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零。
陈闻也在心中暗暗咬字,伸出手来虚虚和他握了,淡声道,“身体很好。谢谢关心。”
“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故。您在这里住院吗?”
“嗯,快出院了。”
“那就好。原定的签约仪式虽然推迟,但我司与远也的合作意愿不变。相信不久的将来,人工智能和新能源汽车一定能够碰撞出新的火花。”
陈闻也顿了顿,突然道,“恕我冒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司总部应该是在伦敦,是什么理由让您下定决心进军国内市场的呢?”
“当然是因为国内市场潜力无限,我们早有此打算。”陆时零应对这种场合得心应手,信口拈来,完全不需要打腹稿。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唇角微微勾起,又道,“这方面您可以放心——我也有些私心,因为我的女朋友在国内发展,所以我也准备定居国内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身后关着的门,眉眼里都是眷恋,声音变得温柔,“你可能有印象?许馥许医生,我的女朋友。”
“……哦?怎么没听她说过?”陈闻也微微挑眉作讶异状,多少带了些倨傲的味道,“许医生……何止有印象,我们熟得很,从小一起长大呢。”
他从陆时零身旁走过,轻飘撂下几个字,“青梅竹马。”
门被敲响,他推开条缝隙,许馥道,“小也?”
他旋身进去,门很快被关上了。
“这是我的听力检查报告。”陈闻也把报告递过去,面色算不得好。
什么狗屁女朋友,一个杂种混血儿,搞人工智能的蠢蛋,还定居国内,是妄想和她结婚吗——做什么春秋大梦,滚回你的伦敦待着去吧。
许馥认真看了,道,“确实很有好转。”
她翻过来之前的听力检查报告,指着那曲折线的图耐心与他讲解,“你看,这是高频,这是低频。你的高频还好,比较正常,低频之前有些严重,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些,不过距离痊愈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陈闻也把椅子拉过来,与她头挨着头看那折线图,可惜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她身上香香的,头发也香香的,说话声音温柔至极,却偏偏与陆时零宠溺的表情缠绕在一起,让他思维乱如线团,理不清楚。
“低频复发频率较高。我建议,如果没有很急的事情的话,不要太快出院。就算出院的话,也要好好休息,不能受累,保持情绪稳定。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太了解你的全部病程,还是要等明天陶医生回来看看才行。”
“知道了,谢谢许医生。”陈闻也抬起头,却没与她拉开距离,直直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方便和我一起吃饭吗?”
“啊?”许馥难得愣了一下。
虽然她收到过很多邀约,但还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突兀又直接的……
话题转换也太快了吧?
“别误会,”陈闻也太敏锐,他从她讶异的表情中看出拒绝之意,立即反应过来,知晓自己的冲动莽撞。
陆时零“女朋友”三个字还在他脑海徘徊,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克制自己,生怕比赛还没开始就被逐出了局。
他一时想补救却又想不到借口,语无伦次起来,“我妈说,要我好好感谢一下你。”
“这样啊,”许馥想到叶灵当时哭泣的模样,立刻理解了,道,“不用了,都是我该做的。”
陈闻也还想说话,许馥及时打断了他。
“医生不能和病人一起吃饭的,这是规定。”她微微笑一下,音调温软,“而且,我晚上有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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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晚风习习。
许馥站在陶教授家门口,整理了一下被风拂乱的头发,刚伸手想要去按门铃,门却突然向里打开了,吓了她一大跳。
陶染表情倒是很平静,抬眼看了她一下,笑道,“好久不见。吓到你了?”
说着从她身旁淡定走出去,“我出来扔垃圾。”
吓死人了。
许馥轻按胸口顺气,勉强道,“好久不见……学长。”
按常理来说,一个打开自家门准备外出的人,却猛然发现外面站着另外一个人,这样的视角应该更恐怖才对吧?
她至少还知道家里有人,可出门的人是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啊。
但陶染那反应真是绝了,是不是天塌下来他都会微笑迎接的啊?
不知道这算不算面瘫的一种?是不是应该让他去神经外科挂个号看看?
哦对,他自己就是神外的。
神外天才。
许馥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微笑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陶染扔完垃圾回来,和她一起进家门。
陶染扔完转身,看到她在旁等待,道,“怎么不先进去?”
许馥假笑,“和你一起。”
他很绅士地伸手作邀请状,许馥不好拒绝,先进了家门。
“爸,妈,馥馥来了。”
许馥好久没来,玄关处摆着师母张阅雨专程为她挑选的粉色拖鞋,一种久违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她甜甜蜜蜜跟着道,“师父,师母,我来啦!”
客厅和厨房很快分别响起了两声应答,紧接着,张阅雨就从客厅里快步走了出来,笑着迎接她,“馥馥来了。”
“是呀,师母好。”许馥刚已经熟门熟路的自己换好了鞋,顺势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条丝巾来,捧给张阅雨看,“铛铛——秋冬新款!好特别的颜色,您喜欢吗?”
她一边问,一边余光看到陶染朝卫生间走,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心中顿时无语——
这人洁癖真的很严重。
简直就是强迫症。
扔垃圾,也不是让人手拿着真正的垃圾扔啊?
只是拿您尊贵的手轻提一下垃圾袋的袋口,就这么不适吗?
许馥现在都记得上学时,有天晚上她坐他的车来家里作客,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被洗搓得通红,几乎破了皮。她很惊讶地问他怎么回事,他笑笑没说话。
第二天刷学校论坛才知道,他被一个热烈大胆的女孩亲吻了一下手背。
女孩子,多么干净可爱纯洁啊,轻柔的嘴唇接触了手背而已,就算有一些未征得同意的鲁莽,也不该厌烦成那样吧?
这简直刷新了许馥的三观。
从那以后,许馥都很小心地保持着与他的社交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遭了嫌弃。
“哎呀,都说了来家里不要再带礼物的了,”张阅雨严肃地批评她,“不要总是这样客气。你再这样,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叫你来家里吃饭的了?”
“no,no,”许馥伸出一只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道,“这可不是礼物,这是明晃晃的贿赂——贿赂一下张校长,请张校长未来多多照顾我的病人,大力支持我的工作。”
张阅雨忍俊不禁,点点她的额头,“就你会说。”
她是“有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的校长,这是上海唯一一家人工耳蜗培训学校,也是市人工耳蜗的定点康复机构。
人工耳蜗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电子处理器,听障患者长期失聪,往往并不能理解言语之意,也很难掌握正确的发声方式,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后,就需要到专业的语言康复中心去学习训练。
陶教授和张校长的爱情故事就是因听障病人而萌芽的,而这是唯一一家培训学校,显而易见,许馥未来的病人也会来到这里,因此才有“贿赂”一说。
许馥见张阅雨松了口,立刻把她拉来玄关的镜子前,将丝巾围了上去,比销售还专业,“您看,水蓝色的,他家好难得出这种颜色,油画一样,您肤色白,最合适的了。”
张阅雨爱好不太多,丝巾算一个,她左右看看确实漂亮,笑着收下了。
那边陶教授喊了,“都别美啦,快来,开饭啦!”
陶教授老家是四川的,在上海读书,也就留在上海发展,川菜和沪菜混合双打,又是许馥最爱的家常菜,馋得她坐下就开始咽口水。
今天实在太忙,病人病情不明朗,她一天光病房就巡了三四趟,中午就啃了个干面包,现在饿的胃都隐隐作痛。
但陶教授向来仪式感很足,他端起一杯茶,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为什么呢?第一……”
他刚起了个头,茶杯就被碰了一下,陶染举着茶杯,笑道,“先干个杯吧?我饿了。”
“这孩子!”老陶很不高兴,竖起眉毛来,但许馥和张阅雨也都端起来了杯子,大家便一起碰了杯。
陶染示意老陶,“请夹菜。”
老陶气势汹汹地夹了一块鱼肉,道,“先开动吧!”
“你的话太长了,太啰嗦,”张阅雨也动了筷子,道,“化繁为简吧。”
“我都还没说……”老陶委委屈屈,重新提了劲儿,开始演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第一,我今天休息;第二,我老婆今天休息;第三,我儿子今天正式入职了a大,找到了工作;最最重要的是,许馥同学终于顺利毕了业!值得庆贺!”
许馥已经几口菜下肚,闻言差点呛住。
听他说陶染“找到了工作”时就感觉很不对头了——陶染的能力是实打实的强,把人家说得很就业难一样……他回a大都有点委屈了行么?
结果话头拐到她这儿,搞得她也好像毕业难一样——她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好的吧?
张阅雨果然听不下去,替她说话,“什么叫‘终于’,我们馥馥可优秀了好吧?”
许馥洋洋得意地点头。
点了没两下,张阅雨又道,“就是不结婚。”
老陶深有同感,道,“就是,对象天天左一个右一个的,一点长性都没有。我那天在网上看到说,咱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喜欢修,他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直接扔。”
他拍拍许馥肩膀,“你也是太挑剔了,一点小事就总要闹分手。要向我学习,修修补补不就过来了吗?”
“哦?”张阅雨冷眼道,“修修补补什么了?”
老陶自觉失言,冷汗都要下来了,许馥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挺身而出,“快了,快了,我也想定下来了。”
陶染募地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她浑然不知,安抚二老道,“谈恋爱没意思,还是结婚好。找个合适的人,我立马嫁了!”
“什么样的人合适呀?”张阅雨问。
“这个嘛……”许馥语塞着,犹疑的目光不经意和陶染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刚看过去,他那边就失手打翻了茶杯。
好像是正准备喝茶,不知怎么手滑了一下,茶水从桌上溅开,染在了他白色的高领毛衣上。
哇哦。许馥在心中暗笑。
终于有一天见到高岭之花翻车了。
不知是不是洁癖的缘故,陶染向来喜欢穿浅色。
之前在学校就总是各种白衬衫,有一次陶教授把许馥叫来家里,结果自己临时有病人回了医院,她百无聊赖待在客厅等,陶染从卧室出来,穿了一身睡衣——也是白色。
让许馥很不理解。
穿这么干净就不怕吃饭溅上吗?
不过这人手稳得很,吃什么都从来没溅上过,让她没有笑话可看。
陶染陶染,也不能白叫这个名字。
这下总算沾染上了些吧?
他平静地起身,“我去换下衣服。”
许馥心里暗爽,面上虚情假意地关心,“没烫到吧?”
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胡蝶的电话。
她少见胡蝶那么焦急的声音——
“馥馥,快回来一趟!32床的病人……梁姁的妈妈,现在呼吸困难,估计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