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兵部侍郎黄昆瑞见到胡潜既惊又喜,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老朋友,然后关切地问道:“没事吧?你也真是的,明知不可为, 为何要接下这种注定完不成的苦差事, 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是等胡潜走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不然他说什么都要劝住这位老伙计。
胡潜苦笑:“这事我说了算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
黄昆瑞默然,亲自给胡潜倒了杯茶, 很是恼火地说:“欺人太甚,他就是想将江南战事失利这口锅砸你身上, 不然明知不可为还非派你亲自跑这一趟。”
胡潜摆手:“事已至此, 再说这些也无用。至于这个兵部左侍郎, 我当了这么几年,都给戈箫擦屁股背锅去了,不当也罢。”
他们读书人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出仕,这么轻易就放弃, 黄昆瑞只觉老友是心灰意冷了,便劝道:“你也别太灰心,皇上只是在一时气头上, 等他的气消了, 肯定会重新启用你的。”
胡潜嗤之以鼻:“然后呢?下次出事又拿我出来挡着?这次还好,只是罢官, 万一下回是打进天牢呢?我年纪大了, 受不了折腾了, 也不想家里人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更怕哪一日连累家人跟着我遭殃。实不相瞒,自打江南动乱开始, 这两三年,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被罢了官,反倒是觉得安心了许多,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昆瑞,我打算变卖京中所有家业,回乡颐养天年了。”
黄昆瑞震惊地看着他:“胡兄,你……你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不要赌气,而且你才四十出头。”
胡潜笑着说:“我没赌气。昆瑞,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跟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你看看如今这天下的局势,留在京城真的好吗?”
“更别提咱们那位只知甩锅,欺下媚上的尚书大人了。榆州偏安一隅,远离战火,别的不说,至少安全。现在乱军极力想突破江南防线北上,高昌人狼子野心,一百万两只会继续养大他们的胃口。”
黄昆瑞脸色变了又变,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同样在兵部,他对于如今的战况比其他各衙的官员要了解得多。本来这次朝廷若能一举击溃龚鑫,收复了江南,形势会好转很多。
但庆川的横插一脚让江南战事再度陷入了僵局。
这每打一天的仗开销都是巨大的,富国祥已经在朝上嚷了好几次没钱了。
要是哪天乱军北上,又或是高昌人打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不……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胡潜轻轻摇头,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惆怅:“我还没提庆川呢。庆川的火器有多强你是知道的,你觉得就现在这情况,我们真的能平乱吗?我胡潜大半辈子奉献给了朝廷,不说有多大的能耐,但至少兢兢业业,对得起我头上那顶官帽,如今后半辈子我也得替自己的家人想想了。”
“昆瑞,咱们是同乡,关系又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因此我才跟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你也好好想想吧,要是想回去,咱们就一道回乡。还有老邓、老岳他们,回头我请大家吃个饭,我也给他们透个底,有愿意走的大家一同结个伴,毕竟现在天下不太平,人多一些也安全,等回了家乡,咱们也能偶尔办个诗会、茶会,老友相聚,不至于太无聊。”
其余几人也都是四到七品的官员。
他们中以胡潜官位最高。因为同乡抱团取暖的缘故,胡潜平日里也比较照顾他们,算是几人中的老大哥。
黄昆瑞总算意识到胡潜是来真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胡兄,你说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胡潜看了一眼天色,冬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他站起身对黄昆瑞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以后我不在兵部了,你自己多注意点。”
“我明白。”黄昆瑞心事重重地将胡潜送出了门,然后神情凝重地回了房。
黄夫人见丈夫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屏退了婢女,担忧地问:“胡大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黄昆瑞不愿多说。
黄夫人坐到他旁边:“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什么。你担心胡大人不在兵部了,没人护着你?”
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丈夫以前在兵部能够混得如鱼得水也没少胡潜这个兵部左侍郎的照拂。如今胡潜被撤职,她心里很担忧,只是不愿说出来给丈夫增添烦恼。
想了想,她宽慰丈夫:“胡大人为官多年,还是很受皇上器重的,想必过阵子皇上就会重新启用他,你别担心了。”
黄昆瑞叹了口气:“没有以后了。”
“什么意思?”黄夫人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黄昆瑞想到这事过几天她也会知道,索性给她透了底:“胡兄打算……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辞官归乡。”
黄夫人听后眉头紧皱,想了一会儿说:“其实胡大人说得也没错,平乱平乱,平了这么多年,朝廷丢掉的地方越来越多,妾身瞧这京城怕是迟早要守不……”
“瞎胡说什么,不要命了!”黄昆瑞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还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黄夫人扯下他的手:“房里就咱们俩,又没外人。这朝中谁不知道你跟胡大人关系好,以后那戈尚书能容你吗?当心下一个背锅的是你。要妾身说,还是胡大人看得远,你这官别做了,咱们回老家吧。”
“妇人之见!”黄昆瑞皱眉。
黄夫人撇嘴:“妾身是妇人之见,那胡大人也这样认为呢?他也是妇人之见?”
黄昆瑞气得站了起来:“你别扯胡兄。这事不小,你再容我好好想想。”
黄夫人知道自己丈夫性格有些优柔寡断,也懒得理他了。
***
另一边,胡潜回府沐浴更衣后,吃了点东西,也坐下来跟妻子说他的打算。
但他没透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因为他怕万一走漏风声,到时候全家都要交代在这京城。
所以他对妻子的说辞是:“戈箫欺人太甚,这官不做也罢,他们既已罢免了我,我也不稀罕当这兵部左侍郎了。夫人,明日就让管家将咱们在京城置办的产业,连同这个宅子都卖了吧。”
“你和孩子们也只带必要的、珍贵的,其他不那么重要的东西都处理了。路途太遥远了,如今天下不太平,土匪山贼林立,东西太多不方便。”
他产业不算多,就这个二进的宅院,还有几十亩田产和一间铺子。
胡夫人没想到丈夫来真的,有些讶异:“夫君你想好了吗?上次去柳国公家赴宴,妾身遇到了戈夫人,她言辞间的意思是戈尚书会保你回去。”
胡潜不屑地说:“那老东西故意派她夫人给你卖好呢。我落到今天这地步就是他害的。那老家伙狡猾得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的话不用信,就按我说的做。”
胡夫人见丈夫坚决,没再继续反对:“也好,这两年你每天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在兵部忙整宿,身子骨也越来越差,妾身实在是担心得紧。如今你不做这官了,妾身的心也放宽了。”
“让夫人担忧了。”胡潜很是愧疚,这两年他不但顾不上家里,还要让家里人替他担心。
不过妻子刚才的话启发了他,戈箫走夫人路线,他也可以啊。
他去找老岳他们几个再将今天的话说一次太刻意了,但夫人之间相互传话就不一样了,而且有时候枕边风比他的话管用。先让他们家里人吹吹枕边风,到时候他再一说,这效果肯定要好很多。
于是胡潜揽着妻子道:“还有一事要请夫人助我。戈箫屡次将责任推卸到我头上,不出口恶气,我委实不甘心。”
胡夫人自然站丈夫这边:“夫君想如何出气?”
胡潜说道:“我想让黄昆瑞他们跟我一起辞官回乡。一是给戈箫一点颜色瞧瞧,二来如今天下不太平,咱们老家远离战火,也不是什么富裕之地或是险要兵家必争之地,相对安全很多。大家老友一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胡夫人点头答应:“好,妾身下个帖子,请她们来家里坐坐,正好把一些带不走也宜卖的东西送给她们。”
“这个法子好,谢谢夫人。”胡潜点头赞许。
***
第二天,胡府就大张旗鼓地开始变卖家产,房子、铺子、田产全卖。胡潜还将自己这些年的收藏清理了一遍,有些送人,有些打包带走。
这消息很快就在京中传开。
与此同时,胡夫人也顺势将黄夫人、岳夫人等六位跟胡潜交好同乡官员的妻子邀至府中,将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比较好的布料都拿了出来,供大家挑选,算是临别赠礼。
尤其是花草,她带不走。这东西在喜欢的人眼里珍贵,但在不喜欢的人眼里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等大家挑了几件小东西后,不自觉地就说起了胡家要离开京城的事。
大家都为胡大人惋惜,劝胡夫人别走。
胡潜又没犯什么大错,皇帝迟早会重新启用他的,这一走,不是彻底丢官了吗?
胡夫人笑盈盈地表示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然后又坦白地讲了希望大家能一起辞官回乡做个伴儿,这里既有他们两口子的私心,也有为大家着想的意思。
黄夫人听完后也在一旁帮腔,她希望这里有哪位夫人回去能说服自家丈夫。这样回头她家那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才能尽快做决定,不会这样一直纠结,犹豫不定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件事就传进了戈箫的耳朵里。
戈箫逗弄着笼子里羽毛艳丽的小鸟,不以为意:“就这个?胡潜还真是意气用事啊,为了争一口气,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他以为拉上那群不成器的东西,我就怕了?”
管家在一旁轻笑道:“可不是,胡潜也太天真了。少了他们几个,这朝廷就不转了吗?多少人等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呢,祝员外郎备了一份厚礼想见大人,应是奔着黄昆瑞的位置来的。”
瞧瞧,人都还没走呢,仅仅是放出风声,这就有人送礼上门了。
估计虞文渊那里送礼的人更多。
戈箫将手里的谷物丢进了笼子里,拍了拍手:“让他回去等消息吧。”
管家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示意旁边此后的小厮快去,然后笑道:“这次真是便宜祝大人了。”
戈箫耸了耸肩:“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省心。”
胡潜敢跟他作对,黄昆瑞还不跟对方划清界限,这种不识趣的人当然要处理掉了。
正月二十四,胡潜回京的第七天,黄昆瑞被诬陷失职,连降两级,直接降为了七品的主事。
黄昆瑞气炸了。
他早就知道胡潜彻底离开兵部后,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有戈箫打压,他在兵部的处境以后只会更糟糕。
黄昆瑞一气之下,直接辞了官,然后也开始变卖家中的产业,准备离开京城。
不光如此,而且他还不遗余力地去说服其他几人。
胡潜知道这个消息时,乐坏了。
戈箫坑了他们这么多回,总算是做一桩好事。
怕走漏风声,危及全家性命,他不能向黄昆瑞他们道明真相,只能用这种半真半假的借口劝他们辞官离京回乡。
但辞官毕竟是大事,关乎全家的荣耀富贵,关系再好,别人也不可能听他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但有戈箫这样神助攻那就不一样了。
胡潜真是恨不得这样的助攻多来几个。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呼声,还是墙倒众人推,接下来在户部担任员外郎的老岳也因为被揪出一个几年前的小错被贬。
岳员外郎本就被自家夫人天天枕边风吹得头痛,如今碰上这种事,干脆也跟着辞了官。
余下四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其中二人对朝廷非常失望,再加上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清高,也不等上面的人“整”他们了,自己主动辞官。
还有两人则跟胡潜划清了界限,连忙给顶头上司送了重礼。
至于胡潜的邀约,他们通通拒了,也让自己家夫人不要再跟胡、黄几家的人来往。
对此,胡潜虽失望,但也理解,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他现在非但无用了,而且还是个“灾星”,人家避之不及也正常,毕竟仕途要紧。
他也没再去自讨没趣,专心处理家里的东西,然后跟其余四人商量离京的时间和安排。
二月初三,宜出行。
快速处理完京中的产业后,胡潜带着妻儿和忠仆与黄昆瑞他们一道启程,离开了京城。
那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五家上百人,二十多辆马车穿梭着春雨中缓缓出城。令人心寒的是,往昔那些与他们交好,或受过他们恩惠的人,竟无一人给他们送行。
黄昆瑞脸色铁青,很是不忿:“桑棋当初入京赶考,盘缠被偷,还是胡兄接济他,他高中之后,想留在京中也是走的胡兄的关系,如今竟连送都不肯送我们,真够薄情,我算是看清了他。”
不愿辞官还能理解,毕竟高中不易,做官不易。
这事不能强求。
可他们七人素来交好,往昔大家也没少帮他的忙,但他们五家离开,他竟连面都没露一下,实在令人寒心。
胡潜也有些失望,但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去奔赴的未来并不比留在京城差,所以倒不如黄昆瑞四人那么愤怒。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早日看清也好。”
话是这样说,黄昆瑞心情还是很不好。
胡潜笑着招呼他:“来来来,昆瑞咱们好久没下棋了,不如在这路上手谈一局。”
尚书府,管家跟戈箫汇报了这情况。
戈箫背着手:“真走了?他可真舍得。”
戈箫以己度人,还以为胡潜是在跟他置气,没想到这人竟还这么有“骨气”,可惜这年月最不值钱的就是骨气。
管家笑呵呵地说:“灰溜溜走的,下着雨,没一个人送他,可见他人缘有多差。他以为带走四个不怎么样的官员能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好笑,不过是几个成不了事的。”
戈箫也根本不在意,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好几百,少五个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干,有的是人挤破头抢着干。
不过下一个兵部左侍郎挑谁呢?
这个位置,既要能做事,又要听话才行。没办法,这几年战事多,兵部是高危区,时常被皇上关注点名,那等尸位素餐的家伙塞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上,不然自己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戈箫将兵部所有的官员筛选了一遍,发现比胡潜好用的一个都没有,罢了,回头找虞文渊再瞅瞅有没有更合适的,不然就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
胡潜他们一路南下,因为拖家带口的,又要挑比较安全的路段走,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许多。
行了大半个月,他们才到与榆州相邻的洛州。这时候,距家只有三百来里了,按照他们现在的行程,应该只要六七天就能到家了。
但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庆川军拿下了冲州和榆州。
也就是说,他们的家乡现在已经归属于“乱臣贼子”了,这让想着老家安全才辞官离京的黄昆瑞几人傻眼了。
他们着急忙慌地停了下来,犹豫着还要不要回老家。
“听说乱军极为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咱们这种跟朝廷有关的人员,他们更不会放过。”黄昆瑞忧心忡忡地说。
岳员外郎看了一眼各家沉甸甸的行李:“是啊,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妥妥的肥羊。不止榆州不安全,恐怕洛州也不安全了,要不咱们还是掉头回京吧。”
虽然回到京城可能会遭人奚落白眼,但也比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上强。
女眷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惶恐不安。
胡潜见此,不由笑了:“大家不必担忧,传言不可信。庆川军跟葛家军和大岳不一样,他们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抢劫我们,大家放宽心。”
庆川军虽然在南方声名赫赫,但因为行事比较低调,冒头比较晚,而且位置较为偏僻,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是不太了解他们的。
所以胡潜这么说,并不能宽大家的心。
黄昆瑞说:“要不咱们先在洛州歇歇,派人去榆州打探打探消息吧。”
这家伙真是谨慎过头了,胡潜看他们已经出了洛州城,再经过一个县,两三个小镇就会进入榆州境内了,索性跟大家说了实话。
“诸位兄弟信得过我胡某人,凭我胡某几句话,大家都愿随我一道回乡,今日我也跟大家交个底,庆川军之所以攻打榆州,是我的建议。”
黄昆瑞几人彻底傻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胡兄,你投靠了庆川?”
胡潜点头,指着路边干瘦如柴,天还这么凉就赤脚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没错。洛州百姓如今要缴纳五成的田赋,但你们知道庆川只有多少吗?两成?”
“而且庆川地区还大规模开垦、征收了一批无主之地,分给无地失地的百姓。”
“庆川辖下七个州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比官道还好走。”
“庆川军军纪严明,绝不允许有烧杀抢掠,□□妇女,霸占他人财物等不法行为。”
“庆川现在极度缺乏人才,很想吸纳一批有志之士。若是诸位想在庆川担任一官半职,可随我一同去庆川城见陈大人。他睿智,慈悲,心怀天下,有真龙之相!”
……
黄昆瑞几人听得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眼前的胡潜是个冒牌货。
可他们跟他相处了一路,知道这就是胡潜本人。
许久,黄昆瑞讷讷地说:“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胡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跟我们说。”
“是啊,胡兄你也太能瞒了。”其余几人也道。
虽然这个消息出人意料了一些,不过也让他们放心了不少。别的不提,至少不用担心进了榆州,被人抢劫打杀了。
胡潜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咱们都走不了吗?”
这倒是。事关上百口人的安全,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知道庆川军是“自己人”后,黄昆瑞他们也不担心回榆州的安全了,大家重新启程,还加快了速度,原本六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五天就顺利抵达了榆州。
还没入城,他们就发现胡潜所言不虚。
要是别的城池刚经历了战事,肯定乱糟糟的,百姓也惶恐不安,城门口和官道上必然萧瑟得很,半天都见不到两个人影。
可榆州不一样,一路走来,百姓不少,田间劳作的百姓更是随处可见,似乎这战争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这些人的精神劲儿比他们在洛州看到的还好。
等到了城门口,进城出城的人也井然有序。
若是不从胡潜口中确定庆川军确实攻打了榆州,还有比他们沿途所见多了一倍的士兵,他们都会以为榆州陷落只是谣言。
因为他们的队伍比较长,进城排队盘查的时间也比较久。
黄昆瑞趁着排队的时间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贴在城门口的一张告示。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庆川军入城,士兵不得骚扰勒索百姓,若有违规者,欢迎百姓向官府举报,核实准确无误,奖励十两银子。若是诬告,仗责十棍。
此外,从今年起,榆州田赋减至两成,商税略作调整。百姓若无种子农具耕种的,可到官府租借,秋收后要多还两成的粮食作为利钱,此外严禁商家、财主放高利贷,利钱一年不得超过五成,否则视为违法,官府可没收其全部涉案财产。
难怪老百姓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城里换个人当家,田赋就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官府还提供粮种、农具,虽然有偿,但这个利钱估计是普天之下最低的了。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面前,换自己是老百姓,自己也得迷糊啊。
难怪庆川这么得民心。
旁边的岳员外郎也看到了,他好奇地问:“胡兄,庆川收这么低的田赋,收支能平衡吗?”
胡潜笑道:“人家有钱得很,要是入不敷出,哪里来的银钱修路铺桥?国库之所以空虚,是因为各级府衙臃肿,层层盘剥。一百多年前,大燕开国时,太祖定下的田赋只有一成,不照样养活了那么多的军队、官员?”
当然,那时候的权贵宗亲没这么多。
不少朝代都是这样,开国明君往往会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可无奈后世子孙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
岳员外郎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铠甲的小将骑马奔来,然后在他们的马车前停下,拱手笑道:“这位就是胡大人吧,我家将军听说您到了,请您去府衙做客,至于这里,我们会安排人将您的家人送回家中。胡大人放心,贵府一切安好。”
黄昆瑞四人听到这话,彻底放心了。
胡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到四人并未拒绝出仕的提议,便笑道:“好,不过我有几位官场上的朋友同我一起辞官回乡,他们也想见见你家林将军,可否一道?”
小将看向几人,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几位大人上车,小的在前面领路。”
他带着人护送胡潜五人去了府衙。
林钦怀接到消息,丢下手里头的事,出门见客。
“这位就是胡大人吧,幸会幸会,在下乃是庆川军陈大人麾下林钦怀。”林钦怀热情地见礼,目光疑惑地落到黄昆瑞四人身上。
这四个人一看打扮和气度都像是官场中人,但少主交代的只有胡潜一人。
胡潜连忙给他介绍众人:“林将军,幸会。这四人是我的好友,也都曾在京中为官,但因不满朝廷的不作为,不忍看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故而与我一道辞官投效庆川。这位是原兵部郎中黄……”
对于他的一拖四,林钦怀意外又惊喜,连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然后又请大家坐下:“诸位弃暗投明,投奔我们庆川,我们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不过陈大人也没料到胡大人竟然会给我们这么大个惊喜,所以先前的准备不足,还请诸位见谅。”
胡潜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等进城,纵观城内外百姓安居乐业,便知将军麾下纪律严明,实令人佩服。”
林钦怀笑道:“这都是陈大人的要求。本来陈大人的意思是,胡大人若是不愿离开故土,那就将榆州事务交由胡大人全权处理,若胡大人愿意去统管庆川军的调度,那就劳烦胡大人要暂居庆川了。只是如今胡大人给了我们这么大个惊喜,那还得劳烦诸位大人亲自去一趟庆川,我家大人好根据诸位大人的专长和意愿,跟诸位协商大家以后的去处,不知诸位方不方便?”
这意思是,胡潜要愿意,还是去干他的老本行,在庆川的“兵部”任职。当然,庆川现在还没兵部,但其实具体的职务差不多。
其余几人如果有意愿,也可根据他们以前任职的衙门安排相应的职务。
胡潜侧头看了几人一眼,见无人反对,笑道:“那劳烦林将军安排了。不过我等多年没回乡,还要在家中呆几日,安顿好家里才能出发。”
林钦怀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应该的,诸位大人准备好了派人通知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你们去庆川。”
胡潜点头:“多谢林将军,我们刚回来,家里亲眷还在等着,不便久留,先告辞了。等安顿下来,再请将军到府上一叙。”
“好,诸位大人舟车劳顿,那我就不多留了。”林钦怀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就在这时,胡潜停下脚步道:“送到这里即可。林将军请留步,我还有一个提议,将军听听,若不合适,权当我没说。”
林钦怀笑着说道:“胡大人但讲无妨。”
胡潜说:“我五人虽算不得朝廷的左膀右臂,但在京城官员中也有几分名声。如今我等自愿弃暗投明,投效庆川,得到重用,若将军能派人去京城散播此消息,说不得能引来更多的朝臣投效。即便没有,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五名官员齐齐投敌,至少龙椅上那位要气得不轻。
他一生气,戈箫也没好果子吃。自己替戈箫背了那么多次锅,这次要该让戈箫替自己一回了。
黄昆瑞听懂了胡潜的意思,眼神发亮,点头笑道:“没错,林将军,胡大人说得不错,朝中有志之士不少,我五人可为先例!”
林钦怀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要是在朝廷混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会在这时候投奔他们庆川,这五人如此表现,只怕跟朝廷嫌隙不小。不过这对他们庆川而言是好事。
他笑道:“这提议甚好,若诸位还有这等好提议,但说无妨。”
凡事过犹不及,胡潜摆手:“没有了,林将军,告辞。”
林钦怀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轻轻摇头,这个胡潜倒是有意思,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老好人受气包,没想到是个睚眦必报的。
而且他这提议也相当不错,至少能恶心恶心那些家伙,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林钦怀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将多了四名官员,还有胡潜刚才的提议告诉了陈云州。
将信交给人送去庆川后,林钦怀又叫来一名主管斥候的营指挥使吩咐道:“派人去洛州、陕州一带,散布胡潜五位大人投效我们庆川,受到重用。”
这两个州府是榆州最近的,要是当地官府愿意投奔,那他们这种轻而易举的仗也不用打了。
至于朝廷那边,不用他特意派人去京城,自然会有来往的商旅将这当成稀奇事,一路传回京城的,而且口口相传,经过无数人的口,最后还会夸张得多。
果不其然,二月底,这个消息就逐渐在京城传开了。
先是一些商贾和读书人在议论这事,然后是一些茶坊的说书先生为了人气,将这事拿出来讲,于是没过多久,全京城都传遍了。
戈箫听到这个消息时,恍然大悟,怒道:“我就说嘛,这个胡潜怎么会舍得放着兵部的官不做,非要辞官回乡养老,原来是去了一趟庆川就被人勾了魂,可恨!”
管家看着他阴沉的脸,小声安慰道:“大人,那庆川不过是乱臣贼子,成不了大事,胡潜糊涂,迟早有他后悔的时候。”
戈箫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他要真是辞官回乡那倒没什么,朝廷又不缺他这么个官员。但他去投敌,而且还带走了四个官员,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打皇上的脸,更可恨的是他以前是我们兵部的人。他肯定是故意的,我着了他的道。”
“胡潜肯定是故意算计我,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但皇上知道会怎么想?”
依皇帝的性格,肯定会将这笔帐算到他的头上。
戈箫的预感非常灵,下午,宫里就来了人,宣他进宫面圣。
第102章
三月初一, 细细密密的春雨洋洋洒洒飘荡在金碧辉煌的皇城上方,将青石地板都浸润得光滑油亮。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风雨挟裹着凉意钻入氅衣, 冻得戈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垫着护膝的膝盖被地面的雨水浸透,钻进皮肤中,刺骨的寒意浸入关节中, 痛得两条腿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麻木、疼痛、寒冷,席卷他全身。
他连续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剧烈咳嗽起来, 声音在清幽的宫殿外传得老远。
站在檐下的小太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但又帮不上忙,只能悄悄往殿内瞧了一眼,皇上还在生气呢,这戈尚书都跪一个时辰了,再这么跪下去要是昏倒了, 他们是管还是不管啊?万一上头的人怪罪怎么办?
在风雨中跪了这么久,戈箫确实很难受,头晕乎乎的, 鼻子也堵住了。
虽然他平日里爱装病, 但他年纪不小了,身体确实不怎么样,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冒雨跪着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但他还是坚持着, 没有晕, 因为他知道, 自己跪得越久嘉衡帝的怒火就去得越快。
这次的事他撇不干净,又没合适的人帮他背锅,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自己先扛下了。
好在,殿内的嘉衡帝终于想起了他,王安急匆匆出来,笑着弯腰扶起他:“戈尚书,快起来,皇上现在得了空,让你进去呢。”
戈箫松了口气,顺势将早准备好的一块上等的和田玉不着痕迹地塞进王安手中,感激地说:“有劳王公公了,这天气一会儿该转晴了吧?”
王安都没瞧一眼天空,低声道:“还没呢,最近天气怪异,阴雨天多,戈大人多注意身体。”
闻言,戈箫就明白了嘉衡帝目前火气还没消,一会儿有他受的。
他感激地对王安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话间,已到了殿外,两人适时地闭上了嘴。
戈箫随着王安进了内殿,直接就跪下磕头认错:“微臣戈箫参见皇上。微臣有罪,竟不知那胡潜有了二心,没能提前发现并将他绳之以法,请皇上责罚!”
这种好态度并没有让嘉衡帝的心情好多少。
嘉衡帝咳了几声,阴晴不定地看着戈箫:“你真不知胡潜变了节?他可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们共事几年了?”
戈箫也不辩解,只一个劲儿地认错:“回皇上,五年了。是微臣失察眼拙,让那贼子给蒙混了过去,都是微臣的错,微臣甘愿受罚。”
“世上竟还有人能骗过你戈尚书!”嘉衡帝阴阳怪气地开嘲。
戈箫苦笑:“皇上,微臣亦是人,是人就有眼拙失算的时候。微臣下面的人出现这种事,微臣无可辩驳,就是皇上撸了微臣头上这顶乌纱帽,微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就主打一个认错到底。
嘉衡帝刚愎自用,性情古怪,若是辩解,只会激怒他,顺着他效果反而会好很多。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嘉衡帝冷哼,长满老年斑的眼皮耷拉着,不善地看着戈箫:“听说那胡潜的家人好友全部都离开了京城?戈尚书,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办?”
戈箫连忙说道:“皇上,朝廷威严不可辱。胡潜蒙君恩,食君禄,却不思报答君恩,反倒叛变投敌,依微臣看当严惩。其一让天下人口诛笔伐,共唾之。其二,派人去庆川,刺杀胡潜,以儆效尤!至于京城,京官不得随意离京,尤其是家眷,以防再出现胡潜之流!”
这番回答,嘉衡帝还算满意:“既如此,那就交由你去办,将功折罪。戈箫,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可莫再做出令朕失望之事。”
戈箫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是,微臣遵旨……”
话未说完,他就摇摇晃晃,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王安见状,连忙跑过去,轻声唤道:“戈尚书,戈尚书……”
见戈箫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去请太医,然后对嘉衡帝说:“皇上,今日外面风雨颇大,戈尚书身子骨一向不好,许是感染了风寒。奴才还是让人将他抬出去吧,以免传染其他人。”
其实是提醒皇帝,别被传染了。
嘉衡帝皱眉,有些嫌恶地瞥了戈箫一眼,立即挥手:“带下去吧,让他身体没好之前,不用进宫了。回头你去太医院取支老参派人送去戈箫府上。”
“是。”王安连忙唤来两个小太监将人抬了下去,心里则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戈尚书今天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一关总算是平稳度过了。
就是回去以后戈尚书恐怕得在床上躺好几日了。
***
庆川,陈云州先接到了林钦怀的信。
看完后大乐,这个胡潜,看着跟郑深一样,是个脾气好的,不料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估计这回戈箫要喝一壶了,龙椅上那位必然更震怒。
不过林叔想以此吸引更多的官员投奔庆川,只怕是不可能的。
庆川距京城还是太远了,出了这种事,朝廷以后肯定会严防死守,即便有大臣对朝廷不满,郁郁不得志,想要投奔庆川,只怕也没机会。
不过捞不到人,把水搅得更混,让敌人内部乱了起来还是可以的。
陈云州派人请来郑深,将信递给他之后说道:“郑叔,我有个主意,我们庆川如今已拿下九州,几乎占了这天下两成的土地,虽然人口要少一些,但也有一千多万。哪怕庆川九州不是文昌繁盛之地,可出去的官员也不少,朝廷中应该也有两位数以上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吧。”
郑深放下信说:“具体数字未统计不清楚,但几十人肯定是有的。大人,可是想招募这批人?”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错,我准备贴出一张告示,凡是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只要没犯下过大贪大奸大恶之事的官员,都可投奔庆川。而且无论他们投不投奔庆川,庆川都不会迁怒其族人宗亲,相反,庆川会善待其家族。”
这跟朝廷一比,岂不是高下立判?
而且这个时代讲究家族宗亲抱团取暖,这些官员自己不在,至亲也入了京,但在老家多少有些亲戚朋友。反正他也不搞连坐威逼这一套,嘴上随便说说就能让皇帝猜忌他们,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然,招募多少人我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我主要是为了搅浑这淌水,让皇帝更不信任臣子们,朝臣相互猜忌。”
这会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实力。
以后皇帝每用一人,都会怀疑对方会不会叛变。尤其是老家处于陷落地区的朝臣,皇帝和朝廷都会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感,担心对方会是第二个胡潜。
而这批人如果是奸佞小人,很会溜须拍马,讨好上峰的还好,但若是耿直的,以后在朝中的日子必然更难过。
恰好,往往干实事,踏踏实实一心为朝廷办事的也是这批人。
可他们却会因为皇帝的猜忌、上司的不信任、同僚的排挤,在朝廷中举步维艰。他们的提议,他们的决策,都会遭受各种质疑。
长久下去,他们在朝廷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小,他们也会越来越不受重视,他们对朝廷的不满也会逐渐到达一个顶峰。
等他们看到胡潜等人在庆川受到重用,施展才华,焕发出事业的第二春,他们自然而然会心动,那时候才是庆川接收朝廷人才的高峰期。
这一招是明晃晃的阳谋,攻心计。
但皇帝、朝廷一定会上当。
因为皇朝末年的老迈帝王体力衰竭,寿命不长,烽烟四起,他们的疑心病会越来越严重,其实这是对自己不自信、对王朝不自信的体现。
郑深笑看着陈云州:“大人这么一搞,只怕以后嘉衡帝看哪个臣子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叛变了。”
陈云州大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叔,你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事就交给你了。咱们也不做别的,就大肆宣扬,庆川愿重金招募有志之士。”
郑深笑呵呵地说:“大人,其实有个效果更好,除了大张旗鼓的宣扬这事,你再亲自给朝中诸位大臣写一封招募信。嘉衡帝这人疑心病很重,在不少大臣家中都安排了探子,这事瞒不过他,到时候他会更怀疑这些大臣的。”
陈云州哑然失笑,不由得说:“郑叔,我以后再也不敢小瞧老实人了。”
郑深一个,胡潜一个,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那种脾性好,很好相与的,但坏起来也贼带感,焉坏焉坏的,搞人心态很有一套。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写。皇帝最信任谁来着?兵部尚书戈箫是吧?那我就给他写!”
郑深笑道:“大人事务繁忙,交给我来也行。除了戈箫,虞文渊也安排上吧,还有户部尚书富国祥,大理寺卿……”
好家伙,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他一连念了七八个名字,而且都是朝中两三品的大员,很受嘉衡帝信任的那种。
要是嘉衡帝把这些人的官都撤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即便不撤职,君臣大眼对小眼,天天针锋相对也很有意思。
反正是朝廷的乐子,不看白不看,他们左右就写一封信的事,陈云州竖起大拇指:“成,那这事就有劳郑叔了。”
郑深明显比他更了解京城这些大臣,由他来写这些信也更有针对性,能够更好地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
郑深拱手:“大人信任,我定不负众望。”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自是信任郑叔,这事就交给郑叔。对了,过几天胡潜他们应该就会到了,我看林叔的意思,他们可能想留在庆川,郑叔安排一下他们的住处吧。”
其实也是给郑深提个醒,他以后要跟胡潜长期共事了。
郑深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单,主动请缨:“好,大人,让我去接待他们吧。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安顿他们?”
陈云州说:“如果他们想去做地方官,陕州、洛州、仪州的知府都可以给他们挑。如果他们想留在庆川,那就让他们做自己最擅长的。胡潜和黄郎中负责军务,这位岳员外郎以前是户部的人,管账应该是一把好手,交给郑叔你吧,让他替你分担一二,至于……”
“好,大人这样安排很好,既照顾了他们个人的意愿,也参考了他们的能力。”郑深赞同。
但他心里猜测,这几人应该都会留在庆川。毕竟离上司近,以后升迁的机会才更大。
他家大人的天地绝不会只庆川一地,随着庆川北上东进,他们也迟早会组建自己的朝廷,那时候这些人都会是元老,若是去地方上担任地方官,前途肯定不如留在庆川。
三月初三,胡潜一行人顺利抵达庆川。
南下这一路,五人真是感想颇多,首先是各州明显比北方的州府更繁华。其实按理来说,北方各州属于中原大地,人口更稠密,商贸往来也更多,当更繁华才是。
但常年的战乱征兵,繁重的田赋徭役,让百姓苦不堪言,连生存都艰难,哪有什么余钱,光凭富商豪绅这点人,能繁华得起来吗?
但庆川诸州不一样,百姓的精神面貌要好很多,连衣服上的补丁都普遍要少一些。
更别提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工坊,还有平坦宽敞的马路了。
庆川的路确实修得好,同样的距离,从北地回榆州,他们要多走好几天。
庆川城更不愧是南方第一大州府,城中百姓十万,商贾旅人无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们还在街上看到了好几种在京城才能吃到的小食。
黄昆瑞倍觉稀奇,四处张望,嘴里啧啧称奇:“同样是偏远州府,这庆川比咱们榆州热闹多了。”
胡潜没接这话,目光落到正前方不远处的中年文士身上。
没得到回音,黄昆瑞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胡兄,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胡潜下意识地说:“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谁啊?我认识吗?”黄昆瑞好奇地问道。
胡潜刚想张嘴,便看到那人含笑走到了他们面前,拱手笑道:“胡大人,黄大人……抱歉,本应该去城外迎接诸位的,但刚才有点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出门晚了一些。忘了介绍,在下是陈大人身边谋士郑深!”
“诸位大人这边请,咱们先去府衙喝茶,我已派人去通知陈大人了,他一会儿就回来。”
胡潜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平和宁静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郑深回头,笑看着他问道:“胡大人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胡潜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是郑大人有些像下……我年轻时曾遇到过的一位贵人。”
郑深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地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树有雷同,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胡潜挤出个笑容,点头说:“没错,许是时间太久,我记糊涂了,郑先生莫怪。”
“区区小事,胡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诸位请随我来。”郑深笑着带他们进了府衙,让人奉上茶水,然后跟他们讲了一些陈云州大致的安排。
“诸位大人的府邸,我已安排妥当,就在城北,通判陶大人也住那边。如果诸位大人对这些有异议的,一会儿我家大人回来了,诸位尽管提。”
黄昆瑞几人看向胡潜。
胡潜代他们表态:“没有,陈大人和郑先生安排得很好,有劳郑先生费心了。”
郑深笑着点头,随即跟他们讲起了庆川府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有目前的主要政策等等。
半个时辰后,陈云州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笑着拱手:“让诸位大人久等了,抱歉。”
胡潜他们连忙起身见礼:“陈大人言重了,属下也是刚到!”
他们态度摆得很低。
陈云州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自己再到空留的主位落座,先关心了一番他们路上的情况,家里的情况,然后笑着提起了对他们将来的安排:“郑先生应该已经跟你们提过了,不知诸位大人是什么想法?”
胡潜几人也早就商量过。他们既然没彻底致仕,还不顾骂名投奔了陈云州,自然是想干一番事业,既能一展所长,又能光宗耀祖。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一个意思:“我等愿留在庆川,追随大人!”
陈云州笑道:“好,好,我们庆川正好缺诸位大人这样的人才。不过现在庆川还比较小,暂时不能给诸位大人相应的官职,还要委屈诸位大人一段时间。不过俸禄不会比诸位大人原来的少,诸位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胡潜摇头说道:“我们没有其他要求。只是胡某有个疑惑,大人如今手底下已有九州,为何不效仿龚鑫?”
他这是在问陈云州占了这么多地方,怎么还不称王称霸。
郑深笑道:“这是经我们众人商议后决定的。虽然嘉衡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不得人心,但这天下还是有不少忠于赵氏,忠于朝廷之人,如今既已有龚鑫在前面拉住朝廷和这些人的仇恨,我们何不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壮大庆川的实力。实力为上,名不名义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谁能走到最后!”
胡潜五人听后,对视一眼,拱手道:“还是陈大人和郑先生看得长远。”
别的不提,这份忍耐力就非常人所及。
要知道,九五之尊,无上的权力,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龚鑫的做法才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要不是丢地丢得太快,估计这会儿葛镇江也称帝了。
陈云州含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现在这样比较省钱,咱们庆川还比较穷,银子都要花在刀尖上。”
像龚鑫那么搞,称帝了,宫殿总得建吧,然后文武百官也不能少吧?
那庆川势必得大兴土木,单是建宫殿的费用,恐怕就得几十万两。而且宫殿落成之后,估计这些人还得给他选妃,将家中的女子都往他后院塞。
这些不花钱的吗?
一旦建国,跟随他的这些人要不要封赏?必须要啊。
庆川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官员,只怕地皮都要翻好几倍,每年的开支不长个几万,几十万两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人。
大事还未成呢,就这么骄奢淫逸真的好吗?
陈云州不想在这种温柔富贵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己。
更重要的,他迟早要去北方的,有现成的宫殿,何必劳民伤财呢?
京城皇帝的宫殿,还有那些王公贵族、大臣们的房子,都是现成的,以后拿来直接封赏就是,完全不用自己额外花钱赏赐修房。
一次都能办成的事,何必要搞两回,他们不嫌麻烦,他都嫌烦。
胡潜几人听到这个理由,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修路有钱,给自己修豪华的宫殿却喊着没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郑深笑呵呵地说:“以后诸位大人就明白了,我家大人崇尚节俭,不提倡折腾百姓。我们庆川的各项工事,包括水利工程,官府至少都是补贴了口粮的,从没有强制无偿征役的情况发生,征兵也是如此。”
胡潜听闻后很是汗颜,连忙拱手说道:“陈大人高义,实令我等佩服,难怪庆川如此兴盛,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陈云州被他吹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每个现代干部应该做的事吗?当然,贪官污吏不算。
“胡大人过誉了,我让人准备了酒席,并将庆川目前的主要官员召集起来,给诸位大人接风洗尘,也是让大家彼此认识认识,方便以后共事,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请!”
说完,他率先站了起来。
他们五人加入后,陈云州开始有意识地整顿庆川九个州府,虽然还没朝廷的建制,但已经有了朝廷的雏形,军务、政务分开,财务也九州统一规划调度,以提高效率,整合九个州的资源,进一步提高庆川的实力。
***
对于陈云州这种闷不吭声发大财的行为,龚鑫和葛镇江真是嫉妒死了。
他们要死要活,拼命才抵挡住了朝廷大军的进攻,守住了城池,陈云州倒好,一边卖火、药赚他们的钱,一边悄无声息地就拿下了两州,两头都吃,还让人没法跟他翻脸。
想到陈云州现在总共占据了九个州府,比他们俩加起来的地盘都还大得多,他们心里都酸酸的,真是同人不同命,那小子的运气太好了。
葛镇江连续两次扩张,两次被朝廷打回原型,志气大跌,尤其是现在他手上的兵力满打满算都没十万,他心里已经逐渐意识到,他这辈子恐怕没有做皇帝的命了。
虽不甘心,但人也要认清现实。
葛镇江开始谋划,该投效哪一方势力,能够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本来是比较属意陈云州的,但上次他假模假样地给陈云州抛出了橄榄枝,陈云州丝毫没接的意思。
估摸着这个年轻人现在地盘大了,人也膨胀了,可能看不上他这种野路子出身的老家伙。
葛镇江好歹也曾风光过,既然小辈都不搭理他,他自然也歇了这个心思。不然投奔过去,对方也不会重视他。
那如今就只剩朝廷和龚鑫可供他选择了。
相对来说,他自然更愿选择与他同样是江南乱军出身的龚鑫,只是龚鑫现在手里只有四个州,面临着朝廷的强力打压,险些没守住田州,实力看起来不是很强。
他担心万一自己投奔过去,龚鑫最后被朝廷剿了,自己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还要陪着龚鑫去死?
反正现在各方都顾不上他,他就准备再观望观望,要是有机会扩大势力是最好,没有,那再看那边胜利的可能最大,他就投奔哪一方。
抱着骑墙的心思,他暗中派人给贾长明示好,表面又跟龚鑫交好。
龚鑫不知道葛镇江的小心思,也没时间去管。
葛镇江现在只有一个州,不足为惧。而且挨着田州,是田州的天然屏障,他不会去攻打葛镇江,双方暂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也不愿意再树敌。
因为他现在虽然暂时挡住了朝廷的大军,可跟朝廷交战三年,他们大岳的损失不小,尤其是庆川军的不断崛起,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龚鑫的野心很大,他想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建不世之伟业,那庆川就迟早都会是他的障碍。
可如今面对朝廷,他都节节败退,丢了两个州。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他占的位置不如陈云州好。陈云州拿下的地方,西边、南边都是天然的屏障,东边还有他和葛镇江挡住朝廷,就北边比较危险。
真是让人嫉妒啊!
龚鑫心里虽然酸,但他也在反思,陈云州为何能一会儿捡两州,一会儿又接收朝廷的官员?
前者还能说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后者呢?这可不能用运气解释。
想当初,他明明是势头最猛的,他起事,雄踞江南时,陈云州还只是个小小的庆川知府,只有一地,微不足道,为何短短三年时间,对方就超过了他?
龚鑫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手底下的人大多是野路子出身,莽的时候行,但要搞些细致的事,搞阴谋诡计恐怕就不如读书人了。
陈云州身边就不一样了,他重用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官员。
想来这些人也比较有用,所以陈云州才会花重金勾走了朝廷的五个官员,而且还继续散播消息,重金招募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陈云州一个人专美于前。
龚鑫决定学陈云州,他招来施斌商量:“岳父,陈云州这人素来无利不起早,他既放出风声愿花重金招募朝廷官员,其中必有利可图。”
“咱们也跟上,一起挖朝廷的墙脚吧。我们大岳地虽不如庆川广,但江南多读书人,高中做官的也多,若能引一二成回来,岂不美哉?”
施斌其实不想招募太多文臣回来分他的权力。
但如今大岳形势不乐观,左右自己除了是谋士文臣,还是龚鑫的岳父,这层关系是没人能比的。所以他还是赞同道:“皇上说得是,若能招募一些能人义士相助,我大岳必能更上一层楼。”
龚鑫笑道:“好,岳父既已赞同,那咱们也学陈云州,放出话,凡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只要肯回江南加入大岳,通通升官一级,俸禄翻倍!”
陈云州那抠抠搜搜的样子,什么具体待遇都没提,他可不一样。
他是皇帝,自然要大方一些,就不信那些大臣不心动。
施斌想了想,提道:“皇上,其实不光是文臣,还有军中的将士也该有此待遇才是。”
龚鑫拍了拍脑门:“岳父所言甚是,军中将领,无论是不是出自江南,凡是愿投奔我大岳的,通通官升三级,升无可升的,直接封侯!”
相较于文臣,他自然是更喜欢武将,尤其是如今在打仗的这种关头。
施斌笑眯眯地说:“微臣这就安排人去楚家军中宣扬此事。”
即便招不来投奔的将士,也要恶心恶心朝廷,要是能引得楚家军内斗就更好了。
当然,往京城那边他们也没少派人了。
而且龚鑫好大喜功,喜出风头,声势弄得比庆川还大。
本来京中只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出,说胡潜五人到了庆川,是如何受重用,陈云州亲自接见,如何礼贤下士这类的话。
还说陈云州有意招募京中官员,待遇不会输给胡潜。
这些话大多都是官员中低调流传。
可突然杀进来龚鑫这人,画风就一下子变了。
因为他的财大气粗,没几天,京城上至一二品大官,下至贩夫走卒都听说了,大岳在招募出自江南的官员,还有军中将领,奖赏是如何的丰厚云云。
一时之间,很多市井小民都恨不得自家有个什么指挥使这类的,直接全家一起跟着升仙。
这种话本来是茶余饭后,无聊之下的谈资,也是百姓们对权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无奈前不久才出了胡潜五人的事,朝廷、皇帝对这事都很敏感,还惩处了几名平日跟胡潜他们走得比较近的官员。
所以这时候冒出这样的流言,不少出自江南和庆川九州的官员都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皇帝或是上司、同僚怀疑上。
但他们又不敢自己站出来主动表忠心,不然万一别人说你是不是心虚了,你怎么回答?
一时之间,搞得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许多官员除了上朝和去衙门,平日里都不出门结交朋友了,哪怕是宴席邀约,也都是能推的都推掉,老老实实躲在家里,以免麻烦上身。
但这闹得满城皆知的流言还是传入了嘉衡帝的耳朵里。
嘉衡帝本就因胡潜投敌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了这等流言,那更是看哪个大臣都觉得对方长了一张变节的脸,早朝上,好几名江南、庆川九州出来的官员无端挨了一顿训,搞得其他官员都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朝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不少人下朝后背都湿透了。
不多时,这消息就传入了在家养病的戈箫耳中。
戈箫眯起眼,很是无奈,他敢肯定,陈云州和龚鑫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挑战皇上敏感的神经。
可哪怕很多人都清楚这是挑拨离间,甚至皇帝也知道,可人心难测,尤其是有了胡潜五人的前车之鉴,不说皇帝,就是他对自己手底下的那批人都不如以前那么放心了。
所以哪怕明知这是敌人的阴谋,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会上当。这陈云州和龚鑫还真是够阴险的。
无声叹了口气,戈箫庆幸自己这次是真病了,不用上朝承受皇帝的怒火。
好在这种流言蜚语总会过去,等过阵子,京城有了更有意思的谈资,自然也就没人提这一茬,大家逐渐淡忘,这事就过去了。
就在戈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之时,他却收到了一封从庆川来的密信。
信里,陈云州说早就听闻戈尚书之能,极为欣赏他的才干,因此邀请戈箫赴庆川,陈云州承诺,不但会给戈箫兵部尚书之职,而且还会封他为侯,世袭罔替。
总之信里对戈箫是各种夸赞,就差把他夸上天了。
可面对这封信,戈箫的脸色却不可抑制地沉了下来,捏住信的手背青筋暴突。
管家担忧地看着他:“大人可是腿又痛了?”
自打在雨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后,戈箫的腿关节就开始痛了起来,大夫说没得治了,只要天气不好,一下雨就会痛。
戈箫将信塞给他,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坑我!”
管家诧异,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也颇为惊诧:“这……这事绝不能传出去,不然皇上怕是……大人,这,这如何是好?早知是这种,小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将信送进府中,都是小人的错!”
戈箫面色阴沉,看了一眼管家手里的信,心中天人交战。
陈云州这封信明显不怀好意,但他若是主动交到皇帝手上,皇帝现在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以皇帝的多疑,万一哪天他决策失误或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便宜了庆川,皇帝搞不好会想起这封信,怀疑上他。
思来想去,这封信不能留。
戈箫示意管家:“将信烧干净,还有,凡是知晓这封信的人通通处理掉,一个都别留。”
第103章
富国祥和虞文渊也同样收到了信。
但他们与戈箫的选择不同。
次日早朝, 由虞文渊带头,总共五个人相继站出来将这封信交给了嘉衡帝,以表忠心。
嘉衡帝看完信后勃然大怒, 可恨, 实在是太可恨了,陈云州一个乱臣贼子,他怎么敢的?
愤怒之余, 嘉衡帝忍不住开始怀疑,陈云州总共就写了这么五封信吗?
还会不会有人收到信隐瞒了下来?
他浑浊的老眼宛如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一一扫过底下的臣子, 落在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身上。收到信的五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那其他人呢?戈箫、晋峰他们没收到吗?
被皇帝这种如有实质的压迫视线盯着,三品大员们都感觉后背发凉。
好在,很快嘉衡帝就收回了目光,说道:“虞爱卿、富爱卿……你五人忠心耿耿,朕是欣慰, 尚金百两,锦缎百匹,此外……”
嘉衡帝很大方, 直接给五人人均好几千两银子的实物嘉奖, 要不是这五个人都位高权重,估计他还会再让他们往上升一升。
虞文渊和富国祥五人都松了口气, 连忙叩谢隆恩。
嘉奖完诚实的大臣, 嘉衡帝阴狠的目光一瞥, 下了一道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圣旨:“凡地方官员、六品以上将领, 都需将家中老父老母,长子或幼子择其一送入京城。朝廷会妥善安置他们, 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
此言一出,满朝俱静。
这话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就是扣留家属做人质,一旦地方官员或将领有异心,又或是没守住城池,留在京中的亲眷只怕都没好下场。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少,但多针对的是王侯又或是敌对势力,对自己手底下的官员如此,还是普天之下第一遭。
而且如此大规模的扣留人质,很可能引得人心惶惶。
不少大臣都不赞成,一是怕引起动荡,二也是担心有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或亲朋身上,今日是地方官员,那明日会不会是他们这些京官呢?
但所有大臣都知道,现在嘉衡帝心情不好,谁要是跳出来反对铁定第一个挨削,所以偌大的朝堂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虞文渊试探性地询问道:“皇上,那地方官员从几品开始?”
嘉衡帝淡淡地说:“六品!”
六品,那就是从通判起都要送人质入京,多则三名,少则一人,再加上军队那边,至少有好几百名官员家属入京。
虞文渊有些担忧:“皇上,这……这样兴师动众会不会引起下面人的恐慌?”
富国祥也站出来支持他:“是啊,皇上,人太多了,京城也不好安置。”
皇帝可是说了要给这些人荣华富贵,那每家都得一所宅院,还有吃穿用度,伺候的下人,一年的开销少则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不等。
平白一下子多养这么多人,户部又要增加一笔额外的开销,而且还可能造成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的不满。在富国祥看来,这笔帐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嘉衡帝不悦地看着他二人:“怎么会恐慌?只要他们尽忠职守,踏踏实实为朕办事,朕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觉得会恐慌的,必然是有二心,这种人抓入大牢,严加审问!”
这话一出,即便还有想法的官员也不敢开口了,因为怕被扣上一顶“二心,跟乱军逆贼”有勾结的帽子。
最后早朝在文武百官的心不在焉中结束。
出了宫门,虞文渊瞥向富国祥:“富尚书,这事弄得……你有没有法子?”
地方官员送家属进京为质这事交给了吏部,军中将领那边则由兵部负责。
富国祥叹气:“我能有什么法子,虞尚书,你还是去找戈箫商议吧,他素来主意多,兴许有法子。”
富国祥也希望他们能说动皇帝收回成命。
虞文渊谢过富国祥,直奔戈箫府邸。
戈箫万万没想到,陈云州这么竟然同时送了好几封,不,可能十几封,几十封信。那他的隐瞒,很可能没有效果,而且还会让皇帝怀疑上他。
戈箫故作震惊地看着虞文渊:“还有这种事?那陈云州未免也猖狂了!除了虞大人,还有哪些人收到了信?”
虞文渊将另外四人的名字报了出来,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戈大人没收到?富大人、裘大人都收到了,六部中也就晋大人和姚大人没收到!”
不是他一个人没交信,戈箫松了口气,苦笑道:“虞大人应该也知道,那胡潜记恨于我,庆川方面怎么可能会拉拢我。”
没想到胡潜倒成了他的好借口。
虞文渊也就随口一问,闻言点头笑笑,没再追问,然后说起如今的困局:“将地方上和军中六品以上官员、将领的家人接入京中怕是不妥,但皇上正在气头上,不知戈大人有没有法子,能够劝皇上回心转意,不然你我都要头痛了。”
戈箫确实头痛。
虞文渊都还稍微好点,他这边都是地方文官,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即便有怨言和不满,很多人也会闷在心里,可军中不一样。
军中男儿脾气要暴躁很多,而且很多中下级将领都是在沙场上杀出来的,如今他们正在忠心为国,浴血奋战,可朝廷却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人接入京中为质。
这不是逼他们反吗?
戈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心虚不敢进宫见皇帝,便揉了揉眉心道:“这事是要劝皇上,只是我这腿不争气,现在还走不了路。”
闻言,虞文渊的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有些失望地看着戈箫:“戈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戈箫想了想说:“想办法请贵妃娘娘劝劝吧,这时候兴许也只有她能劝得动皇上了。”
虞文渊点点头,又跟戈箫闲话了两句,然后回去想办法走贵妃的路子了。
他们还在想着阻止这事,殊不知这事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
嘉衡帝本就有意杀鸡儆猴,所以在朝堂上下的命令,当时文武百官都听见了。不少人心底不赞同,觉得嘉衡帝是得了失心疯,回去后免不了要跟身边亲近的人抱怨两句,又或是叹息几声。
这样一来,这事很快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各家的探子得知这个“好消息”,更是喜得赶紧派人南下汇报。
***
陈云州不知道经过他和龚鑫的双倍刺激,嘉衡帝快疯了。
他在视察工坊,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工坊终于做出了一款用蒸汽带动的纺纱机,效率是手工的两倍。
对于这个效率,陈云州是不大满意的,但工坊众人却是欣喜若狂,毕竟不用人手工劳动,只需按时添煤,机器就能自己运转干活,多省事啊。
但作为庆川的掌舵手,陈云州知道挖煤运煤的成本有多高,这么算下来并不划算。
这并不是蒸汽纺纱机没有性价比,而是技术的改良还不够,陈云州上辈子也没专门钻研过这块,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该如何改良,而且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工坊。
而且要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不可能单靠某一个人或某个小团体,而是应该鼓励、发动更多的人投入到这个创新和发展中,不断地竞争,才能推动技术快速发展。
因而,陈云州脑海中滋生了一个想法。
他叫来乔昆吩咐道:“我准备今年在我们庆川办一届技术博览会!”
乔昆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疑惑地问道:“大人,什么是技术博览会?”
陈云州扫了一眼工坊中的机器说:“其实就是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光靠咱们工坊这点人,太慢了,而且容易固步自封,安于现状,要想打破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技术,大家融会贯通,相互交流,共同提高。”
乔昆只听懂了一个意思:“大人是准备将蒸汽机的技术分享给其他人?”
陈云州点头:“没错。”
乔昆张了张嘴,有些不情愿地说:“大人,这……这岂不是要便宜朝廷和大岳?”
其实这只是借口。
朝廷和大岳最关注的是人口、赋税、地盘,哪会在意商贾。
不过陈云州理解乔昆的想法,谁有先进的技术不藏着掖着,谁愿意大公无私地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陈云州只是一名商人或大财主,他也会这样做,将利益最大化。
但他不是。
他可是能制定税收政策的人,让这些商贾将技术传播出去,不断改良,更新迭代,加快生产力的发展,推动技术的不断更新迭代,商品经济日益繁荣,他也能从中受惠。
轻轻拍了拍乔昆的肩,陈云州说:“乔昆,我们庆川军迟早要北上,工坊中,除了兵工坊这块,其他的皆可跟人分享。你跟着我,也不想永远只做一名管事吧?”
乔昆吃惊地抬头望着陈云州:“大人,您……您的意思是?”
陈云州指着他们的工坊说:“庆川工坊也可变成朝廷的一个衙门。我们要将庆川工坊变成天下的技术中心,引领技术潮流,鉴定技术,表彰鼓励天下技术人创新的权威机构。”
“这不是跟工部重合了吗?”乔昆皱眉问道。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怎么会?工部的职能更多的是担负公共建设,而庆川工坊,要引领技术,鼓励创新,所以开放、包容、交流,才是我们的宗旨,敝帚自珍行不通。”
至于发明者的权益,陈云州打算借鉴现代的专利技术这一举措。
因为搞创造发明需要钱,必须得有正向的反馈,有经济效益,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投入到这一行中,否则如果发明者倾尽家产弄出对全社会都有益的发明,最后自己却穷困潦倒,谁还愿意去创新呢?
乔昆明白了,以后他们庆川工坊要慢慢向衙门转变,而不只是给大人赚钱的一个工坊。
他点头道:“是小的目光短浅,但大人所说的这个技术博览会小的第一次听说,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陈云州也不是特别懂,但他上辈子念书那会儿,也去逛过这样的展会,弄个大致的框架出来还是可以的。
他想了一会儿后说:“先定日期,九月初一吧,那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比较合适。然后工坊可以印刷出一些宣传图册,重点讲述科技博览会的宗旨,目的,然后抛砖引玉,将我们的几项重要技术发明罗列出来,庆川到时候可以出售相应的机器,以提高大家的生产效率。”
“同时,可鼓励各商家拿出他们独一无二的技术或产品,在科技博览会上展示和销售,以增加博览会的看点。”
“等形成良性循环,以后每年就按照前一年的方式,略作调整后继续开办。如果一年一次太频繁,也可更为两年或是三年一次,这个以后再说。最重要的是引导大家分享技术和先进的设备、产品。”
乔昆大致懂了:“好,大人,那小的先做一份出来,给大人过目之后再做调整。”
陈云州没有意见,提醒他:“你要摸准商人的心思,这事你可以跟夏喜民商量商量。”
夏喜民现在也算庆川的半个官商了,庆川有什么大项的采购,本地没有的,多是托他帮忙。
乔昆点头,当即就去找了夏喜民,两人商议了好几天,最后弄了一本粗略的小册子成品,供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看完后删掉了一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再适度地做了一些调整之后,将册子还给乔昆:“就这么印刷,然后派人在庆川城门口,给出入的商贾每人发一本小册子。”
现在才三月,还有半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将这件事扩散到大江南北。
乔昆将册子印了一万份,每份都盖上了庆川府的官印,然后下发给过往的行商。
很快,庆川城的商人都知道了庆川官府要举办技术博览会,跟大家分享庆川目前先进的技术。
当然,这也是有门槛的,每个想要参加技术博览会的商人,须得提前至少一个月提供申请,如果自己也有技术或产品要分享,通过了庆川审核的,无条件获得参会资格。
没有技术要分享的,则必须每人提前缴纳一百两银子,获得一张实名制请帖,拿着帖子参加。
这一百两银子博览会会收取五十两作为筹办此次大会的资金,剩余的五十两,将根据各参展技术或产品的评级,给与相应的补贴,作为奖励,但最低每项技术的补贴都有五十两银子,上不封顶。
若是请帖收的钱不够,那就由庆川官府出资补齐。
最后这两条直接让庆川商贾都轰动了,大家都弄不明白,陈云州到底要搞什么,又是分享技术,又是贴钱的,值吗?
对于外面的各种揣测和流言,陈云州完全没放在心上。
现在看他可能要搭进去技术和银钱,但只要这生产效率提上去,以后谁能有他赚得多?
比如蒸汽纺织机推广出去,生产效率大大提高,这么多的布总要卖出去吧,每卖一次是不是都得缴纳商税?这钱最后还不是交给他吗?
与其让工坊那点人天天勤勤恳恳给他做工,不如让全天下的商贾都给他做贡献。
这事太离奇了,而且来往庆川的商贾很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南方。
葛镇江这个大老粗完全理解不了,只觉得陈云州闲得没事干,手里那么大的地盘,不赶紧征兵北上继续占地盘,还在磨磨蹭蹭搞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不可理喻。
要换了他,他肯定已经打下了大燕大半江山,直逼京城了。
龚鑫虽然也理解不了,但他上次跟着陈云州混,在京城捣乱获得了不少好处。
朝廷虽然还没下旨将文臣武将的家眷接入京中为质,但这事已经在很多地方传开了。
楚家军和西北军中不少将领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导致军中人心浮动,对田州的攻势都弱了许多,也让龚鑫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龚鑫由此意识到,陈云州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搞什么技术博览会,必然会有好处。
所以龚鑫也想搞,他叫来施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施斌是秀才出身,让他读圣贤书还行,让搞这些他其实有些看不上。
“皇上,咱们没有技术啊?你看这什么球轴承、冶炼技术、蒸汽纺织机、抽水机、改良式印刷技术……这些字分开微臣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微臣一个都不懂。”
龚鑫不死心:“陈云州这人不会做白工,尤其还是贴钱,这里面肯定有好处。你不懂,工部的人也不懂吗?”
施斌无奈,派人将工部的几个官员请了过来,最后还是一个都弄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
可越是这样,龚鑫越不肯放弃,他对施斌说:“这样,岳父,你去庆川采购一批这些东西,就说咱们出钱买。另外,再买些火器,咱们上次买的火、药用得差不多了。”
“火、药真是好用,就是太贵了,你看要是能弄到配方,无论多少钱都行。”
施斌不看好:“皇上,这是庆川拿出来招揽商人的东西,怎么可能提前卖给我们,这事只怕行不通。”
龚鑫想想也有道理,只能遗憾地说:“那你派人再去买点火、药,这个他们总肯卖吧。”
但火、药最终陈云州也没打算卖,以没有多少库存为由拒绝了大岳的使者。
嘉衡帝的昏招让朝廷大军人心惶惶的,眼看朝廷要不敌了,陈云州还怎么可能卖火、药给龚鑫,打破这种平衡,他要的他们双方僵持不下,以让庆川有更多的发育时间。
不过嘉衡帝的昏招倒是让陈云州也看到了机会。
跟龚鑫被动利用这个机会不同,陈云州准备主动出击。嘉衡帝年老昏聩,实在是太多疑了,只要再挑战挑战他敏感的神经,他就自动会给自己送人头。
他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林钦怀,然后将庆川事务交给了陶建华等人,只带了一批心腹悄无声息地北上,于四月中旬抵达仁州。
过了两天,林钦怀也从榆州回来。
双方见面,林钦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对拿下禄州有几分把握?”
陈云州说:“现在不确定,我已经将人都带了过来,如今看你的了。”
陈云州将当年林钦怀俘虏的西北军军中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带了二十一人过来。
这二十一人是投靠庆川后,兢兢业业帮庆川练兵,打仗也冲在最前面,已经洗心革面,从内到外,都跟庆川军上下一致,完全融入了庆川的俘虏。
甚至他们中有一大半的人还在庆川娶妻生子了,有些也托人偷偷摸摸将父母妻儿都接到了庆川,算是跟庆川建立了很深的羁绊。
这次陈云州提出要劝降西北军,他们都愿意主动前往。
林钦怀先了解了这些人的情况,又一一见过这些人后,再派人寻了一些如今已在仁州落地生根的俘虏,让他们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中。
前前后后,筛选一遍后,他将名单递给陈云州:“就这些吧,总共一百人,全是在西北无牵无挂的,也不用担心贾长明报复他们的家人。”
陈云州点头笑道:“好,我留守仁州,接下来就有劳林叔了。”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林钦怀就带着人前往了距禄州五十里的山平县。
驻扎在禄州五十里的山平县后,林钦怀就让这一百人给自己认识的西北军将领、士兵写劝降信,不识字的就照着写个“降”字,然后按个手印。
然后林钦怀安排探子秘密将信送入禄州城中,再花银子,让人将这些信一一送到收信人手中。
因为信实在是太多了,下午贾长明就知道了这事。
他立即下令彻查,到底有哪些人收到了这些信,还命人将信上缴。
半天后,贾长明看着堆积在案桌上如小山一般的雪白信件,脸都绿了。
他算是理解皇上的感受了,这些个乱军,无孔不入,谁知道这是不是全部的信,而且谁能保证没有人私藏信件,动了跟庆川军联系的念头。
这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根除。
贾长明知道,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会,这样就不会中了敌人的奸计。
但他做不到,因为这其中有些写信人,他都认识。这些人跟庆川军中的某些将领肯定有不浅的交情,万一说动了某一个呢?
他只能派人悄悄将人看起来。
这时候,林钦怀开展攻心计的第二步,在禄州中放出消息,皇帝准备将营指挥使以上官员的家眷接入京城为质,要是吃了败仗,他们在京城的家人就危险了。
这事先前就传过一次,但被贾长明压下来了。
如今又被翻了出来,贾长明这样的将领知道这是庆川军的诡计,但下面的人未必清楚。而且谁也说不清楚,皇帝会不会真的这么做。
贾长明知道,林钦怀就是想以此动摇他的军心,然后趁虚而入。
既然流言压不下去,那只有一个法子,主动出击,打败庆川军,届时流言不攻自破。
贾长明派了探子打探到山平县只有五千驻军,便派了两万人去攻打山平县。
但林钦怀异常狡猾,紧闭城门,任凭西北军如何挑衅,都龟缩不出。贾长明担心南边的韩子坤卷土重来,也不敢将禄州的大半兵力耗在山平县,双方只能这么磨。
***
后方,陈云州得到消息,笑了笑,拿出两封信交给柯九和阿东:“能不能拿下陕州和洛州就看你们了。”
贾长明以为他们非禄州不得,实则陈云州的真正目标是陕州和洛州。
这两个州府在仁州和榆州以北,东临禄州和贺州。
庆川军之所以没强攻,就是忌惮驻扎在禄州、贺州的西北军和禁军。现在林钦怀牵制住了两军的注意力,他们正好在背后动手脚。
陈云州派人打听过这两个州的知府和通判,官声都还不错,而且洛州知府还是个大孝子,对老母极为孝顺,肯定不愿母亲进京为质,哪怕这可能性极小。
陕州知府身体比较弱,大半辈子了,膝下只有两女一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陕州知府那真是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当然也不想将儿子送入京当人质。
这两人都有软肋,嘉衡帝又作了这么个死,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柯九和阿东领命而去。
四日后,一身便装打扮的柯九进了洛州城,将陈云州的信送给了洛州知府丘光建:“丘知府,小人柯九乃是庆川陈大人麾下,这是我家大人送给你的信,丘大人请过目。”
丘光建看了柯九一眼,抬起的手在发抖,似有千钧重。
他缓慢接过这封信,慢慢打开。
其实还没看,他就猜到这封信大概写的是什么,果不其然,里面庆川表达了招降的意思。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信,丘光建合起信说:“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我丘光建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一臣不事二主,恕丘某不识好歹。”
柯九笑了笑说:“我家大人早听说丘大人高义,必然会拒绝。但丘大人想过没有,今日之事传出去,朝廷还能信任您吗?听说朝廷本来打算将丘大人的老母和儿子接入京中为质,还是那位贵妃娘娘劝住了皇上,但朝廷知道您跟我们接触过,哪怕您忠心耿耿,朝廷恐也会将你母亲和儿子接入京。”
丘光建有些愤怒:“你们既已知晓会这样,为何还要害我?今日陷我于如此不堪的境地,又何必做出一副替我着想的模样?”
柯九没有被他的愤怒所影响。
因为临出发时,陈云州说过,如果两位知府不肯见他们,甚至是将他们抓起来,那这事基本上没戏了,只能硬来。但如果对方将他们请入了府中,这事就成了一半。
所以他不要看丘光建是怎么说的,而是要看丘光建是怎么做的。
柯九拱手赔礼:“是小人考虑不周,望丘大人见谅。但丘大人,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洛州就能平安无恙吗?不可能的,我们庆川军必定会北上,而朝廷也必然会驻军洛州,攻打庆川军。”
“听闻丘大人爱民如子,必不愿治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从了我们庆川,既可保得全洛州百姓,又能不使老夫人和令公子受累,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丘光建眯眼看着他:“你倒是很会说。”
柯九连忙表示:“这都是我家大人的意思,若非我家大人要镇守仁州,必然会亲自拜访丘大人。”
“丘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我家大人极为重视您,才会派小的来。他也是不希望引起两地战火,连累百姓,生灵涂炭,还望丘大人三思。”
丘光建捏紧信,沉默少许:“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柯九不动:“不知丘大人会考虑多久?只怕我入城的消息,已经有人要传去给朝廷,给禄州和贺州驻扎的朝廷大军了。丘大人,时间紧迫,请大人尽快决断!”
丘光建恼火地看了柯九一眼,这人就是吃定了他是吧。
丘光建是个孝子,他自己就算了,但若因他连累七十多岁的老母受累,大把年纪还要被带去京城做人质,他是百般不情愿的。
所以上次听说朝廷要将地方官员的重要家眷召进京城时,他就非常愤怒。再加上洛州就在面临庆川军的第一线,战火迟早会蔓延到这里,他心里一直很担忧,因此才会答应见柯九。
罢了,既已表露了二心,上了庆川军的贼船,就不能再犹豫,做人做事,切忌三心二意,优柔寡断。
丘光建闭上眼睛后说道:“我可将洛州兵马都监骗入府衙,抓起来,控制住洛州城的守军,你们什么时候能来?”
柯九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高兴地说:“丘大人后天再动手吧,后日下午,我们庆川军进城接管洛州,至于大人您,愿意继续留守洛州自然是最好,若不愿庆川九州,丘大人都可挑选。”
“我想去庆川,我家里人也要全部撤离。”丘光建可不敢留在洛州,尤其是他的老母亲,可禁不起战乱折腾。
柯九代陈云州答应下来,然后迅速出了洛州城,给城外的同伴传了信。
两天后,四千庆川军出其不意地入洛州。
当天,洛州知府丘光建正好在设宴招待洛州府衙一众官员,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城门口一个阻挡的人都没有,庆川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控制住了各大城门,缴了卫兵的武器,囚禁了兵马都监和几名不肯投降的官员。
而这一幕还同时在陕州上演。
***
“阿嚏,阿嚏……”
贾长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谁他娘的在念老子,念得心烦。”
攻打山平县真是太没劲儿了。
林钦怀这人就跟个乌龟一样,藏在壳子里,无论怎么挑衅、辱骂,他都无动于衷。
贾长明手底下的人也试过强攻,但林钦怀守城很有一套。而且山平县的城墙去年加高过一次,比禄州城还要高三尺,攻打起来实在是艰难。
贾长明也不愿意在山平县这样的小县上牺牲太多的兵力。
就这么僵持着时,甄卫突然派人来了。
那人一见到贾长明就跪下说了一个坏消息:“贾将军,不好了,洛州、陕州陷落,落入了庆川军手里!”
贾长明不可置信:“怎么会?庆川军准备攻打我们禄州,他们哪里有那么多兵力攻打陕州、洛州?而且此前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接到。”
要是打起来,他和甄卫都会快速派兵增援洛州。
那人哭丧着脸说:“没打,洛州知府、陕州知府跟敌人里应外合,引庆川军入城,庆川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两州。我家统领说,这事要传入京城,只怕您和他都逃不了责罚!”
毕竟洛州可是在他们俩的眼皮子底下丢的。
贾长明脸色铁青,好想骂人,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勾结的敌人!
想到最后一句,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完了,洛州知府、陕州知府这一叛变无疑是踩到了皇上的忌讳上。
上次皇上都因为胡潜五人变节一事,想将人质带去京中,好不容易被劝住,如今出了洛州、陕州这档子事,只怕皇帝这心思又要起了,而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士家眷都要被送入京城,如此一来必然会影响他的军心。
而且这还应证了前不久庆川军放出来的流言。
靠,太邪门了,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偏偏甄卫派来那人还在说:“贾将军,我家统领请你一道出兵,收回洛州!”
贾长明看了他一眼:“别说了,这仗没法打,要打让你家统领先打吧,我这里再等等!”
丢下这话,他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跑了出去,派人去将守在山平县的大军撤回来,不然搞不好他这两万大军还真要被这邪门的庆川军给蛊惑走。
第104章
洛州、陕州都属于北方的州府, 两地的失守意味着大燕北地也逐渐开始沦陷,这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两地竟是地方官员主动投敌,里应外合, 让对方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两州, 这事再度刺激到了嘉衡帝敏感的神经,让他对底下的臣子更加不信任了。
这次他连朝臣都没召见,直接粗暴地下了一道圣旨:即日起两个月内, 凡是六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将领,都需将父母、儿子送入京城为质, 违令者, 以谋逆论处。
文臣家眷入京由吏部负责, 武将则由兵部负责,若两月之期未能达成,唯两部尚书是问。
这消息一出,满京哗然。
虞文渊和戈箫两人更是头大不已,这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而且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有大臣或是将领一气之下直接投敌, 皇帝肯定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虞文渊和戈箫都知道这是个馊主意, 无奈两人找了好些个大臣,一同进宫想劝嘉衡帝不要如此激进, 可嘉衡帝直接不露面。
见不到皇帝, 时间紧迫, 两人商议了一番, 只能快速展开行动,打下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有官员或是将领提前投敌。
两人上书嘉衡帝,要了一批禁军来办这事。
四月,几千名禁军分批出城,直接去各地将地方官员、将领的家眷接入京城。
与此同时,戈箫还派人送了密信给各军主帅,陈明利弊,让他们留意下面的将领,防止军队哗变。
这事对禁军的影响最小,因为禁军中的将领,大多都在京城安了家,祖辈都是京城人氏。
楚家军中也有一批将领家在京城,对这部分人没什么影响,但其他籍贯不是京城的将领心里就不舒服了,只是碍于朝廷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忍着。
而西北军的中下级将领几乎都出自地方,很多这辈子都没去过京城,家眷自也不在京中,现在人就这么被带走了,他们心里的不满可想而知。
贾长明早在接到洛州、陕州陷落时就预料到了这一遭。
未免派出去的两万人一怒之下直接投敌,他赶紧趁着朝廷的谕令还没下将人召集了回来。
好在他反应及时,没出什么岔子,顺利将两万大军召了回来。
但为防止朝廷圣旨下达后底下的将领不满,他提前将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召集了起来,开始忽悠:“现乱军肆虐,多地不稳,皇上为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可能会将我们的家人接入京城保护起来。京城固若金汤,最是安全不过,希望诸位能够理解,不要中了乱臣贼子的挑拨!”
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还做上将领的,没几个是傻的。
他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皇帝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眷接入京城为人质的事实。
对此,贾长明早有安排。
二军三四营的指挥使周勤立即跳出来应和他:“皇上圣明,没有忘记我等,如此一来,我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可安心奋勇杀敌。将军,你不必多言,我等绝不会中了庆川逆贼的奸计,谁知道那信后面的是人是鬼?搞不好当初被俘的同袍早都庆川害死了,庆川军故意打着他们的名头扰乱我军心。”
“末将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精忠报国,收复失地,以报圣恩,请将军允许末将带兵出战,收复洛州等地,还天下太平!”
说到最后直接跪了下来请命。
贾长明连忙弯腰扶起他:“周指挥使,你能理解朝廷的一片苦心,非常让我欣慰。诸位将军要向周指挥使学习,只要平了乱,我等就可回京永享荣华富贵!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皇上不会忘记你,我,贾长明也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
“贾将军,我们一路同生共死,你不必说了,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周勤再度表忠心。
调都被他们俩定了,其他将领对视一眼,知道无力反抗,也只能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应和。
一场无形的危机总算是被贾长明消弭于无形中了。
但贾长明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展开了对军中的彻查,以防有细作潜入西北军,又加强了对禄州城进出人员的限制,以提防庆川军的渗透和舆论战,凡是生面孔走在禄州城的街道上,都可能遭到盘问和审查。
他这边严阵以待,甄卫那边很平静,不受圣旨影响,甄卫再次对贾长明发出了攻打洛州的邀请。
贾长明纹丝不动,林钦怀的大军还在山平县,去年被他打退的韩子坤还在吴州虎视眈眈,这时候他带着大军跑去攻打洛州,后方空虚下来,岂不是给机会让乱军抄他的老巢?
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打没打下洛州,他都是失职,免不了要被上头责罚,他傻了才会这么冲动,去干铁定要亏本的买卖。
而且庆川军还有火器,杀伤力巨大,如果兵力不占绝对优势,恐很难拿下洛州,到时候损兵折将又没立功,朝廷能饶得了他?
贾长明不出兵,甄卫手底下虽然后期征招了一批士兵,现在有快四万人,但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全部带走,总要留一些将士驻守平州这个通往京城的要地。
攻城本就比守城难多了,人数上若是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去了也只能跟庆川军打拉锯战,最后甄卫只能也按兵不动,取消了攻打洛州的计划。
林钦怀一直派出探子打探两军的动向,结果等了十来天,两军竟都没出兵,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但目前这种情况,对他们庆川军而言是好事。
他继续驻守在山平县,以防西北军突袭,同时给陈云州去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
陈云州本来整合了一部分仁州、兴远的兵力,准备紧急增援洛州,结果两军竟纹丝不动,直接让他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陈云州也乐了,不过洛州是北边的最前线,以后他们还会继续往北挺进,驻扎的兵力太少可不行,所以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向洛州增派了两万多兵力,凑足三万驻军。
这样即便朝廷哪天偷袭洛州,这三万人也能坚持到大军增援的那天。
平稳接收洛州,安排好洛州事宜后,陈云州也知道了嘉衡帝开天破地,有史以来头一遭的“创举”。对此,陈云州只有一个想法,嘉衡帝真是疯了,他是嫌他的江山灭得还不够快是吧。
即便现在官员和将领们因为最亲的人捏在皇帝的手中,不敢轻举妄动,但这样排山倒海般的不满情绪累积多了,迟早会反噬到嘉衡帝身上。
以后不用陈云州派人游说,一旦有机会,他们自己都会叛变。
这是嘉衡帝自己给自己埋了个巨雷。
陈云州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静观其变,庆川刚拿下两州,目前不宜再动,还是保持观望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说。
***
陈云州耗得起,但其他几方都有些耗不起了。
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楚弢和龚鑫。
他们俩打了三年,死伤无数,全军上下,从将军到士兵都是身心俱疲。
朝廷大军虽然目前占据着优势,可这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没法一口气吞了龚鑫,现在朝廷又出了这样的政策,对中下级将领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楚弢急需一场压倒性的胜利,结束掉这种僵持了三年的局面,让手底下的将士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消除掉朝廷这道圣旨给军中带来的不利影响。
所以他思来想去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写一封信给贾长明,邀请他南下,攻打吴州,等贾长明拿下吴州后,他们再一起对龚鑫发动猛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大岳,结束长达三四年的江南之乱。
然后他们楚家军和西北军联合起来,休整一段时间,再向庆川地区进军。
贾长明看完这封信后,觉得楚弢的这法子比甄卫靠谱。
现在南方三支乱军,葛镇江最弱,陈云州最强,当然是应该先将最弱的吞了,壮大了自身的实力,然后几支大军联合起来,再对付最强的,硬骨头肯定要搁在最后面。
这样他们的实力会更强,而且没有后顾之忧,不像现在,他要分出兵力去攻打庆川,都要担心韩子坤在背后插他一刀。
所以他欣然同意了楚弢的提议,由楚弢在田州牵制住龚鑫,他带兵南下,进攻吴州。
因为离得近,林钦怀比葛镇江都还早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立即派人将消息送给了陈云州。
接到这个消息,陈云州当即启程前往山平县,了解详情。
“林叔,贾长明带了多少人去攻打吴州?”
林钦怀粗略估算:“根据他们扎营后灶台的痕迹,还有脚印综合估计,应该在八到十万人之间。贾长明攻下禄州后,征兵不少,他麾下总计应有十二三万的大军。”
陈云州眯起眼:“这么说,他在禄州留了大概两三万人?”
林钦怀有些遗憾:“贾长明前阵子清除了我们好几个探子,而且他离开时,还让留守的驻军直接关了禄州城,每日只许少量百姓进出,而且都会做严密的盘查,我们的人没法往外传递消息,因此不清楚,他在城中到底留了多少人。”
“不过我估计不算多,若是咱们从定州、仁州再调一批大军过来,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拿下禄州。”
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陈云州不是不眼馋,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暂且不要攻打禄州,贾长明这人行军打仗有一套,他必然在城里留了后手,攻城本就困难,咱们若不能闪电出击,在一两天内拿下禄州,等贾长明和甄卫得了信,派兵支援,我们会陷入他们的包围中。”
“而且即便拿下了禄州,但北有禁军,南有贾长明,禄州的处境也不好,至少得安排五万以上的兵力驻守,仍旧风险不小,此外后勤补给也比较困难。与其盯着禄州,不如将眼光放长远一些,相较之下,目前来看吴州更合适我们。”
“拿下吴州后,定州、怀州只需留少部分兵力驻守,其他都可派往吴州,这样相当于将我们的防线又往北推了一大截,而且只用一面受敌。”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舆图上,赞同地说:“吴州确实不错,能跟咱们现在占据的州府连成一片,不会增加新的防线压力,而且还能将定州、怀州的兵力解放出来。”
因为防着葛镇江,这两州目前都驻扎了三万兵力。
陈云州笑道:“没错,定州、怀州变成后方,商贸也会更发达。”
林钦怀盯着吴州看了一会儿:“少主莫不是打算攻打吴州?如果我们跟贾长明从南北两侧一起攻打吴州,吴州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但葛镇江败了之后,咱们跟贾长明又有一战,胜负难料,此时入局怕不是最佳时机。”
“而且,这样可能破坏我们跟龚鑫的关系,让他对咱们更为戒备。”
虽然他们现在跟龚鑫关系也平平,但到底不是敌人。
可他们若是主动攻打葛镇江,拿下吴州,就跟龚鑫的地盘相接了,龚鑫必然会担心他们会向对葛镇江那样对他,这样脆弱的联盟恐怕都会坚持不下去。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林叔,谁说咱们一定要攻打吴州的?让葛镇江送给咱们不好吗?”
“送?”林钦怀狐疑地看着他,“少主没开玩笑?”
陈云州没有解释,轻笑道:“没有,葛镇江恐怕很难守住城,与其便宜朝廷,不如便宜我们嘛。”
林钦怀总觉得陈云州在说梦话。
葛家军对他们的恨只怕不比对西北军的少,怎么可能甘愿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少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葛镇江是在西北军渡过了阳宁河后才得到消息的。
他当即召集了韩子坤等人商议。
大家听说这个消息都很懵逼。
葛淮安不可置信地说:“贾长明不攻打陈云州,跑来攻打我们?他脑子没毛病吧?陈云州才抢了朝廷两个州,按理来说,比咱们招恨多了才对啊。”
韩子坤也很不理解,论威胁度,庆川军比他们更有威胁,为何朝廷却抓住他们葛家军不放?
“老子上辈子是挖了这个贾长明的祖坟吗?去年他也是攻打了仁州几天,就转道跑来打我们禄州,今年又是这样,老子都要怀疑他跟陈云州是一伙儿的了。”
好气啊,为什么吃肉喝汤的是陈云州,挨打的却是他们。
韩子坤都要怀疑,陈云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了,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
袁桦轻叹了一声道:“怕是看陈云州不好惹,专门挑软的捏吧。”
这话很不中听,但却是事实,也能解释得通贾长明的举动。
其实换了他们也一样,肯定也挑更好攻打的目标下手。
葛镇江怒骂道:“堂堂西北军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孬种,他贾长明莫不是真以为我们葛家军好欺负!”
葛淮安和韩子坤几人也非常愤怒,好好问候了一番贾长明的祖宗。
最后还是葛镇江抬手制止了他们的骂骂咧咧:“够了,骂娘也无用,大家想想对策,绝不能让贾长明这狗东西称心如意了。”
韩子坤立即主动请缨:“大将军,让末将率兵出击,杀西北军一个措手不及,给贾长明一点颜色瞧瞧。”
他迫不及待地想一雪前耻。
葛镇江却不赞同:“不妥,此战贾长明必定是有备而来,咱们出城远距离作战,粮草跟不上,很容易陷入被动。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固守吴州。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他贾长明想吃下我们吴州,没那么容易。”
袁桦也赞同:“没错,大将军说得是,如今吴州的城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属下提议,趁着敌人还没打来,再收集一批粮草囤在城中,做好打持久战,跟贾长明耗下去的准备。”
葛镇江欣慰地看着他:“还是军师想得周到,粮草后勤一事,就交由军师负责了。”
袁桦微笑点头,接下此重任。
但其他人可能是因为上次禄州守城失败的原因,如今葛家军之占一城,没那么有信心,不禁有些担忧,于是提议:“大将军,不若咱们向大岳求助吧,若吴州失守,大岳将腹背受敌。”
葛镇江也想,但他更清楚:“龚鑫应付楚弢都很艰难,哪有余力派兵帮助咱们。这事,可以试试,但诸位不要抱太大希望。”
其他将领点头,神色都有些暗淡,他们现在只有一州,退无可退,而且也不会再有援军,想想都既悲凉又觉恐慌,若是吴州失守,他们该何去何从?
葛镇江最后还是给龚鑫写了一封信求援,毕竟唇亡齿寒,他们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龚鑫能抽出兵力相助是最好,没有也还是现在这样。
信刚送出去,第二天贾长明的大军就兵临城下,并对吴州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葛镇江也不是吃素的,他提前将去年在庆川买的两千斤火、药都拿了出来,分了一半在城外设下陷阱,另一半则留在城楼上,灵活使用。
但贾长明早就防着这一招。
而且楚弢在跟龚鑫的交战中,见多了龚鑫大军使用火、药的方式,也随机应变,想出一系列对应的措施,并分享给了友军,甚至为了让贾长明能够尽快拿下吴州,他还安排了人过来教西北军如何应对火器。
所以发现地下埋了火、药做陷阱后,贾长明当天就退了兵。
第二日,他们安排一架架木车在前面打头阵。
这些木车高达两丈,长三丈有余。
木车上下都泼了好几次水,湿漉漉的,这样可防止葛家军的火烧。
然后笨重巨大的木车缓慢前行,每往前一步,里面的士兵就会提前往地面上泼几桶水,等水渗透到地下,他们才继续前行。
火、药和引线都最怕水,被打湿之后就很难引爆了。
葛镇江在城楼上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就被对方这么轻易给破除了,气得脸都绿了,连忙下令射箭,阻拦木车前行。
但贾长明他们在车前做了防护,一发现葛家军射击,连忙撑起牛皮,挡住箭雨。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挪到了城楼下方,然后双方展开了正面的近战厮杀。
葛镇江手里虽然还有一半的火药,但他不敢轻易使用,怕用完就没了。
但没两天,他就不得不使用这个杀手锏,因为贾长明的攻城手段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攻城器械就有十几种,出动的攻城车、楼车、登云梯等多达好几百架。
葛家军有些抵挡不住,仓促之下,葛镇江只得用了火、药,可他们是第一次在城楼上抛火、药,士兵们都没有经验,又怕炸到自己,行动之间难免仓促和紧张。
这就导致好些火、药砸歪了,还有些在半空中就爆炸了,远远没起到葛镇江想要的那种震慑作用。
更糟糕的是一千斤火、药听起来不少,可面对十万大军,完全不够看,只一天,这个杀手锏就用完了。
火、药的作用让葛镇江大失所望,也让葛家军的士气更加的低迷。
可龚鑫那边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贾长明耗死。
葛镇江不甘于慢慢等死,于是派了侯毅前去庆川再购买一批火、药,如果有机会向庆川求援也行。
要是陈云州有意收编他们,开出不错的价码,他就从了。
所以他派侯毅前去庆川也是一种变相的服软和示好。
可惜侯毅却连陈云州的面都没见到,因为陈云州不在,其他人也做不了主,他只能空手赶回吴州。
祸不单行地是,龚鑫这时候也给葛镇江回了信。
龚鑫在信中表示,楚弢不知发了什么疯,又对田州发起了猛攻,大岳实在是无兵可派,没法增援葛镇江。他让葛镇江一定要守住吴州,实在不行可向庆川求援,大岳愿欠庆川一个人情,庆川想要什么,他们以后都可补上。
葛镇江相信龚鑫这一刻的承诺是真心的,因为吴州失守,他们就危险了。
但他相信没用,要陈云州相信啊。
吴州这场战争都持续了快一个月,庆川方面硬是纹丝不动,显然是在坐山观虎斗。
葛镇江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几乎每天都在减员,心里滴血。这些将士可都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就这么消耗在了吴州,让他如何不心疼。
这一仗持续到五月中旬时,葛镇江已经损失了三万兵力,只剩了五万人。
再这么打下去,他的老本都要打没了,所以他心里滋生出了退意。
但吴州四周都是强敌,退无可退,放弃吴州,等于他将无处可去。
贾长明损失也不小,不过他可以随时征兵补充兵力,倒没葛镇江这么急。但因为楚弢那边催得紧,而且这么持续打下去,即便拿下吴州,他也要损失不小。
所以他一边攻城,一边对葛镇江开出了丰厚条件,劝其投降。
龚鑫那边也知道了这事,派了使者到吴州,送重金给葛镇江,劝他一定要坚持住。
葛镇江终于走到了命运的决择路上。
他内心深处,自然是更偏向于同为乱军的老乡龚鑫,只是现在战情对他们不利,他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而且这种事,他还不能提前透出风声,不然很容易让本就低迷的军心再次动荡,搞不好会有将领率兵直接投敌。
所以他只能悄悄找沉稳的袁桦商量。
袁桦听完后,眉头紧皱,分析道:“大将军,对朝廷来说咱们始终是乱军,投效了只怕咱们也不可能取得朝廷的信任,朝廷不可能让你领兵,最大的可能是将你扣留在京城为质。”
“其实别说咱们了,西北军、楚家军凡是营指挥使以上将领的亲属都被抓去了京中为质,咱们不可能避免。我孤家寡人还好,只是大将军和两位大帅都有妻儿,这事……”
他轻轻摇头,面带难色。
葛镇江也想起了这一茬,是啊,皇帝对那些忠诚于他的臣子都这样,更别提自己这样的乱党了。
他皱了皱眉说:“但龚鑫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派不出兵力助我。如果我们一直跟贾长明耗下去,等手底下的人和财物都被耗光之后,即便龚鑫守住了田州,我们过去也不可能受他重视。而且一旦吴州陷落,龚鑫只怕也自身难保了。”
他总不能明知是一条即将沉没的小船,还往上面钻吧?
袁桦叹了口气,深思一会儿道:“大将军,属下有个主意,只是……我怕说出来,葛家军中不少人要骂我是细作,出卖葛家军了。”
葛镇江连忙抬头看着他:“怎么会?军师一路与我们风雨同舟,谁敢怀疑你,那就是怀疑我葛镇江。军师,有话但讲无妨!”
袁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大将军,将吴州让给庆川,换取金银或是火器。”
葛镇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让我将吴州拱手让人,而且还是让给陈云州?”
袁桦苦笑:“我就知道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荒谬,大将军都接受不了,更逞论其他人,就当属下没提。”
他这么说,葛镇江连忙缓和了脸色,道:“别,军师继续说,我只是太震惊了,我相信军师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葛家军。”
袁桦抬头看着他:“大将军,那我继续说了。吴州给了庆川,田州暂时无恙,而且还能让贾长明跟陈云州对上,若他们打个天昏地暗,两败俱伤,那会给龚鑫创造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届时,大将军将是大岳的大功臣。”
“而且要了金银和火器,去了田州后,咱们手里有兵有钱,龚鑫即便有所忌惮,但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敢跟咱们翻脸。我们五万大军加入,必然能改变江南的战局,如果能反攻朝廷大军,拿下几城驻扎,大将军又可重建我们葛家军的势力。有朝一日,北上扩张也未必不可能。”
最后一句实在是令人心动。
葛镇江节节败退为何还不早点投奔某一方,其实也是他心里不甘心,不甘屈居人下。
如果像军师所言,暂时投奔龚鑫,保存实力,他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思量了一会儿,葛镇江下了决心:“好,有军师可抵一军。这主意甚是不错,贾长明不是想避开陈云州吗?我就偏偏要让他对上,我看他到时候是撤兵还是继续打。”
要是不战而退,直接撤兵,那贾长明的大军以后遇到庆川军只怕是士气都要先落几分。
要是继续打,那就更好了。
反正这两方都是他的敌人,哪一方失利他都高兴,要是两败俱伤就更好了,说不定他还可以回来捡个漏。
见他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袁桦提议:“事不宜迟,听说陈云州呆在仁州,不若派侯毅直接去仁州见他吧。”
葛镇江点头答应,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他劝自己,用一座注定要失去的城池,换一笔利益也很不错。
袁桦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果然如陈大人说中了,只要战事失利,葛镇江会很容易就放弃吴州。
***
五月二十,蝉鸣声不止,天气越来越热了。
陈云州坐在山平县府衙后院的大香樟树下吹着热气腾腾的风,吃着冰凉的西瓜看书。
西瓜是庆川最近这两年新培育出来的新鲜品种,瓜皮更薄,里面的瓤红红的,汁水丰盈,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去。
陈云州觉得真是没有西瓜更好的解暑利器了,只可惜没有冰箱,不够凉爽。
“少主,吴州那边派人来了。”林钦怀面色古怪,“说是愿将吴州相让。”
葛镇江真的打算将吴州送给他们,太不可思议了。
陈云州放下瓜,站了起来,往待客的厅堂走去:“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侯毅就跟着仆从进了屋,拱手行礼:“侯毅见过陈大人。”
“原来是侯将军,免礼。”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知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侯毅也是草根出身,之所以受葛镇江重用,主要在于他的忠心。
他这人其实并不善言辞,因此陈云州一问,他就直接亮明了来意:“回陈大人,我家大将军想以吴州换一笔金银或是火、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瞥了他一记,这家伙实在是不会谈判,换个人肯定要陈述利弊,讲讲得了吴州有多少好处等等。
陈云州本来做好了你来我往的杀价预想,谁料遇到侯毅这等直肠子。
他也不墨迹了,很痛快地答应了:“可以,你们葛大将军想要多少换吴州?”
侯毅竖起五根手指头:“五千斤火药,一万两金子。”
这个价钱高吗?不高,毕竟这可是一座城池,而且只要守住了吴州城,西北军退兵后,吴州都是他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田赋一年也不止这个数,说是白送也不为过。
但陈云州不打算掏这么多钱:“五千斤火药,五千两金子,不要跟我说吴州城不止这个价,现在吴州城岌岌可危,是个烂摊子,我也是考虑到定州和怀州的安危,不愿朝廷大军南下,否则,我不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你若不同意,那就请回吧。”
侯毅面上讪讪,本来还想讲讲价的,听到这话,只得苦笑道:“成,我家大将军说他诚心想跟大人您交个朋友,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太干瘪了,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他的底细。
“好,既然咱们双方对这个数字都没意见,那谈一下交接的方式。”陈云州直接说重点。
因为吴州面临西北军的进攻,所以必须得挑个合适的方式、时间和地点交接,避免对方趁着双方交接时偷袭。
经过商议,庆川军从南边分批入城,葛家军分批撤离,火、药和金子也根据撤离的人数,分次交给葛家军。
谈妥之后,侯毅急着回去跟葛镇江汇报此事,因此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他走后,林钦怀叹道:“少主这价码开高了,估计再砍一半,这个侯毅也会答应。看来,葛镇江是打定主意要放弃吴州了。”
陈云州轻笑:“不高,葛镇江损失惨重,若不给他补点,他去了如何在大岳立足?怎么跟龚鑫别苗头呢?”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今天这么大方就不安好心。
表面看,龚鑫白得了几万人,但龚鑫现在势力下降,并不能完全镇得住葛镇江。
而且他地盘就那么大,原有的人马和葛镇江他们必然会产生利益冲突。
要是大岳危机一直没解除还好,一旦打退了朝廷大军,战事顺利,他们迟早会内讧,到时候他们庆川又可捡便宜了。
陈云州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道:“咱们在北上之前,也得先肃清南方,这样才有稳固的大后方。北边的军事交给林叔了,我回定州一趟。”
林钦怀知道他是要回去调兵接收吴州,便道:“我派人护送少主。”
第105章
五月底, 陈云州回到定州,从定州、怀州、兴远三地共抽调了共计八万兵力,由童敬领军北上, 与葛镇江交接。
大军驻扎在距吴州城以南五十多里的北斗县。
陈云州奔赴北斗县与童敬汇合, 几人交流了一下情况,商议后提出了两点。
这次交接他们第一要防备葛镇江给他们挖坑。虽然是交易,双方都谈好了价码, 但葛镇江跟他们的恩怨不小,这次也是不得已才让出吴州, 心里肯定有怨言, 搞不好会摆他们一道。
对此, 陈云州的提议是正式交换前,让葛镇江第一批撤出吴州,让重兵盯着,一旦城内有变就拿下葛镇江作为人质。此外,先入城的将士, 首先掌握各城门等要地,然后地毯式将城中搜查一遍,以防葛镇江在城里留下了后手。
第二则是要防备贾长明的偷袭。
双方加起来十数万大军的交接, 规模这么大, 时间也会持续半天左右,肯定瞒不过西北军的探子, 贾长明知道了, 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而且这期间, 葛家军还可能反水, 掉头对付他们。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贾长明无暇顾忌到他们。
童敬提议:“我们派骑兵去骚扰贾长明的大营如何?这样可牵制住他们的注意力。”
这个提议也可以,但有个风险:“贾长明得信之后, 肯定会知道我们骚扰他们大营的目的。万一,他放弃大营,孤注一掷带兵拦截,不让我们入城呢?这个计划有些冒险,让我去将贾长明引走吧。”
“你……少主,这会不会太危险了?”童敬有些担忧。
陈云州轻笑道:“不危险。我邀请贾长明在吴州以西的祥宁镇见面,至于理由,就说我们庆川军当初也是为了自保,其实无意与朝廷为敌。当初若不是传召的太监语气太张扬,还说回京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咱们庆川军也不会跟西北军打起来,我不想与朝廷为敌,有意投效朝廷,想请他做个中间人。”
“这事要是成了,贾长明肯定会裂土封侯,这样好的立功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不过为了防止葛家军这边走漏消息,此事不能与葛家军提前商量好。得等贾长明出发后,你们直接与吴州交换,若是葛镇江不同意,那就直接毁约你带兵退回北斗县。若是他答应,可送两门咱们淘汰的火炮给他们。”
庆川的火炮已经进阶到第二个版本了。
新的火炮比旧的更轻巧,射程更远,火力更强,杀伤力自然也更大。
老的就没那么有用了,正好淘汰给葛镇江,不然放在仓库里也是浪费。
而且火炮好仿制,但里面的弹药比例就没那么容易弄了,所以即便给了葛镇江,短期内他连残次品都搞不出来的,等他能仿制了,庆川军的火炮估计已经升到第三四代了。
童敬点头:“好,不过,少主您注意安全,咱们派兵盯着,提防贾长明带兵偷袭您。”
陈云州没反对,他还安排了上百名斥候,盯着贾长明大营的动静,如果贾长明不讲武德,那就只能让他白跑一趟了,虽然最后注定也是白跑一趟,但中间好歹还有些希望不是。
***
六月初六,烈日炎炎,距贾长明带兵攻打吴州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贾长明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歼敌数万,曾有两次差点攻破吴州城门,一次吴州用火、药出其不意暂时挽回了局面,一次是三天前,突降大暴雨,导致贾长明功亏一篑。
贾长明差点气死,这老天爷也未免太偏帮葛镇江那狗东西了,什么时候下雨不好,偏偏要在他们快攻入城时下暴雨。
不过六月天娃娃脸,这事也没法控制。但他就不信了,葛镇江还能次次都这么好命?
因为这一战打得太久,损失也不小,贾长明打算休整一段时间,让伤员养好伤,士兵喘口气放松放松,此外再补充一批攻城器械,再挑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对吴州发起猛攻,争取一鼓作气拿下吴州。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信。
贾长明先让人检查了一下信,确认里面没什么危险的玩意儿,这才打开。
看完后,贾长明将信将疑,真的假的,陈云州有意投靠朝廷?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陈云州现在可是占据了十一个州,差不多是大燕三成的国土面积,这时候他还舍得放手?
但要说陈云州有什么阴谋诡计吧,贾长明也看不出来。
因为陈云州说的祥宁镇距他的大营更近,距陈云州管辖的定州远多了。
不管陈云州是从仁州过来,还是从庆川过来,都得走好几百里,对方也犯不着耍着他玩。
而且信的末尾,陈云州还表示,只要贾长明派人过去探查,他可送火、药一百斤,如果贾长明愿意见他,他会送贾长明五门火炮。
贾长明早就觊觎庆川的火器了,看到这一条哪还坐得住啊。
他召来几个心腹,将信递给他们:“你们看看,这陈云州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周勤最先看完,他笑呵呵地拍马道:“将军,陈云州肯定是眼看咱们要拿下吴州,威胁到定州和怀州,所以怕了吧。都说庆川军厉害,但他们可没主动攻打过谁,拿下的城池大多都是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搞到手的,正面作战,只怕没什么战斗力。”
这话还真有一点道理,哪怕是葛家军在庆川手底下吃了亏,但那也是他们主动攻打庆川。
另一个将领也说:“周指挥使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也要提防他们是针对贾将军。末将提议,双方只能带最多二十人做护卫,约见的地点,双方都要提前派人勘察过,以防他们设陷阱引将军过去。”
“将军,末将愿前往与庆川军交涉。”周勤主动请缨,“末将会想办法打听打听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贾长明最近几日又不打算攻打吴州,左右有时间,而且这事要办成了,他铁定会变成大燕的红人,皇帝的新宠,所以他只略微思考了一瞬就点头同意了:“ 成,周指挥使,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小心,陈云州这人奸诈得很,不要中了对方的奸计。”
周勤连忙点头:“是,将军您尽管放心,末将一定摸清楚他们的态度。”
第二天,周勤就带了几个人奔赴祥宁镇。
祥宁镇很小,只有一百多户人家,而且镇子地势平坦,周围没有高山险地做天然的屏障,也不用担心敌人埋伏。
接待周勤的柯九。
柯九带着他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表示:“我家大人当初建庆川军也是不得已。当时葛家军兵临庆川城下,我家大人写了好几封信去朝廷,请求支援,但都没有回音,为了护住全城老百姓,也为了保住我家大人自己的性命,我家大人不得已,只能将百姓征召起来,临时组建成了庆川军。”
“但我家大人无意与朝廷为敌,只是对当初朝廷不肯增援庆川有些怨言,加之朝廷派来的那位鲁公公趾高气扬的,说什么我家大人进了京就别想回来了。我家大人担心,故而不敢进京。”
“而且想必周指挥使也知道了我家大人的真实身份。我家大人当初取代陈状元,那也是一时好奇,谁料这个官会越做越大,最后没法收场。我家大人怕去了京城,身份暴露,皇上会要了他的脑袋,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周勤哪知道还有这么多事,连忙表态:“误会,这里面都是误会,把误会解开就好了。陈大人此等人才,朝廷万般重视,又怎会处罚陈大人呢?这肯定是那太监为了勒索好处,故意胡说八道,恐吓陈大人的,柯大人放心,这事我家大将军一定帮陈大人。”
柯九点头:“那就谢谢贾将军和周指挥使了。我家大人想当面见见贾将军,请他给朝廷带个话,将庆川、桥州、兴远、仪州作为我家大人的封地,我家大人就可退回庆川,以后再也不出庆川。庆川四州府仍是朝廷的属地,每年也可向朝廷缴纳税赋,但四州府事务,皆由我家大人处理。”
周勤明白了,陈云州这是想封异姓王,自成一国,拿这四州做他的封地。
要是陈云州没什么要求,说要投效朝廷,他还担心这里面有诈,但有这种要求就合理多了。毕竟继续打下去,陈云州未必能保住这些地方,看看曾经猖狂不可一世的龚鑫就知道了。
他连忙表态:“还是陈大人深明大义,我家大人一定会尽力促成这事。”
柯九笑道:“如此甚好,既然我们都没意见,那就约个时间吧,事不宜迟,两日后如何?周指挥使若是不放心,可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
周勤心里一片火热,急着促成此事立功,连忙说道:“好,那咱们各留两个人监督对方,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将军,尽快敲定此事。”
柯九见他这么积极,迅速让人拿来了一百斤火、药,交给周勤带进去。
当天晚上贾长明听完周勤的禀告,恍然大悟。
是了,陈云州虽然占据了十一州,但兵力并不是特别多,恐怕也担心他们拿下吴州,除了龚鑫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所以提前找出路了。
这陈云州倒是狡猾,知道早早给自己谋个好出路。
就是他这属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异姓王,开国那会儿都没这个先例,多少王侯将相追随太祖打天下也不敢提这个要求,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也可暂时先糊弄住他,等他让出七州,等他们西北军和楚家军联合平定了江南,几十万大军再直逼庆川,到时候陈云州就会明白,异姓王也不过是他自己的黄粱一梦罢了。
贾长明觉得此事大有可为,欣然同意。
***
两日后,他带了二十名身手极好的亲信,奔赴祥宁镇赴约。
一个半时辰后,他顺利抵达了祥宁镇。
可能是为了取信于他,陈云州将宴设在了露天的一棵百年老银杏下。
这棵银杏树很高,枝繁叶茂,将灼热的阳光都挡在上方,树荫下很是凉快。而且银杏树四周是苍翠的旷野,一望无际,没什么遮拦,自然也没有埋伏。
陈云州在树下置了一桌两椅,桌上只放了一套茶具。
见贾长明过来,陈云州起身,笑着拱手道:“这位就是贾将军吧,真是英武不凡,实令人佩服!”
贾长明看着陈云州这张年轻得过分的白净俊俏面庞,笑呵呵地说:“哪里比得上陈大人年轻有为。陈大人如此年纪就建这等功业,后生可畏啊!”
陈云州摆手说道:“贾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仰仗先人庇护罢了,这都是他们的功劳。我嘛,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每日吃喝不愁就知足了!”
要是之前,贾长明肯定是不信的。
但他看着陈云州这明显小白脸的富贵公子哥长相,还有他这身骚包奢华的紫色云锦袍,腰间巴掌大的白玉佩,还有手指上的绿扳指以及桌上明显是出自贡窑的茶具,就连临时用的桌子都是楠木所制,足以见这人有多贪图享乐。
而且他当初杀害冒充陈状元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哪会做官啊。
还不是林钦怀他们在后面帮衬他。
庆川能有今天,林钦怀他们这些人才是最大的功臣,陈云州也不过是投胎好罢了。
因为先入为主,贾长明丝毫没怀疑陈云州的话,甚至连戒心都放下了很多。
他笑呵呵地说:“陈大人这追求甚好,富贵闲人也是贾某所渴求的啊,没想到陈大人年纪轻轻,已看得如此明白,陈大人的心愿我已知晓,我定会如实禀告朝廷,并上书皇上,替陈大人澄清这其中的误会。”
陈云州大大松了口气,拱手感激地说:“谢贾将军,你知道我没什么根底,朝里也没人替我说话,我才不敢去京城,如今了有了贾将军相助,我这心算是放下来了。谢贾将军,这是我写给皇上的一封奏折,贾将军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烦请贾将军指点。”
为了拖时间,陈云州特意让人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奏折,洋洋洒洒三十几页,寻常的信封都塞不下。
信里,陈云州先是阐述了庆川军成立的原因,然后表明这一切都是误会,他绝没有对抗朝廷,做乱臣贼子的意思,然后是一通又臭又长表忠心的话,再然后是恳请皇帝给他一个机会。
这样长的信,贾长明看了一刻多钟才看完。
然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太啰嗦了,这陈云州一看就是没做官的经验,写封奏折都啰啰嗦嗦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车轱辘一样,他不会是觉得奏折字数越多就越能表明他的忠心吧?
这样厚又没重点的奏折,皇上有耐心看完才怪了。
不过贾长明也希望能促成这事,于是他将信摊开在桌面上,手把手教陈云州如何修改奏折。
陈云州虚心受教,让柯九备了笔墨纸砚,一边改一边询问贾长明的意见,极大地满足了贾长明这颗好为人师的虚荣心。
***
而另一边,清晨,天刚亮不久,葛镇江就接到了消息,庆川军兵临城下了,要求他今日就完成交易。
听到这话,葛镇江思忖片刻就明白原因了。
庆川军肯定是防着贾长明,所以才这样出其不意,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来了。
庆川军急,他不急。
葛镇江决定拖一拖,最好将西北军拖过来,然后两军在南城门外打个你死我活,他捡个漏,也不用将自己的吴州拱手让人了。
所以他按住脑袋装晕:“哎呀,我身体不舒服,这府上还没来得及收拾,你派人去告诉庆川军,我们还要收拾半日,午时过半就撤出吴州。”
半天的时间,应该足够西北军反应过来了。
西北军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庆川军这时候跳出来摘桃子。
童敬听到这个消息,冷笑着对传令的人说:“是吗?你回去告诉葛镇江,我给他两刻钟,如果两刻钟后,不见葛家军撤出城,交易作废,我们庆川军会退走,但临走时,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说完他一挥手。
后面的士兵立即掀开蒙在车子上的布,露出一排半人多高的大、炮,炮口直径有三尺长,里面黑森森的,像是一口吃人的黑洞,让人望而生畏。
见到传令官震惊恐惧的表情,童敬不轻不重地说:“就是不知道吴州的城墙够不够厚,受不受得了我们这些炮火的攻击了!”
传令官闻言色变,连忙解释:“误会,童将军,这都是误会。你们来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收拾,而且我家大将军昨天就生病了,现在还没好,真不是故意的。”
童敬才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沙漏,举在手中,不耐地看着传令官:“你们只有两刻钟的时间,若是两刻钟撤出吴州城,我赠葛镇江两门大炮,若是能一刻钟就撤离出城,我赠葛镇江五门大炮!”
“是选礼物,还是要炮火,你们自己斟酌吧,从此刻开始计时!”
说着,他将沙漏重重按在了旁边的车子上。
传令官见状,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讪讪地拱了拱手,转身上马飞快回城。
葛镇江接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都是懵的。
他没想到庆川军这么强势,连兵都运到城楼下了,还能说撤就撤。
他有些疑心童敬是诈他的,毕竟到嘴边的肥肉谁舍得放弃?但他又担心真的将庆川惹毛了,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
见状,袁桦劝道:“大将军,这事不能赌,若咱们这次跟庆川军闹翻,只怕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而且庆川的火炮威力巨大,若得能几门,大岳必然很高兴,也能增加大将军在大岳的地位,这可是庆川军第一次对外送出大炮。”
葛镇江对这大炮也颇为心动,只是有些担忧:“怕也是来不及了!”
袁桦笑道:“怎么会?开始撤离又不是让咱们全部撤出城,大将军现在就下令南城门的将士开始撤离出城,其他人再准备准备,收拾一下,这样府中值钱的东西也可都带走。”
其实谈妥之后,葛镇江早就做好了撤离吴州的准备,金银珠宝,粮食,还有一些奢华的布料、古董字画等等,早就已经装入了箱子中,就等着出发。
他点头,立即拿了自己的令牌,交给传令官,让他去通知驻守在南城门的葛淮安即刻就撤离。
葛淮安面对庆川军就暴躁得很,但葛镇江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而且他也知道,今天不退,他们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也守不住吴州多久。
到时候城破了,他们所有人,包括他这几年娶的妻妾,还有几个儿子,都要全部交代在这。
所以葛淮安哪怕再不情愿,但在接到消息后,还是让人打开了南城门,组织将士撤离。
六百米外开,童敬拿着望远镜,盯着城门的方向,见城门打开,终于松了口气,问旁边的亲卫:“西北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亲卫答道:“回童将军,斥候还没回来,不过我们已抓到了西北军的探子共计十三人。”
这是看到的,还有没暴露的呢?
童敬皱眉:“西北军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接到消息,派人去通知葛镇江,如果能够在一个时辰内撤离出吴州,我再给他五门大炮。但他若是故意拖延时间,西北军一旦有异动,我们会即刻对他们开火!我的耐心有限,让他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对付葛镇江这种老油条,只能既打又拉,武力和利益一块儿上才行,童敬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发现葛家军拖拖拉拉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哎,也不知少主能拖住贾长明多长时间,但为安全计,他们这边必须得快。
但童敬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下了命令:“让斥候盯着,如果西北军派出人马往西,人数不多的话,拦一拦。”
***
西北军果然得到了消息。
现在留守大营的是贾长明的副将盛孟辉。
他听了斥候的禀告,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吴州城南出现了一支大军?多少人?是谁的军队弄清楚了吗?”
斥候摇头:“盛副将,他们好像是在防着我们,派了人在清除附近的斥候,小的远远看到几个同袍被发现,只得先行离开。至于人数,粗略估计有好几万,军旗上写的是一个‘童’字。”
“童?这是哪一支?”盛孟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有哪个很出名的将领姓童。
但现在能出现在吴州城下的只能是龚鑫或是庆川军的兵马。
龚鑫这边跟朝廷打交道比较多,并没有出现姓童的将领,那这批人很可能是庆川来的!庆川占据的州县南北长达一千多里,有些常驻最南端的将领,他们并不熟悉。
庆川军派了大军到吴州,而陈云州却邀请他家将军会面,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盛孟辉眉心剧烈一跳,当即吩咐道:“快,继续派人去盯着他们在干什么,此外,派人快马加鞭去祥宁镇……”
话未说完,帐外的卫兵忽然说道:“盛副将,又有斥候回来了,在门口求见。”
“让他进来!”盛孟辉急忙说道。
下一刻,一个满头大汗浑身都是草和泥的斥候跑了进来,跪下道:“盛副将,吴州城中的葛家军从南城门出来了,小的远远看到,他们带了很多马车,车上塞得满满的,像是要撤离吴州!”
盛孟辉双眼大睁,一把抓住这斥候,焦急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斥候连忙点头:“小的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盛孟辉松开他,着急地在帐内踱步,嘴里喃喃自语:“疑似庆川大军抵达吴州,葛镇江的人马撤出吴州……中计了,这肯定是陈云州的奸计,他骗咱们,庆川军的目标跟咱们一样都是吴州。来人,召集众将领,即刻出发,迅速奔赴吴州南城门,攻打庆川军!”
亲卫连忙传令下去。
但众将领集合后却质疑盛孟辉的决定:“盛副将,你确定吗?葛镇江又不是疯了,他怎么可能将吴州拱手让给庆川军?”
周勤更不愿相信即将到手的大功劳就要这么泡汤了,他也反对:“是啊,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听说葛镇江跟庆川军可是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把吴州让给庆川军。而且出兵这么大的事,盛副将您有贾将领的手令吗?”
军中出兵都有严格的规矩,盛孟辉虽然是目前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但他没有彪炳的战功,威望不够,现在贾长明又不在,这样突然出兵,其他将领都会质疑他的决定,更有甚者还会怀疑他的用意。
盛孟辉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但就没一个人站出来坚定地支持自己,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一群头脑简单,只知争权夺利的蠢货!
他急火攻心,怒道:“我说现在出兵,有什么事,我盛孟辉一个人承担,这总行了吧?”
周勤嘀咕:“盛副将,这……要是出了事,朝廷肯定会追究咱们的责任。”
言下之意是,这可不你一个人就能承担得了的。
一群胆小怕事,只知争权夺利的蠢货!
盛孟辉知道说不动他们,也不再跟他们扯皮,而是命令亲卫:“你速速带人前去祥宁镇,通知大将军,就说吴州出事了,让他快点回来。你们速度一定要快,骑最好的马,多带几十个人,如果有机会,拿下陈云州!”
亲卫领了命令,迅速带了人出了军营。
***
一封奏折再怎么拖,半个时辰也修改完毕了。
修改后的奏折只有短短三页,陈云州誊抄一遍后,递给了贾长明,说道:“贾将军,此事有劳了,事成之后,陈某必有重谢。希望将军能将陈某的意愿传达天听,陈某绝无与朝廷作对的念头,只求圣上开恩,给陈某一个容身之所。”
贾长明将信收了起来,藏在了怀里,笑眯眯地对陈云州说:“陈大人言重了,若是早知有这样的误会,贾某必然向皇上说明实情,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害陈大人整日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你放心,贾某会派人,加急将这封信送去京城的。”
陈云州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有贾将军的这番话陈某就放心了。如今已快午时,我命人在镇上备了一些酒食,不知贾将军有没有时间?”
哪怕已经跟陈云州达成了一定的协议,但贾长明也不可能完全相信陈云州,更不可能随他去镇子里,谁知道那饭菜酒水里面有没有下毒。
贾长明一脸为难:“能结识陈大人,实乃贾某三生有幸,贾某也想与陈大人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奈何时间不早,军营中还有事,贾某得回去了,改日吧。等好消息从京中传回来,咱们再聚也不迟。”
陈云州有些遗憾:“这样啊,那陈某也不留贾将军了,贾将军一路走好,两门火炮,我命人放在了路边,贾将军一并带回去,等朝廷的谕令下来后,这样的火炮,贾将军要多少,尽管提!”
贾长明闻言大喜,他愿意大老远跑这一趟,冒着风险见陈云州,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这些火器。
不管陈云州说的是真是假,得了这两门火器,送去工部,兴许要不了多久工部就能仿制出来,到时候庆川的火器就不足为惧了。
“多谢陈大人,那贾某就却之不恭了,这次来得急,只给陈大人备了一份薄礼,望陈大人不要嫌弃。”贾长明挥了挥手。
两个士兵抬了一口箱子上来,打开展示在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一看,银光闪闪,不错,这么大箱银子,怎么也有好几千两吧,可以造十几门二代火炮了,这一趟小赚。
他拱手笑道:“多谢贾将军,时候不早了,咱们后会有期。火炮的具体用法,小册子也放在了火炮中,贾将军回去,若有什么疑惑的,可派人去庆川。”
贾长明笑得更开心了:“好,多谢陈大人,告辞!”
来到路边,他抬了抬下巴,问守在火炮前的几个士兵:“查验过了吗?这火炮没问题吧。”
士兵摇头:“没有,不过炮弹放在这口箱子里,小的打开看过了,是十个铁疙瘩。”
贾长明在仁州是见过火炮的,发射出来的就是这玩意儿,他让人关上了箱子,笑呵呵地说:“走,回营。”
这一趟收获满满,皇上一定会重重赏他。
想着自己一连立了两大功,贾长明就心情大好,哪怕今天的太阳格外炎热,坐在马车中都是汗,也丝毫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马车行至半路,忽地停了下来。
贾长明掀起车帘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亲卫道:“大将军,前面来了两名盛副将身边的卫兵,他们还负了伤。”
一听这话,贾长明就意识到了不妙。
他当即道:“让他们过来,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是。”亲卫将人请了过来。
很快两个灰头土脸,胳膊上还挂了彩的士兵出现在贾长明跟前。
“将军,大事不好了,今天上午,吴州南城门外出现了一支军队,疑似庆川军。然后葛镇江的人马开始撤出吴州城,盛副将命小的来报信,但在路上小的们遭人偷袭,最后只有小的二人逃了过来。盛副将请您快速回营!”
贾长明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他立即下了马车,跃上马,留了四人在后面押送两门大炮,他则带着剩下的十六人骑马疾驰。
一个时辰后,贾长明在军营外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盛孟辉。
看到他,盛孟辉急忙上前,告诉了他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将军,葛家军已全部撤离吴州,往东去了,看其行迹,应是准备去田州投奔龚鑫!”
贾长明目眦欲裂,怒问道:“那吴州呢?”
盛孟辉望了一眼吴州的方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吴州,吴州城门上现已插上了庆川大军的旗帜。”
贾长明怒火中烧:“你们是干什么的?发现为什么不阻止?”
盛孟辉低下头:“大将军,您不在,末将没有得到您的授令,无法调动大军出战。咱们中了陈云州的调虎离山计,他是故意将您骗走的!”
这他娘的还用你说啊?
贾长明又怒又惊,完了,好不容易打得半残的吴州满血复活了,而且葛镇江带兵加入了田州战场,这下楚家军的境况危矣。
他非但没有拿下吴州助楚家军一臂之力,反而给楚家军增加了几万的敌军!
而这一切都是拜陈云州这个奸人所赐!
贾长明怒发冲冠,飞快地往大营里走去,边走边说:“召集诸将,商议攻打吴州一事。”
庆川军今日入城,对吴州还不熟悉,也没安顿好,现在出击还有一定的机会,不然等庆川军在城中站稳了脚跟,再想攻下吴州就难了。
第106章
绕了一圈路, 傍晚陈云州才抵达吴州。
驻守城门的将士立即将派人去通知了童敬。
童敬将下午整理的情况,汇报给了陈云州:“少主,目前我们的人已经驻守在了各大城门, 并派人在城中搜了一遍, 只发现了个别葛家军士兵。他们都是吴州人氏,被强征入伍,不愿离开家乡, 趁乱躲了起来。我们将其兵器没收了,并登记在册, 让巡逻的衙役士兵重点留意他们。”
“总共多少人?”陈云州问道。
童敬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纸:“目前发现了三十二人。”
这么点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陈云州颔首:“这么安排就很好。毕竟咱们初入吴州, 不宜跟当地百姓起冲突。”
“是。少主,还有一事,葛镇江他们撤离吴州时几乎是掘地三尺,将城内但凡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粮食。”说到这里, 童敬恨得牙痒痒的,“他们将全城百姓都搜刮洗劫了一遍,只有极少百姓藏的粮食没发现, 绝大部分百姓手里都没什么粮了, 坚持不了两天。”
吃不饱肚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
陈云州蹙眉:“他们出城时你们没发现端倪吗?”
童敬苦笑:“当时时间太赶,而且葛家军的车子总共也就几百辆, 谁知道他们会把粮食都搜刮走。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葛镇江他们的洗劫, 还因为战事持续了快两个月, 城内百姓本来就没多少粮了。”
中部地区一年两熟, 夏季气温高种植水稻,秋冬天冷种植小麦。
南方地区的小麦通常是在四五月的时候收割。但今年因西北军围城, 吴州城外方圆几十里的粮食都被他们抢光了,更远一些的,没法运送入城。
而且因为战乱,吴州城怕混入西北军的奸细,严禁百姓入城,其他商旅也不敢运粮到吴州,使得城内的粮食得不到补充。
这才是城内缺粮的根本原因。
陈云州接过他手里的卷宗,问道:“城内大致还有多少百姓?”
童敬说道:“青壮年大多被葛家军强征入伍带走了,如今城中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总共有四五万人左右。”
“那我们带了多少粮食过来?”陈云州又问。
童敬如数家珍:“因为时间比较赶,只带了大概够吃二十天左右的粮草,后续庆川那边还会运一批过来,但就怕西北军捣乱。”
他们有广袤的后方,粮草无忧,只是西北军肯定会想方设法劫粮草。
陈云州当即下令:“发粮,按人头发,每人发二十斤,这足以让他们撑一个月了。”
老弱妇孺也有好处,吃得少,消耗少。这些百姓都很节约,现在这种情况,一天一个人估计也就吃半斤粮食,匀一些也没大碍。
童敬粗略在心里算了一下说:“那咱们的粮草估计就只够十几天的了,不一定能衔接上。”
陈云州看着他说:“童叔,咱们这次可是有八万大军,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只能缩在城中,以守城为主。这次你可以大胆一点,寻找主动出击的时机。贾长明应该已经发现被咱们摆了一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更不可能不战就直接退兵的。”
“如果我是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趁着我们刚入城还没休整过来,突袭吴州。二是围守吴州,做好打长久站的准备。但我们不是葛镇江,我们还有定州、仁州、怀州、庆川、兴远等地做支援,他围不死我们,还要担心我们的人从定州绕到大营后方突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争取速战速决,还可能有一线胜利的希望。”
“而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明早就派兵突袭,走贾长明的路,让贾长明无路可走。这是我的一点看法,你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童敬听完这话,眼睛发亮:“少主,我看行,咱们有五千人的骑兵,机动性强,而且个个都是神射手,让他们突袭,放几十箭就跑,保证让西北军大营乱糟糟的,明日没精力再攻城了,也能为咱们赢得更多休整的时间。”
陈云州见他赞同也很高兴,笑道:“那这事就交给童叔安排,吴州城内事务交给我。”
他们庆川也该主动出击,秀一秀肌肉了,不然贾长明还以为他们是软脚虾。
童敬点头,匆忙出去布置安排了。
陈云州则召见了府衙的衙役,询问了一下城中有哪些大户和德高望重的人,派人去将他们请了过来,然后表示明日准备给全城的百姓每人发二十斤粮食应急。
此外,庆川军会尽快解决城外的西北军,让吴州城恢复正常的商贸活动。而且官府还会从庆川运一批粮食过来,按照庆川城的市场价销售,每斤不超过十文钱,如果城中百姓没有购粮的钱,到时候可做工抵粮。
打退西北军后,官府会组织百姓修补城墙,挖护城河,修筑从吴州到定州、怀州的路,这些都需要人。
而且打仗期间,可能也需要城中百姓帮忙洗衣做饭,照顾伤员。
陈云州今天请他们来的目的,是希望他们帮忙安抚百姓,保持城中的安稳,同时组织一部分有余力的百姓帮庆川军做后勤。
几人听了这话都将信将疑,毕竟外面的人打进城不抢他们都是好的了,哪有无条件发粮食的?至于后勤,那不是直接强征杂役吗?还用问他们的意见?
这就跟天上砸馅饼一样,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几人嘴上讨好夸赞,脸上却明显不信,陈云州也没多说。有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做一件。
等明天官府正式按照户册发粮之后,他们就会明白他是说真的了。
不过这个发粮陈云州不打算让百姓来领,而是准备派车子挨家挨户地发,根据人头发粮食。这样在发粮的时候,重新登记一下人口,掌握城中的准确人数。
城里肯定有一些人藏了起来没有登记在册的,但在粮食的诱惑下,明天这些人必然会露面。
为避免出乱子,陈云州让柯九准备了一下,每支队伍除了运粮的衙役和现招的杂役,还安排两名书吏随同登记各家各户的情况,此外还要有二十名士兵陪同,既是保护粮食也是监督。
他根据吴州城内的舆图,安排了四条路线,四支队伍,挨家挨户地发粮,预计明天一天就能完成。
等忙完已是深夜,陈云州询问柯九:“童将军回来了吗?”
柯九摇头:“没有!”
陈云州点点头,没说什么,倒头就睡。
***
翌日五更天,万籁俱静,正是好眠时,咯吱一声,吴州城北门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了,一队铁骑宛如幽灵一般飞快地出了城,马蹄声惊得树枝上休憩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急促地窜入了林间。
夜间巡视的西北军斥候看到这一幕,连忙返身往军营而去,准备回去报信,却被疾驰的骑兵甩在了后面。
骑兵飞驰,不多时就抵达了驻扎在六里外的西北军大营。
听到马蹄声,值夜的军士立即吹响了哨声,同时提刀上前迎敌,只是刚出大营,嗖嗖嗖利箭破空而来,将他们扎成了刺猬。
急促的哨声惊醒了各帐篷中沉睡的士兵,他们迅速翻身起来。
“敌袭,敌袭……”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大营中响起。
盛孟辉最先反应过来,带了一支军队出营迎敌,刚出营地便看到了地面上的尸体,他迅速后退,大声喊道:“盾牌,拿盾牌过来,弓箭手做准备!”
可太迟了,最前面那一两排的士兵又倒了下去。
朦胧的月光了成了敌军最好的掩护。
好在西北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不多时就组织起了有力的反抗,步兵拿着盾牌在前面开路,骑兵和弓箭手紧随其后跟上。
眼看西北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了过来,而且天快亮了,他们已经捡不到便宜了,童敬下令撤退。
放完一笔箭后,庆川骑兵如来时那样突然,忽地就调转方向,策马离开。
见状,有将士不甘地问盛孟辉:“盛副将,追吗?”
盛孟辉摇头否决:“不可,小心敌人有诈!”
他们西北军也有骑兵,但不多,只带了两千过来。
这时候追上去,后面的步兵跟不上,万一敌军在前面设了埋伏,那就是羊入虎口。
他带着人撤回大营,这时候晨光熹微,阳光从薄薄的云层跳跃而出,将混乱的西北军大营照得无所遁形。
残破的箭支、染血的泥土、还有躺在地上失去了呼吸的将士,以及站着营地中紧握拳头,目眦欲裂的贾长明。
听到脚步声,贾长明抬起猩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盛孟辉:“他们跑了?”
盛孟辉无奈点头:“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没追上。”
贾长明没看他,问一旁的将领:“死伤多少?”
那将领低垂着头:“死了一千三百多人,重伤两百多人,轻伤七百多。”
这个数字对几万人的西北军来说不算什么,但被敌人打到老巢,还让敌人全身而退,对西北军而言是个莫大的耻辱。
贾长明挥了挥手:“好好安葬死去的弟兄们,伤员要全力救治。”
等人都退下去后,盛孟辉低语道:“将军,今日还要按原定计划攻打吴州吗?”
经庆川军这么一闹,营中将士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贾长明扫了一眼,不答反问:“探查到昨日有多少庆川军入城吗?”
盛孟辉轻轻摇头:“斥候被他们发现了,没有比较准确的数字,但粗略估计,不会比葛镇江的人少。”
那就难办了,贾长明有种预感,这场仗会比以前更难打。
但要让他不战而退,灰溜溜地滚回禄州,别说其他人了,西北军上下会如何看他?
这一仗他必须得打,而且一定要胜。
贾长明闭上眼睛,狠心说道:“打,不能再拖。庆川军占据了地利,不惧偷袭,但咱们不一样,经过今天的事,我们随时都会担心庆川军骑兵偷袭,时间一长,全军上下都会很疲惫。咱们现在必须要趁庆川军还没在吴州城内站稳脚跟就开始行动,事不宜迟,让伙房煮饭,让大家吃饱,然后为今早丧命的弟兄们报仇!”
***
夏日天亮得早,距辰时还有半个时辰,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边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到了。
这对全吴州百姓而言,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但又是个极不普通的早晨。
因为他们刚起床就听到街上传来了敲锣的声音:“官府准备从庆川军的粮草中匀了一部分粮食分给全城百姓。因粮草有限,每人只能分二十斤,希望大家能爱惜粮食,从即刻起,家家户户都呆在家中等着粮食分配,若没看到人,将不予分配!”
衙役边念,边往下一条街走去。
刚打了桶水洗脸的妇人都傻了,直到声音越去越远,她才腾地打开了门,看到同样站在门口,一脸惊诧的隔壁邻居:“花嫂子,你听见了吗?发粮,是真的吗?不是让咱们交粮?”
隔壁花嫂子一脸喜色:“发,没错的,咱们哪还有粮交啊。谢天谢地,我们总算有活路了。”
说着说着,她扑通跪在了门口,双手作揖,对着空荡荡的街道磕头,又哭又笑的,让两侧对面的邻居见了都是唏嘘又激动又期盼。
辰时整,在吴州百姓的翘首以盼中,堆满了麻袋的马车缓缓走来,打头的衙役和帮忙的杂役都是熟面孔,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青衫书生模样的青年,再后面是两队手持大刀的士兵。
他们停在了街头第一家:“家中几口人,都站出来,一一报名字,年龄!”
站在最前面的老翁和老妪开始报名字和年龄,接下来是媳妇,还有两个孙子孙女。
书吏看了看,迅速记下五人的命字,另一人说:“一家五口,领一百斤粮。”
旁边的杂役拖下来一个麻袋过称:“拿容器过来!”
见真的发粮,老翁和老妇对视一眼,讪讪地说:“官爷,草民家里还有个儿子。”
说着推了一下小孙子。
书吏没有追究,一板一眼地问道:“人呢?”
小孙子跑进门,不一会儿就将一个瘦弱、局促,眼神中带着恐惧的男人拉了出来。
书吏问了男人姓名年龄,然后说:“六口,一百二十斤粮。”
杂役加了二十斤,倒进了这家人准备的容器里,然后马车前行,往下一家去。
前方观望的人见官府真的发粮,而且也没抓青壮年男丁,一个个窃窃私语,不一会儿,翘首以盼的屋檐下多了好些个男丁。
只是才发了半条街,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所有人都怔愣了,担忧地看着城墙方向,生怕战争再度来临,发粮会停止,甚至会强征他们。
但押送粮食的士兵只是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催促怔愣的衙役和杂役:“继续,下一家!”
他们的镇定感染了街道两旁的所有人。
头一次,吴州百姓由衷地希望,庆川军一定要赢!
***
府衙,童敬满头大汗,脱下了铠甲,冲陈云州笑了笑:“少主,偷袭成功,只折损了七个兄弟!”
他们至少杀了几十上百倍的敌人。
陈云州含笑说道:“童叔辛苦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
童敬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又累又饿,也不跟陈云州客气,大剌剌地坐下,抓了个白胖胖的馒头咬了一口:“好吃,在西北时,我跟老林最好这一口了。”
巴掌大的馒头,他三口就解决了,陈云州手里的还剩一大半。
吃完一个,他又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
陈云州正想劝他吃慢点,小心噎着,忽地听到了号角声,一声高过一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陈云州放下馒头就起身。
童敬一口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塞进了嘴里,紧随其后出了门。
柯九已经快速让人准备了马。
两人翻身上马,飞快地往号角声响起的北城门而去。
跑到半路就遇到了来报信的士兵:“陈大人,童将军,西北军打过来了,已经快逼近城门下方了。”
童敬立即对陈云州说:“少主,我先去守城,你再调一部分兵力过来。”
说完,一扬马鞭,急速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陈云州不是太担心,这次他们带了充足的兵力,北城门常驻将士就有好几千,短时间内西北军还破不了城。他调转马头去了军营,召集将领商议几句,然后带了五万大军直奔北城门。
陈云州到的时候,西北军已经对吴州发起了猛攻。
配备用防盾、抓钩、绞车和滑轮等器具的云梯车已经攀附在了城墙上,无数的西北军从下方升上来,然后对城楼上的庆川军发起剧烈的冲刺。
底部装有滑轮,十来丈高的移动箭楼在远处负责清空城楼上的守军,等飞箭扫了一遍,城楼上没几个活人了,云梯车上的士兵趁机快速登城。
投石车、冲车、攻城车等也全部出动了。
陈云州上了城楼就发现,守城士兵死伤惨重,城墙上到处都是还没凝结的血迹,还有无数没来得及搬运的尸体、伤员。
脸上、铠甲上都是血的童敬看到陈云州上来,立即跑了过来:“少主,这次贾长明恐怕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带来了,城楼上太危险了,您快回去,您不能出事,否则……”
“不用说了,我下去,援军已到。”陈云州制止了他,退下了城楼。
不能亲自上城门跟敌军作战,陈云州也没闲着。他从吴州百姓、衙役中挑了几个名声很好,谈吐也不错的,将吴州百姓组织了起来,帮忙救治伤员,运送阵亡士兵的尸体,为大军准备食物、干净的饮水等等。
几万大军的加入,很快稳定住了城楼上的局势。
但今天西北军明显是打算死磕,伤亡不小。
眼看着不断有伤员和阵亡者抬下来,陈云州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这么下去,守住城也要花费不小的代价。
朝廷正规军跟葛家军这种乌合之众到底有所不同。
陈云州下令:“去将火炮拿出来吧,抬几门到城墙上,对着敌军的云梯、箭楼、投石车轰炸,不要舍不得炮弹,给我狠狠地打!”
十门火炮被抬上了城楼,对着敌军猛轰。
但火炮的机动性不够强,而且云梯太近了,高度又比城楼要低一些,效果不是很好。而箭楼、投石车要远很多,火炮的准头没那么好。
陈云州听了城楼上的使用效果,决定回头就写一封信给乔昆,让工坊给火炮底端装一个滑轮,这样移动更方便,机动性强。
不过强大的火力到底是震慑住了敌人,而且炸弹残片掉落下去,也会对下方的敌军造成一定的伤害。
逐渐的,西北军的攻势有所减缓。
中午,烈日当空,西北军还没攻入吴州城。
盛夏正午的阳光烤得人满头大汗,因为水分补充不及时,很多将士的嘴唇都干裂了。
这一仗打到这时候还没有出现转机,胜利的希望越发的渺茫。
盛孟辉眯眼看着远处不断往上攀爬,又被敌军挑落,像下饺子一样往下掉的士兵,哑声道:“将军,今天咱们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这一仗再打下去恐怕……”
贾长明看着城墙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双目赤红,咬紧牙关说:“不,不,咱们还有机会的,传令下去,将那两门大炮拿来,对着城门轰。攻城车都差点撞开城门,用炮轰,一定能轰开,只要打开了城门,咱们今天就不会输。”
盛孟辉看着陷入癫狂的贾长明,不大赞同,庆川军这次的兵力不一定比他们少,即便攻入城,他们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优势。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且退兵,再从长计议吧。”
贾长明扭头瞥了他一眼,嘴里低喃:“没有机会了,今天拿不下吴州,以后就更别想了!”
而且他们输不起。
他一旦输了,没法支援田州的楚家军,楚家军也很可能会失败。
到时候这两场战事的失败都得由他来承担。
见劝不动他,盛孟辉只能寄希望于那火炮了。
火炮的威力确实非同凡响,也许可以打开城门。
很快,几个士兵将两门火炮推了过来。
盛孟辉预估了一下庆川军火炮的距离,命人将火炮安放在正对着北城门四百米左右的距离,然后下令:“点炮!”
几个士兵将炮弹放了进去,然后点燃了引线。
滋滋声响起,火线不断往前燃烧,然后“轰”地一声响起,火炮直接整个炸开,浓烟滚滚,残片四飞,惨叫声连连,附近几丈内的将士无一人幸免。
不远处的贾长明看到这一幕,恨得咬牙切齿:“陈云州,我与你不共戴天!盛副将,盛副将……”
几个亲卫见状,赶紧拦住了贾长明:“将军,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等了一会儿,烟尘散去,露出破败歪斜的炮筒,还有满地的尸体。
贾长明看见盛孟辉的尸体倒在距火炮一丈多远的地方,双目睁得大大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伤心和愤怒。
都是陈云州坑了他!
是他太急功近利,是他怕朝廷追责,没有听盛副将的劝告。
见几个士兵将那破损的大炮翻了个身也没再发生任何意外,贾长明才走近,伸手扶上了盛孟辉的双目,沉声说道:“将盛副将抬回去。”
旁边的将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连忙将盛孟辉的尸体抬走。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轰地砸了过来,距贾长明只有两三丈远。
亲卫吓懵了,赶紧拉着他就往后退:“将军当心……”
话音刚落,数支飞箭袭来,他连忙提起刀挡。
可还是有一支漏网之鱼射中了贾长明的胳膊。
一行人狼狈地往后退了几百米,完全退出了庆川军的射程,几个亲卫担忧地看着贾长明在流血的胳膊:“将军,您的伤必须处理……”
贾长明站了起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按住左臂,声音嘶哑:“没事。”
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惨烈的战场,犹豫良久,终还是下了命令:“传令下去,撤军!”
***
申时,西北军终于撤退。
这一战暂时告一段落,城楼上,城墙脚下,全是一具具残破的尸体。
童敬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沾满了鲜血的城楼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从他的额头上直往下滚,他铠甲里面的衣服全湿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但嘴唇却干得开裂渗血。
城楼上,其他将士也莫不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口,城楼上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赢了,我们赢了……”
陈云州登上城楼便看到这惨烈又激动人心的一幕。
他等大家欢呼完才开口:“庆川军中的好男儿们,城楼下准备了温水和饭菜,大家辛苦了,下去吃饭喝水洗漱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们。”
童敬拄着大刀站了起来:“是,陈大人,我等幸不辱使命,大人万安,庆川军万安,吴州万安!”
“陈大人万安,庆川军万安,吴州万安!”叫声沙哑,震耳欲聋,惊得城中的百姓都走了出来。
他们望着城楼的方向,那一道道的身影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伟大!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爹,娘,恕孩儿不孝,庆川军在征召后勤杂役,孩儿想去做杂役!”
隔壁一户人家中也跑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辛哥带我一起!”
……
无数条小巷中走出一个个瘦弱却又坚毅的背影,他们迎接阳光,一步一步踏向城门的方向,去迎接属于他们的光明!
***
这一仗,庆川军也损失惨重,占据着地利,又有火炮这等杀器,庆川军还是死了一万六千多人,重伤五千多人,轻伤八千多,是有史以来庆川军伤亡最大的一次。只打了大半天,整个庆川军八万人只五万还有战斗力。
不过西北军的伤亡更大,单城墙下、城楼上的尸体就多达三万多具。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极容易腐烂,从而滋生细菌,引发各种疾病,所以陈云州从吴州征召了五千杂役,帮忙处理战后事宜。
吴州被围城快两个月,城中的燃料并不多,所以只能将庆川军的尸体火化,骨灰带回去埋在庆川。至于敌人的三万多具尸体,只能在城外寻一处不太远又比较偏的地方挖坑掩埋。
除了尸体,城楼上,城墙下的鲜血、残肢烂肉也是个麻烦。
当天傍晚,一大堆苍蝇就闻了腥而来,密密麻麻一大片在城墙上停留,在城外血淋淋的地面飞来飞去,嗡嗡嗡的,也不知会产多少卵和细菌。
可惜吴州没有水泥、石灰这类的工坊,现在建时间也来不及了。
陈云州只能让全城的百姓将家里的草木灰、炭灰拿来洒在被鲜血染湿的地面,这才驱散了苍蝇。
这一仗太过惨烈,双方都损失惨重,短期内西北军也没法再对吴州城发起第二次进攻。
回到大营,贾长明清点了一下人数,他来的时候总共带了十万大军,跟葛家军作战消耗了两万多人,还剩七万多人,但今天一下子就死了三万多人,还有几千重伤员,战斗力直接降到了三万多。
这点人还怎么打?
他懊恼自己太过急切,恨陈云州诡计多端,但如今再想这些为时已晚。
贾长明知道这样灰溜溜地回去铁定要挨削,说不定会被押送回京,可没有办法,再打下去,这么点人也保不住,更甚至他也要跟盛孟辉一样交代在这里。
所以在休息了三天,轻伤员差不多都恢复了,重伤不治的都死了,队伍已经没什么拖累的时候,贾长明做了一个令他心痛的无奈决定:回禄州休养生息,重振旗鼓,他日再来。
对于贾长明的这个决定,其他将领都没意见,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再打下去他们也赢不了,现在退回禄州是最明智的决定。
因为回了禄州之后,他们还可以征兵,补充兵员,尽快将人数恢复到南下之前,到时候跟庆川军还有一战之力。
六月十七这天,贾长明的大军开始拔营,往北而去,三万多人的队伍蜿蜒而上,宛如一条巨蛇游移在空旷的原野中。
斥候发现这一情况,立即回来禀告给了陈云州和童敬。
童敬在战场上挨了一刀,腹部受伤,伤口不是很深,但他硬是挺到最后下了城楼才说,所以失血过多,他身体有些虚弱,大夏天的捆绑着白色的纱布,躺在床上修养。
听到这个消息,他激动地坐了起来,乐呵呵地说:“哈哈哈,贾长明那狗东西打不过我们吧。这个怂包,溜得比谁都快,干脆改名叫贾跑跑算了。”
陈云州将他按了回去,很是无奈地说:“童叔,小心牵动伤口,伤口开裂,你又要多躺几天了。”
哎,摊上这么个好动又不省事的长辈真是让人头痛。
隐瞒伤口就算了,伤口还没长好,他就又想溜出去了,要不是陈云州安排了六个人守在他房门口,让他必须在床上躺到伤口完全结痂,他铁定早跑了。
童敬挥了挥手:“少主,你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没事的,咱们不能让贾长明就这么跑了。”
你说这话时别疼得抽气呀。
陈云州实在是拿他没辙,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绝不会让贾长明轻轻松松就跑了。”
“我这伤已经好了大半了,让我带骑兵去追他吧,他队伍里还有伤员,而且步兵居多,肯定跑不快,很容易就追上了。”童敬积极地主动请缨。
陈云州懒得理他,对柯九说:“让骑兵的统领过来见我。”
童敬一听这话就知道没他什么事了,失望地躺回了床上。
陈云州下令让骑兵去追,但目的不是剿灭贾长明的这支大军,而是牵制住对方的骑兵,最好能将敌人的骑兵留在吴州,所以他们只管在后方骚扰就行了,贾长明必定会留下机动性更强的骑兵断后。
骑兵统领领命而去。
等人一走,陈云州立即让柯九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极短的信:贾长明败退禄州,只余三四万残兵,可设陷阱伏击!
写完他给童敬看了一眼,然后装进信封里,交给柯九:“派人加速送去山平县,交给林将军。”
柯九拿着信出了门,房里只剩瞪大眼珠子的童敬。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童叔,咱们庆川军又不止你一个人,得多相信自己的战友同袍,干掉贾长明的事就交给林叔了,你安心养伤吧。”
被教训了!
童敬看着陈云州站着阳光下的背影,嘴角裂到了耳根子,真好啊,少主长大了,老林也还在,他们苦守这二十年终于拨得云开见日出了。
第107章
贾长明带兵从吴州撤退后, 很快就遇到了庆川军的骑兵。
庆川军的骑兵人数并不多,只有几千人,但这些人速度快, 射术又极佳, 老远放一波箭就跑。
西北军大部分都是步兵,还带着辎重,根本就追不上, 只能忍了这口气。
但等他们上路,要不了一天, 庆川军的骑兵又来了, 烦不胜烦。
贾长明也想过设陷阱埋伏对方, 无奈庆川军骑兵不上套。
这么折腾了五六天,本来该抵达阳宁河的,可硬是被拖得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而且队伍中将士们的神经随时都紧绷着,导致大家的精神状态极差。
这么耗下去, 他们西北军没牺牲在战场上,反而要被庆川军的骑兵给恶心死。
贾长明只得命西北军的两千骑兵断后,狙击庆川军骑兵, 以便让大军能够安心赶路。
从这后, 庆川军骑兵才渐渐没追上来,也让贾长明松了口气。
三天后, 大军抵达阳宁河畔, 过河之后, 就将进入禄州, 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西北军上下都为之一振, 就连贾长明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稍作休息,第二日上午,贾长明大军渡过跨河大桥。
河对岸是大片的水田,再往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穿过树林就能到最近的集镇了。
因为人多又带了很多辎重,行军速度并不快,所以贾长明打算今晚去集镇中休息,明天再继续启程。
中午大军踏入了树林,就在这时,最前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打头的将士像下饺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掉,摔进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被下面的尖刺给戳穿了身体。
陷阱虽然宽,但掉下去的也不过几十百来人,对还有三万余人的西北军来说,损失并不大。
但这却打乱了西北军的队形,而且导致后面装载大量辎重的车子没法通行。
就在这动乱发生的那一刻,林子前后左右羽箭飞驰,密密麻麻,宛如蚊虫般向西北军飞来。
贾长明连忙下令:“撤退,往后撤,盾牌掩护!”
前面没有路,只有往后撤退到河边,这样敌军没了树林做掩护,就没法像这样放冷箭了。
西北军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所有人很快都动了起来,持有护盾的连忙拿着盾牌挡在身前,其他人赶紧往林子外撤,弓箭手试图还击,往林子中射击。
两刻钟后,西北军撤出了林子,减员数千。其中一部分是被敌军的箭射死的,但更多的是慌乱之下踩踏而亡。
这个结果,让贾长明气急败坏。
他看着绿油油,在烈日下显得清幽凉爽的树林,恨得牙痒痒的:“庆川军,林钦怀,我贾长明与你不共戴天!”
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能在这伏击他的除了林钦怀还能有谁?
陈云州真是好算计,一边故意派骑兵偷袭骚扰,拖延他们的行程,一边派人通知林钦怀,让林钦怀提前布置陷阱伏击他们。
因为这一出埋伏,本就身心疲惫的西北军士气越发低落。
周勤压低声音问:“将军,追吗?他们藏头露尾的,咱们出了林子,他们也不敢出来正面迎敌,人应该不多。”
贾长明看着树林中那条两丈宽的马路,幽深不见底,仿佛一个无底大洞,要将他们这些人都给吞没了。
但这是回禄州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一条,不走这条路,那就得从东边绕七八十里,这样又要多拖两天才能回禄州,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贾长明最终派了一队步兵和弓箭手进林子边缘探查,步兵都穿着厚重的铠甲,还带了盾牌在前面开路,虽然笨重了点,但可以提防敌军的冷箭。
不一会儿,开路的人回来报告:“将军,林子中有很多凌乱的脚步和十几具尸体,初步判断,敌人已往禄州的方向撤离,他们人数并不多,估计就一两千人。但我们的人在林子往前的道路又发现了陷阱,那泥土路地面几乎都被他们给挖空了,林中隔几十米就一个陷阱,如果要通过,得先将陷阱填了。”
到镇上还有十来里,要清理陷阱,他们今天肯定要在外露宿,搞不好就还是在这林子里。
经过这一茬,贾长明都快对林子产生阴影了。
而且挖了那么多坑,即便填满,松软的泥土也容易下陷,车子很难通过,他们后面还有这么多的辎重,包括了粮食、武器和攻城器械,总不能全不要了吧?
贾长明最终决定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不要进林子,绕路!”
他们往东边绕路,第二天再次北上,又一次受挫,因为北上的路被人炸开了,然后还将旁边的一条小河水引了过来,导致路成了小河的一段,四周的泥土也因河水变得潮湿松软。
如果他们想要从这走,必须得将这条小河给填平了,不然没法通过。
贾长明气急败坏,恨不得手撕林钦怀,他就没见过这么恶心人的。
更糟糕的是,下午他发现了两名西北军的逃兵。
下面的人将他们抓了起来审问后,贾长明听到了一个噩耗:禄州失守,城中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量士兵逃了出来。
这个消息对贾长明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其他的西北军将士也惶惶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
本来他们还可以回禄州,以禄州为据点,休养生息,招兵买马,东山再起,但现在禄州没了,还有宛如幽灵一样盯着他们的庆川军,众将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无比的沮丧和不安。
不少将领找到贾长明,询问该怎么办。
如果任这种氛围持续下去,西北军必乱,要不了几天就会出现逃兵。
贾长明到底老练,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投奔甄卫,但这要穿过禄州,林钦怀很可能在前面设了埋伏,第二便是往东边去到田州与楚家军汇合,与他们一道攻打田州,尽快拿下田州,将功折罪!”
“将军,去田州吧。”
“对,田州更近一些,而且庆川军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我们跟楚将军汇合,兵力大增,应该可以拿下田州,消灭龚鑫,这样朝廷应该不会太怪罪吴州战事失利一事。”
众将领都赞成去田州。
贾长明点头:“那传令下去,急速东进,林钦怀肯定猜不到我们会往东去,路上应该没陷阱,但还是要安排斥候在前方探路。”
果然,往东之后再也没遇到陷阱、偷袭,一切都非常顺利。
只是两天后,贾长明大军进入田州边缘却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楚家军不敌,已退守汝州。
估计是因为葛家军的增援,导致楚家军战败,不得已只能退兵。
贾长明面如死灰,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往东,去汝州跟楚弢和西北军的另一支汇合,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拿下田州。
***
禄州,林钦怀看着贾长明大军东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总算是将贾长明这东西撵去了江南。
龚鑫多了葛镇江相助,楚弢也该添点员才是,不然双方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葛镇江希望他们能跟西北军打个你死我活,他们又何尝不希望龚鑫和朝廷军两败俱伤。
可惜他的人太少,而且属于异地作战,不然非得留下贾长明不可。
不过贾长明去了江南也不算坏事。
“林将军,干脆咱们将禄州也拿下吧,贾长明都跑了,禄州城内空虚,兵力肯定不多。”一个营指挥使兴冲冲地说道。
林钦怀轻轻摇头:“不,贾长明是走了,甄卫还在,咱们兵力有限,不宜将防线拉得太长,而且几千人也拿不下禄州。若我所料不错,甄卫应该很快就会进驻禄州 。”
不过甄卫的禁军并不多,也不可能派太多到禄州,顶多也就守住禄州,没有余力来攻打定州或是吴州。
对于这个结果,林钦怀很满意。
他下令撤军,退回山平县,然后给陈云州写了一封信去说明了情况。
陈云州收到信后,心中大定。
林钦怀这个法子好,将贾长明逼去了江南祸祸龚鑫,西北军再也没能力对付他们了,他们庆川又可以好好休养一阵,积蓄力量了。
如今已是七月,九月初一就要举行交流会,既然吴州事已了,陈云州打算回庆川。
但他将童敬留在了吴州,大军也一个都没带走,甚至还让童敬在吴州征召了一批士兵训练,弥补上次战争的损失。
因为吴州现在是庆川的最前线,北边有朝廷的大军,东边有龚鑫,面临着两只军队的威胁,必须囤重兵,现在像仪州、兴远、庆川这种大后方,反倒是不用囤多少兵力了,每个州府保证有一万左右的驻军能够守城一段时间就够了。
***
南方两场战事失利一事,很快就传入了京城。
嘉衡帝雷霆震怒,表示要追责到底。
而导致这两场战争失利的非贾长明莫属。
吴州惨败就不用说了,田州战事之所以会失败,也是因为贾长明放跑了葛家军,让他们加入到龚鑫那边,增加了龚鑫的战力,最终导致楚家军不敌,损失惨重,只能退回汝州。
这样严重的失误,哪怕是收了贾长明不少好处的戈箫都不敢在朝廷上公然替他说话,就更别提其他大臣了。
最后嘉衡帝下令,派人去江南,将贾长明押送入京审查,其麾下的西北军,全部编入楚家军,加入江南战场,并勒令楚家军必须在今年平定江南的动乱。
***
七月下旬,陈云州顺利返回庆川。
一进城,他就发现庆川街道上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回到衙门,他询问郑深。
郑深表示:“很多都是很远的商旅赶到庆川参加第一届交流会的。现在总共有四十六家商贾表示要参加技术交流会,他们拿了一些技术出来分享,有医术、有农学、还有漆艺等等,我和乔昆审查过,都是人家压箱底的东西,大人这主意还真是好。”
陈云州很满意,为什么古代很多传统工艺、技术、医学等等会失传?很大原因就是固步自封,许多家族都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方,还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一旦发生动乱或是意外,这些东西就可能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如今这样分享出来,庆川官府会登记在册,制成官方名录,得到官方的承认和支持,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而且技术医术公布出来后,后人还可在前人的基础上研究,改进相关技艺,从而推动社会整体生产力往前发展。
“别人拿出了看家本领,咱们可不能落后。工坊那边的工艺有没有进展?”陈云州最关心这个。
郑深笑呵呵地说:“大人放心,前几日我去工坊看过,工坊已经制造出了一次能纺线八根的蒸汽纺纱机,而且估计到交流会的时候,这个数字还会增加。此外,工坊还制造出了一艘蒸汽船,不用帆,哪怕是逆风也能行驶,而且速度比人划还快不少,就是煤炭消耗有点大……”
听着郑深细数最近工坊的各项进展,陈云州满意极了。
他抽空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下,随着庆川辖下的区域越广,他获得的拥护值就越高,现在每天什么都不做,也有五位数的拥护值进账,像在吴州发粮那天,拥护值一天就增加了六位数。
大半年下来,他的拥护值已经逼近了八百万大关了。
这是他在刚到庐阳时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如今这拥护值却没了用武之地,干躺在系统里,陈云州每每看到都很惋惜。
按照系统的规律,每上一层东西越好,第四层肯定有更多的好东西,但知宝山却不能入,实在是让人扼腕。
要是能在交流会之前开启第四层,又弄出个好玩意儿,在交流会上大放异彩就好了。
陈云州呼唤小助手:【小助手,你不是说我今年应该就会开启第四层的吗?今年都过去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开?】
小助手慢吞吞地冒了出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宿主,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磨蹭的人。】
啥意思,还怪他头上了。
陈云州叫住它:【你说清楚,什么叫我磨蹭?我可是马上就要攒够一千万拥护值了,还不符合开启第四层的条件吗?】
小助手:【不能哦,请宿主自行摸索。】
丢下这话,小助手就再也不冒泡了。
陈云州喊了好几声,它都没再回应。
陈云州盯着不断变化的拥护值,冥思苦想,这第四层到底要什么条件?听小助手的意思,应该是很容易开启才是,那这个开启的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陈云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破解这个问题的关键点,正好胡潜找他谈事,只能先放下了。
陈云州回到庆川之后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虽然还挂着庆川知府的名头,实际上庆川府的具体事务都交给了下面的人,他更多的是负责统筹事宜。
而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秋收,二是交流会。
好在进入八月后,天气不错,没有经常下雨,田里的稻谷黄了,各地百姓开始收割。今年庆川地区的粮食整体有保障。
更可喜的是陈云州去年从仁州带回来的杨家稻,单株产量明显比其他水稻更高,稻穗要长两成左右,谷穗饱满多粒,还没收获,郑深预计试验田中杨家稻会比以前的稻中多收三成左右。
这可是个极好的消息,陈云州准备写一封信询问兴远、定州的收成,如果同样增收,那明年就可以在庆川地区全面推广杨家稻,以增加水稻收成。
秋收过后,交流会逼近,进入庆川的商贾也越来越多,导致城中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但还有源源不断的商旅从各地赶来,一是想见识这个所谓的神奇交流会有什么稀罕之物,二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和赚钱的门路。
商人们的消息其实是最灵通的,因为他们走南闯北,结交的人也多,见的也多。
所以这段时间,庆川城里也流传出了许多小道消息,比如京城哪位贵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爱舔小妾的脚趾头啊,又有谁家的夫人给谁戴了顶绿帽子,还有谁家的公媳扒灰之类的。
坊间传闻大多以各种夸张的桃色绯闻居多,不过偶尔也有一些有用的信息,像是某地今年丰收,哪里的粮食和棉花都比较便宜,还有今年哪种茶叶减产了,估计要涨价等等。
陈云州专门派了人去搜集这些信息。
不要小看这些消息,说不定某一条中就有能用得上的。
这些消息大多是下面的人整理好,剔除掉各种离谱的传闻还有男女之事,再将剩下比较有用的送到陈云州这。
陈云州忙完后,每天晚上睡觉前会点灯看一会儿,就当是看后世的报纸了,了解时事新闻,同时也是一种放松和消遣。
八月中旬这天,陈云州忽地留意到了一条消息:西北地龙翻身,陕州、洛州、贺州等地都有比较明显的震感,很多百姓感觉到床在动,房子也在动。
这一条只是一笔带过,陈云州却凝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叫来柯九:“明天你派人悄悄打听打听西北地动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柯九点头,笑着说:“大人不用担心,西北离咱们这远着呢,就算发生地龙翻身,那也波及不到我们庆川地区,陕州、洛州应该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神色凝重:“这可未必。”
柯九意识到这事可能比较大,连忙说:“小的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下午,柯九带回来了具体的信息:“回大人,这条消息是从一个北方来的商贾口中传出来的,他常年活动在贺州、洛州一带,但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他并没有去西北,只是在洛州感觉到了地动,后来又听一些商人在议论这事。”
“小的后来又问了一些北地来的商旅,不少人说感到了地动,估计这次地龙翻身动静不小,不过受影响最严重的应该是高昌人,对朝廷影响不大。”
陈云州蹙眉问道:“就没有从西北地区,甚至是高昌人控制的地方来的商旅吗?”
柯九摇头:“没有,那边现在属于高昌人的地盘,寻常商旅都不敢轻易涉足。小的派人在城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从西北来的商旅,但西北发生了大地动应该确认无疑。”
陈云州沉思片刻后说道:“你速派人去请郑先生、陶大人、胡大人……他们过来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小半个时辰后,庆川主要的官员都汇聚到了官府。
陶建华看着人全到齐了,不解地望着陈云州:“陈大人,今天突然将咱们叫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深也是一脸疑惑,他住在陈云州隔壁,两人都是光棍,没事的时候几乎天天一起吃饭,今早两人吃饭时,陈云州都还表现得很平静,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陈云州将记载着地龙翻身的消息递给旁边的郑深。
郑深粗略扫了一眼,递给旁边的陶建华。
依次递下去,很快大家都看完了。
陶建华满不在乎地说:“西北如今都是高昌人的地盘了,发生地龙翻身又有什么关系?肯定是高昌人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高昌人跟大燕是世仇,屡屡侵犯大燕边境,双方没少打仗。
哪怕已经脱离了朝廷,在场的人,也没一个忘记了对高昌人的仇恨,所以对这事甚至是喜闻乐见的。在外面传这事的商贾也是将这事当成了乐子在讲。
就连胡潜也笑呵呵地说:“陈大人,这是好事啊。高昌人作恶多端,没少南下抢劫杀害平民百姓,如今被天罚,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真是老天开眼了。”
戴志明也高兴地说:“是啊,老天爷这回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大人您应该高兴才对。”
陈云州很无语,在座诸位,你们可都是有文化有阅历的人,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怎会如此迷信?
不过想想古代发生地震,皇帝都要下罪己诏说是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以至于招来了老天爷的愤怒,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陈云州打算以后要编一本地理书,详细讲解地震、火山喷发等原理,还要描绘这天底下的江河湖海,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高昌人。
陈云州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诸位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郑深敛了笑,看向陈云州:“大人觉得这事不妥?”
陈云州说道:“地龙翻身,威力之大,乃至山河颠倒,城墙房屋倒塌,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就目前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连陕州、洛州、贺州等地都有很明显的震感,这场地震绝对不小,震级至少也是在六级以上,甚至可能有七八级,这样严重的地震造成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众人有几个词没搞清楚,但总体意思明白了。
戴志明狐疑地看着陈云州:“大人,高昌人损失惨重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但也是坏事。”陈云州目光穿过厚重的墙壁,看向遥远的北方,“高昌人损失惨重,他们会怎么办?抢劫打仗,以往每到冬天,大雪漫天,他们在草原上缺衣少食时都会组织骑兵南下劫掠,你们说这次能幸免吗?”
陶建华连忙说道:“那得在陕州和洛州多囤积一些兵力。现在两州有五万兵力,恐还不够,再增援三万吧,两州保持八万兵力,若遇高昌人突袭,两州离得近可随时支援。”
陈云州点头:“两州增兵是必须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高昌人会继续东进,攻打井州。西北军大部分都派往了江南平乱,井州现在只有四五万驻军,不会是高昌人的对手。”
柿子专门挑软的捏,换他也一样。
现在高昌人南下和东进的概率各占一半。
戴志明兴奋地说:“要是高昌人东进跟西北军打起来那就更好了。”
他们岂不是可坐山观虎斗。
陈云州却皱眉说:“如果西北军守不住,高昌人继续东进,朝廷肯定会召回楚家军和甄卫的禁军,到时候再也没人可以遏制龚鑫了,甚至连葛镇江都会趁机死灰复燃,这将打乱我们的布局。”
他原本的计划是龚鑫和楚家军两败俱伤,最好葛镇江再跟龚鑫起内讧,他们庆川军继续壮大一两年,一举拿下江南,彻底掌握南方地区。
但现在一场西北地动,让这未来充满了变数,相应的他们的计划也得调整。
郑深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大人,还要继续往吴州屯兵吗?”
陈云州想了一会儿说道:“吴州现在有八、九万兵力,暂时够用,如果不够会调附近州府的军队过去。胡大人、陶大人,你们安排,速向洛州陕州增兵,再在庆川附近几个州府征一次兵吧,战争可能提前,咱们这点兵力还是少了些。”
“庆川事务就交给你们了,我得去一趟吴州。郑叔,交流会的事由你和乔昆负责,不能出了岔子。”
郑深连忙点头:“是,交流会的各项事宜都已经安排好,大人不必担心。”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出发,诸位有事先行商议,若你们拿不定主意的,派人去吴州即可。”
几人都知道陈云州时间匆忙,连忙拱手道别。
陈云州留下了陶建华:“陶大人,你派一些探子去陕州、洛州打听打听,如果能混入西北是最好,有消息让他们立即送到吴州。”
“好,下官这就派人启程。”陶建华知事情紧急,连忙去办这事。
随后,陈云州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就启程出发去了吴州。
八月末,童敬再次见到了陈云州。
他惊呆了:“少主,庆川的交流会还没开始吧?您怎么回来了?”
他可是记得陈云州特意为了交流会赶回庆川的,这还没到九月呢。
陈云州轻轻摇头说:“别提了,出了点事,咱们进屋说。”
进了院子,他将西北发生地龙翻身的事告诉了童敬。
童敬点头道:“最近这段时间,来吴州的商旅也有提这事的,不过不多,很多人也没太在意。”
大家都把这当成了谈资,甚至还幸灾乐祸,高昌人老祸害大燕百姓,如今遭天罚了吧,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这事引起的连锁反应。
陈云州一听吴州都有消息传出,顿时来了精神:“童叔,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童敬摇头:“你要想知道,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吧。”
陈云州笑着说:“那有劳童叔了。”
吴州到底是离北方更近,传过来的消息比较多,甚至连地龙翻身的具体日期都有。
这事发生在八月初一的半夜,听说西北那边有城墙塌了,高昌人死了不少,而且牲畜受损也很严重。
高昌人是游牧民族,主要以畜牧业为生,而且西北冬季严寒,现在囤积的牲畜、肉食、粮食等等,都是他们过冬的必备物品。
现在遭遇地龙翻身,牲畜死的死,跑的跑,损失必然很严重。
这更加确定了陈云州的猜测,高昌人今年的冬天难熬,他们日子不好过就会抢劫打仗,就是不知他们会选择攻打陕州、洛州还是井州了。
为防高昌人南下,陈云州写信让林钦怀去了洛州坐镇。
而且他还颁布了一条命令,让陕州、洛州以北,跟高昌人土地接壤的百姓全部往南迁徙,退居到陕州城以南,不然高昌人南下,他们将是第一批受害者。
他们如果舍不得家园故土的,可只带走粮食和牲畜,来年春天想回家乡也可。
两州北地的百姓大多都知道高昌人的凶残,现在官府帮忙搬迁,每人还贴钱一贯,很多百姓都居家往南迁徙,当然也有少部分不愿意搬的。
但到九月底,两州北方很多村子都空了,只有极少的人家选择了留下。
这让高昌人南下劫掠时受阻不小,因为他们都是骑兵,出发时并没有带太多东西,都是边走边抢,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以战养战。
可如今他们从塞州南下几十里都找不到吃的,这些散兵只能饿肚子。
更糟糕的是,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九月初气温就降了下来,偶有小雪,一进十月就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了整整三天,有一尺多厚。
严寒加剧了灾情,缺衣少食的高昌人再一次发动了战争。
因为少股的散兵南下劫掠没抢到多少食物,担心往南会很长一段都找不到食物,于是高昌人大军决定往东,攻打井州。
林钦怀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陈云州。
但消息传回吴州已是七八日后了。
陈云州拿着信看了许久,这场战争果然还是来了。
他把信递给旁边的童敬:“童叔,你说井州能守多久?”
童敬撇嘴:“就陈天恩那贪生怕死的玩意儿,估计这会儿井州已经陷落了。”
陈云州的目光落到舆图上:“高昌人拿下了井州,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长州。长州与京城中间就只隔了一个宣州,京城岌岌可危,朝廷势必会派重兵布防在长州和宣州,将无暇南顾。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将楚弢和甄卫召回京。”
童敬眉头紧锁:“这……他们不管江南了?”
“不是不管,是顾不上了。对皇帝而言,哪里恐怕都不如京城重要吧。”陈云州嘲讽道。
历朝历代,都会在京城囤积重兵,有些甚至会过半的兵力都囤积在京师,就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
当初江南动乱,楚家军不敌,庆川、兴远、桥州等数州上书朝廷,恳请朝廷支援,皇帝也没舍得派禁军南下平乱。
现在高昌人都快要打到京城了,他能不急吗?
童敬看着舆图,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楚弢大军一走,那龚鑫他们岂不是可以尽情地往北扩,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壮大龚鑫的实力。”
陈云州深深吐了口气:“没错,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吴州就是因为这个。童叔,咱们不能给龚鑫壮大的机会,趁着楚弢还没接到朝廷的调令,在全力进攻田州,我们也出兵,从西攻打田州,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掉龚鑫,吞了他的地盘。”
本来陈云州也不想这样急的,没办法,形势所迫,再不动手就迟了。
童敬沉默片刻,用力点头道:“不能便宜了龚鑫,如今也只能动手了。少主,我这就去准备,后日带五万大军前往田州。”
陈云州说:“带八万吧,吴州留一万大军即可。我会再从怀州、桥州等地调两万兵力过来,到时候咱们还要跟朝廷大军争夺田州,人数太少不行。”
童敬很乐观:“说不定等打败龚鑫后,朝廷就下令将楚弢调走了,最后全便宜了咱们。”
陈云州也笑了:“如此最好,但事情不一定会这么赶巧,多做准备总是没错。”
第108章
葛镇江带着四万多人和大量的钱粮投奔龚鑫后, 给被朝廷大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岳续上了一命。
六月底,楚家军围困田州失败,损失惨重, 只得退回汝州。
田州之围暂解, 龚鑫大喜,开了庆功宴,并对葛镇江等人大肆封赏。
葛镇江被封为了江北侯, 韩子坤被封为安田伯,葛淮安被封为南安伯。
除他们三人, 葛家军的诸多将领也都有封赏, 虽没有爵位, 但龚鑫在银钱和品阶上都很大方,就连军师也被赏了一千两银子,给了一个四品监军。
龚鑫此举主要是为了拉拢葛家军,毕竟朝廷大军还在汝州,后面还会打仗, 有兵有粮的葛镇江是个不错的助力。
但此举却让大岳的老人们非常不满。
大岳如今只有四个州府,而且自建立起战事就不断,打仗离不开人和钱。所以大岳的赋税并不比朝廷低, 而且征兵征役非常频繁, 毕竟打了这么几年,每天都在死人, 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
这就导致大岳境内的百姓为了逃避兵役和繁重的徭役赋税, 想方设法逃离, 有偷偷跑去其他州府的, 也有举家搬进深山老林藏起来的。
百姓们逃离,外地商贾很多也不敢到这种战乱地区。
这让繁华的江南没落了许多, 自江南水患开始,江南人口减少上百万,而且每年都还在持续递减。
这意味着大岳每年的财政收入也在减少。
龚鑫要养这么多兵马,所以对手底下的人官阶倒是给得大方,但爵位和银钱方面却比较紧。
从微末起就跟着他的老人,很多都还没封爵,现在葛镇江他们来就一门三爵位,手底下的人也得了不少封赏,这让龚鑫的旧部心里如何平衡?
要说功劳,这些跟了龚鑫几年,提着脑袋上了多少次战场的人就没有功劳吗?
这些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好明面上找葛镇江他们的麻烦,就经常在言语之间排挤葛镇江等人。
虽然只是小事,但时不时地来一回也让人很难受。
到了八月,葛镇江就厌烦极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问袁桦:“军师,咱们如今在田州如此不受人待见,我葛镇江也不稀罕什么江北侯,你说咱们往南而去如何?”
南方朝廷还有几个孤州,驻军很少,而且周围被庆川军和大岳包围,陆地上没法跟朝廷相连,只能走海路。但海路速度很慢,朝廷现在也不可能派大军去守住这几个州。
他跑过去占两个州,征兵搞钱,发展一波自己的势力,怎么看都比留在田州寄人篱下强多了。
袁桦赞同:“大将军这主意甚是不错,但怕就怕龚鑫不会同意,咱们要南下,势必要经过大岳的两个州。”
龚鑫都把他们收编了,这吃到嘴里的肥肉谁还会吐出来?
要是朝廷的几个州就在田州附近还好,龚鑫不同意,他们也可想办法悄悄跑路,但那三个州在最南端,必须要经过大岳的地盘。
葛镇江也想到了这点,眉头紧蹙:“这倒是,真是麻烦。这么继续搞下去,咱们葛家军为大岳卖命,我迟早得将自己手里头这点人都搭进去,最后恐怕还讨不了好。”
现在龚鑫是对他挺客气的,可等他手上没人了之后呢?
葛镇江自己都差别对待过嫡系和后面收编的人员,所以他能想到他的价值被利用完了之后龚鑫会怎么对他。
袁桦摇着扇子缓缓一笑:“大将军莫急,朝廷大军必然还会对田州发起进攻。下次我们主动请缨,前去攻打敌人老巢,绕到汝州后方,取了汝州,届时再以驻守汝州为名将其纳入麾下,我们葛家军就又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了。”
“届时,大将军可重新招兵买马,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用寄人篱下受气了。”
葛镇江懂了,下次打仗他就磨洋工吧,然后寻机出城。朝廷大军攻打田州之后,留在汝州的兵力不会太多。
很快,葛镇江的机会就来了。
九月初,秋收刚过,朝廷大军再次对田州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楚家军收了贾长明的三万逃兵,又征了一批新兵,再加上原有的军队,整整十五万大军,兵临田州城下,誓要拿下田州。
嘉衡帝的耐心越来越差了,已经下旨申斥楚弢无能了。
若非朝臣拦着,估计楚弢这大将军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楚弢也觉憋屈,这几年打仗,他们前前后后投入了好几十万兵力,死伤二三十万将士,但最后还是没能拿下田州。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拿下田州,杀了龚鑫,平定江南之乱。
龚鑫这边见朝廷大军来势汹汹,也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了进去,而且还强制又征召了数万新兵,对外宣称田州城有二十万驻军,先在人数上压朝廷大军一头。
双方从九月中旬开始交战,第一次就各自投入了超过十万兵力,那一仗从早打到晚,尸横遍野,连田州城下的泥土都变成了黑色。
九月底,朝廷大军曾一度攻破了田州东城门,田州险些失守。
这样的情况下,龚鑫自然不可能答应让葛镇江带兵去攻打汝州,不然田州城破了,他的大岳就完了,葛镇江即便拿下汝州又如何?
龚鑫不同意,葛镇江也无法将几万大军带出城,但他担心自己的兵马受损太过,所以打仗的时候经常是出工不出力。
时间一长,龚鑫自然也察觉了。
对此龚鑫相当愤怒,可现在田州岌岌可危,他不能跟葛镇江翻脸,只能忍了,同时想方设法给葛家军布置任务,让他们稍微多出点力。
战争不知不觉就持续到了十月,双方都损失了数万兵马。
就在他们打得天昏地暗之时,战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但午时,龚鑫忽然接到了消息:“皇上,斥候发现西边出现了一支大军,人数有数万,距西城门有八里左右,还在往西城门挺进。”
“西?”龚鑫急忙问道,“最近庆川军、吴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施斌摇头:“回陛下,没有。”
龚鑫想了想说:“吴州被庆川军拿下,西边是庆川军的地盘,既然没变动,那来得多半是庆川军。”
闻言,底下的臣子们都面面相觑,许久还是施斌开口说道:“陛下,现在朝廷才是大敌,庆川军应该不会这时候跟咱们内讧吧!”
龚鑫想起葛镇江的下场,没这么乐观。
说到底,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敌人,现在没打起来只是因为有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待得朝廷败走,他们双方回立即拔刀相向。
不过现在田州战事不利,大岳上下的信心都不足士气低落,如果有强援,必定能提升大岳将士的信心。
所以龚鑫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庆川军一向与咱们大岳交好,这次应该是来襄助咱们的,大家不用担心。施相,跟庆川军交涉一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施斌接下了此重任。
等大臣们都退下后,龚鑫留了施斌单独谈话:“岳父大人,庆川军来意不明,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朕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安人心,实则咱们要提防庆川军,你去与庆川军交涉时,一定要注意这点,莫要上了庆川军的当。”
施斌重重点头:“皇上放心,微臣明白。时间紧迫,微臣这就去迎庆川军。”
施斌嘴上说得好听,但他其实极为怕死,担心庆川军来者不善,自己去了有去无回,所以到了西城门,他派了手底下一个姓庄的文士去城外,打探庆川军的意图。
庆川军在距西城门五里左右的一片河边的开阔地带停了下来,扎营驻地。
庄先生赶去的时候,庆川军还在忙碌,值守的将士非常警惕,搜了他的身,确定他身上没带任何危险物品后,还只允许他一个人进营地。
童敬在刚搭起的营帐中见了庄先生。
“草民大岳施丞相幕僚庄徽见过童大将军。”
童敬笑呵呵地说:“庄先生免礼,请坐,你来得正好,我家陈大人听闻田州之困,特命我带兵前来相助,只是因为我们庆川军人少,大部分兵力又要驻守北方,因此我这次只带了两万人过来。”
“怕引起大岳的误会,因此暂时驻扎在城外。劳烦庄先生通禀一声,可否让我们进城?”
听到只有两万人,庄徽松了口气,笑着说:“原来如此,庆川军真是仁义之师,救人于水火,这份情我大岳感激在心,只是此事草民做不了主,还得通禀我家丞相,敬告陛下。”
童敬很豪爽:“应该的,劳烦庄先生了。”
庄徽起身:“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童敬给足了他面子,亲自将他送到了帐外,目送他出了营地。
“将军,大岳会让我们入城吗?”副将低声问道。
童敬耸了耸肩,撇嘴道:“龚鑫这个胆小鬼,怕我们来者不善,肯定不会轻易让咱们入城的。”
果不其然,别说龚鑫了,施斌这一关都没过。
施斌听完庄徽的话,嗤之以鼻:“两万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让他们进城,万一不轨,城内乱了起来,这田州还怎么守?绝不能引狼入室。”
庄徽点头:“丞相考虑得是,但咱们现在也不宜得罪庆川军,小的该如何回话?”
施斌没理他,而是问驻守在西城门的将领:“庆川军营地中大致有多少人,后面还有大军吗?”
将领道:“回丞相,根据派出去的斥候初步打探,这支庆川军应该只有两三万人,庆川军营地往西一二十里内暂时没有发现大军。”
“难道庆川军还真是来帮忙的?”施斌有些狐疑。
虽然心里很希望是这样,但施斌还是知道天上没掉馅饼这样的好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赶紧进宫禀告了龚鑫此事。
龚鑫也摸不准庆川军的目的。
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踱了几圈后,龚鑫道:“岳父,无论庆川军的目的是什么,咱们此事都不宜跟他们翻脸,只能先拉拢。你带一份厚礼去庆川军大营,多谢他们襄助,就说朝廷大军的斥候就在周围,盯得很紧,不能开放西城门,不然很容易遭受朝廷大军的偷袭。”
“不管庆川军来是为了什么,只要不让他们入城,但也多少是对朝廷大军的一个牵制,也许楚弢也会有所顾忌。”
现在拖时间可是对他们大岳有利。
施斌也赞同:“皇上说得是,只要不让庆川军入城,他们纵使有万般伎俩也无计可施。不过西城门现在只有五千兵力,要增加人手吗?”
朝廷大军主要攻打的是东北两侧城门,所以不怎么受关注的西城门和南城门只各有五千兵力驻防应急,如果有大军攻打这两个城门,再从其他地方调兵。
龚鑫皱眉思考了少许说:“从南城门再调集三千人到西城门,庆川军不可不防。”
施斌有些犹豫:“可这样南城门就只有两千人了。”
现在城内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龚鑫揉了揉眉心说:“南城门处于我们的腹地,相对安全很多,多派一些斥候盯着庆川军和楚家军的动向就是,他们想要派兵去南城门,势必要绕一个大圈。”
没办法,他们只有这么多兵力,庆川军又不能不防。
而且还要提防葛家军这个不稳定的因素,龚鑫又道:“将葛家军安置在距南城门最远的北城门,派几个人盯着他们的动向,南城门全部换上我们自己人。”
施斌点头:“是,皇上,那微臣再去会会庆川军,若能说动庆川军出手,这一战就不必担忧了。”
龚鑫叹气:“希望吧。”
***
这次,施斌带着庄徽亲自出城去了庆川军的营地。
“久闻童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见面,施斌张口就夸。
童敬摆手:“施丞相过誉了,里面请。”
双方落座,喝了茶,童敬就心直口快地开口询问道:“施丞相,不知贵国皇上可否准许我们入城相助?”
施斌苦笑,打起了太极:“对于童将军的仗义相助,我家陛下极为高兴,恨不得能立即亲自出城迎将军,只是将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朝廷的斥候遍布城外,凡有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立即知道。这么多大军入城,要是被楚家军知道,必然会偷袭。”
“此事太过冒险了,为庆川军的安全计,此事还是先缓缓吧。对于童将军能不远数百里来襄助,我家陛下极为感激,备了一份薄礼,还请童将军莫要嫌弃。”
说完,施斌挥了挥手。
庄徽立即让人将准备的几口箱子抬上前,然后打开,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人的眼睛。
童敬轻轻扫了一眼,一箱金子,一箱银子,一箱珍珠,还有一箱古董字画。
真是大手笔啊!
他收回目光,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贵国皇上实在是太客气了。”
施斌拱手说道:“我家陛下素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童将军仗义相助,我家陛下自不会亏待将军,这只是我家陛下赠予将军的一点薄礼,等打退楚家军,我家陛下还有重谢!”
童敬有些为难:“这……我也是奉我家大人之命来助大岳一臂之力,只是我们这点人,要是去围攻楚家军大营肯定不够看,如今又不能入城,这怕是……”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没法加入战场。
施斌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咱们再想想办法。童将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先扎营休息几日,待想出了对策再说。”
童敬微微颔首:“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施斌又笑道:“童将军可否卖一些火器给我们?你放心,价格方面好商量。”
童敬遗憾地指了指北方:“仅有的火器都送去了北方防高昌人,我这里也没有。这样,我写信回去,让庆川那边赶制一番,看能不能在这个月送一批过来。”
施斌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说:“好,那就谢谢童将军了。”
两人又扯了一阵子,施斌才带着人离开。
回城后,他将交涉的结果告诉了龚鑫。
龚鑫眉头紧锁:“非要进城,只怕来者不善,庆川军这是看我们快要不敌了,打算趁机捡便宜?哼,朕的便宜不是那么好捡的。”
施斌出主意:“皇上,咱们知庆川军的来意,楚家军未必知道,放出一些风声,到时候楚家军多少要顾忌庆川军,哪怕他们多留一万人驻守大营,也能减轻一些我们的压力。”
龚鑫点头:“岳父所言甚是,就这么安排吧。”
***
其实早在庆川军扎营的时候,楚家军的斥候就已经探查到了这事。
楚弢自然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他连忙派人详细打探了一番庆川军的人数,还有庆川军跟大岳的交涉情况。
当得知双方已经见过面,大岳没迎庆川军入城后,楚弢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诸位将军可听说过秃鹫?”
不少人点头,秃鹫这东西专门以腐食为生,哪里要死人他们就往哪里飞。
楚弢淡然地说:“庆川军就如这秃鹫,他们只来了两三万人,在这场双方都投入了十几万兵力的战场人,这么点人不足为惧,他们就是来捡便宜的。”
“想必龚鑫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让他们进城。庆川军不会主动攻打我们,咱们完全不用理会,只要尽快拿下田州,到时候他们自然会退走。”
“不过这个过程中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让庆川军在我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入城了。”
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在场诸位将领忽然想起了贾长明的遭遇。
可不就是,当初贾长明就是没防着庆川军,他把葛镇江打得半死不活,眼看要拿下吴州,最后让庆川军捡了大便宜,自己灰溜溜地跑了,如今还被押回了京城受审。
至于先消灭了庆川军,十几万人对付两万人,而且还是没有城池掩护的,固然成功的几率极大,但庆川军只来了这么点人,打下也没好处,而且还会导致自己损兵折将,那这次攻打田州的计划又要失败了。
当务之急是取田州。
副将提议:“将军,咱们可将吴州之事大肆宣扬出去,让大岳上下对庆川军多为防备,到时候龚鑫必然会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守南城门,提防庆川军,可减少东北两道城门的压力。”
楚弢赞许地点头:“不错,龚鑫想利用庆川军牵制我们的兵力,我们也可反过来让他们的人忌惮庆川军。”
大岳建朝,还弄了什么文武百官,小小的一座田州城中官员将领数百,这人多了,声音也就多了,只要有一部分文臣听信了这些言论,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
第二日,田州城内关于庆川军不安好心,想要重新再现一次吴州之事的流言逐渐发酵。
起初知道的人并不多,影响也不大。
但当这消息传入葛家军耳中之后,葛家军三万人口口相传,还亲口证实此事,导致流言很快就甚嚣尘上。
这事很快就在田州城内传开,不少大臣想到了葛镇江丢掉吴州的经过,顿时觉得这就是庆川军的阴谋,庆川军来田州肯定不安好心。
于是一个个上书龚鑫,要求提防庆川军故技重施,还有不少兵部的人上奏,提议在南城门囤重兵,以防庆川军忽然打进来。
龚鑫的书桌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且还源源不断有奏折送进宫,几个老臣更是在宫外守着不走了,就为见龚鑫一面。
龚鑫被他们吵得头痛。
但这些言论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的决策。
他本来就对童敬的话将信将疑,如今再看底下的大臣都这么说,更觉童敬不安好心。
犹豫许久,他从东北两处城门,各自挪了五千人去驻守西城门,防着庆川军偷袭。
城外庆川军大营,童敬很快也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看完后他就乐了:“龚鑫在西城门加派了人手,目的达成了,来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没错,他们确实要拿下田州,但西城门不过是烟雾弹罢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南城门,童敬带着不多不少的兵力过来,不过是为了吸引龚鑫的注意力,并且关键时候为自己人拿下南城门做掩护。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楚弢和龚鑫两军打得你死我活了。
这一天并没有等多久。
楚弢对拿下田州志在必得,庆川军的出现加快了这个过程,担心有变,再加上楚弢得知龚鑫调动了小部分兵力去西城门防庆川军,楚弢决定早点动手。
他的军队里有钦天监的人,略懂一些气象。
提前得知十月二十五这天上午很可能有大雾之后,楚弢将大战的日子定在了这一天。
大雾是极佳的掩护,这样城楼上敌军的视野受阻,弓箭等物都将失去效果,斥候的作用也大减,这对攻城显然更有利。
***
十月二十五清晨,白雾弥漫笼罩了整个江南。
这天的雾极大,以至于,一丈外都看不清人的脸。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楚家军对田州发起了猛攻,除了留守营地的两万人,余下的大军全部出动,对田州发起了猛攻。
龚鑫还在睡梦中就被紧急军令唤醒。
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穿上鞋子,边套衣服边往外走:“现在是什么情况?”
紧急入宫的施斌脸色很不好看:“皇上,今天突然起了雾,雾非常大,咱们城楼上的将士根本就看不清楚城下的敌人,弓箭手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等敌人快攻上城了,再与敌人厮杀。”
但这样他们就失去了不少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
龚鑫眉头紧锁:“就没法子解决吗?”
施斌轻轻摇头:“守城的将士准备了一批火把插在城楼上,但作用非常有限,而且往往容易成为敌军的靶子。”
龚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就等,坚持到太阳出来,雾气消散,优势就还在我们这边。”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施斌点头,吩咐了一句,翁婿俩出去,得知消息的大臣们已经赶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思考对策,同时等待城楼上的消息。
不时有消息传入宫中,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雾天气,极大地削弱了大岳的优势,有部分骁勇善战的楚家军已经爬上了城墙,倒是城门虽然遭受了攻城车的大力攻击,但还比较□□。
眼看己方可能不敌,有人提议:“皇上,如今这情况持续下去,咱们恐怕守不住城了,不若派人去请庆川军相助吧,他们要入城就入城,庆川军只有两万人,咱们可是有十几万大军,还怕他区区两万不成?”
以前提议要严防庆川军的大臣这会儿也纷纷改口:“是啊,如今最重要的是守住田州,其他的先放一边,大不了咱们派人盯着庆川军,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动,等打退了楚家军,再将这些庆川军给清除了就是。”
几乎是一面倒,即便有个别大臣还是担忧会引狼入室,但面对如今这危急的情况,也不敢反对了。
就在龚鑫要开口时,城西守军却派人回来报告了一个极糟糕的消息:“皇上,不好了,庆川军兵临城下,对南城门发起了攻击!”
龚鑫脸色铁青,急地嗖地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朕就知道庆川军狼子野心,不安好心。好个陈云州,好个童敬,好个庆川军,我龚鑫与他们势不两立!”
诸位大臣的脸色也都变成了猪肝色。
亏得他们刚才还想请庆川军入城帮忙呢,幸亏慢了一点点,不然还真是引狼入室了。
施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万分不解:“庆川军这是做什么?即便他们攻下了南城门,仅凭两万人根本守不住田州,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朝廷。”
可不是,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庆川军这么做的目的,他们不会以为先攻入城中,就能守住偌大的田州吧?
不过庆川军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庆川军这么一搅局,田州守住的可能性太低了,如今还想活命,恐怕只能往南逃了,而且现在就必须逃,不然再晚一会儿,就迟了。
但这样的话大臣们都不敢提,只能看向龚鑫,委婉建议:“皇上,此时正值我大岳生死存亡之际,还请皇上定夺!”
施斌也反应过来,立即跪下道:“皇上,请您携太子速速出城,退守海州,他日再反攻,收复田州!”
海州位于田州的东南方向,是大岳如今占据的四个州之一,也是距田州最近的州,那里目前还有五千驻军,龚鑫再带一批人跑过去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如果庆川军跟楚弢在田州发生激战,两败俱伤,那他还可以占据三州继续当他的皇帝,甚至有一天卷土重来。
龚鑫好不容易才打下了这片江山,称帝,享受了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如今眼看田州要失守,他自也不愿跟田州共沉沦,将自己的小命都交代在这里。
只想了一瞬,龚鑫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迁都海州,诸位大人都是我大岳的栋梁,尔等也速速回去收拾,与朕一道前往海州。”
大臣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逃亡哪是那么好逃的,逃得太急,车队什么的肯定有限,必然是优先皇亲国戚们,但如今已无路可走了,一个个赶紧出了宫,准备带着家人逃跑。
而龚鑫也带上了细软和几个受宠的妃嫔、儿子就仓皇地准备出宫。
但就在这时,坏消息再次传来:“皇上,葛镇江带着人跑了,往南的方向去了。”
龚鑫脸色大变:“这个葛镇江,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得要死,很后悔当初没提前杀了葛镇江,但现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施斌担忧地看了一眼北边城门,低声提醒道:“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他日再收拾葛镇江也不迟。”
龚鑫面色难看的点点头:“走。”
他带着家眷、亲信飞快地出了宫,很快就在贯通南北的凤凰街上遇到退走的葛镇江。
葛镇江也是见形势不对,感觉要守不住田州了开始跑路的。
不过他的兵马有一部分死在了城楼上,还有一部分因为大雾的天气,加上如今城内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集合起来,所以这会儿跟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两千多人。
不过葛淮安、韩子坤和袁桦这些心腹都在。
龚鑫的人马比他多,双方在凤凰街相遇,龚鑫顿时目眦欲裂,恨恨地盯着葛镇江。
葛镇江也听说了南城门遭遇庆川军偷袭的事,不想跟龚鑫在这里浪费时间,连忙说道:“龚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投奔你也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死。我四万多兄弟来的田州,如今就剩身边这点人了,我可没对不起你。”
施斌赶紧推了推龚鑫,低声说:“皇上,大局为重。”
这时候再跟葛镇江计较没有意义,只会耽误他们逃亡的时间。
龚鑫深吸一口,压下心里的怒火:“让我们先走。”
葛镇江不同意,这谁在后面,谁就可能跑不了,生死存亡之际,傻子才让呢。
他说:“龚鑫,这凤凰街这么宽,大家一起走。快点,你别浪费时间了,不然耽搁下去,小心咱们谁都跑不了。”
“皇上,走吧,葛镇江这么一退,北城门肯定乱了套,只怕楚家军要攻入城了。”施斌压低声音提醒。
龚鑫没再看葛镇江,挥了挥手:“走。”
显然是默认了葛镇江的提议。
马车飞驰,在凤凰街上疾驰而过,后面跟了许多士兵,还有大臣们的马车,也有一些投奔了龚鑫的富商豪绅担心朝廷会算账,也赶紧带着家眷跟在他们后面。
整个田州一片鸡飞狗跳,乱得不成样子。
普通百姓,没有马车,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只能紧闭门户,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葛镇江和龚鑫的大军沿着凤凰街一路向南,在距南城门还有两三里的时候,变故突生,南城门的守将骑着马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
看到龚鑫的大军,他跌跌撞撞地从马上扑了下来,指着南城门的方向,惊恐地大喊道:“皇上,丞相,不好了,敌军偷袭,我们这点人完全守不住,南城门已破。”
万万没想到,最先被破的竟然是龚鑫最放心的南城门。这条求生的通道被阻,意味着他们的逃跑计划,东山再起的计划都彻底泡汤了。
龚鑫急得从豪华的马车上窜了下来,抓住那人就问:“怎么回事?说清楚,哪里来的敌军,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说?”
那守将惊恐万分地说:“庆川军,是庆川军来了,陈云州亲自带兵,他们的骑兵,速度很快,我们发现为时已晚。”
第109章
南城门守城将士大半被调走, 只有两千人,加上有大雾的掩护,陈云州带兵犹如无人之境, 只用了两刻钟就突破了南城门, 俘虏了大半的将士,只有少部分趁乱逃跑了。
拿下南城门后,陈云州并没有急着入城, 而是开始安排驻守南城门的将士。
现在雾还很大,他们兵力虽然多, 但这时候贸然挺进入不熟悉的城池内, 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大岳将士跟他们玩游击战,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折损不少兵力。
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陈云州并没有冒进,而是安排将士入城, 一点点往内推,稳打稳扎,等待着迷雾散去的那一刻。
他不急, 但葛镇江和龚鑫等不了。
两人听说南城门被破后, 虽然都极为愤怒,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并摒弃了嫌隙, 开始商量对策。
葛镇江想起自己还散落在北城门的大军, 舍不得, 便提议:“不如我们杀回北城门,打楚弢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从北城门突围,还可将庆川军已入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到时候朝廷大军肯定无暇顾及我们。”
这样他就可以跟自己的大军汇合,再多带走一些人了。
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得人多才行,否则没有兵,他葛镇江也不过就是一莽夫,成不了事。
但龚鑫不愿意:“不行,北城门有楚弢的大军,咱们这是去送死。就从南城门突围,尽快离开。”
葛镇江除了城内这点兵力外,什么都没有,对他来说随便哪个门突围都没关系,可龚鑫不一样,南方他还有三个州,只要能突围出去,整合这三个州,他照样可以当他的土皇帝。从其他城门出去可没这个优势。
两人各有算盘,争执不下。
还是袁桦站出来提醒他们:“皇上,大将军,如今庆川军已入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二位莫要再争了,尽快决断吧。”
这话提醒了他们。
龚鑫往回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亲信,直接放话:“行了,葛镇江,咱们俩早就拆伙了,你也没真心服朕,既如此,咱们也没必要一起走,你爱去北边就去北边,大岳的人马,跟朕走,冲出城门,回到海州,每人奖钱百贯!”
为了脱身,龚鑫也是下了血本。
现如今还跟在他身边的基本上都是他的死忠,本就忠心,又有重赏,一个个更是勇猛无比,齐声高喝:“誓死追随皇上。”
龚鑫满意点头:“好,大岳男儿,跟朕冲!”
他没再回马车,而是跳上了一匹马,穿上银色的铠甲,手持大刀,一夹马腹:“冲!”
大岳上下紧随其后,奋力往前冲,带起的风吹得旁边的葛家军衣角猎猎作响。
韩子坤几人握住染血的兵器,看向犹豫不决的葛镇江:“大哥……”
葛镇江明白,大家这是在催他做决定。
他虽然惦记着自己那点兵力,但也知道龚鑫不回去,北城门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败,不,说不定现在城就已破了。他手底下只有这么点人,回去怕也是无济于事,搞不好还是自投罗网,跟在龚鑫后面搞不好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冲,先出城,紧跟着龚鑫。”葛镇江一挥手,然后一踢马腹,快速追了上去。
一行人飞快地冲向南城门。
但没多久,队伍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排用木头拼成的栅栏,挡在了城门前方。
如果只是一排半人多高的木栅栏,当然拦不住龚鑫。
龚鑫畏惧的是木栅栏后,那一架架钢铁猛兽。
一排比木栅栏高出一节的火炮对准了大街的方向,炮口幽深漆黑,森冷中透着无尽的寒意,像一只只匍匐在地等待狩猎的野兽,让人望而生畏。
龚鑫早就听说过火炮的威名。
葛镇江刚来的时候还带了几门,他们找人拆开钻研了一番,没弄出什么名堂,后又因弹药不足,而且火炮太过笨重,数量少不好移动,只能放在那搁置了。
但庆川军的这些火炮明显跟葛镇江先前获得的那几门不是一个档次,这些看起来更小巧,制作要精良很多。庆川军将这放在城门口,显然就没打算放任何一个人出城。
而且只怕城楼上现在也布置好了弓箭手,自己这么点人,想要冲出去难矣。
但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他还有宏图霸业未成,就让他这么束手就擒,他实在不甘心。
龚鑫抿了抿唇,克制住愤怒,拱手道:“陈大人,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田州陷落,皆因朝廷,与庆川军无关,陈大人放我等出城,我龚鑫铭记大人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他这意思是不管陈云州他们来不来,田州都会失守,他会将这个仇记在朝廷身上。借此以表明跟陈云州没嫌隙和仇怨,希望陈云州能放他出城。
陈云州觉得龚鑫还真是个人才。
瞧瞧都称帝,建了皇宫,当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没膨胀,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毫不犹豫。
但他越是这样,陈云州越不可能放他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既将龚鑫得罪,必定要将他的势力全部剿灭,放他出去,哪天他又卷土重来,自己怎么安心北上?
“龚鑫,你束手就擒,我可向你保证,只要你家族中、麾下的官员没有作奸犯科,皆会留他们一命,并会将他们分散安置到各地,作为庶民,平静地继续生活。”
由奢入俭难,享受过了高高在上的感觉,享受过了随时能将他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滋味,龚鑫怎么甘愿再度沦为平庸,被打回原型。
他望着白茫茫的雾气,试图通过声音寻找到陈云州的位置:“陈大人,你我没仇吧?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现在楚弢大军说不定已经占据了东北两侧城门,进入城内,你再跟我在这里耗,最后只会便宜楚弢,我想陈大人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这人倒是会说。
陈云州轻笑道:“是吗?此事我自有对策,龚鑫,你是想向南去海州吧?可惜,前不久,我们庆川的将士已经占据了青州,并一路向北,拿下了余州,这会儿海州应该也已进驻庆川军了。龚鑫,你又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呢?”
听到后路被断,龚鑫脸色大变,仇视地盯着陈云州的方向,忽地一挥手。
他身后数名将士齐刷刷地抬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白雾中出声的方向,齐刷刷地拉动了弓。
弓箭声破空而出,嗖地没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龚鑫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他之所以跟陈云州说这么多,可不单单是为了求情寻出路,更重要的是为了确定陈云州的位置。
夺城之恨,哪那么容易消解。
不过没关系,只要陈云州一死,城门口的这番布置也必定会乱,到时候他再带兵突围。
而且陈云州死了,庆川群龙无首,必定会乱上一阵子,说不定还会分崩离析,这也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过了好几息,惨叫声,呼痛声并没有响起。
龚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就在这时,雾气中又传来了陈云州平静的叹息声。
“哎,看来龚鑫你不想要我给你的机会,我数到十,若你们还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陈云州心狠手辣了。一,二……”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又淡然,但在薄雾中确仿佛有极强的穿透力。
一声又一声,像是一把结实的锤子敲击在人的心头,让人的心也不自觉地随着这数字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火炮后面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点燃了火把,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慢了半拍赶来的葛镇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担忧又恐惧地看着前面的那一口口黑森森的火炮。
对于庆川军的恐怖,没有比他们葛家军更清楚的了。
以前他们有几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庆川,如今就剩下这么点人,更没希望了。
就连葛淮安斗急了起来,忍不住担忧地说:“大哥,怎么办?这个龚鑫,自作聪明,惹恼陈云州了,他要是下令开炮,咱们,咱们恐怕都得完。”
韩子坤舔了舔嘴唇说:“大哥,要不咱们先撤,找个地方躲起来。”
葛镇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从江南起就追随他的老人,最是忠心不过。他曾承诺,会将他们带回故乡,可如今距故乡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仿若天堑,似乎怎么都回不去了。
“躲?往哪儿躲?大家分开各自逃亡吗?”
分开,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优势。但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不被敌人发现。
怎么看,韩子坤这提议都不过是做垂死挣扎。
“大将军,投降吧,如今咱们已经没有胜算了,能活命比什么都强。”袁桦的声音突兀地在空寂的雾气中响起。
韩子坤一听就爆了:“军师,你说什么胡话呢,要我投降庆川军,我宁可战死。”
葛淮安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葛镇江眼睛扫过身后的将士,心里天人交战,迟迟下不了决定,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戏谑的声音。
“十!算了,既然你们这么想出去,那我就放你们出去吧,也好让你们死心。”
随着陈云州的话音一落,有士兵上前将木栅栏打开,弄出一个两丈宽的口子,紧接着,他们将后面的火炮也推到了一侧。
龚鑫、葛镇江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陈云州为何会在占优势的情况下放了他们。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两人好歹也算一方枭雄,决断力惊人,二话不说就驾马狂奔:“冲……”
明明只有百来匹马,愣是给他们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龚鑫一直担心陈云州是有什么阴谋在城门入口等着他,但等他一口气冲出了城门却什么都没有,他所担忧的火炮偷袭、弓箭偷袭通通都没有,大开的城门空荡荡的,甚至连一个卫兵都没有。
龚鑫欣喜若狂,策马狂奔,一口气冲出了城门。
恰在此时,一轮圆盘似的红日从云层中跳跃出来,金色的阳光倾洒下来,将浓雾驱散了一些,能见度由十来米扩大到了几十米左右,虽还有雾蒙蒙的,但比之先前好多了。
然后龚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因为他看清楚了,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庆川军,齐齐整整,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看到不到尽头。
这么多的庆川军,他们跑出来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他意识到这点已经太晚了。
只听轰隆声响起,炮火漫天,中间还夹杂着羽箭飞驰的声音在距城门百来米的地方响起,泥石翻飞,灰尘漫天。
一代枭雄龚鑫身死。
稍微落后一些的葛镇江才刚抵达城门口,听到这番动静连忙勒住了缰绳,惊惧地看着城外。
只见火光漫天,宛如烟花一般绚丽,穿插其中的飞箭像是流星雨一样密集又犀利。
多么璀璨动人的一幕,但却让葛镇江手脚冰冷,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他看龚鑫冲了出去,自己也抱着侥幸的心理,谁料等着他们的竟是地狱。
后方还没来得及出城的人也听到近在数百尺外爆炸声、惨叫声,一个个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了,哪怕没人制止,但也无人再动,更别提什么趁乱出去了。
龚鑫他们百来人骑马先行都一波全灭了,他们这些只靠两只脚走的肯定跑不掉。
大岳的臣子们、龚鑫的亲眷、死忠一个个面如土灰。
偌大的城门,成千上万人,竟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少许,幽幽叹息声响起:“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安静的庆川军忽然动了起来:“放下武器,抱着头蹲到墙边,缴械不杀,凡有违抗者,杀无赦。”
葛淮安面如死灰,六神无主地看向葛镇江:“大哥怎么办?”
葛镇江扫了一眼身后的人,这次连跟斗鸡一样的韩子坤都没再说话了。
因为韩子坤也意识到了,陈云州刚才之所以耐心跟他们讲这么多并不是庆川军没把握,现在他们想要冲出去,逃离田州,只有一个字:死!
龚鑫的前车之鉴还在前面,葛镇江到底还没看破生死。他闭上眼睛,率先丢下了手里的刀,颓丧地说:“束手就擒吧。”
他开了头,其他的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将武器都丢了下去,跟随着众人抱着头,蹲到了城墙边。
雾气又驱散了一些,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城楼上密密麻麻手持弓箭的庆川军。
这一刻,葛镇江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敌人太强,自己这么点人,即便再侥幸,他也知道逃不了。
逃不了投降总比龚鑫那样冲出去被一炮轰死强,只是庆川军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陈云州为何要跟他们浪费口舌?
很快,庆川军便安排了人将兵器和马匹带走,然后将将士全部捆绑了起来,至于后面跟着逃跑的官员、家眷、富商豪绅则全部暂时赶到了城墙的拐角看守起来。
这时候雾气终于散了。
几个士兵将葛镇江他们几人押送到了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坐在火炮后面,前方还布置了一排木栅栏,既能挡风又能挡箭。葛镇江看到,龚鑫的人射出去的箭,齐刷刷地扎在木头上。
要是龚鑫看到,不知会多讽刺。
“看什么看,跪下!”柯九踢了他们一脚,将葛镇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葛镇江双腿吃痛,屈辱地跪了下来,头却高昂着,倔强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也在打量葛镇江。
这是他跟葛镇江的第一次碰面,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是最后一次。葛镇江年约四十,个子比较矮,但身材壮硕,眯眯眼中透着精明和狠辣。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绝不能留。
陈云州又扫了一眼他后方的葛淮安、韩子坤、军师等人,淡淡地下令:“先暂时就近关押。”
“等一下,陈……陈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葛镇江代大家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敷衍他,而是认真地说:“战场之外,手上沾了无辜人命的通通处死,不过我们庆川罪不及家人,顶多是罚没不法所得,无辜亲眷都会留下性命,遣返回乡,包括士兵。”
闻言,不远处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抬头,激动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走投无路下跟了乱军,要么是被强征的,如果能回家乡过上平静的生活,谁会不愿意呢?
感受到背后的骚动,葛镇江苦笑:“在收买人心方面,我和龚鑫远不如你。”
哪怕面前这青年比他们小了一倍。
他们只会用钱,用女人,用升官这根胡罗卜去吊着将士们。
但这终究是有限的,能够受惠的也大部分都是中上级将领,最底层的士兵很多都只是战场上的炮灰,有今天没明天,过一天算一天的那种。
陈云州不否认自己这么做有收买人心的目的。他轻笑道:“是吗?可连这么卑微又正常的愿望,你和龚鑫却不愿意满足。”
葛镇江被这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有些气闷,不甘心地问道:“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拿下我们的,为何要放我们出城?”
陈云州站起来,瞥了他一记:“你说这个啊?轰坏了路面和房子,维修重建都要花钱。好了,现在大雾散开了,我没功夫陪你们浪费了,押下去吧。”
闻言,葛镇江差点喷血,敢情是因为大雾弥漫,不好行动,所以你才跟咱们在这里耍着我们玩的啊?
自己好歹也曾是一方霸主,最后竟沦为了小丑,葛镇江气急败坏,低吼道:“陈云州,我知道你们庆川军强,但没有用的,楚弢这时候肯定已经攻破了城门,你想像上次拿下吴州那样轻轻松松得到田州,你这是在做梦!”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葛镇江:“是吗?那我跟你打个赌,不出一日,朝廷军必退!”
说完,他挥了挥手,下面的人立即将葛镇江给拖走了。
葛镇江怄极了,这人啥意思,光说打赌,连赌注都没下,就这么肯定他能赢吗?
葛镇江不相信,楚弢好不容易拿下田州,怎么可能退走?而且现在龚鑫完了,朝廷下一个对准的目标就是庆川军,他还有机会,只要双方打起来,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逃脱。
陈云州没管葛镇江的垂死挣扎。
他下令,城外的庆川军入城。
刚才之所以跟龚鑫他们啰嗦这么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等庆川大军。
突袭的时候,他带了骑兵和三千精锐,大部队在后面,稍微落后了那么一个时辰。
现在浓雾散去,能见度提了上来,正是大军进城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
不过陈云州仍旧没冒进,他进城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一批斥候扮作平民混入城内打探消息。
现在第一批探子陆陆续续回来了,给他带回了战场上的消息。
“大人,朝廷大军已攻破了东北两道城门,如今只余少数乱军还在抵抗,很多乱军溃逃、投降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彻底拿下两座城门。”
陈云州颔首,不意外。龚鑫和葛镇江都跑了,还带走了不少亲信,他们这一跑扰乱了军心,尤其是葛镇江带着人从前线跑了,这对守城的将士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那些人还能撑到现在可真是一个奇迹。
陈云州点点头,没有问多余的,点了两名将领,让他们带两万大军去西城门支援童敬。
这会儿童敬即便还没攻下西城门那也快了,这两万人过去主要是帮他守城门的,以提防朝廷大军偷袭。
安排好后,陈云州并没有动,而是下令:“原地休息,在道路前方设置一道障碍。”
庆川军的将领虽疑惑,但因为陈云州的威信,还有今日轻轻松松就入城,让他们对陈云州极为服从和信赖,因此也无人质疑陈云州的决定。
***
今天这一仗,楚弢倾尽所有。
田州,他志在必得。
好在结果也非常让人满意,浓雾作为最好的掩护,让大岳失去了高空的优势。
更领楚弢欣喜的是,童敬的兵马也动了,落井下石,加入到了攻城之中。
童敬的出击,势必会让大岳多面受敌,很可能还会从东北两侧调遣一部分兵力走。所以哪怕知道童敬可能别有目的,楚弢仍然非常高兴。
但他没想到,童敬的加入会让大岳大军溃逃得这么快。
首先便是驻守北城门的葛镇江竟然带着亲信跑了,北城门一时之间乱作一团,本就处于劣势,再上将领的逃跑,让底下的士兵们也失去了斗志,很快城就破了。
东城门那边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没多久,抵抗也弱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将士窜逃的现象,甚至还有不少举旗投降的。
楚弢本以为今日会是一场死伤无数的苦战,没想到只打了不到两个时辰,两道城门都破了,楚家军成功入城,拿下了大岳的都城。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老将,楚弢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尤其是庆川军的动向。
他不相信庆川军会白白为他做嫁衣裳,很可能,他们还有后手在后面。
果不其然,很快斥候带回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一是西城门也破了,童敬的兵马入城。二是,南城门入了庆川军手中,陈云州亲自带兵攻破南城门。
如今朝廷大军和庆川各自占据了东北和西南两侧,朝廷大军赢了,又没赢彻底,打倒了豺狼,又迎来猛虎。
这个局面对他们很不利,但却是意料之中的事。
楚弢也采取了稳健的办法,命人慢慢推进,占据城池,抓捕俘虏,清剿残兵,同时派人打探消息。
但传回来的消息却令楚弢狐疑不已,庆川军入了城后却没推进,而是在西南两侧城门布防,设置了障碍和岗哨,然后停止不动。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楚弢搞不懂了,这种抢地盘的关键时候,庆川军进城又不动是几个意思?
副将担忧地说:“将军,听说陈云州这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心他们耍诈。”
不用他说,楚弢也顾虑着这一点。
但现在也看不清楚庆川军的目的,想了想,楚弢说:“继续推进。”
两军迟早有一战,既已遇上,就定在田州吧。
到了中午,楚家军已占据了田州城内四成的区域,俘虏数万人,缴械无数,战果惊人,但庆川军还是纹丝不动。
这让楚弢很是不安,他眼皮子骤然跳个不停。
很快,他这种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午时过半,驻守在城外的将士忽然送了一封信进来:“将军,兵部的急件,请将军过目。”
楚弢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送信的人呢?”
“回将军,他受了重伤,到城外就只剩了一口气,将信拿了出来,人就落气了。”副将闷闷地说道,情绪有些低落,既是因驿卒之死,也是因这封信。
能跑累死驿卒的信,必然非常紧急,怕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楚弢打开信只看了一眼,双手就几乎握不住这信。
看到他神色大变的模样,副将也惊呆了:“将军,信上说了什么?”
楚弢猛然抬头,眼底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高昌人偷袭了井州,目前已打到长州,距京城只隔了宣州,京城危矣,兵部下令,命我等速速回去保卫京师。”
副将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西北军,禁军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咱们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就要这么放弃在江南的优势吗?咱们一旦撤离,庆川军必然一统江南,以后再想遏制庆川军就难了。”
楚弢如何不知这点,眼看江南战事即将取得胜利,却出了这种变故。
他死死捏住信,连将信捏出一个洞他都仿若未觉:“容我再想想。只怕庆川军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陈云州才会来捡这个漏,等我们打下了田州,他就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算计。”
“难怪庆川军会在这时候横插一脚呢,敢情是全都算到了。”
副将也恍然明白庆川军为何进城却固守两个城门不动,完全没跟他们争的意思,原来是在等着他们自己退。
他们现在清剿逃兵,清理城内城外的尸体,这一切都是帮庆川军做的。
庆川军只要等,等到他们不得不撤军回京,就赢了。
这一场,最后的赢家竟是庆川军。
他们和龚鑫都输了。
副将很不甘心:“大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们不若现在就出击,攻打庆川军,消灭了他们再北上回京支援。”
楚弢沉默了许久,苦笑道:“到时候就晚了。”
前段时间,他便听说高昌人又出兵了,但因为前井州有西北军,京城也有一部分禁军,加上双方议和,朝廷每年给高昌人一百万两白银,他也没太在意。
这事朝廷和西北军自会处理,他的任务就是平定江南之乱。
但他没想到,今年高昌人毁约拿下了井州不说,竟还一路东进,俨然有攻打到京城的意思。
如果他不回去,京城陷落,他就是千古罪人,他们楚家世代忠良,不能败在他这一代。
闭了闭眼,楚弢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撤军,传令下去,退出田州,全速北上,返回京城。”
“将军!”副将不赞同地看着他,“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楚弢苦笑,无奈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京城被高昌人攻破,大燕亡国,你我拿下这田州有什么意义?况且如今各地官员家属,军中将领的家眷都被送入了京城,一旦城破,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本来军中不少将领都对朝廷强召他们的家眷入京为质不满。
如果他们的家眷出了事,不少人肯定会将这一切归结于朝廷,很可能会有将领叛逃甚至是带兵投敌。
长长叹了口气,楚弢说:“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不用朝廷下令,军中将领们都会归心似箭。撤吧,不要弄到最后,什么都没办好。”
副将不满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就这么便宜了陈云州,狠了狠心说:“将军,咱们既要撤军,不如学那龚鑫,将田州洗劫一空,给陈云州留座空城。”
楚弢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严肃:“不可,我等是朝廷军队,不是龚鑫、葛镇江这等乌合之众,这么做跟乱军有何区别?不过,龚鑫的宫殿可以搜刮一遍,不过速度要快,今日必须撤离。”
副将汗颜,惭愧地说:“是,将军。”
***
申时,陈云州便接到了消息,楚家军忽然撤出了城。
他勾了勾唇角,终于下令,让大军迅速去占据另外两座城门,然后在城内挨家挨户搜捕逃兵,并张贴了告示出来,窜逃的将士自动到官府报道,只要非罪大恶极之人,官府会将他们遣送回家乡。
同时他的驻地也要换一换了。
陈云州打算在天黑之前,先去府衙。
至于龚鑫建的这座皇宫,陈云州不打算住进去,大业未成,他可不能像龚鑫这样迷失了自己。
同样,俘虏也要一并押送进看管更为严密的牢房中。
葛镇江等人从临时监房中提了出来,押送去大牢,途中他看到了残破的房屋、破损的马车、断掉的胳膊,城里一片乱糟糟的,但庆川军将士已经开始逐条街的排查审讯收拾,并在每一道路口设置关卡。
很显然,庆川军已经掌握了田州。
但这怎么可能呢,楚家军是吃素的吗?
楚弢带了那么多人,都快拿下田州了,他怎么可能会撤军呢?他疯了吗?
葛镇江不可置信地问押送他们的士兵:“朝廷的大军呢?”
“撤退了。”士兵告诉了一个令他崩溃的答案。
葛镇江瞪大双目,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
士兵也一知半解:“不清楚,好像是朝廷下旨了吧。行了,进去吧,你,文臣关在这里。”
将人送进去牢房中,士兵没管一脸崩溃的葛镇江,而是将军师袁桦单独拎了出来。
袁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快陷入疯魔状态的葛镇江,还有沉默的韩子坤、葛淮安,拱了拱手,默默跟着士兵离开。
世上确实没这么巧的事,陈云州也不可能算到朝廷哪天会给楚弢下令,所以他伪造了一封兵部的信,还做了印鉴,落了大印。
田州府衙,陈云州低声对柯九说:“找到送信士兵的尸体了吗?带回庆川好生安葬。”
送信的士兵其实是庆川军的一员,受伤过重,救不回来了,所以接下了这个任务,人要是活着楚弢肯定会盘问一番,很容易露马脚,送到信就死,无法盘问不说,而且还会降低楚弢的防心。
如果是一个活人去送这封信,他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相信。
当然这也是因为高昌人出兵不是什么秘密。
朝廷现在还没下令,高昌人应该还没打到宣州,这么快让楚家军回去可不是好事,到时候楚家军、西北军、禁军汇合,拱卫京师,庆川军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所以陈云州提笔,照着楚弢今日所收到的那封密信,原封不动地写了一遍,甚至连字迹都模仿那封信,而且又还落了兵部的大印,然后交给柯九:“派人送去给楚将军吧。”
柯九接过信,为楚弢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得知真相,楚弢只怕要气死吧。
第110章
士兵带着袁桦出了牢房, 客气地说:“袁先生,您要不要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再去见我家大人?”
大清早就跟着逃命, 袁桦也一身狼狈,脸上不知从哪里沾的烟灰,衣服上到处都是血和黑乎乎的东西, 长袍下摆还不知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块,看起来跟难民没什么两样。
他本想说不用, 可看看自己这副样子, 苦笑道:“吃东西就不用了, 劳烦这位军爷找身衣服给我换上吧,莫让陈大人等久了。”
士兵点头,找了一件衣服给他换上,又端了一盆水让他洗了把脸。
收拾完后,袁桦随着士兵穿过府衙幽深的回廊, 来到了书房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护卫说明了缘由。柯九点头,领着袁桦进了书房:“大人, 袁先生来了。”
陈云州正在忙, 闻言从案桌上抬起头。
袁桦连忙见礼:“罪人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笑着招呼他坐下:“袁先生此言差矣, 你多次帮我庆川免于战火, 何罪之有?至于葛镇江、韩子坤、葛淮安所为, 你能阻止吗?不能。既如此袁先生实不必将这些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至于两军交战的死伤,各为其主, 更不关袁先生的事。”
袁桦知道陈云州不会怪罪他,还是苦笑道:“陈大人不必宽慰小人,袁某不忠不义,终究是个罪人。”
他心里虽不赞同葛镇江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他们走不长远,但葛镇江到底对他不薄。葛镇江走到今天,跟他暗中的推波助澜脱不开关系,他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愧疚。
但他也清楚,陈云州不可能放过葛镇江等人。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朝陈云州拱手恳求道:“陈大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求大人给葛镇江他们一个痛快。”
陈云州抬手示意他坐下,笑道:“袁先生多虑了,对不能留的战俘,我们庆川军会统一处决,而且就在近日。今日派人请先生过来,是有两件事要与先生相商。”
“第一件,是想向先生了解一下城中的情况。目前城内还有不少流窜的乱军,我希望能够以最少的代价将这些人招安,能用则用,不能用又没犯下什么大案的将士通通卸甲归田,遣返原籍,但如果同一乡人数很多的,可能要分散安置,官府会指定一片地方,让他们开垦,然后土地归其所有。”
“我们庆川军初入城,以前跟大岳打交道也少,不清楚这城中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因此还请袁先生提点一二。”
袁桦到田州几个月了,对城内的情况比较清楚。
他想了想,很快就报出了几个人名:“姚泰,大岳正三品武卫大将军,为人耿直,是个性情中人,他麾下的士兵军纪也比较严明,只在没有吃的时抢过百姓的粮。此人行军打仗,都喜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因为说话直接,嘴上不饶人,得罪过不少人,龚鑫也不大喜欢他。所以这次龚鑫带亲信逃跑,没带他。”
“如果俘虏了他,可让他出面招抚一部分大岳军,如果还没能招抚他,大人可尝试招降此人,必事半功倍。”
陈云州记下名字和特点,点头笑道:“不错,还有吗?文臣这边也可,首先是比较有能力的,此外品行也不能太糟糕。”
他们一口气拿下了龚鑫所属的四个州,还占了朝廷在南方的几个州。这些地方治理,都需要文臣,如果有品行还不错,又有经验的,拿来就用岂不是更好?
袁桦陆续点了几个文臣的名字,还说了这些人的性格特点,还有喜好和忌讳。
陈云州简单记下,然后笑道:“多谢袁先生相助。此外我还有一事要麻烦袁先生,城中有一部分逃兵是葛家军,我想请袁先生出面招抚他们,尽快平息城中的动荡。”
袁桦连忙表态:“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陈云州笑着说:“有劳了。袁先生为庆川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们庆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如今南方局势已稳,庆川军会继续挥师北上,袁先生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安排,也可思量一二,不管是继续在军中担任军师,为北上出谋划策,还是留在南方治理一方,我都非常欢迎。”
袁桦怔愣片刻,郑重点头:“多谢陈大人,小人会好好考虑的。”
陈云州没再多说,而是吩咐柯九:“派几个身手好的保护袁先生。”
柯九安排了人护送袁桦上街,并带去了陈云州的命令,童敬将他安排去了葛家军逃兵最多的地方。
经过两天的排查,招安,庆川军总算是将田州城内的乱军全部清理了一遍,肯投降的全部俘虏,冥顽不灵,誓死抵抗的清剿。
最后庆川军总共俘获了四万多名俘虏,其中包括了十来名中低级将领。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安排袁桦带人一一盘查登记,摸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底细,再安排他们的去留。
而文臣这边,庆川军俘获得更多。
龚鑫称帝建朝,仿效大燕朝廷,设六部、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等衙门,文官数百,这些人一部分被抛弃,一部分被龚鑫带着逃跑,但在出城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全部被俘。
陈云州安排了人审讯这些人,盘查他们的来历、籍贯、平时的官风,在大岳王朝做过什么等等。
因大岳建朝时间太短,只举办过一届科举,而且龚鑫这人起事壮大靠的都是江南老乡,所以这些人中以江南文士居多,而且裙带关系严重,不少是龚鑫的亲戚、好友,还有他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人。
真才实学的有,但不多。
陈云州将正儿八经考上的放一边,还有德高望重,很有名望被龚鑫邀请做官的也挑了出来。
剩下的交给下面的人审讯,作奸犯科者打入牢房,按律法处置,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官员全部暂时关押。
至于这些人的家产,通通罚款,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富商巨贾、地方豪绅。
拿下田州并不算太难,但因为龚鑫在田州建国,此地又发生了大战的缘故,所以要比以往繁琐很多,要处理的人和事也更多。
而且很多事需要文臣处理,但陈云州他们这次攻打田州,带的基本上都是庆川军。
所以陈云州思量一阵后,决定将郑深、陶建、胡潜等官员全部调到田州。
一是因为田州现在需要文官,二也是他们庆川军已经基本上占据了南方所有地区,下一步将是北上,所以庆川的重心势必也会北移。
而包括庆川、桥州等州府都将成为安稳的大后方,所以不需要再驻扎那么多将士和文臣了。
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庆川军才初步统计好了城内的百姓数量。
田州是大岳的都城,而且位于江南繁华之地,虽屡经战火,但城中也还有二十多万百姓。
对于这些平民百姓,庆川以安抚为主,出了许多公告,一是惩戒权贵欺压百姓,凡受害者,可到官府报官,若经查明,被抢走的田产、财物都可物归原主,二是出台了一系列惠及普通平民百姓的措施,比如减税、鼓励经商、开垦荒地,打击各种暴力犯罪等等。
至于被俘的将士,一部分遣送回原籍,还有两万多人分批遣送到南方各州,由州府分散安置,以防他们抱团聚众,再度揭竿而起,引发动乱。
此外,这段时间也初步清理统计好了抄家所得的财物。
因为能用的人手比较紧,这事陈云州交给了袁桦去办。
袁桦不愧在田州城内生活了好几个月,对城内这些官员、权贵哪些有钱,哪些藏了钱一清二楚。
短短几天,他就搜出了大笔的财物,罗列的单子足有五十多页。
陈云州看着厚厚的单子,轻轻翻了翻,前面是金银珠宝、珍珠、名贵的布匹等便于统计的东西,后面是各种奇珍、字画、古董等不好估值的东西,通通分门别类记载下来,安置在库房中。
后面这些东西不好估价,陈云州先看前面的。
这一看就令他差点跌掉下巴,单是金银就高达两百多万两,这还没包括一些金银打造的首饰、器皿。珍珠、玉器、珊瑚等这等物品也记载了四五页。
名贵的布料最多的是丝绸,有八千多匹,其他各类名贵布料加起来也有近一万匹。
后面的瓷器、名茶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有好些陈云州都没看到过。
陈云州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单子上罗列出来的财物,总价值没有一千万两也有八百万两,只能说,江南确实富,龚鑫他们也太会捞了。
难怪高昌人这么喜欢南下打劫呢,这无本的买卖就是爽。
看陈云州盯着单子出神,袁桦补充道:“大岳皇宫里还有不少东西,龚鑫走得急,一些比较笨重的没来得及带走,都被楚家军拿走了。不过,皇宫中还有一些不好搬走的东西也价值不菲,比如龚鑫的那张汉白玉龙床,通体都是由白玉做成,几十个工匠日夜雕琢数月而成。”
“据说他的皇后施氏宫里是一张用黄金打造的床,但我们入宫时已不见,应该是被朝廷大军带走了。”
陈云州咋舌,黄金打造的床,怎么也有个上百斤吧,真奢侈,便宜楚弢了。
他放下单子问道:“龚鑫的皇宫里还有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袁桦以为他感兴趣,点头说道:“有的,但很多都是搬不走的笨重之物,比如上朝时用的那只铜钟,重达数千斤,还有祭奠的香炉……这几页便是单独记载了宫中不能带走之物。虽然里面很多东西被楚家军带走了,但当初龚鑫建这皇宫耗时大半年,用了七八十万两银子。”
“单这座宫殿就豪华无比,府衙实在是简陋,大人不如搬入宫中居住。”
陈云州没搭话,若有所思。
龚鑫真是个败家子,仗都没打完就想着享受了。建了大半年,不光是耗钱,肯定还征了不少杂役带粮上岗做白工。
这样的房子豪华是豪华,但陈云州不喜欢。
他上辈子去参观过故宫,确实奢华,但那住房他实在不敢恭维,古人讲究聚气,哪怕是皇帝睡觉的地方也不大,而且还搞出太监宫女在床边守夜这样没半点隐私又不人道的事。
古建筑美则美矣,但不是陈云州的菜。他喜欢新式建筑,宽敞明亮大气,早晨拉开窗帘,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住龚鑫的房子,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这宫殿也不能白白放着,拆了也可惜,毕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建成的。
而且他不住,赏赐给其他人,谁家住这么大的地方都不合适,下面的人肯定也不敢住。
但陈云州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我去住就不必了,将大岳皇宫清理干净,然后挂个牌子,安排一些人守着,以后谁想进去参观都可以,每人付一百钱的入门费,出来后再想进去需得再付一次钱。对了,里面凡是值钱又还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拿走,只留房子和一些基本的什物。”
袁桦惊呆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说有人将皇宫开放,让人参观的。
“陈大人,这会不会不太合适?这……大岳虽亡,但皇宫是仿大燕皇宫所建,规模稍小一些而已。”
陈云州反问:“那又如何?行了,以后安排几个人看门收钱,再安排几个本地人定期打扫里面,记住把贵重物品全部弄走,如果有人想在里面过夜,也行,多加两百铜钱,睡的被子自己带,这个具体怎么弄,看地方官府。”
总有一些有钱人想过把皇帝的瘾,当不了皇帝,看看皇帝曾生活过的地方,在皇帝睡觉的地方睡一觉也行。
袁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陈云州每次都会刷新他的认知。
但陈云州还在继续讲:“以后收的钱,一部分作为看门和打扫人员的工钱,其余的全部上交。”
这不就又有钱了吗?
如果这可行,陈云州打算等拿下京城后,再划几个地方收费,专门赚有钱人的钱。
后世,旅游业可是一个赚钱的热门产业,不但能为国家增加不少税收,还能为百姓提供很多就业的岗位。
朝廷不能只盯着升斗小民天天在地里劳作那点收获,得拓宽收入来源,为富人创造更多的高消费市场,将他们的钱弄出来,这样才能避免走上大燕的老路。
袁桦见陈云州是认真的,虽仍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点头说:“小人明白了。”
这么特别才是陈大人啊。
如果迫不及待住进皇宫,享受奢华和美人,那就不是当初他在庆川认识的那位陈大人了。
陈云州知道自己的想法袁桦他们这些古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这是横亘千年的代沟。
所以他也没再多言,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袁先生,我上次的提议你怎么看?”
袁桦抿了抿唇,果断地说:“陈大人,小的想留在江南。当初葛镇江起事时,曾对我们许诺过,有朝一日,必会让我们所有人衣锦还乡。”
“陈大人,您兴许不会相信,但最初的时候,葛镇江也好,其他人也罢,包括我,我们所求不过一条活路,有衣蔽体,有饭填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迷失了,而最初从江南出自的那批弟兄们,现在已所剩无几,很多人连尸骨都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袁桦是个无能的懦夫,没能阻止葛镇江他们对平民百姓的抢掠,也没法保护当初一起共患难的弟兄们,最后甚至只有我苟且偷生,我对不起大家,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略尽绵薄之力。”
陈云州有些意外袁桦的选择。
要论前途,当然是跟着北上最好,等覆灭了大燕,论功行赏,这些人都会得到厚赏,而且在京师怎么也比在地方强。
袁桦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选择留在了江南,他这辈子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陈云州心里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等天下安定后,江南沿海地区,可作为起点。而袁桦这样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派系,还对家乡心怀愧疚的人无疑是最好用的。
陈云州淡淡地说:“人各有命,命运无常,这不是袁先生能控制的。不说你,就是我走到今天也并非我能控制。袁先生既已留下,田州、海州、盐州任选一地担任知府吧,如果你中意汝州,那得再等等了。”
袁桦思量片刻道:“陈大人,小的想留在田州。”
陈云州笑着点头:“也好,现在田州乱糟糟的,没个熟悉又信得过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明日我会下令,命袁先生担任田州知府。此外,庆川军决定后日正午在菜市场处决各类罪犯。”
袁桦一听就明白了,葛镇江他们也会在后天一并处决。
他沉默了少许说:“大人,小的能去再见他们一面吗?”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可以。”
袁桦是个聪明人,肯定清楚这次去必然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想去,陈云州也不劝了,只能说感情这种事,没有人能轻易放下。
袁桦与葛镇江他们在一起多年,又是同乡,患难之交,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
***
田州大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刚进大牢时,面对大白天都四处乱窜的老鼠,到处爬的蟑螂,葛镇江等人是崩溃的,养尊处优几年,他们早忘了曾经比这还困苦的生活。
不过更令人难受的是未知的命运。
庆川军将他们抓进牢房关起来后,除了每天送两顿饭过来就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们,也没人审问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对此,葛镇江几人心里都很不安,也曾偷偷商量过逃跑的事,但奈何庆川军看守得太严,他们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今天是他们关进大牢的第六天,葛镇江几人都有些麻木了,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臂睡觉。
忽然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前。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现在就来人了,莫非是要带他们去审问。
葛镇江睁开眼,正想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牢房中传来一道暴躁的怒吼:“袁桦,是你!”
韩子坤双目如刀,怒瞪着衣着整齐的袁桦,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袁桦恐怕已经死了无数遍。
葛镇江缓缓站起身,也看到了袁桦。
跟他们这副阶下囚的狼狈模样不同,袁桦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纶巾,简单,削瘦,跟以往别无二致。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葛镇江拖着镣铐缓缓走到门口,看着袁桦,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叹。
韩子坤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愤怒地瞪着袁桦:“叛徒,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亏得我们拿你当生死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大哥,我,淮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话啊。”
葛淮安有点懵,听到韩子坤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期盼地看着袁桦:“军师,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你快放我们出去啊。”
葛镇江没理自己的傻弟弟,苦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袁桦苦笑:“就那次去庆川。”
“这么早!”葛镇江有些意外,又问,“他许了你什么?比我给得多吗?”
袁桦轻轻摇头:“没有,相反,他什么好处都没许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将军,你可还记得咱们从江南起事,你带着兄弟们杀入官府,打开仓库放粮,将粮食分给受灾百姓时说的话吗?”
“你说,我们要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杀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太平,给百姓一条活路。可后面呢?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变成了我们曾经最厌恶、最仇视的人。”
韩子坤不忿:“就因为这个?荒谬,弱肉强食,这天下就如此。狗皇帝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不一样是皇帝,坐在龙椅上,掌万万人的生死,享受无上的权力和富贵。军师,你竟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背叛我们,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
相较于韩子坤的愤怒,葛淮安的茫然,葛镇江意外的平静:“就因为这个?”
袁桦重重点头:“朝廷不仁,所以江南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况且,我们的家人、朋友不是饿死便是死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血腥镇压之下,而我们又将这等暴行施之于其他平民,这与官府有何不同?”
他没有质问,但大家都想起了家人的死亡、亲朋的死亡,想起了那种愤怒充斥全身却又无力的感觉。
葛镇江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悔意,然后问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
这回轮到袁桦苦笑:“我没有劝阻过你们吗?”
葛镇江想起来了,自己还曾答应过袁桦,但最后确实是他们没做到。
葛淮安听出不对劲儿,怕袁桦不管他们,连忙说:“军师,我们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你替我们向……陈云州求求情吧。我们当时都是不得已,都是朝廷害的,咱们没吃的,那么多兄弟都去饿死吗?”
袁桦没搭理他,这些人中恐怕就葛镇江还有些悔意。
韩子坤已经杀疯了,完全忘了他们起事时的初衷,至于葛淮安,他也一样,他们早就迷失了自己,没法回头了。
袁桦朝旁边的狱卒点了点头。
狱卒打开牢门。
葛淮安连忙欣喜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军师,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们的,你……不,不可能,你不会这么绝情的。”
看到袁桦手里的食盒,他备受打击,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可置信。
袁桦没搭理他,打开食盒,拿出酒壶,给葛镇江倒了一杯酒:“将军,我敬你。是我袁桦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以后会替你照顾好金海他们几个的。”
金海是葛镇江的儿子,今年只有三岁。
他以前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江南水患中,这是起事后重新纳妾所生。
葛镇江自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端起酒杯,跟袁桦碰了一下,问道:“这事为难吗?”
袁桦轻轻摇头:“不会,陈大人说祸不及家人。所有犯下罪孽,按律处斩的官员、豪绅、巨贾,都不牵涉无辜的家眷,但其家产全部罚没,家中子弟三代不得入官府。”
不是不能科举考取功名,而是连官府不入流的小吏都不能担任。
但这对葛镇江已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换了朝廷,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都不会放过,凡是跟他有点牵扯的人通通都得死。
而陈云州这次恐怕只处死了几十百来人。
葛镇江仰头一口喝下了酒,冲袁桦笑了笑:“我不如陈云州,亦不如龚鑫,你的选择没错。”
成王败寇,败了就要认命。
葛镇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带着弟兄们反抗朝廷,反抗官府,打开粮仓,任贫苦百姓取用时紧张、兴奋又欣喜,那时候无数的人自发地向他下跪道谢。江南好男儿纷纷投效他,感念他的恩德。
后来有更多的人朝他下跪,可他们的眼底却再也没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只剩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冲袁桦说:“谢谢你送我这一程,什么时候?”
袁桦心情复杂,顿了片刻道:“明日正午。”
葛镇江点头:“今日既已送别,明日就别来送我们了,难看。”
袁桦默默点头,帮他又倒了一杯酒。
次日中午,菜市口人山人海,总共一百三十四人被押赴菜市口行刑,一代枭雄葛镇江赴黄泉,葛家军成为历史。
***
楚弢带着大军撤离了田州,退回了汝州,稍作休整,留了两万人看守汝州,就准备带着剩下的精锐回京。
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封田州来信,而且指明是送给他的。
副将将信给他:“将军,送信的人是庆川军。”
楚弢狐疑,一边嘀咕一边打开信:“庆川军,陈云州,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写信给我作甚?莫不是想感谢我,大可不必,等平了高昌人,我楚弢还会南下收复田州。”
将田州拱手让给庆川军,楚弢的心也在滴血。
所以这会儿面对胜利者的来信,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等他看到信上熟悉的、倒背如流的文字和下方那显眼的红色印鉴,楚弢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信,信,拿来……”
副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连忙问道:“将军,您说的什么信?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
楚弢扶着案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中计了,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奸计……”
说着,他将手里的信塞进了副将手里。
副将看到信里的内容也傻眼了:“跟……跟兵部那封信一模一样,庆川军怎么会知道兵部那封信的内容?不,那封信,不是兵部写的,是庆川军,庆川军伪造的,可恶,陈云州太阴险了,他故意利用我们攻打下田州,然后骗咱们离开,咱们上当了。”
这一刻,副将也后悔得几欲发狂。
他们为了攻打下田州,死了多少兄弟,耗费了多少心力,最后竟便宜了庆川军。
楚弢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我领兵一辈子,竟输给了一个晚辈,是我不如人。陈云州不愧是西北军之后,陈家之后,我输了,我输了……”
副将担忧地看着楚弢:“将军,陈云州他们刚占据田州,里面说不定还有内乱,咱们不如现在就带兵打回去,不然……这事若是传入朝廷耳中,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楚弢这是重大的战略失误,朝廷肯定要治他的罪,如今唯一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就是拿回田州。
楚弢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已开始思索对策。
他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副将的提议,轻轻摇头:“难,我们攻打田州损失不小,庆川军占领田州却没耗费多少兵力。”
庆川军本就不弱,又占据守城这样的地利,还有杀伤力大的火器,这必然是一番苦战,而且不知会持续多久。要知道他们从龚鑫手里拿下田州,都花了不少时间。
副将说:“那咱们也必须得打,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兵力太少了,而且刚经过一场大战,将士们都需要时间休息恢复。”楚弢犹豫片刻后道,“先征兵,补充一些兵力吧。”
他们现在加上汝州的守军也只有十万人左右。
这些人还不可能全部出动,汝州要留下一两万守军。
攻城如果在器械、兵力方面都没优势,是很难打下田州的。
副将点头:“好。”
至于北上回去保卫京城的事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但出人意料的是,过了两天,又一名驿卒送来了兵部的信,而且内容竟跟陈云州上次伪造的差不多,信中说,高昌人已打到了宣州,京城岌岌可危,朝廷命楚弢速速带兵回京支援。
几天内连续收到三封大差不差的信,而且连印鉴都一样,也不怪楚弢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召集将领将信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怎么看?”
副将蹙眉道:“将军,会不会又是陈云州使的诡计?他将咱们骗离汝州,然后庆川军可以攻打汝州,还可以在半路拦截偷袭咱们,当初贾长明的大军撤离回禄州就被庆川军偷袭,不得已只能来投奔咱们。”
几个贾长明原来的部下可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是啊,庆川军阴险狡诈,不能不防。”
“是啊,如果我们一旦北撤,汝州陷落,整个江南都会落入朝廷的手中。到时候,北地多州都没兵可守,也会失守。若这封信是真的倒还好,但若是假的,我们就是大燕的罪人。朝廷追责,在场诸位都逃不了。”
大家都顾虑重重,既担心这封信是假的,又怕是真的。
只能说陈云州前面两回玩的虚虚实实把他们给搞怕了,大家都不敢轻易下决定,不然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一切都完了。
楚弢静静地听诸位将领讨论,心里也在思量这事该如何办。
许久他说:“先仔细盘查一下这名驿卒的身份,查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驿卒身上倒是有勘合和火牌,但上次冒充的家伙也有,光这些并不能证明其身份,除了这个,驿卒也拿不出更有力东西证明其身份。
所以一时间,楚弢也拿不定主意,而且江南距京城太远了,派人去打探消息,来回再快也得半月之久,太长了。
思来想去,他给甄卫写了一封信去,询问情况。
如果京城的形势真的不乐观,朝廷不可能只给楚家军下令,甄卫这边肯定也会得到命令,而且甄卫的驻地距汝州只有几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天的事。
甄卫确实也接到了朝廷的命令,他当即往西抵达了平州,等待跟北上的楚家军汇合,一道回京,因为他的人数只有三万人,要是北上遇到大批高昌人肯定打不过。
跟楚弢汇合之后,两军人数达十数万之多,遇上高昌人大军也不慌。
只是等了三天,他没等来楚弢,反而等到了一封从贺州急送过来的信,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甄卫差点把信给撕了,这个楚弢得了疑心病吧,连朝廷的诏令都不信,这不是耽误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