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赫与迟羡也算是老熟人。
在京城交手不止一回,许君赫手底下不少人死于迟羡之手,他就是左相手里的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眼下迟羡姿态端得恭恭敬敬,行礼动作十分标准,挑不出半点错处。
程子墨显然也早就得到了许君赫在场的消息,这会儿l见他出来说话,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赶忙跪下来行礼,“草民拜见太孙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殿下宽恕。”
紧跟着抱月斋的下人就跪了一地,柳今言与邵生也同时跪下行礼。
这是平民见了王公贵族必行的大礼。
眨眼的功夫,堂中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纪云蘅自己。
她满脑子都是二百两一壶酒,哪里还顾得上行礼,早在许君赫还没走下楼梯的时候就已经转身朝他迎去,小脚步迈得飞快。
她走到许君赫的跟前,迫不及待地小声告状,“良学,这里的酒要二百两一壶,简直就是明抢,合该将他们都抓起来才是。”
谁知许君赫唇角一扬,笑着说:“二百两的酒不算少见,只不过是你短了见识而已。”
他说话时声音不小,堂中的人大约都听得到。
纪云蘅一听顿时有些急了,跟在许君赫身侧,又压低声音说:“这不对的呀,他们怎么会将那么贵的酒放在地上,让人套走呢!”
“这就表明抱月斋大方慷慨啊。”许君赫满不在乎道。
纪云蘅头一回起了与良学吵架的心思。
她甚至有些气愤地想,这抱月斋是什么地方,良学怎么句句都向着那少东家说话,二百两银子,说出口倒是轻轻松松,但细算起来,便是苏姨母那生意红火的酒楼要赚到二百两,都需要很久呢!
“我可没有二百两!”
纪云蘅负气地站住脚步,将身子背过去,大有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
许君赫笑着瞥她一眼,“怎么说两句还生气了?”
纪云蘅不理会。
纪云蘅生气的样子也并不常见,许君赫难免觉得稀奇,他绕了半个圈走到纪云蘅的正面,歪着头去看她的脸。
她生气时嘴角往下撇,漂亮的眉眼褪去平日里的懵懂,变得格外生动。
情绪在她身上流转时,就让她有了不同的风姿。
“又没说让你给这二百两。”许君赫又放低了声音,像是哄人。
纪云蘅果然立即就抬起了眼,望着他问,“那谁给?”
“那自然是这抱月斋的少东家给啊。”
许君赫转了个身,眉眼舒缓着笑意,往前走了几步一弯腰,亲自将跪在地上的程子墨给扶了起来,又道:“便是走遍全京城,也是找不到像你们程家这样大方的老板,二百两的酒说送人就送人了,这份心胸真是令人叹服。”
程子墨一时傻眼,“什么?”
“这酒不是放在地上,谁套中谁得吗?先前纪家的
姑娘套中了这壶酒是我亲眼所见,这壶酒理应是她的,是不是?”
许君赫站在程子墨的对面,笑眯眯地跟他说话。
程子墨比他矮了些许,望着人的时候眼睛往上抬,满脸呆滞的表情。
他心里自然清楚,别看这位皇太孙现在还笑得温和可亲,实则变脸就是一瞬间的事,但凡他有句话没应上,马上就会跟杜岩那个倒霉催的一样,被踹得往地上翻几个滚。
“殿下亲眼得见?”程子墨问道。
“当然。”许君赫当然没有看见,他甚至不知道这场闹剧是柳今言引起的,只是这会儿l胡扯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我还能说瞎话骗你不成?”
“那……”程子墨此时已经猜到许君赫的心思了,仍做挣扎,僵硬地转了个头对身边的下人道:“再取一壶酒来。”
许君赫伸手一拦,说道:“方才纪姑娘跟我说了,她就只要她套中的那壶酒,旁的不要,既然酒摔碎了,那就折成现银给她吧。”
程子墨脸色一变,紧跟着一阵肉疼。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君赫回头问纪云蘅:“方才少东家说这酒多少两一壶来着?”
纪云蘅连步上前来,比了两根手指在程子墨面前晃了晃,脆生生道:“二百两。”
程子墨纵使平日里再怎么挥金如土,也不会直接把二百两扔水里,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心如刀割还要勉力维持着笑容,对下人道:“取银票来。”
纪云蘅双眼一弯,明媚地笑起来。
许君赫让其他人免了礼,像闲聊似的对迟羡道:“迟大人何时来的泠州?”
迟羡回道:“前两日。”
“左相能将你派来,怕是给了要务在身啊。”许君赫玩笑道。
“丞相大人不过是担心先前涉及贪污的官员处理不干净,要属下来盯着罢了。”迟羡淡声回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像是关系颇为熟络。
实则迟羡并无职位在身,说得难听点,也不过是左相身边的一只牙齿锋利的狗罢了。
许君赫的每一句迟大人,都带着嘲讽。
“那感情好,我还能偷点闲。”许君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就辛苦迟大人了。”
迟羡与他对视,眼里没有笑意,一本正经的模样,“殿下言重。”
少顷,二百两的银票被抱月斋的下人取来,当场就给了纪云蘅。
纪云蘅脸上藏不住笑,将银票取了一张要给柳今言,却被柳今言摆手拒绝,随后被她自己一对折,揣进了袖子里。
她对许君赫庄重揖礼,“多谢殿下。”
许君赫瞧她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
心说这个小傻子,有事良学,无事殿下。
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许君赫拂了拂衣袖,也没跟谁打招呼,径直离去。
待他走后,大堂中的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渐渐有了说
话的声音。
柳今言闹了这么一出,虽说程子墨后来并未追究,但她也无心再带着纪云蘅玩,便打算离开。
走之前与邵生道别。
纪云蘅望着门口,目光略微追寻渐渐远去的许君赫,满心都是袖子里揣着的二百两,没留心柳今言与邵生说了什么。
两人离开抱月斋后坐上了马车,启程回家。
另一头,许君赫上了马车,身姿懒散地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休息。
随后殷琅掀帘进来,对驾车的随从道了声启程,再将马车的门窗仔细关闭好,才低声开口,“殿下。”
“说。”许君赫开口。
“确实有另有人探查过抱月斋的地底下,恐怕也是在寻找那些女孩。”殷琅低声道:“与柳姑娘动手的那个人也并非抱月斋的人,贺尧跟了一段路,发现他离开抱月斋之后就脱下了酒楼下人的衣裳,埋在了地里面。”
“柳今言。”许君赫慢声道:“游阳的舞姬,想做什么呢?”
“可要让贺尧去查查她?”殷琅问。
“没用,查不出来的。”
许君赫睁开双眸,嘴角挑了一抹讽笑,“她不是寻常瘦马,游阳那边的人为了培养她下了很大功夫,自然不可能让你查出她的来历和过往。”
“那眼下该如何?”
“且先观察着,不必急着打草惊蛇。”许君赫将话题一转,又问:“先前让贺尧查的那人,可有消息了?”
“尚无。”殷琅叹道:“年岁隔得太久,要查起来当真不容易。”
许君赫沉默不应,又闭上眼睛像是睡去。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语气轻缓,“我们等了很多年,不差这一时。”
纪云蘅将柳今言送回去之后,就自己往纪宅走,摇晃得马车让她昏昏欲睡,她就歪在车壁处,身子不施加力气,随着马车的颠簸东倒西歪。
正当她快要睡着时,马车忽而缓缓停了下来。
纪云蘅以为是到了,赶忙兴高采烈地推开马车门,却见周围并非纪宅处,而是在较为僻静的街边停下了。
纪云蘅赶忙又回到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问,“怎么停下了?”
“大姑娘。”车夫回头道:“有马车在前面拦了路。”
她脑袋往下一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是谁啊?咱们绕着走呗。”
“好像是杜家的公子。”车夫道。
正说着,杜岩就亲自走到了马车前,冲纪云蘅揖礼,“纪姑娘,这着急忙慌地为了追上你,只能从前面抄了近道来,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纪云蘅回道:“你把路让开,我要回家了。”
杜岩冲她笑了笑,约莫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只是因为太瘦了,加上许君赫总在她面前说杜岩像山猴子,所以纪云蘅一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和善之处。
因为山猴子都是很凶的,会抢人东西。
“时辰还早,在下想请纪姑娘到楼上喝杯茶,说一些旧事。”杜岩道。
“我不想喝。”纪云蘅很直白地拒绝。
“茶倒是次要。”杜岩像是料到她会拒绝,神色没什么变化,又道:“主要是想跟纪姑娘说说十几年前的事,有关纪姑娘的外祖父和太孙殿下的渊源。”
纪云蘅一听,果然有些犹豫了。
关于外祖父,她知道得实在是太少,偶尔几次从母亲嘴里听到,也不过是一些外祖父年少时贪玩误学的小事。
她不是想了解外祖父的过往从而去评判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而是想知道,母亲口中那个痴迷于制作香料而不念书被捆在树上两日,后来又两榜进士中状元,身着大红官服打马游街的外祖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良学当初进她的小院时也说与她母亲是旧相识。
纪云蘅更是好奇,这个“旧相识”是什么来历。
“纪姑娘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在下也不敢做什么,茶楼就在路边,马车停在楼下,待喝完了茶,你可以随时离开。”杜岩又道。
纪云蘅斟酌许久,最终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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