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烛火通明,照在纪云蘅的眉眼上,模糊了她平日里的怯弱。
打王惠所站的地方看去。
她身着锦衣,亭亭玉立,长发梳着精致的发髻,只戴了一根金簪在头上。
那根金簪王惠还记得,是两年前自己女儿从她手里抢来的那支。
王惠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纪盈盈并不喜欢那根金簪,而是想从纪云蘅手中抢东西而已。
簪子抢到手之后就被扔在不知名的角落了,两年的时间没有精心保养,本来已经十分陈旧,谁知如今戴在纪云蘅头上的这根簪子,还一如两年前那般崭新晃眼。
纪云蘅似乎真的长大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攥着裴韵明的衣裙,躲在人身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人的小孩。
自从裴韵明走了之后,纪云蘅在纪家就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王惠有心放养她,任她自生自灭。
送去小院的三餐,隔段时间就会有下人向她汇报。
纪云蘅已经做得很小心,不经常在外面吃东西,但有时候送去的饭菜总要剩下许多,因此王惠很早就推断出纪云蘅是能够偷偷溜出小院的。
但她一直视而不见,不过是想着哪日她偷溜出门去遇上个什么不测,死在外面了更省事干净。
可偏偏纪云蘅的运气就这么好。
她不仅没有死在外面,甚至还不知撞了什么运,结识了皇太孙。
想到此,王惠弯下了头,掩住了目光,温声道:“许久没见云蘅了,想来跟你说说话。”
纪云蘅听到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继续用笔在纸上画起来,“夫人想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聊聊那些旧事。”王惠僵着脸,神色颇为不自在。
她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纪云蘅嘴上叫着她夫人,实则像是拿她当犯人一样审问对待。
连个椅子都不让她坐,当真是一点礼节都没有。
但王惠转念一想,纪云蘅没有礼节不是很正常的事?
每回她被叫去前院的厢房里,都要在角落里站上好一会儿,才能跟喊到近前来回话或者是让她坐下。
大人教什么,纪云蘅就学什么。
王惠明白这是自食恶果,咽下满口苦涩,缓声说:“你恨你爹吗?”
“夫人何出此言?”纪云蘅反问。
“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我活该,我也认了。你我之间没有血亲,你憎我,恨我都无妨,但你身上流淌着你爹的血,是斩不断的相连,你不能因为那些憎恶,断绝你们之间的亲缘。”王惠道:“你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你爹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走哪都要抱着,自官署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夜间还要把你抱在身边睡觉,说看不见你就睡不踏实,这些你都是你不知之事。”
纪云蘅搁下了笔,抬眼望着王惠,“当真吗?”
“这些事我没有半句作假,若是还能找到纪
家以前的下人,问一问就能知道。”
王惠想起当年的事,思绪似乎沉浸在了其中,“其实我与阿昱和韵明,都是自幼相识。”
“裴家与纪家是世交。裴大人与你爷爷当年是同窗,两人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那会儿就常说日后生了孩子要么结为夫妻,要么结为兄弟。后来你外祖父一举高中,青云直上,裴家成高门大户,那些年少时的玩笑话也就没再被提及。十多年前,裴家出了大事,正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生怕与裴家有半点牵扯的时候,你爹在暴雨夜跪了整整一夜,挨了家法又高烧三日,险些将命送走,就是为了求娶裴韵明。”
“裴家直系血脉抄斩,妇孺流放,而你娘因此逃过死劫。只是纪家此举得罪了上头的官员,你爷爷被人暗中谋害,阿昱也做了十多年的八品小官。”
王惠放缓了语气,木然道:“这些旧事,没人跟你说,你就从不知道。”
纪云蘅没应声,像是在沉思。
王惠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说话,便回身将身后箱子搬了进来。
她身体虚弱,搬个箱子都累得吭哧吭哧,喘着气将箱子打开,里面摆着的是整齐的画卷。
“你外祖父有一手绝妙画技,但韵明却没有遗传,反倒是你爹对绘画方面颇为有天赋,后来裴大人便悉心教他。你爹当时说,往后提笔作画,只画月牙。”
“悦芽是你娘的小字,自打那年你娘出了事之后,他这十几年来,果真再没提过画笔。”
王惠拿出摆在最上面的一卷,展开给纪云蘅看。
陈旧的画纸已经泛黄,但依旧没让画上的美人褪去色彩。
画中女子打着扇站在花树下,似乎正在生气,美眸中带着些许恼怒。
作画之人毫不吝啬鲜艳的色彩,大片地渲染其上,让美人的神色跃然纸上。
纪云蘅看着那幅画,心脏想被狠狠刺中,紧跟着绞痛起来。
那是她娘。
死别多年,再次见到这样栩栩如生的娘亲画像,纪云蘅什么话都来不及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泪珠掉落在纸上,发出轻轻的声响,趴在桌边的许君赫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对这些情情爱爱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缠绵的东西简直像沼泽里的泥泞,死死地裹住人的四肢,拉扯着让人无法挣脱。
许君赫心中烦闷,跳下桌子,干脆出了寝屋,跑去院中的树下卧着。
一抬头,皎月如昼,夜幕干净。
许君赫将两个爪子一叠,头耷拉在上面望月,久久不得入眠,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书房里,王惠见纪云蘅落泪,心中希望大增,赶忙卖力地拿出其他画卷,一一展开。
画上都是裴韵明,各种神色,各种模样。
这些画一直王惠心中无法拔出的刺,即便是裴韵明后来出了事关入后院,即便纪昱再心如死灰,由爱生恨,也不准人动这一箱画。
王惠本以为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日后
都是坦途,却不想即便是纪昱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酒色财气的庸人,心中仍是为这些画留了一席之地。
画上的每一笔,都是当年满怀爱意的纪昱所留下的痕迹。
王惠恨这些东西,恨不得撕成粉碎,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今日却不得不亲手拿出来,然后将纪昱与裴韵明相爱的过往一点点讲给他们的孩子听。
“不管怎么说,你爹当年是真心爱你娘,也差点赔上自己的命救了你娘,犯了错可以再改,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王惠看着不停落泪的纪云蘅,温声哄道:“你爹已经在牢中蹲了三个月余,该受的苦,受的罪也已经够了,他纵然有错,也是你爹呀。听闻你与皇太孙关系亲近,你到他近前去央求两句,说几句好听的话,尽早将你爹放出来吧。”
纪云蘅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敛着眸,将泪拭去,低低道:“我从未见过我娘这副模样。”
记忆中,自从有了母亲的脸后,那双美目就总是蕴藏着悲伤。
只有漫漫长夜,和数不尽的哀愁。
见了这幅画,才知娘亲当年也如此明媚灿烂,生意盎然。
纪云蘅只看见了母亲的衰败和枯竭,没看到她怒放时期的绚烂和生机。
因此她擦着流不尽的眼泪,难以消解心中的痛苦。
“负心之人,不配提起当年!”纪云蘅的声音里含着怒意。
“你可知当年裴寒松犯的是什么罪?”
见她情绪抗拒,王惠的语气也冷下来,“你当真以为是贪污吗?”
“当年泠州一带闹了雪灾,太子亲自前来赈灾救助,裴寒松从旁辅佐,后来却在返程的时候遭遇不测,太子罹难,皇帝震怒,下令彻查。这才牵扯出了裴寒松贪污的事。据说是他为了不让掌握贪污证据的太子回京,才设计害了太子。”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可明白了?当初裴家陷入万难之地,只有你爹不怕死地挨了鞭子,抽得满身鲜血淋漓也要娶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也难逃一个死字!”
王惠声音越来越大,神色凌厉,更像是指责,“冲着这份恩情,你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救你爹!”
纪云蘅沉默了很久,似乎这些话得让她思考很长时间,房中持续寂静着。
就在王惠等得要不耐烦时,纪云蘅才缓慢地抬眸,与王惠对视。
这次并没有被她的疾声厉色给吓到,反倒是将情绪平静下来。
“熙平三十四年,腊月十一,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王惠愣了一下,在脑中搜寻,全然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
她就迟钝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纪云蘅就已经得到答案。
“是我娘死的那天。”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画纸,语气像平常一样慢慢地,“从那天起,我纪云蘅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了。”
“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我娘死前的模样,对我说了什么,被关在这个小院的几年里是如何生活,如何痛苦。”纪云蘅说:
“就像我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多么相爱,后来又为何离心。”
这些旧事追寻起来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恨你们,只是因为我从未把你们当做亲人而已,夫人请回吧。?_[(”
在纪云蘅的眼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母亲死后,她就是孤儿,没有父亲。
她从不向纪昱索取一个父亲应该给孩子的东西,于她来说,纪昱是陌生人。
所以她不恨,也不会为纪昱做任何事。
“纪云蘅!”王惠急火攻心,破口大骂:“纪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孝之人!就算这些年你爹没怎么关心过你,但吃的喝的可曾短缺你一日?!你却连他的生死都不顾,简直泯灭人性!”
然而如今的王惠已经是拔了牙的纸老虎,没有半点威慑力,不再是能把纪云蘅吓得缩头缩脑的纪夫人。
纪云蘅不欲与她多言,扬声唤六菊,让人进来将王惠请出去。
谁知王惠突然在此刻发疯,扒着门框不肯离去,又是哭又是闹,说纪云蘅若是不答应去皇太孙面前给纪昱求情,她就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纪云蘅这才被吓到,慌张地拔高声音道:“不准死在我家里!”
六菊也慌了,一边用手扒着王惠的脑门,一边抱着她往外拉。
王惠看着瘦弱,但身体爆发出的力量不容小觑,六菊一个人根本拉不出,纪云蘅就赶紧上前去帮忙,三个人在书房门口拉扯。
吵闹声传到院中,扰乱了许君赫专注地思考。
他腾地一下就站起来,迈着四条腿就跑去门边,还没走到就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待到进了屋见王惠赖在门边不走,奋力要往柱子上撞,威胁纪云蘅答应。
这种人许君赫见得太多了。
许君赫一个箭步冲上前,紧接着一连串的狗叫声猛然响起,声音无比凶戾,“汪汪汪汪汪汪!”
狗叫声惊了三人,她们同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后就看见小狗冲着王惠咬去,一张口满嘴的犬牙极为锋利。
王惠吓得面色苍白,方才还要一头撞死的人这会儿被狗追得连滚带爬,还摔了一跤才跑出去。
许君赫站在檐下,得意地哼了一声。
这妇人要想死早就死了,何须苟活至今,不过是仗着纪云蘅年纪小脑子笨好欺负罢了。
他堂堂皇太孙,就算是变成狗,也能惩治这样的恶人!
纪云蘅欢喜地把小狗抱起来,在怀里揉搓,“学学好厉害!把坏人赶跑了。”
许君赫何曾被这样抱过,当即大怒,转头就佯装要咬她。
纪云蘅想躲,但动作太迟钝没躲开,被许君赫咬住了手指。
锋利的犬牙真的触碰了柔软的指尖时,许君赫却将所有力道都收了,假装咬了两下到底还是下不去口,又吐出她的手指冲她叫。
纪云蘅吓一大跳,原本以为手指要被咬破,却没想到小狗并未伤她。
她想起柳今言先前说的话,
想着或许小狗发疯的时候,或许是真的想获得关注而已。
她将许君赫抱得更紧,不论他怎么叫喊都不松手,甚至笑哈哈道:“学学,你这嗓门真是越来越响了,叫得我耳朵发鸣。”
许君赫挣扎不脱,极其恼怒,与她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实在累了,这才喘着气放弃挣扎。
账可以慢慢算,累着自己就不好了。
纪云蘅玩了一天,到了夜深时也困了,吩咐六菊将画给收起来送去库房。
她不想留下那些东西,虽说那些曾是母亲被爱的证明,但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隔日一早,六菊就在门口轻唤,一声一声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大姑娘,柳姑娘来寻你了。”六菊说。
纪云蘅在六菊的帮助下梳洗,换上鹅黄色的白绒坎肩和雪色金织褶裙,踩着棉靴出门,就看见柳今言坐在院中的树下,显然等候多时。
柳今言今日打扮得很素雅,没戴任何首饰,发髻简简单单用木簪子绾住,穿着淡蓝色的衣衫。
转过头来,她脸上竟还戴着半张面具,遮了眼睛鼻子,只露了唇。
“这是怎么了?”纪云蘅惊讶地问道。
柳今言大叹一口气,起身来到纪云蘅身边,往她肩膀上歪,“别提了,昨日去抱月斋惹的事被嬷嬷发现了,将我好一顿骂呢。”
“那你今日还敢出来呀?”她的身量比柳今言要矮上些许,柳今言歪上来时让两个人的姿势都颇为滑稽。
纪云蘅却支撑得很认真,甚至踮起脚尖来撑着她。
“今日无妨,嬷嬷外出了,要明日才回来呢,我就出来找你玩了。”柳今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道:“只是要一直戴着这个玩意儿才行,若是让人看见了去告状,我怕是又要挨训。”
“哎呀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柳今言摆了两下手,问道:“你今日要去哪?”
纪云蘅:“带六菊去认亲。”
六菊今日把过年准备的新衣裳都穿上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蛋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路上六菊攥着手,看起来颇为紧张,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都忘记我娘长什么模样了。”
“大姑娘,真谢谢你愿意带我去认亲。”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去寻亲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
纪云蘅看出了她满怀期盼,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你娘的模样了吗?”
六菊点了点头,“先前被拐的路上我吃了太多苦头,一哭就被人往死里打,一说要回家就不给饭吃,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在苦日子里翻滚着,我就慢慢忘记了爹娘,也不记得我究竟来自哪里。”
终究还是被拐的时候年岁不大,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忘记也是尝试。
长久在苦海中挣扎时,人们最先忘记的不是苦痛,反而是曾经的幸福。
纪云蘅不再多问,看向身边的柳今言。
她昨夜似乎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就靠着纪云蘅的肩膀睡去了,再颠簸也没将她惊醒。
有时候她的脑袋从纪云蘅肩膀滑落时,还会被纪云蘅小心翼翼地扶正。
半个时辰的路程,到了楚晴的豆花店门口时,正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时候。
楚晴一个人都要忙不过来,瞧见了纪云蘅便招呼了两句,让她自己找地方坐。
楚晴是个性子温婉的女子,就好像是长在春风里的柳树一样,垂下的枝条柔软细嫩,却又相当坚韧。
她找了自己的女儿很多年,辗转多地,不惧艰险,至今仍不肯放弃。
她身上有一种洋溢着母爱的柔和,刚落座的时候她就端来了三碗豆花,笑着对三人说:“孩子们,先吃点豆花,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再来跟你们说话。”
六菊看了楚晴好几眼,压不住激动的心情,踌躇着不敢说话。
纪云蘅带着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自己挽起袖子前去帮工,六菊见状也坐不住,勤快地在店里转来转去。
柳今言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擅长做这些活,就一边吃着豆花一边四处打量。这里人多,她也不能轻易取下面具,引来几人的怪异目光。
好在豆花店只忙了一阵,没多久客人渐少,店内空荡起来。
纪云蘅洗干净了手,找到楚晴,向她说了六菊的身世和经历。
楚晴心头大震,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听了这话之后面色猛然一变,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匆忙往身上擦拭着水,慌张问:“那孩子呢?”
“在前堂,就是方才帮忙干活的那个。”纪云蘅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见楚晴方寸大乱,顾不上任何仪态飞快往前院跑去,嘴上喃喃地念叨着:“钰儿,钰儿……”
人还没走到前院,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纪云蘅小跑着紧跟在她身后,见她这模样又道:“晴姨你先不要着急,或许她并不是,我只是听说了她的身世之后才想着带来给你看看。”
楚晴已然听不进这些话,一脚踏进前院里,就看见六菊正在擦桌子。
她擦得很卖力,整个身子都弯下去,臃肿的棉衣与细瘦的胳膊形成对比。
但六菊做活利索又迅速,很快就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水也拧干,抹布扔进了水桶里。
楚晴放慢脚步走到她的边上,拉住了她的手,忍着哭腔慢声道:“孩子,让我看看你。”
六菊一转头,一听这句话,也哭了出来。
她擦着眼泪说:“您好好看看我,我六岁被拐,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娘的样子了,您来认认我吧。”
楚晴双眼含泪,仔细将六菊的眉眼鼻子看着,一点一点用视线描摹,最后将她用力抱进怀里,泪如雨下,“孩子啊,你受苦了。”
两人抱在一起大哭,纪云蘅听得心里满是哀伤,也跟着悄悄抹眼泪。
本来想避着柳今言,她稍稍侧了侧身子,谁知柳今言将头伸过来看她的脸,说:
“别人母女相认,你哭什么。”
“眼睛冒水。”纪云蘅揉着眼睛说。
“纪云蘅。”柳今言点了点她的手背,“爱哭鬼。”
纪云蘅不承认,“我才不是。”
楚晴与六菊去了后院的房间里坐着说话,纪云蘅就和柳今言在前面帮忙看店。
柳今言戴着一副面具,手里捧着豆花,毫不客气地坐在柜台后。
进来三个客人,瞧见了她,二话没说转头就走了。
纪云蘅就举着手追去门口喊,“等等,别走呀,进来吃一碗豆花吧!”
柳今言见状,便咯咯笑起来。
在殿中等了小半时辰,楚晴就带着六菊出来。
两人眼睛都红肿着,显然是好好地哭了一场。纪云蘅走时说可以将六菊放出来,日后必不在纪家当工,谁知六菊却说愿意继续在纪家做活。
大晏律法,不得买卖人口,所以家奴的契纸都是长期短期之分,没有死契,六菊什么时候想走,等契纸到了时间就会离开。
楚晴的豆花店生意也好,在泠州生活得也惬意,没有必要现在就离开。
纪云蘅坐在桌前,静静地听两人说着,最后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出来小半日,三人又打道回府。
柳今言回去的路上更显困倦,一句话都没说,闭着眼睛睡觉。
纪云蘅先将她送回去,其后刚回到家,就被站在门口的苏漪给抓了个正着。
她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一脸的急色,远远看见纪家的马车就跑着迎上来,喊着纪云蘅。
“佑佑!”
纪云蘅缩头缩脑地下车,以为她要怪罪,脚还没落地就开始解释,“姨母,我是带六菊认亲去了,只出去那么一会儿,就没跟你说。”
苏漪抓着她的手,急火攻心,“嗨呀,那都是小事,你快告诉我,你这几日有没有得罪皇太孙什么?”
“得罪皇太孙?”纪云蘅一下愣住,疑惑地反问:“我得罪他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苏漪急声道:“快想,仔细想想!”
纪云蘅立马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直到人都走到大门处了,还没想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苏漪频频问不出结果,只好道:“皇太孙一刻钟前来了纪宅,指名道姓要找你呢!”
“竟有此事?”纪云蘅双眸一亮,“原来是良学来了。”
苏漪眼一瞪,压着声音道:“先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纪云蘅赶忙改口,宽慰道:“姨母放心,我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殿下,他来一定是为了别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苏漪大松一口气。
皇太孙一共就来了纪宅两次,头一次是查抄纪宅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现在。
一刻钟前那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纪宅门口的时候,给苏漪都吓坏了。纪昱与纪远在牢中蹲着,王惠也在院中不出门
,出来迎接贵客的该是纪云蘅这个嫡长女才对。
但纪云蘅人不在宅中,苏漪本以为许君赫过来看一眼,人不在就走了,谁知他反而进了宅子,坐上正堂,就这样等了起来。
苏漪暗道天老爷,这不是一副问罪的样子吗?
她战战兢兢,一边奉上好茶招待许君赫,一边派人出去赶紧将纪云蘅找回来。
幸而也没等多久,纪云蘅就自己回来了。
两人前去正堂,门口的下人打起棉帘,将纪云蘅给放了进去。
正堂中,许君赫一袭赤衣坐在中央,殷琅立在他身后侧位,桌上摆着的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纪云蘅跨过门槛走进去,行礼道:“民女拜见太孙殿下。”
苏漪也跟着行礼。
许君赫偏头看她一眼,将手中的茶盏稍用了些力气放下,发出“砰”的一声响,再哼道:“纪云蘅,你可知我等你了多久?”
纪云蘅道:“民女今日有事外出,不知殿下突然造访。”
许君赫扭头问殷琅,“我等了多久?”
“两刻钟。”殷琅回道。
“一刻半盏。”苏漪急急忙忙回话,解释道:“一刻钟又半盏茶的时间,殿下,草民帮您记着呢。”
“好。”许君赫淡声道:“胆敢让本殿下等那么长时间,纪云蘅,你好大的架子。”
这话一出,苏漪吓得身子一抖,赶忙要回话,却见纪云蘅转头对苏漪道:“姨母,你先出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佑佑……”苏漪哪里放得下心出去,这小霸王明摆着要找茬啊!
“放心。”纪云蘅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小声安慰道:“没事的。”
苏漪犹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在纪云蘅澄澈的目光中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正堂的棉帘又被闭上,屋中只剩下了许君赫与纪云蘅,还有殷琅两人。
她扭过头来,对许君赫道:“殿下,不要捉弄苏姨母。”
许君赫抿了口茶,慢慢站起身,负着手走到纪云蘅的身边来。
他在堂中坐了有一会儿,身上泡满了茶的味道,香气四溢。
他往纪云蘅身边一站,微微挑眉道:“你姨母一看就是胆子小,胆子小的人才应该多吓一吓,慢慢的就改了胆小的毛病。”
话说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任谁听了都要暗骂一句混账话。
纪云蘅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回道:“说得对。”
许君赫听了直乐。
随后又见纪云蘅仰头,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许君赫,慢声道:“但是殿下只吓唬我就好了,不要吓姨母。”
许君赫一听,双眼眯了笑,“原来你都知道我是故意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