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狭长廊道,再经由两扇拱门,一路迎着白玉兰香,过有片刻,黄胜赵方才是来到了陈寻院落之前。
只是与先前径直入赵宸院落不同的是,这次的黄胜赵却没有第一时间闯入院中,而是是站在院落之外,一边使劲拍散着身上尘土,一边又捋了捋自身歪斜的头发。
甚至环顾院外一圈,见一角落有一蓄水小罐时,他还忙不迭地走过去,用水润了润脸。
待得这般精心打扮一番,见除了身上衣物尚不算得体,其余都可皆称良好后。
黄胜赵才又是扯了扯身上衣服,使其不见褶皱,之后再把脊背挺直,面含恭谦笑意,上前两步,敲响了陈寻院落大门。
而在院内,刚刚起身的陈寻也在听到敲门声后微微一愣。
要知道往日这个时辰,赵宸都应还在用膳,至少需得再过半个时辰,对方才会来他院中习画。
倒是不曾想,今日宸兄竟来得这么早。
“是因自己昨日的话辗转反侧?所以今日特意早来了?”
陈寻垂眸思索着,但脚上步伐却没有因此停顿,只是微微转了个弯,从原先去往院内案几闲坐,转到了院落门口。
“可是想清楚了?”陈寻边拉开院落大门,边抬眸朝前方问道。
只是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他所惦念的赵宸,而是衣衫破旧,面色蜡黄,头发还粘着似是露水,又似是脏污油水的黄胜赵。
瞧着身前人这脏乱差的模样,陈寻当下也不由得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随后眉宇亦微微蹙了起来,有些不解地看向对方。
而黄胜赵却是对陈寻这一表现毫不在意一般,在见陈寻走出,朝着对方弯腰深深行有一礼后。
他便是语含恭敬之意,恳切道:“小人赵府赵存良,见过画圣大人。”
“你,”陈寻看着黄胜赵,眼中也流露出少许困惑,半晌后,才是缓缓出言道:“是前些日子,宸兄推举的那位小厮?”
“正是小人,”见陈寻还记得自己,黄胜赵蜡黄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喜色,心中对于自己的猜测也再是肯定了三分。
不过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陈寻便垂着眸,俯首看向他,道:“是宸兄遣你来寻我?”
“可是他今朝有事不能来此?”
“不是,”黄胜赵摇了摇头,随后迎着陈寻的疑惑目光,又再次道:“小人今次不曾受谁的命令来此,小人是为自己,来寻画圣大人的。”
陈寻听到黄胜赵的话,又见对方虽面露讨好之色,但因面相长得实在不雅,讨好之相反倒成了鬣狗贪食模样。
一时心中不喜,眉宇也再有皱紧三分,问道:“那你寻我,所为何事?”
“是为前些日子,画圣大人观我画作一事,”黄胜赵感受着陈寻的平和气息,说话也较之在赵宸处多了几分轻松。
但陈寻闻言,却是挑了挑眉,虽面上仍是泛着少许嫌恶不解,但心中却是暗暗生起了一抹笑意。
随后更是语气忽地温和不少的朝黄胜赵问道:“不知存良是对观画一事有所不满?还是想要我给你提些意见?”
“非是,非是,”黄胜赵赶忙摇摇头,但很快他又迟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大人前些日子观画,觉得小人画作功底如何?”
“尚可。”陈寻没有直言回答黄胜赵的话,而是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词。
这几日他一旦有空就会去偷偷观察黄胜赵,仗着自己修为要高出对方不少,陈寻倒是一直没有被黄胜赵发现。
但他虽隐藏得极好,可黄胜赵的警惕心也不遑多让。
半月来,对方不仅没有拿出任何关于修炼法诀的东西,更是连修炼都只进行过一次。
其余时间,对方不是在清扫庭院,收集赵府信息,就是在不断作画,似是想挑选一幅得意画作给自己观看。
也是因如此,在见黄胜赵画作完成后,陈寻便在想对方会何时忍不住来寻他。
只是一连数日,黄胜赵不仅没有来找他,甚至连做好的画,都重新放进了木箱中保存。
陈寻原以为对方是真的不愿攀上自己这个高枝,打算一步一步由微及大发展。
若是那样,陈寻还真会有些许烦恼,因为对方太过谨慎,他实在找不到好的突破口,以深入了解对方的习性和修炼法来源。
不过现下看来,倒不是黄胜赵真的瞧不上自己,而是对方也在等。
但好在,自己等赢了!
陈寻心中念思着,看向黄胜赵的目光也越发温和了起来,今天对方既然找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至少要套出对方的传承究竟是从何处得来,又放于何处,不然他在这久候半月,毫无成果,岂非可笑。
陈寻暗暗思忖,同时心中也在不断预设着等会要跟黄胜赵说些什么话,好一步步地引导对方暴露秘密。
但此时的黄胜赵却没有意识到陈寻的打算,他只是在见陈寻对自己态度越发温和后,心中也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在沉默片刻,他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畏畏缩缩,而是直视着陈寻,朗声问道:“大人觉得小人画作尚可,是否意味着小人画作还可入大人之眼?”
“嗯?”陈寻收回飘忽视线,再次定睛看向黄胜赵,对于对方这个极具谦卑讨好的问题,他倒是没有设想过该如何回答。
是以在沉默须臾,他也只得微微勾唇,语义不明道:“自然。”
“既是如此,”黄胜赵涨红着脸,看向陈寻的目光也多了数分热切,“小人可否追随大人习画?”
话音落,不等陈寻出言回应,黄胜赵又再是忙声道:“小人自知才学有限,断不敢奢望能成大人弟子,小人只望能做大人随身之仆,时时跟在大人身旁,聆听大人教诲。”
“望……望大人应允。”
“做我之仆?”陈寻看着因激动而满面涨红,甚至身子也在微微打颤的黄胜赵。
在迎着对方希冀雀跃的目光中,缓缓勾起一抹笑,冷声道:“当然……”
黄胜赵眼中喜色越来越盛。
“当然不可能。”陈寻收起了嘴角笑容,眼神冷冷地看向黄胜赵。
“我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凭你也想成我随侍之仆?”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何模样。”
陈寻面上显露出厌恶之色,随后在黄胜赵呆愣之余,他再又道:“以你三流画师水平,去到外间都难有画师收留,你怎敢打上我的主意?”
“莫不是觉得我礼敬赵兄,便是敬你?”
“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陈寻说完,就猛地一挥袖袍,转身走进了院中,同时还顺手还将门户也一并关了起来。
门外,听到陈寻话语的黄胜赵,也在呆滞少顷后,缓缓回过神来。
也是在回神的同一时刻,他原先的涨红面色,也在一瞬间转为了赤红一片,脖间青筋更是一根根暴起,手臂上血管也在他拳头紧攥间,似要爆出□□之外。
他原以为陈寻会是个心软可欺之人,原以为对方会看重自己的作画能力,原以为凭他夺取了数位画师的能力后,哪怕他当不了对方弟子,但做一随侍仆从还是绰绰有余。
待到他成功接近对方,黄胜赵也自信有办法去偷掉陈寻的天赋能力。
但是他设想了诸多结果,唯独没设想过陈寻会直接拒绝他,并且言语之间还充满了对自己不自量力的嘲讽。
这跟先前赵宸对他的羞辱歧视,何其相似!
黄胜赵咬着牙,眼中的暴戾愤懑之情,好似要将身前院落径直拆毁,然后将那所谓的画圣,那骄矜小少爷狠狠地捶打在地上,让对方在自己的脚下匍匐□□,然后自愿奉献他的天赋给自己。
黄胜赵大声喘息着,脑中不断脑补着足以令他从头爽到脚的,但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发展。
他微微抬头,运转着周身灵气,似乎真要践行自己的心中想法,提步朝院子处踏出一步,但很快,理智又在他已走至悬崖边时,狠狠地将他拽了回来。
他现在修为并不高深,哪怕他今日真的打伤,或打杀了陈寻,他也不可能在赵府百数名护卫的手下硬生生逃走。
更何况他还不想与赵府撕破脸皮,他还想依靠赵府,不断夺取其他人的画道天赋,从而快速成长。
所以在深深呼吸数次后,黄胜赵也勉强克制住了自身情绪。
陈寻,他必要予以报复!至于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什么样的报复,都不必操之过急。
他还需要时间发育,他还不够强大。
黄胜赵想到这,手中紧攥着的拳头也微微松开,方才踏出去的脚步亦收了回来,转身边便欲离去再做打算。
但还没等他将头彻底转向来时路,一根碗大的黑棍便朝他脑门猛地袭来,随后在黄胜赵下意识地避让开那根黑棍后。
一眨眼的功夫,在他眼前又多出现了十数根黑棍。
乱棍如密雨,不断砸落在他身上。
“给我打,狠狠地打,”赵宸从一面拱门后缓缓走出来,冷眼看着被打倒在地的黄胜赵。
“先前我念在你算是我儿时玩伴的份子上,给过你面子。”
“可你不仅不听,还找上了兄长,妄图攀上高枝成真龙。”
“你是要我说你蠢,还是说你笨?还是说你又蠢又笨又无脑?”
赵宸走到黄胜赵面前,在对方死死捂住自己脑袋时,抬腿便朝他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我尚未曾看上你的画作,你又凭什么觉得兄长,堂堂姜国画圣,作以五幅传世之作的人,会看上你这三流玩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赵宸说着,又给了黄胜赵一脚,语气也越发冰冷道:“这一脚,是给你不分高低,不敬尊卑。”
“这一脚,”赵宸再次高高抬起腿,冲上一脚的相同位置踢去,“是给你贪得无厌,妄图攀龙附凤。”
“这一脚,是给你不遵主家话,不诚不义,非人哉。”
“这一脚,是给你这吃我赵府米粮十数年,不思回报主家,反觊觎主家,真真一白眼蠢狼。”
“这一脚……”赵宸边说着,踢向黄胜赵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连日来的积郁愤懑也似是在这是得到了舒缓。
而黄胜赵在一众护卫的怒目环视下,也未敢有半分动作。
他害怕反抗会招致更严重的敲打,所以他只敢尽最大努力地运转周身灵气,以期减少身上所受伤势。
也是如此,待到半晌,赵宸已经踢累,且黄胜赵也似是承受不住,隐隐出现昏厥后。
赵宸才是收腿看向身侧护卫,冷戾道:“把人拖出去,扔到城外,并告知护城军,此人此生不可入城。”
“是!”一手持黑棍的护卫听完赵宸的话,忙是抱拳低首应喝一声,随后在赵宸的目光注视下,他先是将手中黑棍递给身侧同僚,接着揉搓了一下双手,径直拖起黄胜赵的一条腿,将对方如死狗一般拉走。
赵宸瞧着这一幕也未曾多说一语,直到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他才是朝一众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行退开。
而他自己,则是深呼一口气,在缓缓吐出间,抬手拾掇了一下自身衣物。
最后才是朝前两步,敲响了身前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