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正急的焦头烂额,他既要安抚军心,又要派人去找杨玉环,肚子还在咕咕叫,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来用。
偏偏这时候虢国夫人杨玉瑶还过来胡搅蛮缠。
“你快多派些人去找玉环。”杨玉瑶焦急跺着脚,柳眉横竖,“世道这么乱,玉环又有那样的美貌,落入歹人之手岂能保住性命?”
杨国忠烦躁极了:“我已经派人去找贵妃了,你再着急也无用。”
本来就烦,杨玉瑶还跑过来给他添麻烦。
“多派些人。”杨玉瑶跺脚,转身直接骑上了马,“我亲自带人去找玉环!”
那些侍卫一个个蔫头耷脑,根本就不上心,如此应付岂能找到她妹妹?
杨国忠还想出声阻拦,一抬头原地却已经没了人影。
杨玉瑶这个性子还是如此泼辣,杨国忠摇摇头,杨玉瑶剑术不凡,想必出不了什么事情,他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杨玉瑶想要亲自找妹妹就让由着她去吧。
日头越发高了,如今虽已经入了九月,可今年少雨,九月也依然天干气燥,杨国忠便又缩回了马车中,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半块胡饼,小心翼翼啃着已经干透了的胡饼。
这半块胡饼还是他从咸阳县买下的珍惜口粮,一共就只买到了三个胡饼,两个送给了圣人,一个他自己留着饱腹。
杨国忠正鬼鬼祟祟偷吃着饼子,一阵喧闹声忽然传入他的耳中,心里有贼的杨国忠连忙把剩下小半块干透了的饼子往袖里一揣,恼怒从马车上下来。
“何事如此喧哗,岂……” 杨国忠话还没说完,那一队腰悬长剑,气势汹汹,一看就来者不善的金吾卫已经走入了他的视线。
杨国忠骇然后退一步,迅速翻身上马,他的大脑还没有意识到不对,但是他贪生怕死的本能已经代替大脑做出了反应。
“莫让奸臣跑了!”金吾卫将领远远看到杨国忠要跑,连忙大声呼喊招呼着手下人。
金吾卫将士有些撒腿追逐杨国忠,聪明些的人已经抢过离他们最近的马,翻身上马追逐杨国忠。
也不知是求生本能爆发的杨国忠实在太强还是疏于锻炼的金吾卫太过无用,杨国忠所骑着的马在他的催促下眨眼已经跑出了两里地。
“大将军下令,死活不论,用弓箭把奸相射下来!”领头的金吾卫将军大喊。
一支利箭从后飞快射出,一箭穿透了杨国忠的肩膀。
杨国忠哀嚎一声,不受控制跌落下马,身体在泥巴地上滚了四五圈才止住,那小半块藏在袖中的胡饼也从袖中滚了出来,沾满了尘土。
“好小子,立了大功了!”金吾卫将军陈颂赞赏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本将要给你记一大功。”
那将士年纪已经不小了,看到自己射中杨国忠之后大笑两声,又听到上司询问,大声道:“卑职张小敬。”
“我记住你了,真是狠狠给本将军长了脸啊,本将军没白白培养你。”陈颂大声道。
他带这么多人来杀杨国忠,要是还能让杨国忠骑马跑了,那他就真丢尽了脸。
张小敬欲言又止,想说他的箭法不是从金吾卫军中所学,金吾卫军中练出来的箭法什么都射不中,可看着自家上官高兴的模样,张小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陈颂下马,俯视着倒在地上哀嚎的杨国忠,吐了口唾沫。
“奉太子之命,将此奸臣就地格杀!”
杨国忠瘫倒在地,脸上沾满了泥土,惊恐坐着往后退:“我是右相,你们怎么敢……陛下救命……”
他扒着地面想往李隆基车架方向逃,数十金吾卫已经一拥而上,冰冷的利剑穿透杨国忠后心,鲜血染红了刀锋。
“去回禀大将军,奸相已经服诛。”陈颂抽出长剑,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陈颂美滋滋想,他要把今日之事记下来,下回再见到王忠嗣将军时候得好好向他炫耀一番,省得王将军总是说他治军不严松懈武艺,丢了他这个老上官的脸。
今日他可是手刃了奸相,这样的本事王将军可都没有。
李隆基听着外面的喧哗声觉得心绪不宁,他询问高力士:“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喧嚣?”
忽然,一道高大坚毅的身影身披铠甲从远处走来,走到李隆基身前直接单膝砸在地上。
“六军不发,奸臣扰乱军心,臣已经奉太子之命诛杀了奸相杨国忠,还请陛下下旨诛杀其他杨家奸佞,以安军心!”陈玄礼铿锵道。
李隆基骤然收紧手指,掐的高力士手背生疼,高力士反过来握紧了李隆基的手。
“陈将军这是何意?”高力士开口斥责。
陈玄礼单膝跪着仰视李隆基:“奸臣妖妃蒙蔽陛下,六军皆有怨言,臣请杀奸佞,以平军心!”
李隆基听出了陈玄礼话外之意,他紧攥的手指松了松。
陈玄礼是跟随他几十年的老臣了,对他忠心耿耿,是他的从龙之臣,如今看来,并不是陈玄礼背叛了他跟随太子发动政变,只是陈玄礼代表六军来向他表达不满罢了。
没有军队的保护他肯定到不了蜀郡,而后面叛军又追的急,说不准哪天就攻下长安城往西来了,此处距离长安城还不到百里,实在是凶险之地。
不能在此处停留。
李隆基迅速理清了轻重:“玄礼忠心耿耿,朕岂会怀疑你呢?”
李隆基亲自搀起陈玄礼,语气柔和:“朕还要仰仗玄礼护卫朕呢,当年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之时,朕就依仗你颇多,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朕还是要依靠你,唯有你让朕放心。”
听着帝王一番话,陈玄礼脸上也露出了怀念。
“臣依然愿为陛下效死!”陈玄礼哽咽道。
“朕信你。”李隆基含笑。
只要不是想趁机联合太子篡位就好。
不出半刻,陈玄礼就拿着一封盖有帝王印玺的圣旨离开了。
陈玄礼离开后,李隆基仿佛瞬间力气被抽空一般瘫坐在椅上,怔怔望着桌上还沾着印泥的玉玺。
玉玺依然是往日的玉玺,他的皇权却不再是往日的皇权了。
放在一年前,谁敢逼迫他呢?
从他逃出长安城的那一日,帝王的威严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李隆基沉沉叹息了一声,短短两三日,帝王头上原本光泽灰白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头发的光泽就像他的江山一样,迅速黯淡枯萎。
杨国忠死了也好,自己倘若早杀他两年,说不定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为臣所逼的凄凉地步。
“还没打听到贵妃的消息吗?”
杨玉瑶带着两个随从折返回了咸阳县,沿途一路打听有没有人见过杨玉环,只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按理来说玉环那样绝盛的容貌,只要出现在人前不该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啊。杨玉瑶咬着唇,心下有了最不好的猜测。
直到日头往西移,杨玉瑶依然没有打听到杨玉环的消息,这才长叹一声死心,翻身上马往西奔去。
行到半路上却撞到了一队士卒,那队士卒远远看到她便大喊:“杨家奸贼在此,莫让她跑了!”
杨玉瑶愣住了,她下意识呵斥:“我乃是陛下亲封的虢国夫人,我堂兄是当朝右相,尔等安敢对我不敬。”
“什么右相,奸贼杨国忠早已服诛,陛下亲自下旨要将你们这些祸国奸佞全部诛杀,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为首之人高声呵斥道。
杨玉瑶一咬牙,驱马转身就跑。
“速走。”
她来不及恐慌为何形势短短一日之间就天翻地覆,如今她的念头就只有一个,绝不能被这些人抓住。
天色渐渐越来越黑, 杨玉瑶被逼入了一处树林之中,她的马已经跑不动了。
杨玉瑶气喘吁吁靠在一棵树下,看着逐渐逼近的火把火光,自知死到临头。
这些年杨家做了什么事情,她又做过什么事,杨玉瑶再清楚不过。权势倾天时候尚能掩盖过去,如今杨国忠死了,贵妃也不见了,杨家其他人也该死了。
大树倒了,依靠大树而活的菟丝子又能活多久呢?
得知死到临头,杨玉瑶却没有慌乱,反而心里像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的眼中倒映着树林外火把的光,两簇火苗印在她的瞳孔中,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找到了,我找到虢国夫人了!”一人兴奋大喊,众人顿时踏着落叶树枝跑了过来。
“我杨玉瑶纵然是死,也不能死在尔等之手。”杨玉瑶睥睨扫视一眼,冷笑一声,深吸两口气,将长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夺剑!”为首之人大呼一众人顿时围上来想要夺走杨玉瑶手中的长剑。
长剑划过,鲜红的雪染红了冰冷的剑刃。
只是慢了一步,剑刃还是划破了喉咙。
“还有气,还有气。”一人大呼……
杨玉环从冯初娘口中得知了杨国忠已死杨家众人也被杀干净了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后,杨玉环愣在了原地,她的嘴巴开合几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阿姊——”杨玉环双目通红,看向冯初娘,声音哽咽,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
杨玉环入宫多年,和其他杨家人不熟悉,只有杨玉瑶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她也只关心杨玉瑶的死活。
“虢国夫人如今正在咸阳县狱中。”冯初娘顿了顿,“咸阳县衙役找到她的时候,她已自刎,应当是活不成了。”
杨玉环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中,疼痛感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
“我能去见我阿姊最后一面吗?”杨玉环哭求。
她膝盖一弯直接对着冯初娘跪下了,垂泪恳求:“我知道我为难你,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阿姊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杨玉环知道冯初娘把她救出来已经十分不易,她不该开口再求。
可杨玉瑶是她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啊。
昨日她还想着等过几年风平浪静她就去找杨玉瑶告诉阿姊自己还活着,今日就已经天人两隔。
杨玉环泣不成声。
她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求别人帮帮她,让她好歹送阿姊最后一程。
她太没用。
冯初娘后退一步,连忙连拉带扯把杨玉环扶起来。
“这倒不是件难事,咸阳县令已经弃职而跑,现在的咸阳县监狱拿钱打点就能进。”冯初娘道。
咸阳县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都不知道叛军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到处都是四处逃命的百姓,县令早在帝王还没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跑了。这时候官府也没什么威严可言。
杨玉环穿着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跑入了咸阳县监狱中, 冯初娘手中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
空荡荡的牢房地面中央躺着一个人。
杨玉环跑过去把杨玉瑶抱入怀中,眼泪大颗往下滚落。
她甚至不敢出声,怕惊动了别人。
“阿姊。”杨玉环小声呼喊着。
杨玉瑶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拼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杨玉环的脸。
“阿姊,你没死你还活着……”杨玉环大喜,急忙就想要抱着杨玉瑶往外走。
杨玉瑶嘴唇轻启,开开合合像是在说什么。
杨玉环低头凑近了去听。
“妹妹……快逃……”
快逃命,别回来了。杨玉瑶想要让杨玉环快跑,想要告诉她皇帝要杀了她,让她快逃命,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玉瑶死了,死在了杨玉环的怀里。
“阿姊,阿姊!”杨玉环不敢置信,一遍遍试探着杨玉瑶的呼吸,什么都没有,她怀里的躯体迅速变冷。
她的姐姐死在了她的怀里。
杨玉环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全死了,她全家人都死了。
一个都没活。
杨玉环就这么在牢里跪了一夜,直到天色微微亮,看不过去的冯初娘才把杨玉环从牢中拉了出来。
冯初娘看着状若痴呆的杨玉环有心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生的美,美貌就是我的罪。” 杨玉环忽然开口,她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地面。
“倘若我生的丑些,就不会被选做寿王妃,就不会被李隆基看上抢过去当他的贵妃,就不会落到背负千古骂名,全家死绝的地步。”
杨玉环凄惨一笑:“全死了,我想要保住的人一个都没能留下。”
就连她自己,倘若没有被长安派来的人救走,也会死在李隆基手中。
既然最终是这个下场,那她当初背负着骂名从寿王妃变成杨贵妃又有什么意思?当初倘若她被李隆基看上的那一日就早早自裁便不会引出这一串的祸事了。
冯初娘挠挠头:“……美貌不是你的罪过。”
“寿安公主长得也美。”冯初娘认真评价。
冯初娘觉得应该不关长相的事,反正她想象不出来自家公主被人欺负的泪眼朦胧的模样。
只有自家公主欺负旁人的份。
杨玉环扯扯嘴角:“是啊,长安也长得漂亮,可我从没听旁人夸过她美貌。”
李隆基从来都不会防备她,但是会忌惮李长安。杨贵妃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寿安公主是勇冠六军少年天才,提起寿安公主,大部分人会想到十七岁一战成名,开疆扩土,李隆基会想到女儿也得防范,杨国忠会骂难缠……提到她,就是美貌,美的让帝王强抢儿子的王妃,美的让她一人得道杨家鸡犬升天。
“我想去找寿安公主。”杨玉环低声道。
她有许多问题实在想不明白。
杨家人犯下的错和李隆基犯下的错到底哪个更大?杨家人罪有应得已经死绝了, 为何李隆基一点惩罚都没受到呢?
她恨李隆基,好恨好恨好恨。
她本该安安稳稳当寿王妃。
李隆基毁了她安稳的一生,让她背上了妖妃亡国的罪名,最后还要让杨家人用命替他平息天下人的怒火。
可李隆基依然能安稳坐在皇位上。
她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大概只有李长安能给她答案。
李长安正坐在睢阳城中,身边是王忠嗣。
三日前,她带兵赶到睢阳,和王忠嗣里应外合大败叛军。
作者有话要说
张小敬,唐代历史人物,在《开元天宝遗事安禄山事迹》中有记载,“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
就保留了这个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