。
已经是深夜。
在这片梦境当中,他不受控制地走到窗边,小心看向下面。
路边停靠着一辆陌生的车, 车窗挡住了车厢内的情况, 车灯亮起,似乎驾驶座上的人正准备离开, 却不知道要怎么挤出这狭窄的小巷。
少年踮起脚, 往前, 鼻尖都压在了玻璃上, 才终于看见更靠近房子的地方。
松田阵平伫立在那。
他下意识低头看表,又被夜晚只能朦胧勾出人轮廓的灯光阻挡动作。墨镜早已摘下挂在领口, 月光映着他俊迈的眉眼。
——离两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他早就发短信说过情况,但在结束后还是坐车来到了楼下。
终于确定这栋死寂的房子里一切都已经睡去,黑卷发男人转身,朝着门口停着的车走去。
背对着他、背对着整栋房屋、背对着黑夜,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让那黑影投向身后,掩盖万物。
人的记忆大抵总是会掩盖掉周遭一切,“最后一面”的每个细节却刻进脑海的纹路里,固执地把一切遗憾强加于此,然后在每次午夜梦回间拼凑出虚假的记忆。
他记得这一天,两天后的爆炸、九天后的葬礼都尚未到来,少年在二楼的窗户上小心看着对方的背影,看着拉长的影子。
以为一切都会和那道影子一样,漫长的延绵下去。
最后一次,但他没看清松田阵平的脸。
因为月光太朦胧,视角太偏僻。他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男人离开时的背影,隔着数年光阴,每一处细节都愈发清晰。
一种狂烈的、偏执的冲动在胸口酝酿,他想冲下楼去,却又怕在转身从二楼匆忙顺着楼梯跑到大门口时,对方和等候的车辆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少年就这样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梦中没有疼痛,没有科学的重力,他落在地上,没有丝毫缓冲,就这样冲着松田阵平跑去。
一切都被甩在身后。
他跌跌撞撞、义无反顾地朝着对方跑去。
松田阵平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被扑了个满怀。
少年死死搂住他的腰,好像要把整个人都嵌入对方怀里,拽得太过用力,手腕都泛起疼痛。
同梦里无数次一样,他固执地、用力地、孤注一掷地抱住对方,想把血肉都融进去,歇斯底里地去拥抱,去圆那个贯穿至今的遗憾。
松田阵平回抱住他。
他闻到了熟悉的烟草的味道,并不呛人。
因为男人总会在来见他的前一天就把烟盒放进抽屉里,换上新的衣服。
烟草味道藏在袖口和领口处,很淡很淡,同他匆忙赶来时的一身冷冽融合,变成属于松田阵平的独特的气味。
少年像小狗一样将头埋在对方身上,去嗅那些久违的、在睡梦里才会重新捕捉到的味道。
松田阵平走后留下了满衣柜相同味道的衣服,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它们褪去有人穿过的痕迹和气息。
宽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发,男人有些惊讶:“怎么了?”
于是松田伊夏小心从对方怀里抬起头,去寻那双青黑的眼睛。
他们曾经的无数次对视,大多都是在街边的小店里。他埋头吃饭,偶尔抬起头,会撞进对方深色的眼眸里。
松田阵平撑头坐在对面,热气腾腾的食物涌起朦胧雾气,弥散在两人之间,将他的面容润的温柔而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方才的沉默中,安静看了他多久。
视线交错那刻,他轻咳一声错开目光,掩饰般给对方夹菜。
他听话懂事,也不会再去看对方,只会低低道一声“谢谢哥哥”,继续埋头去挑碗里的菜。
此刻却难得任性。
扑在对方怀里,他挣扎着探头,想去看对方的表情,想去看那双青黑的眼睛。
这里没有食物腾起的雾气,即使是夜晚,但是月光很亮,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眸。
手腕却被人拉住,疼痛愈烈,他拼命挣扎着去拉拽,但却像是被一张网拦住,松田阵平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蒙住口鼻的利器,他大口大口呼吸,想缓解窒息的感觉,怎么样都无济于事。
红色的绳索、夜晚编制的网、男人的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扭动、蔓延,猛得向他袭来。
——松田伊夏从梦中惊醒。
他一把拽下蒙住头的被子,在大口喘息之前,先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紫灰色的眸子沉着光,床边因为坐在床边的人凹陷下去一点,但是他方才毫无察觉。
少年大口喘息,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在几秒的晃神过后才倏地移开视线。
“……早上好。”他道。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睡,十分沙哑,“你不会在偷偷看我睡觉吧?”
这句调侃却没有让对方露出什么其他神色。
安室透的目光在他的脖子和手腕上轻扫而过。
他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发问,只是伸手将他探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我要出去晨练,顺便把早饭的食材买回来。”
不忘掖好被角。
松田伊夏:“……”
啊?
他的困意少了一点,忍不住去打量对方的表情。
男人下唇上还留着压印,脖颈两侧和露出的肩膀有清晰新鲜的抓痕。
——并不全是刻意伪装出的。他昨天被卷着舌钉,不得不张嘴迎合、亦或被咬挟舔舐皮肤时,确实忍不住在对方的脖颈和背后乱抓了几下。
以至于那些抓痕毫无人工痕迹。
令松田伊夏意外的是,安室透神色和动作都坦然。他没想通为什么对方守在自己床边,一直等他被梦魇缠醒后才开口说话的缘由。
他谨慎:“……嗯?”
金发男人看着对方止不住泛疑的表情,有些失笑。
“只是和你说一声。”他揉了一把少年柔软蓬松的头发,“早饭吃米饭配烤鱼可以,配菜做味增汤和厚蛋烧。”
松田伊夏再次:“……嗯?”
他表情更加困惑。
“衣服在椅背上,要起床了可以穿。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有什么其他要带的?”
“……没有?”
“好。”安室透道,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少年停止转动的大脑重新归位。
他沉默地坐起来,默默掀开被子,检查了一番。
两条腿光洁一片,身体也没有半点不适,重重迹象都表明他昨天的记忆没有问题。
自己的确是被检查完拟翼后,就霸占了这张床睡觉,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安室透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他虽然很早就看出了对方的本质,但是在自己面前,对方一直有所收敛和掩饰。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搓了搓脸颊,又栽回床铺当中。
幻觉,先睡觉——
他裹着对方的外套在床上胡乱拱了拱,又蒙头睡去。
安室透走进公寓时,只有一片寂静。
阳光落进屋内,给周围事物全都度上一层暖光。
他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桌上。
小心控制手中动作,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同往日只有一人的寂寥不同,是一种和暖的宁静。松田伊夏在卧室裹着被子沉沉睡着。
他脸上不自觉带上些许笑意。
将早上购置回来的食材挨个拿出放在橱柜上,他挽起袖子,准备做传统的日式早餐。
煮上米饭,将要烤制的鱼剖开加工,又打了几个鸡蛋做厚蛋烧。
最后是味增汤。
金发男人尝了尝咸淡,正准备再往里面加一勺盐时,忽然停下动作。
他绷紧身体,警惕地转头看向玄关位置。
属于高跟鞋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随后,门铃声响起。
安室透几步过去,按住门边的按钮,让扰人安眠的刺耳提示声停歇。
从猫眼中确认来者身份,他拉开门,却没有让出给对方进来的空间。
只是堵在门口。
“难得。”他扬起眉毛,摆出漫不经心的语调,“大明星居然也会来我这种公寓?”
门外,贝尔摩德戴着宽大的遮阳帽,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红唇勾起。
没有立刻答话,在将脸上的墨镜取下时,女人的目光扫过对方解开几颗扣子的衣服下方露出的抓痕和红印,揶揄道:“看来你有个格外激烈的夜晚。”
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托你的福。”
“阿拉,这可不怪我。”贝尔摩德耸肩,“他自己找上门来,我总不能不要吧。倒不如说,波本,我帮你发现这颗小红苹果有毒,你不应该更感谢我?至少也该请我进去坐坐。”
她理了一下自己卷曲的金发:“让一位女士站在门口可不是什么绅士之举。”
“贝尔摩德。”金发男人眯起眼睛,紫灰色眸子冰冷,他暗含警告,“在某些时候,我并不喜欢别人踏足我的领地,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别这么防备。我知道你因为那个小家伙不太高兴。”贝尔摩德打量着对方的表情,觉得‘不太高兴’这个形容似乎并不对。
——从昨天琴酒的责问来看,估计他当时已经气疯了,一晚上过去才稍有好转。
她点了点自己的手包,声音带着富有魅力的沙哑:“我只是听说你最近在找东西,恰好有些线索,所以来“送礼”赔罪。”
“顺便试探一下我们两个的关系是否属实?”安室透刺了回去,但也侧身给她让开了位置:“不用换鞋。”
换掉外面的鞋子穿着他准备的拖鞋走进室内是他接纳的客人或朋友的专属,显然对方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女人也没有客气,直接走到沙发边坐下。
她不再寒暄,打开某个奢侈品牌限定款的手包,从里面抽出一小本纸张厚实,内容却少的名册来:“作为‘赔礼’,这个给你。”
安室透打开。
各种偏向紫灰色调的宝石信息罗列在内,有的只是一些简略的资料,有的还附有图片。
他扬起眉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并不掩饰自己还算不错的心情:“那我收下了。”
贝尔摩德掩唇笑道:“就当做我小小的赔礼。毕竟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交易。”
尚未等到回复,一直安静的卧室传来声音。
地毯很软,脚步声轻微。
里面的人很快走到门口,握住门把,开口时带着鼻音,声音含糊,前面的两个字混在哼声里,听不太清:“……先生?”
安室透被他叫了那么多次,不用努力便听出少年含糊掉的那两个词是“安室”。
但贝尔摩德并不清楚,她只当那是对方尚未清醒时无意识的呓语,因为“先生”这个称呼挑起眉,给了金发男人一个带着几分揶揄的神情。
“哎呀,看来我把小红苹果吵醒了。”
先生这个称呼原本只是敬语,但是从这样有着亲密关系的两人口中说出,不得不让人产生某种奇妙关系的联想。
以波本在组织里控制欲极强的一面,倒也的确有可能。
金发男人蹙起眉头。一半是演出的被冒犯的不满和冰冷,另一半是真的提起几分警惕。
两人没有想过有人会在今天一早过来,昨晚那些吻显然也只落在穿上衣服后会露出的地方。
昨天检查完那对拟翼后,松田伊夏只说自己太累了,也不愿意换掉衣服,裹着他披上的外套就蜷缩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那件外套虽然宽大,但也只能堪堪挡到他大腿根的位置。
他不确定在走后,松田伊夏有没有换上他准备的居家服。
客厅虽然侧对卧室门,但如果松田伊夏从里面走出来,贝尔摩德也能一眼看出对方腿上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昨晚伪装出的愤怒和两人的关系很快会被怀疑。
“……啧。”安室透站起身,给了对方一个“一会儿再说”的表情,朝着卧室走去。
他先一步拉开卧室门,确认对方已经将居家服换上了,胸口的气呼出些许。
指尖落在少年后颈,指腹轻蹭皮肤,男人眸色暗沉,咬着声音:“你的‘熟人’来了,要不要见见?”
“嗯…?”松田伊夏探头,借着对方肩膀的掩饰看了眼外面,大致看清来者的轮廓。
眼中的睡意立刻退却。
他眼里酝酿出些许笑意,伸手环住男人的脖颈,凑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你不想让我出去?”
和贝尔摩德过多接触不是什么好事,即使少年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接触了八百回。
一想到这个安室透就心口一梗,但是手也很快在少年颈部滑动两下,意思明显。
不、想。
“占有欲好强啊,安室先生~”他压低调笑。
异色的眼睛眨了眨,一个坏念头很快从脑袋里咕嘟嘟地冒出来。
他凑近过去,垫着脚,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下颌。
贝尔摩德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安室透的背部挡住了所有屋内情景,而一双手环在他脖颈上,手指绷紧,抓挠衣料。
感觉到身后对方手的动作,安室透侧头去看对方的神情,知道这是他想出来的留在房间里的方式,但是却并没有想到他准备怎么做。
少年神态自若。
昨晚蒙着一层月色的、褪去锋利的神情早已随着夜晚一起消失不见。
把自己团在被子里,安静地呼吸消化一整夜后,他又变回那副张扬鲜丽的模样。
褪去那些真实的偏执、自毁、沉默,笼上半真半假的漂亮的糖纸壳。
松田伊夏扬起一抹笑意,勾着嘴角凑近安室透面前,嘴里吐出的话却全然没有脸上的玩味和挑衅。
后者心里忽得浮起警惕。
——果然!
他声音很哑、很软,带着颤,咬着声音呜咽:“……先生。请把它调慢一点,都一…晚上了。”
那一点缝隙将屋内照亮,能看见他修长的小腿紧绷,之后又变为无力的颤抖。
语调也接近失神。
松田伊夏满意地感觉到安室透瞬间僵硬的身体,还有瞬间移开的视线。他弯起眼睛凑过去补上话尾:“……快死掉了。”
然后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牙印。
卧室外,客厅的贝尔摩德却停下动作。
少年踮起脚尖,让男人以为他依靠在自己的肩头,看不见外界任何动静,实际上早已看向这边。
她的目光捕捉痕迹地落在对方身上。
少年穿着宽大的居家服,长裤盖住脚背,裤腿拖了一节在地面上,宽大的领口和不匹配的长度都彰显着一个事实:
这件衣服属于别人。
他脖颈上带着choker,黑色的皮质装饰周围满是红印,下唇红肿。
——随后,贝尔摩德的神色微妙起来。
她看见松田伊夏的脖颈和手腕上分布着两个及其明显的掐痕,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泛青,浓郁的色泽显示它们刚诞生不久。
被人用力掐住过,带着让他死的念头。
他眉眼中带着淡淡一层沉郁,因为方才的哈欠眼眸中浮起些许水雾,润亮了眼眸。
右眼和分布着牙印的嘴唇都嫣红到糜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像是一晚上就被滋养到绽放开来。
她甚至能隐约闻到浓郁到腐烂的果香。
现在隔着一段距离,松田伊夏眼眸里轻飘飘地飞出笑意,和那天在虹昇大厦谈及波本时如出一辙。
像是狩猎成功后的炫耀。
贝尔摩德于是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丝,但笑不语。
她在心里给这两个人做出了评价:标准的同性恨。
这个组织果然没几个正常人。
松田伊夏转过头没多久,便被人搂住腰,足尖离地,带到了床上。
他轻飘飘地弹了个飞吻:“我演的怎么样?~”
侧脸被人捏住,安室透僵着动作,但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这都是哪里学的。”
他视线落到下方,在松田伊夏回应之前,先道:“怎么不穿拖鞋。”
少年坐在床上,他一伸手就能握住对方的脚,脚心触手冰凉。
安室透每天早晚健身,极好的体质让他的体温一直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程度,对于对方来说,总有些烫得灼人。
松田伊夏倏地一颤。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有地毯。你就这样把人晾在外面?原来波本是脾气很大的人设。”
安室透率先将被踢到床下的拖鞋拿出来放在床边。
客厅里,贝尔摩德幽幽叹气。
早知道自己就不来这个地方了。她本以为过来看的是安室透的笑话,谁想到自己会是最后的受害者。
见金发男人一副满意的样子走出房门,她将东西放下就很快告辞,先一步离开公寓。
安室透顺便将门口每日送牛奶的箱子搬进屋内。
他用探测器检查过房间,确认对方并没有留下任何窃听设备后,才开口叫对方出来吃饭。
手指抚摸过牛奶瓶身,将瓶身上用加密通讯写了情报的标签拆下,夹在一旁。
松田伊夏顶着一头乱翘的卷毛从房间出来,在餐桌边坐下。
他看了眼男人手边的本子,没开口询问,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
“今天去收拾一下东西。”安室透道,将厨房里早就做好的早饭往餐桌上运,“有什么需要的日用品回来路上去超市一起准……”
话语被少年打断。
松田伊夏:“收拾东西?”
他问完才反应过来,眼眸盛着些笑意:“安室先生,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请我同居?”
装着厚蛋烧的盘子放在面前,安室透叹道:“他们会去你家调查,这几天最好不要回去。”
少年闻言正要开口,脸上的一个笑容尚未酝酿到位,就被下一句传来的话语击溃。
“既然你已经和我合作,我肯定会考虑之后的安全和效率问题,住在一起都是最稳妥的方式。”安室透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子上。
“而且昨天和你说的也并非是虚言。我把你当弟弟,当家人。”
他抿了一口水:“所以就私心而言,我也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松田伊夏一顿。
他总算把今天早上对方所有的不对劲都串联了起来,随后大脑结结实实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