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021.
几乎是在看见那个少女的一瞬间, 祂就回忆起了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事。
让祂饱受屈辱的、一而再再而三被绊倒，逼迫祂最后对上了那个男人、不得不舍弃曾经在渝城积累的所有根基，狼狈地断尾求生的少女。
——祂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服用了粗劣的丹药, 能在她的身上形成持续三天障眼法，使得金丹期修为之下的人无法看出她的真实性别和样貌。
她的身体里空空荡荡，丹田中一丝灵力也无，只有经脉中环绕着一丝浅淡的灵力, 像微风一般，不知何时就会散去。
她似乎被人所抛弃，不知为何在深夜沦落到遇仙镇的街头，一个人孤零零地彷徨行走着, 就像是猎人眼里最上等的羔羊, 即便不加引导，她也会失足自己掉进布好的陷阱之中。
是这样。
可是，祂的眼中只有仇恨。
对至今也未想出她是如何在那个夜晚躲过祂的搜查的不解, 对第一次在孱弱无知的人类少女的身上栽跟头的愤怒, 对根基阵法在一夜被毁于一旦的憎恨，对元气大伤到已经几乎无法东山再起的绝望。
一颗小小的砾石, 原本不会施舍半分眼神，没想到却绊得祂几近再起不能。
在祂的眼中，她不是什么猎物。
她曾经是在祂眼中不值一提的玩物, 而如今，是仇人。
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仇人。
所以在祂为了进入青阳秘境恢复元气而一路流亡到路过的遇仙镇的这个夜晚, 当祂第一眼看见她时, 祂的双眼就被恨意蒙蔽, 血液开始止不住地为她所燃烧起来。
妖神即便陨落千年，无数次转世, 斩断自己的尾巴，伤重到奄奄一息，到世间再无人会知晓其姓名，
祂身上滑落的燃烧血也会绽放成一朵朵红莲，蛊惑看到它的任何一个人类。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出现的话。
当看见那个身着玄衣、眼神冷峻、手执长剑的男人时，祂就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被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得不靠断尾才能逃生的祂即便再如何愤怒，清醒的意识也在敲打着祂的脑海。
可笑的是，假如祂未曾受伤，祂又何须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祂却不得不怕。
妖神看着男人身后的那个少女的眼神一点点地恢复清明，继而露出诧异的神色，却无能为力。
羔羊识破了祂的圈套，再一次逃出生天。
流淌一地的红色莲花盛开得再姹紫嫣红，也如同浸泡在死水里的死物一般没了声息。
风动不曾摇摆，只余滴落的血迹发出锈蚀腐败的气息-
昭雪意识到，这是江泠风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出手。
像初次见面时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为了保护她。
昭阳大姐曾经跟她说过，江泠风并不是一个喜欢随便出剑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
眼下的时机却没有给她那么多思考的机会。
江泠风叫她的名字：“昭雪。”
昭雪连忙应上，懂了他的意思，连着几步退到他的身后。
那一柄长长的、如寒霜一般的剑横在她身前，像一道天堑隔开他们与那妖魔的距离，给昭雪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这一次，一定要……”
昭雪扯着他的衣摆小声说着，慢慢攥紧了手指。
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没注意到，那妖魔将“昭雪”二字繁复碾碎在舌尖，念了一遍。
——有人记住了她的名字。同恨一起刻下了。
很快，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昭雪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
那人带着一张被深红色的血浸透的纸面具，只露出了苍白削尖的下半张脸。祂的身上有很浓烈的伤口腐败的气息，闻上去像是生命垂危的人，又像一截蜡烛燃烧到了尽头。
血迹顺着祂全身的每一处地方滴滴答答地滑落，燃烧的伤口处有灼烧的痕迹，尤其是侧身时身后隐隐约约露出来的一个巨大的豁口，简直像是身体活生生被剜去了一大块一般，露出森森白骨。
看起来这样大阵仗且不会去掩饰自己的人，真的有可能去偷袭别人吗？
那一瞬间，昭雪的心中不由得划过这样的疑问。
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很快，昭雪发现对方的退意。
江泠风举剑缓缓逼近，对方却看起来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在酝酿着。
但是昭雪心中的直觉却愈发准确。
“叔叔……”
昭雪压低了声音，她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被任何人察觉到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等我。”
江泠风刚意识到什么。
那少女就先一步“欸”一声，左脚绊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跌去。
踩着几朵几乎消弭的红莲，没有任何防备地跌进妖魔的怀中。
面具之下的眼睛睁大。
什么……
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原本就在逐渐收拢，准备在那男人再上前一步时就捏碎传送符。
但是，偏偏羊羔自己送上了门。
少女的身体纤细柔软，像是一秆苇草。衣摆里空空荡荡，只要祂张开手就能环住她柔软的腰。
她被撞得很痛，抬起头来，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蓄起了水花，鼻尖红彤彤的，唇角抿了起来，似乎在强忍着疼痛。这让祂想起来她原本脚崴了的事。
她就靠在祂的身前，脆弱而稚嫩的脖颈那般直率地袒露着。
只要祂伸出手。
——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拧碎。
或许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
祂是这样想着，身体却比大脑更快一步行动了。
动作那样快，几乎叫人看不清，一个念头之间，祂捏住传送阵——并没有捏碎，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扼向她的脖颈，带着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昭雪淹没的浓烈杀意！
——但，剑光比祂的手更快。
昭雪的眼神不足以捕捉到他们是怎样出手的。
她只看见眼前几个瞬息的白光划过，锵锵声震得她的耳膜发疼，还没有反应过来，浓烈的血腥气窜入她的鼻腔。
她的心脏骤然一紧。
等她睁大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才松下一口气。
那妖魔想要捏碎她脖子的手臂几乎被江泠风斩断，只剩一截小骨连接着。祂的身上其余地方也多处挂了彩，狼狈不堪。血液滴落的地方，因为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燃烧，像是腐朽的墨汁一样融进黑暗里。
祂喘息着，捂住自己疼痛到难以忍耐的断手，纵身向后一跃，跳上屋顶。
而江泠风，甚至连衣摆上都没有沾到血迹。
昭雪跌落在地。
她捂着自己被撞红的鼻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平的？
平的？？
那样姿态高雅又魅惑的妖魔，原来是狡诈的男人吗！？
冰凉的地面让昭雪很快回过神来，她立刻指着屋檐上如残败的红莲一样立着的妖魔，对江泠风大声道：
“叔叔，小心祂手上的动作。别让祂跑了！！”
剑意挥向上空，直奔着斩断妖魔的另一只手而去！
祂怨毒而仇恨的目光这一次不加掩饰地袭来。这一次，像是淬了毒的刺，要将她扎穿。
昭雪。昭雪。
更深地铭刻。
但是，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
原本就损失了一只手的战斗力，现在，祂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去应付那个男人。
而这一次，祂也没有更多的尾能让祂断以求生了。
…
昭雪看着那妖魔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吃力地不断逃命、躲着江泠风的一次接着一次没有停顿的攻击，一边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逃向远处的黑暗。
很快，原地只剩下昭雪一人。
以及一片残破的狼藉。
昭雪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刚想站起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脚踝已经肿了，痛得根本使不上劲。
地上冰凉凉的，昭雪被冻得瑟瑟发抖，就这样愣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
什么嘛。
她摇摇头，笑了几声。
总是在装脚崴，装多了，竟然变成真的了。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江泠风什么时候回来，自己还要在这冰凉的地面上坐多久。
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去揉自己红肿的脚踝。
手指刚一碰上去，就疼得她龇牙咧嘴。
“嘶……”
昭雪颤颤巍巍地收回手，不敢再碰。
搞什么啊，这样子的话，该怎样才能回去见大姐？用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
昭雪苦恼万分。
冷风吹得她身上原本地温度都在散去。
昭雪伏下了身，曲起自己一条腿的膝盖，用手臂抱住，试图在簌簌冷风下让温度流失地不那么快。
同时她也闭上眼睛，尝试尽力忘记脚踝处的疼痛。
但是，好冷、好痛。
昭雪埋起脸。
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几不可闻的细细呜咽。
但是，很快，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一阵风轻轻拂过。
带着很淡很淡的血腥气。
“还能站起来吗？”
熟悉的低沉的、让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昭雪一愣，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么快？
她茫然地抬起头。
但是没有听错。
是他。
男人逆着月光，背后是青砖瓦里的长街，灿白色的冷霜洋洋洒洒铺在他的身后，也描画出他高大而坚实的身形，有如玉树之姿。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对方单方面的恶战，仍是轻描淡写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小片翼状的浓重阴影。
他朝着昭雪伸出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如玉器一般，每一根手指都在战斗后用白绢擦拭干净，
才递到她的身前。
第022章
022.
昭雪愣愣地盯着那只手。
光洁干净, 指甲被修剪得很利落。
昭雪没有把手放上去，她摇摇头，“起不来。很痛。”
回来得这么快, 幸好自己没掉眼泪。
后怕的情绪涌上来时，昭雪才感觉有点儿心惊。当一个人被丢在原地又冷又痛又疲惫时，她一身的倦怠才都涌了上来。
江泠风在她的面前转了个身，蹲了下来。
昭雪识趣地很快爬上去, 抱住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刚刚经历过战斗，很温暖，体温很快隔着薄薄的布料传给了她，让她原本有些麻痹的神经逐渐回温。
“腿。”
江泠风说。
昭雪乖乖把腿伸上前, 让他挽住。他单手将昭雪受伤的那只脚脚踝的袖边卷上去, 又将环住的大腿往上托了托，才慢慢站起身来。
趴在他背上的昭雪低呼一声，下意识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一点。
“有、有点高。”
她虚弱地解释了一下。
“怕吗？”
“还好。”
昭雪只是没见过这么高的视角。
江泠风将她托得更紧一些, 然后往回走。
昭雪在他的背上扭扭捏捏地踟蹰了一下, 才慢慢开口道：
“叔叔……不是，师叔, 那个，能不能先不回去。”
“脚受伤了，我怕大姐发现。”
“……”
“她要是看到我的脚受伤, 肯定就知道我晚上出去的事情了。”
“你现在不回去，明天她起来也会发现。”
“我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昭雪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身上原本若有若无的一丝血腥气被黑发上覆着的清香遮盖。有点像药材混着雪地里清透的梅香。
昭雪忍不住轻轻地嗅了一下,
“我想的办法是, 先在外面看看能不能找到没打烊的药铺治一治……就算不能立刻恢复，最好也要能走路, 让大姐看不出来再回去……”
江泠风都听到她脑筋拼命转动的声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有点懊恼：“……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烦死了。”
“早知道这样，”
江泠风问道，“是否后悔今晚出来？”
“那怎么会！”
昭雪惊讶地反驳，“今晚的收获，不是很大吗？师叔您也斩杀了那个妖魔，咱们解除了一桩心头大患。”
她说着，低下头来，“即使……即使我受了伤，差一点点有危险，但是最后不还是没有什么大事嘛。”
江泠风感觉到少女将脸轻轻靠在他的颈边。
她大概真是累了，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呼气、吸气，气息均匀，语气也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一样。
很轻、很轻。
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搔过他的后脖颈。难以抑制的痒。
江泠风无端端想起湖中溺水时的她，可怜而绝望地依偎在他的胸口。那时的她呛了水，呼吸浓重且急促，一刻也不停地喘息咳嗽着，胸腔紧贴着他的胸口发出强烈的共振。
现在，她在他的背上，呼吸却这样安详平和，像一个婴孩一般。
原本她还怕他怕得要死，转眼间，已经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了啊，还这样没有防备地趴在他的背上快要睡着。
“为什么……”
昭雪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这样的疑问。就像一粒灰尘一样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什么？”
“……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呢。”昭雪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尖尖冻得凉凉的，“在别人背上怎么能睡着，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啊。”
“不会掉下去，”江泠风说，“我会托住你的。”
昭雪一愣。
“我会托住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尖有了几乎震颤的错觉。就像那时听到大姐对她说“不管怎样，我会出手”时一样。
……奇怪的情绪涌进心脏里。
那时在湖中向下沉去的她，也是这样被江泠风托住的吧。
“……是这样的感觉啊。”
在疲惫、精疲力尽、绝望的黑暗里，被人托住，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摇了摇头，还是尽力驱散了睡意。
不管怎样，那也不行。
他可是大姐的师兄，原著中的男主之一，她的任务对象。
“不困了吗？”
江泠风感觉到她在他背上乱动。
“嗯嗯，不困了，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一点。”
昭雪没话找话，“师叔你，刚才问的到底是什么啊？什么‘为什么’？”
江泠风：“只是想问，为什么今天你的胆子那么大。”
昭雪愣了一下。
“虽然一直都清楚你胆子不小，”
比如说拿防身符惩罚那两个弟子、为了追一只猫跳下湖、在一栋满是妖魔的旧宅里存活一夜还留下了记号摸清了地图……
“但是今天那样的情况，你怎么敢一个人上前？”
她就没想过，万一他出手慢了一点儿，她的脑袋现在就不在她的脖子上了吗？
“师叔您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昭雪感觉到有点莫名，“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定下的计划，我也应该负责好好完成，保证不出任何的意外情况吧？假如让那妖魔逃走，咱们不才是真正一晚上到头来一无所获吗？”
“……”
“不应该是这样吗？”
江泠风默了默，“你就不怕吗？”
那样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当时在她身后几尺之远的他都能够感觉到。
那妖魔誓要毁灭她的决心。
令人意外的是，少女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怕啊，”
她说，“当然怕啦。但是怕又怎么样呢？那样的情况，假如我再不上前，祂肯定会逃走的吧？我的直觉可是非常准的，再晚一秒钟、不，半秒钟，我们今晚或许算是白干了。”
即便那样……
“——但是，我知道，师叔您肯定会保护我的吧？”
昭雪笃定地说道，
“您不止一次地救过我，大姐又那样敬仰您。您的实力在我看来毋庸置疑，况且您还亲口答应过大姐和我……”
她说着，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既然这样，我只需要相信您就好了。”
江泠风一顿。
……“相信”。
他好像从未被人这么直白地说过这样的话，在他的记忆中，与这个词有关的回想，都是它的反义。
闭上眼睛，依旧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布满血丝的仇恨与怒火喷张的眼神、混乱与不甘的咒骂。人与人之间仅剩的一点儿信任和善良都在那场灾厄的火中化为了灰烬。
那么多句“我们恨你”、“去死吧”筑出的高墙，好像被这样简单的一句“我只要相信您就好了”，给撞出了一丝裂缝。
“……”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江泠风再次闭了闭眼。
他早就明白，他的能力有限，是无法保护所有人的。
“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下一次了。”
下一次，他也不知道，他的剑会不会有今天这么快。
“知道了。”
昭雪说，她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人啊……大姐，师叔你们都不信我，”
“那妖魔在看见你的瞬间就萌生了退意，不是很奇怪吗？一般来说，不管怎样，狭路相逢时看见了对手，最起码也会出手试一试对方的深浅吧？但是祂当时却丝毫没有出手的念头。这种情形，要么是祂曾经与你交过手，非常清晰地知道与你实力的鸿沟，要么就是听说过你的名头，一早知道你实力多强……”
“不管是哪一种，不都正好说明祂与师叔你的差距吗？甚至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可以轻松弥补的。”
昭雪说，“那样思考之后，我当然是选择相信师叔你啊。”
江泠风：“……”
算了。
他说，“你睡吧，我等会给你敷点药，在天亮之前带你回去。”
昭雪：“好，谢谢您！”-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
原本是一件值得开心和放松的事情的。
昭雪一开始也确实是如此。她在凌晨时回了客栈自己的房间里，因为累极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下午，什么梦都没做。
起来之后，脚踝好了很多，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
但是，三件事情却接踵而来。
第一件事，是她的系统回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方怜就敲响了她房间的门，脸色凝重地叫她下去。
楼梯上，方怜悄悄跟她说，他们今天早上终于抓住了那个魔人——在江泠风的帮助下。
“那是个又老又丑的半魔人。原本我们就要失手了，他特别狡猾，结果你江师叔一来——”
方怜突然干笑了几声，话锋一转，嘱咐她道，“昭雪妹妹，等会你见到昭阳千万别想着撒谎蒙蔽她，有错认错就好，昭阳她嘴硬心软，你撒撒娇，她指定不出片刻气就消了。”
昭雪的心头咯噔一声。
——是的，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一起来了。
她和江泠风昨天晚上捕杀的那个妖魔，并不是这次剿魔的对象、多起案件的始作俑者。
而且，大姐知道她昨晚出去了。
这是最让她晴天霹雳的一件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在楼梯上看向了茶座旁玄衣的男人，眼神微颤。
是他说的吗？
是江泠风告诉大姐的吗？他们毕竟是同门，十几年交情，感情深厚，他还是原著里单方面恋慕昭阳——
可是，江泠风避过她的眼神。
他没看她，只是倚着椅背，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
昭雪捏紧扶手，指节发白。
明明昨晚他们还……她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腾着，什么堵在喉咙里，震颤着，几近喷薄出来。
——但很快就被熄灭。
“不是师兄说的。”
昭阳第一次用这样冷冷的、严肃的语调，她抬起头看向楼梯上的昭雪，身上的威严让昭雪下意识退却畏缩，
“不是他说的，我昨晚就知道了这件事。”
昭阳对她说，“昭雪，下来。”
第023章
023.
被昭阳的声音叫住, 昭雪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跑。
她不喜欢看到别人对她生气的、严肃的、失落的脸，这让她非常不安。
尤其是昭阳。
“大姐……”
她弱弱地喊道。
扶着扶手，一步步慢吞吞地踏在楼梯上走下去。
低着头来到了昭阳的面前。
昭阳拉开她面前的椅子, “坐吧。”
“……”
“坐下来说。”
昭阳拍了拍椅子。
昭雪这才敢慢慢坐下来。
她低着头，装作对自己云袖上的一片衣褶很感兴趣。
“你想知道我是如何知晓你和师兄昨天晚上出去了的吗？”
“听到声音了吧。”
昭雪声音很小。
“你上下楼时的脚步声，我一听到就能认出来。”
昭阳说，“原本那时我还想着, 你是去做什么——但是听到了师兄跟随着你，我便没有出去阻拦。”
“……”
“后来听到接近凌晨时分，你才回来。你上楼时的脚步声不对，我便知道你受伤了, 本想那时候就出去, 但是我猜，你一定累极了，便没有在那时叫住你。”
昭雪慢慢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保证。”
大姐她，居然一直等了她一晚上。
“为什么要跟我保证。”
昭阳默了半会儿, 才叹出一口气，“昭雪你，好像很怕我生气和失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假如这件事情出了什么问题, 受伤的人不还是你吗？”
“……”
是啊，应该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呢？昭雪那么怕看到身边的人的怒颜。
心脏会下意识一紧, 好像怕失去了什么一样。
“自己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去讨好别人？”
昭阳紧紧地皱着眉头, “你最应该保证的人, 是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对待踏雪一样地对待自己呢？”
昭雪一愣。
……像对待踏雪一样地对待自己。
昭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 为什么不能呢？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束快要凋零、无人怜惜的花一样短暂吗？
她愣神的当儿，昭阳终于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昭雪的脸颊，“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幸而昨晚和你在一起的是师兄，如果不是他，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态度软和下来：
“还疼吗？”
昭雪捏着掌心，并排摆在膝盖上，使劲摇了摇头。
而脑海里的系统已经完全呆住了。
在刚刚短短的一刻钟里，它才理清楚了目前的现状。
系统：【……】
系统：【？？？】
系统：【宿主，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为什么季雪寿的好感度超过了80！？】
系统：【还有，昭阳怎么就同意你跟着来剿魔了……为什么她现在看上去在训你啊！也不是……啊不对，你昨晚做了什么？怎么会受伤了？你跟着江泠风出去了？你们关系不是很差吗！？……】
昭雪低着头弱弱地：“……闭嘴。”
脑子都快吵炸了，害得她差点儿听不清大姐在说什么。
“师兄他很少夸人。但是他昨天开口跟我夸了你，说你做事有决断、逻辑很清晰。但是，即便那样，也不是你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的理由。”
昭阳最后终于是彻底放软了脸色，疼训裙每日更新亖而二尔吴九乙亖奇她蹲下了身，帮昭雪揉了揉脚踝，“疼吗？真的没事了吗？”
昭雪抓着椅沿：“没、没事了。”
她悄悄看向其他人。他们几个早在之前她下来的时候就识趣地一边去了。江泠风在账台旁喝茶，垂着眉眼，就像是在认真地观察水杯里沉浮的叶梗。
……他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夸人吗？该不会是大姐编出来安抚她的吧？
但是，她有什么需要安抚的？她原本应该在吃教训才对啊。
可是大姐不仅没有生气地教训她，反倒认为她需要安抚……
昭雪不懂。但是她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一股难受的劲儿如乌云一般盘桓着。
“下午跟你小方师叔他们出去玩吧。”
昭阳看见她的表情，“放松一下心情。我们结束了这次的任务，也快离开遇仙镇了，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嗯。”
好不容易等昭阳离开，系统就大声在她的脑子里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剧情跟原本的走向全都不一样了，这样以后的剧情就几乎无法预测了！】
昭雪正心烦意乱：“是你要我完成任务的。我不改变原剧情的走向，难道还要再走一遍老路吗？”
【不、只是……】
“虽然我很感谢你在危机时刻救了我……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心情跟你谈话。拜托，请别在我的脑海里喋喋不休了。”
昭雪说完这句话就回了房间。
她一头倒在床上，过了半天系统才慢慢出声，
【抱歉，昭雪。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刚才才大概了解了一下经过……】
昭雪翻了个身。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很多。不需要我在，你一个人也能处理好这么多事。】
“……”
【即便不需要去佯装讨好那些人，你也能让事态出乎意料地平稳发展。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太守旧了。】
昭雪这才慢慢出声，“你下线的时间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系统有些意外她竟然会关心自己，【我向你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突然下线消失了。】
昭雪“嗯”了一声：“那就好。”
她出了一口气，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我还记得。系统你曾经说过，我们最初的任务，是避免悲剧，让我来代替最后大姐和昭岚死去的结局，对吧？”
【是。】
“所以，并不一定非要按照你说的，攻略那些人——以身饲魔。”
“更何况……”昭雪垂下眼睫，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些人，或许并非天生就是魔。”
【……】
“我只是想尽力去试试，能不能避免他们以后变成那副……假如不行就算了。”
昭雪抿了抿唇，“那你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话。”
令她诧异的是，系统没有反驳她。
【想做的话，就去试试吧。我会支持你的。】
“……诶？”
【因为昭雪你令我的改观很大。我从未遇见过像你一样的宿主，所以我想，也许试着相信你一次也并不坏。】
系统说，【如果是其他人，结果怎样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但是昭雪你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而且，我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昭雪愣了愣：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被人信任着这样的事情，昭雪还只在季雪寿身上体验过。
这是第二次。
不……这家伙也不是人吧。
昭雪在路上走着神，一张脸就突然放大在眼前。
她吓一跳，就看见那张脸的主人摸着下颌，笑眯眯地端详着她：“哎呀，昭雪妹妹果然还是原来的样子最可爱了嘛。”
昭雪摸着胸口：“小方师叔你不要这样突然吓人。”
“抱歉抱歉，嘿嘿，”方怜看着她的样子，“还在想中午昭阳跟你说过的话吗？”
“……”
“午饭也没下来吃，一定是饿坏了吧。昭阳那个样子可不行啊，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昭雪妹妹，”
方怜义愤填膺，“身为二姐的我可是看不下去了！”
昭雪：“……”
陈应翻了个白眼，书页掀过一页，小声嘀咕：“还演上瘾了。”
书页还没落下，后背就被重重一拍：“她大哥，你也说点什么！”
陈应好容易稳住手里的书：“我没什么想说的。”
方怜：“哈？”
陈应硬着头皮，咳嗽一声。
好吧，怕了你们刀修。
“昭雪，你大姐那样并不是在训斥你，她只是想让你学会珍惜自己的身体，呃……以及，其实我认为她就是害怕了，害怕你出事，也是对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大，无法更好地保护你的一种后怕，她在为你没有出事而侥幸，也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是无法……唔唔！”
他转过头瞪方怜：“是你让我说的！！”
方怜笑着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闭嘴吧你，多吃点。钱晚上再给我。”
陈应：“？！”
你硬塞给我的也要我钱！？
方怜则揽过昭雪的肩膀：“昭雪妹妹，来来来，我们别理他。”
她带着她穿过人流往前走，声音传进昭雪的耳朵里：
“昭雪妹妹，其实我也不是想跟你说‘昭阳是为你好’诸如此类无聊的话，大家想必小时候在世家里早就听腻了。只是，我想你大姐她一定从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你的想法，所以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歉疚，”
方怜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一丝笑意，好像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烦恼似的。但是昭雪知道，并不是这样，在那样的世家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烦恼呢？
“昭阳她的意思很简单，她啊，只是希望你能够最爱自己。”
方怜说着，回忆了一下，“说起来，那什么‘踏雪’，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听昭阳之前也说过，你非常喜欢这只猫。你有危险的时候，会让这只猫上前去试探敌人吗？”
“不会的，对吧？那不如试着，拿自己的身体当作这只猫？”方怜开朗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昭阳她呢，就是想表达这种简单的意思，哈哈！昭雪妹妹，你千万不要想得太复杂哦。”
面前是川流不息的人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昭雪却感觉时间仿佛变慢了一样，近处远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来。
“嗯。”
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我知道。谢谢你们。”
“知道就好！昭雪妹妹看看，还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或者想买的东西吗？明天咱们就要离开了，不要客气哦，你大姐买单！”
“……”
从下午逛到了将近傍晚。
临近回去之前，昭雪看到了之前昭阳说的摆摊雕刻玉佩的小铺。
尽管是很小的摊子，但是昭雪一眼就看见了摊子上那块珍惜的玉石。
名贵的玉石并不少见，但是这一块格外剔透，让昭雪一看见就想到了昭阳。
她的大姐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澄净闪耀的人，处处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咦，昭雪妹妹是看见了什么吗？”
方怜好奇地问停在原地的昭雪。
“嗯。看到了一个东西，想买回去送给大姐，”
昭雪点点头，“师叔你们先回去吧。”
方怜心领神会：“懂了懂了，那我们先走了噢。”
想缓和一下关系嘛。果然，有个妹妹还是贴心。
看着方怜和陈应的背影逐渐远去，昭雪走到镌刻玉石的小摊边上。
“可以雕刻剑穗吗？”
“可以呀。”摊主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婆婆，她笑眯眯的，“小姑娘想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吗？”
昭雪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想送给大姐。”
她拿起那块一开始就看好的玉石：“这一块，请帮我雕刻成剑穗。流苏要青色的，然后上面镌刻上……”
然而她话音未落。
一只匀称修长的手便按在她刚刚拿起的那块玉石上。手指纤细、漂亮，只有中指上有一丝薄茧，带着十足的凉意，
年轻而气盛声音在昭雪的头顶响起，拖长了音调，
“阿嬷，昨天不是说好了新的一批玉过来让我先挑吗？嗯？”
昭雪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年纪只比她大上四五岁的青年，他绑着高高的马尾，有着一张十足漂亮的脸，眼神锐利且嚣张，右眼正下方一颗泪痣点缀着，又平白给他添了一点无辜相，只是视线下移，看到他说话时唇齿边那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时便能够知道，这是个分外恶劣的家伙。
——偏偏最能讨长者欢心。
看见昭雪抬头，他甚至懒得正眼瞧她，只微微歪头，便笑眯了眯眼：
“喂——小孩，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第024章
024.
昭雪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等……这个人现在是在跟她抢东西吗？
“小禾呀,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下午确实是这个小姑娘先来的，”摊主说, “还有你，跟小姑娘抢东西像什么话呀。”
青年辩驳道：“阿嬷，你知道我是一直都在你这里买的吧？遇仙镇我也来过不少次了，次次说进货好东西给我留着的也是你吧？怎么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昭雪：“……”
终于反应过来了。
虽然昭雪一直以来都不想起冲突,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是给大姐的东西。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好贱啊。
“就算是先来后到——”
她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也慢慢转过眼神去, 看向摊主, 不再看那青年，
“那也是我先来，你后到。只是口头预定的话, 这样的事, 谁都能做到，难道你想说, 这样是生意人的规矩吗？”
青年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低下头，只能看到那少女的小半张脸颊，她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似乎正在对摊主说话，但是话的内容却是说给他听的。
句句不输理, 又夹枪带棒。
“可惜呢, ”
他摇了摇头, 露出虎牙笑了起来，“生意人的规矩确实不当如此, 但阿嬷在遇仙镇的闹市摆摊可不是为了生意，不过几块铜钱，沾上玉石都只嫌徒增俗气。”
摊主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摆摊，确实只为兴趣。但……”
“凭兴趣做事，当然不必遵守你口中的什么规矩。”
青年笑嘻嘻地弯下腰，一只手支着下颌，看向昭雪的侧脸，“啧啧”两声，“如果小孩你后续还想着靠抬价和我争，那还是省省吧？嗯？”
……啧。
昭雪忍不住捏紧拳头。
很明显，摊主也想将玉石卖给她，但是或许由于什么人情之类东西无法下这个台阶。
她得给她搭个坡儿。
真是烦死了，这个恶劣的、没眼力见的家伙。
昭雪翻了个白眼，这才调整了一下心情，慢慢开口道：“既然你那么想要，不如一人一半吧？怎么样？”
青年愣了一下。
什么？
“一人一半，好吗？”
昭雪慢慢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她微微笑着，已然褪去障眼法的她露出的是原本的面容，在黄昏的红霞色天空下面颊是浅淡的橘粉色，被天边的霞光和云映得通透可爱，眼睛弯弯的，睫毛上都点缀着浅浅天光。
让人几乎无法拒绝她的诉求。
只是这么一愣的空当，少女就高兴地转过头去，飞快地给摊主付了钱：“那就谢谢你的割爱了！婆婆，请帮我刻一个‘昭’字！”
陆照禾这才反应过来。他捂着脸，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烦躁地“啧”了一声。
算了，那就吃点亏。
他也掏了钱：“给我那块刻一个‘照’吧。”
没想到的是。
那少女一脸莫名地转过头来：“你的哪块？我付的可是整块玉石的钱呢。”
陆照禾：“……？”
他睁大眼睛，看向摊主。
而慈祥的老人也一脸遗憾地看过来，手上镌刻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哎呀，小禾，抱歉啦，刚才婆婆以为你同意把这块玉让给这个小姑娘的呢，所以已经在整块玉上动工啦，真是不好意思，你再看看别的吧？”
陆照禾：“？？？”
陆照禾搭在摊边的手捏紧，额头暴起青筋：“你……！”
昭雪拿了雕刻好的玉佩迅速收好，还对着他遗憾地笑了一下：“抱歉呢，希望你以后能碰见更合眼缘的玉哦。”
看着少女的身影一点点地越跑越远，陆照禾的气还没消下来。
摊主笑盈盈的：“小禾，你跟人家小姑娘置什么气。”
她说着，“啊”了一声，“耽误得太久，你大哥都过来了。”
身着白衣、身材颀长的青年抱着剑走近，他压下眉峰：
“再不走，都快赶不上秘境开门了。”
陆照禾“嘁”了一声：“还不是那死小孩……”
他捏紧了手里的符咒，想起她几乎融化在黄昏里的那个笑容，暗暗骂了一声：
“……小骗子。”
陆照霜瞥见他手心刚刚消失的灵力，无奈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人群中。
“幼稚。”-
好消息是，昭雪把剑穗送给了昭阳，她很喜欢，虽然没说但是立刻就挂上了。
两人成功缓和了关系。
坏消息是，昭雪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好像着凉了，一直在不停地打着喷嚏。
“阿嚏——”
“阿嚏！！”
此起彼伏。
方怜苦恼地问陈应：“怎么回事呀，我俩回来的时候昭雪妹妹还好好的，就后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陈应：“你给她吃药没？”
方怜摇摇头：“昭阳在给她诊脉呢……”
陈应：“我也会诊脉，我去给她看看好了。”
方怜很担心：“你只给灵兽诊过，你行吗？”
两个人趴在门口聊天的功夫，江泠风走了过来。
“啊，师兄！”
“师兄。”
江泠风点头：“我去看看。”
方怜睁大眼睛：“我倒是听说过昭阳跟她的丹修朋友们学过一点药理知识，没想到剑尊也会啊？”
陈应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翻开手里的书：
“别说了，学海无涯，好好看好好学吧。”
…
江泠风一进门就看到那个不停打着喷嚏的少女。
鼻头通红，眼睛都蒙上了泪花，红彤彤的，像只兔子似的。
“怎么样？”
昭阳摇了摇头：“没有着凉，也没有过敏、中毒。”
江泠风在昭雪旁边坐下来，看了她一会儿。
昭雪被看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丢脸丢大发了！！
然而她现在打喷嚏打得别说说话，站都站不稳。
她悲痛地扑进昭阳怀里。
江泠风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站起来。”
不仅是昭雪，昭阳也愣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昭雪的背，安抚道：“先站起来，昭雪，师兄可能是发现什么了。”
昭雪慢腾腾站起身，背对着他。
江泠风的指尖蕴起金色的灵力，他运着这股灵力，将指尖抵在昭雪的背上，一路顺着她单薄的脊背向下扫去。
昭雪瑟缩了一下。
很快，江泠风发现了什么。
在金色的灵力之下，那张薄薄的纸片很快现形。
昭阳跟他对视一眼。
江泠风将纸片轻轻从昭雪的背上撕下。
昭雪蓦地感觉身上一轻。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在心里数了十秒钟。
——喷嚏竟然停止了！
她高兴地转过身来，就看到江泠风手上那张黄色的符纸。
他探了探纸上的灵力，开口问她：“你得罪过陆家的人吗？”
昭雪懵了：“陆家？”
昭阳给她解释道：“薛城陆家。九洲最大的阵法世家，他们家的符咒术也很厉害。阵法符咒本不分家。师兄，你是……”
江泠风把符纸递给她：“是陆家的人做的。”
昭阳看了看那张符：“……很像他们家次子的行事风格。”
昭雪想起来那个笑容恶劣的青年。
拳头硬了！！
昭阳看她的表情，了然问：“发生了什么吗？”
昭雪见隐瞒不过去，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昭阳有些失笑：
“看起来，真像是那样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昭雪有些疑惑：“大姐，你跟他很熟？”
昭阳摇了摇头：“不熟，不过几面之缘，但是……你口中的‘那坏家伙’，可是曾经救过你的命呢。”
昭雪瞪大了眼睛。
昭阳笑着把眼神递给江泠风：“师兄比我更熟悉陆家双子的为人。”
“等等——”
不过几个呼吸间，昭雪就反应过来了，
“不会是……”
“正是。”江泠风应声。
昭雪：“……”
居然是在渝城曾经破过妖宅阵法的陆家人！！
“那阵法正是陆家次子陆照禾所破。”江泠风淡淡说道，“我前去他们队伍诉说来意和请求时，他们也未曾刁难。世家素来是唯自己利益为重的，也是因为如此，也能看出那些人秉性并不坏。”
“……”
昭阳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们也算是欠他们一个人情。既然这样，昭雪，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好吗？”
“……好吧。”
昭雪此刻心底的气就像是一个无处释放的气球，刚准备爆开就被人用针扎了一个口，气悠悠地泄了出去。
郁闷死了。
“那就下来吃饭吧。你中午不肯出来吃，一定饿了，而且晚上方师叔和陈师叔他们就要走了，正好也来告个别。”
昭阳说着，一边起身。
昭雪刚准备立刻跟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看了看江泠风，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眼神：
“那个……谢谢你，师叔……”
“嗯。”
江泠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也站起身，越过她。
昭雪看着那一片玄色的衣摆飘过她的眼前，不知怎的，心下微动。
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也对不起。”
江泠风的步伐一顿。
昭雪没等他开口问，直截了当而快速地说道：
“因为中午的时候怀疑了你，对不起。”
那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昭雪就怀疑这件事是江泠风告了密。
“我曾经说过会相信你，但是却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对不起。”
昭雪低着头，她不敢去看、甚至不敢想象江泠风现在的神情。
她局促不安地攥着衣角，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立在原地，等待着长辈或失望或严厉的责备话语。
可是，没有。
江泠风微微偏头，就能看到昭雪垂头角度时微颤的纤长睫毛，和绞着衣褶的手指。她低着头，露出纤细而瓷白的脖颈，黑发从颈边垂落，她收着肩膀，乖巧地站在那里，好像他不说话她就要站一辈子似的。
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角抿起的半点弧度。
半晌，就在昭雪心中忐忑不安时，两个字轻飘飘落下，落在昭雪面前。
“无妨。”
声音低沉而轻缓。
昭雪一愣，抬起头来。
男人正转身而去，似是为了令她安心，下一句话又紧跟着落进她的耳廓。
“昭雪，你无需在意。”
昭雪睁大眼睛。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了门，玄色衣角也消失在视线里-
晚饭时，方怜看到昭雪乖乖坐在餐桌边等待，很是高兴。
“昭雪妹妹身体好了？不打喷嚏啦！”
昭阳跟她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缘由，方怜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陆家的人行事也太没规矩了一些。昭雪妹妹可是凡人，修士对凡人出手，本就不合情理，更何况为的还是这种小事……未免太过张狂。”
江泠风：“那符咒时效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即便我们没能发现符咒，它也会自动脱落失效。”
方怜气焰小了一些，但依旧不高兴地拍着桌子，“那也不行！怎么能对可爱的女孩子做这种事情？看看昭雪妹妹可怜样，鼻子这么红。都不会怜惜吗！”
昭雪：“……”
本来都快不气了，这么一说，心底又隐隐约约开始生气了。
她摸摸鼻子。
“还好啦，不红。”
昭阳无奈地对她笑笑。
昭雪慢腾腾收回手。
几个人又开始聊起告别的事。
方怜和陈应完成了任务，先回藏剑宗。而昭阳三人则要赶去马上打开阵法的青阳秘境。
“青阳秘境？”昭雪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九洲各地有大大小小无数的秘境，大多是大能先祖在仙去后用自己体内的修为和遗骸化作的。秘境内灵气充沛，会孕育出不少天灵地宝。一些小的秘境会按照势力范围划分到宗派与世家的财产中，但是一些范围外，或者是横跨好几个势力范围的高级秘境便会由世家与宗派联合掌管，规定出入的规则与开放的时间。”
昭阳为她细致地解释道，“青阳秘境便是处于几大世家势力范围的交界处。来源已不可考究，但是一般每十年开放一次，供宗派、世家弟子与散修进入自行探索宝藏。”
“原来是这样。”
昭雪从前在家族里时未曾听说过这些，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那大姐去青阳秘境为的是什么？”
“我要寻几味珍惜的药材。”
昭阳只这么说，没再深入解释，昭雪也没再问。
反正大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她要药材肯定也是办正事。
“我跟大姐一起去吗？”
“嗯。”
昭阳轻轻出一口气，“本想让昭雪你先回宗里的。但是我没回去，那边暂时安顿不下来，也怕一些别人的闲话。所以综合考量之下，还是决定让你跟在我们身边。”
昭雪立刻说：“我保证不会给大姐添麻烦。”
“嗯。”
她笑着摸摸昭雪头发。
“师叔也跟着我们一块去？”
昭雪看向江泠风。
对方正在喝茶。
昭雪早先听说过，修炼之人假如达到辟谷的境界之后就可以不用进食。但是这些天来大家三餐一餐也没落下，然而菜色都是她爱的，像大姐和江泠风更是没怎么动筷子。
……想必大家都是为了迁就她。
“是。流光峰里也没有别人了，你师叔回去也没什么事，是我让他陪同的。”
昭阳笑笑，“听说你师叔年轻时爱游山玩水，年纪大点之后却不爱出门。这次剿魔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呢。”
昭雪咬着筷子，心中诧异地看向江泠风。
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竟也是爱游山玩水的人吗？真是看不出来啊。
不知道师叔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呢？
“昭雪妹妹，我跟陈应晚上就要回去了，你有什么告别的话跟我们说吗？”
方怜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昭雪转过头去看他们两人。
陈应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翻着书，方怜则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她，眨巴着眼睛，等待她的告别。
昭阳想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
“谢谢你们的照顾。”
“昭雪这孩子不爱告别。在渝城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有什么好告别的’这样的话。”
昭阳无奈地解释。
“说的也是呀，”
方怜一愣，立刻笑嘻嘻起来，“反正也是马上就能再见到昭雪妹妹，比起告别，还是想想昭雪妹妹回宗里以后去哪里逛逛吧。”
她捧着昭雪的手，“到时候，欢迎来我们若虚峰玩呀，虽然我们很穷，但是峰里面的姐姐们耍大刀可好看了！我听昭阳说你喜欢看舞剑，哎呀，那你肯定更喜欢看耍刀！”
昭雪“嗯嗯”应着。
方怜说着，拍了拍陈应的背：“你也别看了，说点什么表示一下！”
陈应不情不愿放下书，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
“欢迎你到时候来灵鹫峰玩，我到时候带你去……”
昭雪接：“看灵兽产后哺乳吗？”
方怜又呛到了，她使劲儿拍着陈应的背来缓解自己的咳嗽。
陈应：“……”
还挺记仇。
他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咬着慢慢说道：
“我就带你去摸刚出生的小灵兔。”
昭雪这才睁大了眼。
……小灵兔。
“真的有，”昭阳在旁边说，“我以前去灵鹫峰的时候看见过，他们那边的小灵兔出生都是一窝一窝的，什么花色都有。”
“……”
哇！
看见昭雪的眼神，陈应心中也有点儿得意起来。
他仰着下巴，慢条条说道：“你很喜欢的话，到时候来挑一只带走也不是不行。”
少女的眼中发出亮光。
……果然还是小孩子嘛。
…
彻底入夜后，方怜和陈应就告别了。
像他们那个程度的修士，已经可以御剑飞行。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个身影就消失在茫茫云层中，再也不见。
昭雪站在门口。
不一会儿，昭阳走过来，她跟江泠风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到昭雪面前，神色带了些凝重和歉意。
她摸着昭雪头发：“我们才得到消息，青阳秘境会比原定的时间早一些开放。所以我和你师叔决定更改原定的计划，稍会就立刻出发。本来是想坐马车的，但是因为时间不够，我们决定御剑飞行……昭雪，等会你在剑上就抱紧我，闭上眼睛、不要看下面，好吗？”
昭雪乖乖点头。
心底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期待。
那可是御剑飞行！！
她要比昭岚更早体验到了！
昭阳还是很担心：“头晕就跟我说。”
在摇摇摆摆地踏上剑之前，系统跟昭雪宣布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青阳秘境可是主线剧情，】
系统非常激动，听起来比她还要更期待，
【第三位男主，将会在这次秘境的剧情里出场！！】
第025章
025.
昭雪甚至还没来得及问系统关于这次秘境的详细情况, 就被御剑飞行引去了全部的心思。
她很快明白了昭阳担心的缘由。
一路上，她恶心、头晕、胃酸上涌。
原本也是夜晚，低头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极为高速的飞行让她头一次产生了这样痛苦的眩晕和不适应感
直到到了目的地，昭雪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呕——呕呕——”
昭雪跪在角落里，满头冷汗，脸色像纸一样白。
昭阳担忧地拍着她的背：“好点了没？”
昭雪歇了一口气, 用手背抵着自己的额头，勉强走了几步，声音沙哑：“大姐，今夜星星好多……”
昭阳给她丢了一个清洁术, 闭起眼睛：“昭雪, 我们在室内。”
昭雪：“……”
她太疲惫，倒在昭阳怀中，直接睡了过去。
昭阳叹了一口气。
江泠风远远走过来, 将秘境旁客栈预定的房间令牌递给她, 正瞥见少女的睡颜。
“睡着了？”
昭阳点了点头：“我早该想到的，昭雪她现在的身体承受御剑飞行还是太勉强了。”
“睡一会儿也没事。”
江泠风说, “秘境开放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来得不算太晚。”
“嗯。”
昭阳抱紧怀里的少女，往楼梯上走,
“希望……”
她闭了闭眼，“希望此行一切顺利。”
…
昭雪被叫醒的时候, 眼睛都还睁不开。
她原本还以为是清晨, 结果一看窗外, 正是半夜。
她趴在窗口向下看去，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 街灯照亮了路的两旁，热闹非凡。
“大姐……”
昭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昭阳收拾准备，“好多人啊……”
她不停地打着呵欠，跟着昭阳马不停蹄地下楼。
江泠风抱着剑倚在门边，看着眼边盈满泪珠、双颊绯红，显然还没睡醒就匆匆被叫起来连轴转的少女。
“我独自前去秘境，”
他开口道，“你留下照顾她吧。”
昭阳收拾齐全，叹口气，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我的事，师兄你能前来已是我欠下的人情。况且……我既如此决定，昭雪她早晚也要走上这样的路，早一些经历并非是坏事。”
江泠风听闻她的话，便不再开口。
倒是昭雪听得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昭阳在她的面前弯下腰，抚平她的衣领，将一个袋子塞进昭雪外衫里缝制的口袋里。
昭雪摸了摸口袋，在外衫上按起来微微鼓起。
“这是什么？”
“这是乾坤袋，里面装了很多补充体力以及止血疗伤的丹药，和一些没有灵力的人也可以使用的符咒。”
昭阳拉着她向外走去，“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你平常随身携带的东西我也都放在了里面。”
昭雪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么多……”
“乾坤袋的空间本就极大。只不过，因为昭雪你没有灵力，所以乾坤袋是无法上灵力印记的，人人都可以打开，”
昭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所以昭雪你要小心，别弄丢了。”
一出客栈，熙熙攘攘的人声潮水一般涌来。
昭雪听得不是很清晰，只得攥紧了昭阳的手，“嗯嗯”连声应着。
路边摆摊的摊贩都卖的是各种兵器、功法与丹药，昭雪朝四周看去，忍不住睁大了眼——
那样多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们，御剑飞行的、骑行着形态各异灵兽的、坐着各自武器的，男修、女修还有和尚与看不出性别的，身上环绕着各色灵力的，天上、地上……这一切，昭雪都从未见过，被绚烂的灯火映照得光彩四溢。
世界像是一张宏大的画卷，在昭雪的面前缓缓铺陈开来。
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眼中是第一次见到全新世界的新奇。
多么精彩，多么斑斓。
江泠风垂眸看见少女像一尾鱼一样飘过人群中，她仰起头，世界在那一刻收束在她星星一般的眼瞳中。
他抬手，一点灵力从指尖飘出，环绕住她，让她避免被那些飞来飞去、不拘小节的修士碰撞。
没过一会儿，昭阳停了下来。
她对昭雪说：“我和你师兄先去问问情况，你在这里等我们，不要走散。”
昭雪点点头。
她攥着衣袖站在原地，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其他人。
以剑修居多，其余使各种武器的都有。让昭雪有些惊奇的是，还有很多人将乐器作为武器，那些仙气袅袅的修者们将琵琶、古琴、长笛、玉箫等等作为武器随身携带，让昭雪大开眼界。
她从不知道，乐器也能作武器。
附近摊贩的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专卖符咒的摊子。摊上摆放着数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昭雪看不懂的附文。
很多年轻的修士围绕在摊子边挑选。
也是，马上就要进秘境夺宝了，大家都是尽可能想着多准备一些保障。
昭雪看着那摊子离自己所在的地方不远，便稍稍靠近一点，但又不接近人群，只在外围远远踮着脚看。
那些符纸和大姐给她准备的那些有些相似之处，但又有些不同。
“老板，你这疾速符怎么卖啊？”
“七两银。”
“七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不买就别买！”
那摊主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留着稀疏的胡须，鼻子都翘上了天。他坐在摊前，“哼”了一声，
“我这符咒，乃是薛城陆家陆氏次子所绘制，其中所蕴含的灵力，可远非那普通符咒所能比！”
人群一片哗然，不到片刻，立刻开始热烈地询问起来。
“陆氏次子？不是那有着‘小剑仙’之名的陆家长子，陆照霜的弟弟？”
摊主得意地悠悠说道：“正是！”
又是一片哗然。
很显然，听这些人的谈论程度，陆照霜的作为“小剑仙”的名气更大。
昭雪在人群外听了一耳朵，默默咂舌。
那陆家双子，这么厉害？
就这么几回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修士准备掏钱去买了。
忽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抓耳、清亮的声线：
“这符咒笔触拙劣，其中的灵力也不纯粹。若真是那陆氏陆照禾所绘，我看那人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昭雪一愣。
这声音不是——
人群中，那个各自高挑的少年鹤立鸡群，穿着仪容明明宛若云端之雪，唇角却挂着讥诮而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这不就是那家伙！他怎么——
他话音刚落，人群恍然了几秒钟，立刻炸开了锅。
摊主“腾”地一声站起来，睁开眯缝眼，指着陆照禾：“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疑我的符咒的真伪！？”
“哎呀，”
青年老神在在的，满脸笑意，
“我可没说，这是假的哦？我只是怀疑了一下你口中那位陆家次子的实力而已……莫非，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吗？”
“你、你——”
摊主气得胡子抖动，说不出话来，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去反驳他的话。
旁边突然有一名修士弱弱出声：“那个……其实，我也觉得，这符咒绘制的水平不算太高，大概也就是练气高阶的水准，刚才看大家都很热情，我没敢说……”
他这一出声，更多的符咒师开始帮腔。
“是呀是呀，我也觉得这符咒的绘制技法有些拙劣。”
“我师妹送给我的备用符咒都画得比这好！”
“也就用来骗骗不懂行的外行人罢了。”
…
这一下，更多的人开始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差点上当受骗。
几个修士骂骂咧咧地收回自己的钱，扔下符咒转身离去。
摊主的摊子跟前，眼看着一下人就散去了小半。
他的脸气得涨红成猪肝色，满身的气无处发泄，抬手就抓住了刚欲离开的陆照禾的胸口衣襟。
“毁了我的生意，你还想走吗？”
“不然呢？”
陆照禾睁大眼睛，戏谑地看着他，举起双手，
“你要找我赔钱？”
“赔钱……没错、赔钱！”
摊主瞪大了三白眼，伸出另一只手摊平，“你把我的客人们都赶走了，不赔钱，难道还想跑吗？给钱！”
还围绕着摊子的修士们看见这一幕，都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昭雪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也、这也太厚颜无耻了吧！！
不过，看起来这家伙也是个无赖。反正经过这么一遭，他的生意都被陆照禾毁完了，名声也臭了，倒还不如借着这股无赖劲儿问对方要钱。
马上青阳秘境开启在即，大多数人还急着去填充自己的装备。如果是一般人，不缺钱的话，兴许也懒得跟他计较，给些钱便当了了这一回事。
陆照禾确实不缺钱。
只可惜，他是陆照禾。
“你说我毁了你的生意，我倒还想说，”
青年又眯起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弯起唇角，
“——你败坏了我的名声呢。”
“什、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不要……”
摊主下意识放狠话，只是话出口了一半才堪堪反应过来，面色瞬间剧变，
“你、你不会是——！”
陆照禾笑得露出虎牙，点点头：“正是在下。”
摊主吓得松了手，瞪大双眼，后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眼前的人确实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看上去不像是泛泛之辈……
只是，那又怎样！
“我可不是吓大的！”
摊主板起脸，往后退了几步，踩上了椅子，这才勉强跟陆照禾平齐，
“你说是就是啊？你算老几？我还是小剑仙呢！”
昭雪实在忍不住，捂着嘴“扑哧”一声。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滑稽。
周围也响起一些零碎的嘲笑声。
只是这些零碎的嘲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就静了下来。
……咦？
昭雪意识到什么，扭头。
一抹如月光一般的白色衣角飘过她的视野，随后越过，向前行去。
那样的白色……令昭雪忍不住想起来她初见江泠风那天。如月光一般的白色，拨开水纹，向她游来。
只不过，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江泠风穿白衣。
他总是身着玄衣，像一个寂静的影子，静静而孤独地立着，像是伫立在一望无际、空无一物唯有风呼啸而过的旷野上。
昭雪仅仅是分了一会儿心，她很快回过神来。
她很快意识到，这个青年和江泠风的不同之处。
抱剑的青年身材颀长，如芝兰玉树，霜过梨花。
但等他转过身时，昭雪才能说清他给她的感受。
尽管也是那样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五官带着冷感的美丽，但举手投足间自矜而自傲的世家气质显露无疑。
倘若说一样是高高仰着下颌，江泠风是不忍看，这个青年便是，不屑看。
那样的年轻、气盛，尽管收敛也无法敛住的少年志得意满、无限风光，好像站在他的身边，你便能同他一样，窥见他脚下光明的大道、蜿蜒延伸向前的无量平坦未来。
在青年在陆照禾身旁站定那一霎那，周边就响起了低呼声。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吧！”
“天呐，我竟然有幸见到了小剑仙本人！！”
“我曾在上一届门派大比上见过他！是他，陆照霜，绝对错不了！”
……
秘境前的镇子上大多是修仙者，很多一眼就认出了陆照霜，人们不过愣了几秒钟，纷纷涌上前来。
“陆道友！陆道友，今天真是有幸见到你，我崇敬你很久了！”
“陆道友，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的门派大比上，我跟你说过话的！！”
“小剑仙、小剑仙，我是你的粉丝，当年我就是为了你当的剑修，拜托了，请给我签个名！！”
……
人挤人，潮水一般拥挤着上前，只为一看陆照霜尊容。
差点被挤得跌倒的昭雪：“……”
昭雪目瞪口呆！
这两兄弟……果然从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吧！
生在那样的世家，坐拥那样好的天赋与资源，这样受人们的欢迎、得到那么多的爱和崇敬……
不知不觉，昭雪心里也变得酸酸的了。
……算了。
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倒只能期望在秘境里别碰上陆照禾那家伙，否则，以他那性格，绝对会记剑穗的仇的。
人群的中心，陆照霜微微蹙着眉头，不耐地一一谢绝。
“该走了，又在这里耽误什么呢。”他转头问陆照禾。
见此状，那摊主面如死灰。
不过，现下，也没多少人还记得他这回事了。他灰溜溜地从凳子上下来，刚准备遁走，就被陆照禾长臂一伸，挡住了去路。
青年笑嘻嘻的：“去哪儿呢？嗯？赔偿金不是还没拿到吗？”
摊主此刻的脸色已经非常差了，他没想到陆照禾还会跟他计较，嘴唇一哆嗦，膝盖抖着，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埋下了头。
——真得罪了陆家的人的话，他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摊主面如白蜡，想说些什么求饶的话，但是极度的恐惧却让他的嗓子无法发出声音。
笑声依旧嘻嘻的从头顶传来，似乎没有人注意他，可是也没人说些让他起来的话。
他就这样跪着，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下，直到浑身极度紧张到几乎虚脱到撑不住一滑时，他才稍微抬头。
——身前已然无人。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把这场笑料放在心上过。
……正因如此，摊主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
人群稀疏散去，陆家双子的身影也消失在视野里。
实在是可笑又可怜的一场戏。
短暂的闹剧结束，昭雪才想起来自己得赶快回去。
回到原地，然而那里并没有人。
……是还没回来，还是昭阳看到她不见了，去找她了？
昭雪四处张望，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她想去打听，可是看着那些一脸不好接近的修士们，又不敢贸然上前开口。只好小范围地找着。
“大姐、大姐。”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会吧。
昭雪的心里忍不住滴下汗珠。
昭阳不会真的去找她了吧。
她忍不住后悔起来。
……早知道就不去看戏了！！
“师叔、大姐！”
昭雪焦急地喊着，在人群中的窒息感又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面色苍白地晕头转向。
一转头，撞上一堵墙。
……不、不是一堵墙。
昭雪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没站稳，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
青年的脑后挂着一轮清明的圆月，清晖落在他的身上，像落了一层浅浅的霜。他平视着，没有低头，只是视线下移，就像是慷慨地分给她一丝多余的目光。
他没有对撞倒她这件事有半分的怜惜或愧疚。
不……本来也就是她自己撞上才跌倒的。
昭雪不想跟陆照霜产生任何交集，对方没有任何道歉或帮助的想法，她也一样。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扭过头，准备支撑着自己坐起身。
声音却骤然吓了她一跳。
“小骗子，你找人还叫得那么小声，是想找到明年吗？”
陆照禾漂亮的脸蓦地放大在她的眼前。
他弯下腰，笑嘻嘻的，露出唇边的虎牙，桃花眼如一汪汩汩泉水，
看见她的脸色，他愣了一秒，继而笑得更加灿烂，
“怎么了这是，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委屈得快哭了？要我帮你吗？”
那双顶级世家里养出的骄矜的手，递到她的面前。
只是。
昭雪盯着它几秒钟，然后“啪”一下，拍掉了那只手。
昭雪已经非常厌烦了。
她受够了这家伙的嬉皮笑脸和反复无常。伸出的手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那一定又是一个报复她的恶作剧。
陆照禾似乎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笑容凝在了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那笑容才逐渐消失。
被拍掉的那只手手背泛起了红。
昭雪的也一样。
陆照禾眯起眼睛，打量着昭雪，弯起嘴角，
“脾气还挺大的呀，小骗子。”
昭雪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强撑着自己坐起身，“离我远点。”
她现在不想跟这幼稚的家伙计较。
“是吗。”
陆照禾笑着，声音里听起来却没什么笑意，他轻轻伸手一推，刚摇摇晃晃准备站起身的昭雪一个没稳住，又坐倒在了地上。
昭雪喘了口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起来比她大了好几岁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幼稚！！
一边的陆照霜也看不过去了。
但他并没有对昭雪伸出援手的意愿，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有些斥责地看向陆照禾：
“照禾。”
“是是，大哥，马上就走。我最后再跟这小孩说句话。”
陆照禾满面笑容，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
陆照霜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烦，他看着地上这瘦弱可怜的孩子，她的身体里明明没有一丝灵力，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况且……
看着这孩子的面庞，令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熟悉的感觉。
“照禾，”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别太过火。”
陆照禾一愣。
这是他大哥头一次开口叮嘱他。
为的是他面前这个第一次见的小姑娘。
“知道了。”
陆照禾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昭雪的脸。
他凑近昭雪的耳朵，压低声音：
“我还没计较你在遇仙镇诈我的事情呢，小骗子。今天看你可怜，喊人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原本是真想帮你来着，别那么不识好人心——”
“谢谢你，但是不需要。”
昭雪打断了他的话，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谢谢’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让我不停打喷嚏的事情我也不会再计较。所以，请你以后也少管我的事。”
陆照禾一顿。
少女的睫毛纤长，微微颤着，眼神却透出那般清晰的冷漠和拒绝。
“——你这……！”青年边冷笑边咬紧牙齿。
声音一半还没落下，
一柄玄金色的、带着剑鞘的冰冷的剑横在他与少女之间。
拿剑的手戴着有些锈蚀纹路的腕铠，露出的手背上有着交错的粉色旧伤疤，指腹和关节处是常年握剑留下来的茧。
男人抿着唇，垂下眼睫，凝视着他。好像他再敢上前一寸，这把剑就会立刻出鞘一般。
“请，离她远一些。”
江泠风清晰地说道。
第026章
026.
“剑尊, 您……”
陆照禾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昭雪。
昭雪在看到江泠风时, 高高悬起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她委屈地叫了一声“师叔”，而后抓住江泠风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
“怎么样？”
江泠风低声问她。
昭雪摇摇头，抓着他的衣角退到他的身后, 低下头，小声说：“我没事。”
陆照禾看见那少女对男人的信任和依赖，拒绝了他的帮助此刻却拽着江泠风袖摆的手指，不知怎么的烦躁起来。
他“啧”了一声, 唇角的笑容渐渐敛起。
……碍眼。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照禾。”
陆照霜开口。
陆照禾翻了翻白眼, 抱起手臂，默默退到陆照霜身后，把脸扭到一边。
“竟能在此处碰见您, 深感荣幸, ”陆照霜看了看那警惕地盯着他地少女，移开眼神,
“舍弟不懂礼数，冲撞了您的同门师妹……”
“我代他向您道歉。”
话虽是这么说，却连头都没低下过, 语气里更是没有半分歉疚的意味。
但是，这样的话也还是看在江泠风的身份上才说的。
昭雪知道, 不能再勉强这俩家伙更多。
……就看在他们之前救过她的份儿上, 她不计较。
哼。
她扯了扯江泠风的衣摆。
对方轻移目光, 余光看见她的神情。
他显然明白了她的想法。
“无妨。”
江泠风慢慢放下剑。
既然昭雪不想再生事端，他也不会多说。
刚准备离开, 就听见那声音又响起在她的身后，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
“在下方才突然想起来，上次渝城一别，照禾助您破解了阵法之后便先行离开，不知后来您在旧宅那儿境况如何？”
江泠风步伐一顿。
……这是在干什么啊！这时候跑来寒暄吗！？
昭雪有些无语凝噎，她只想赶快离开。
回过头去，正巧
碰上了站在陆照霜身后的陆照禾投过来的眼神。
还敢偷看她！这坏小子。
昭雪躲在江泠风身后白他一眼。
陆照禾一愣。
他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那孩子竟然还敢白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挑眉瞪了回去。
昭雪无语，对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后重新藏进江泠风身后的阴影里，隔绝了陆照禾的视线。
江泠风对这两人无声的对骂没有察觉，他回答道：“那旧宅的主人是一只道行颇高的人形妖魔，实力很强，我与祂周旋良久，祂险些被我斩于剑下。只可惜疼训裙每日更新亖而二尔吴九乙亖奇我最终还是疏于大意，被祂断尾逃走。”
“竟还有这样一番曲折。”
陆照霜似乎对这些并非十分在意，他只点点头，沉吟半会，问道，
“我听说，那一次行动解救出了大批的无辜人质，剑尊您与同门都参与了进去。——但是，那天，我似乎没有在现场看到您身后的……”
“——这位小姐呢。”
目光再次移到她的身上。
昭雪一听，感觉脑袋“嗡”了一下，这才清晰了陆照霜提问的缘由。
“是我同门的妹妹。”
江泠风坦然回答道，“准备这次随行后带她一起去往藏剑宗，虽未行拜师礼，却已经过一行人的同意，让她提前以师门的规矩称呼我们了。”
“原是这样。”
陆照霜垂下眼睫，看向那片阴影中露出的半片靛色衣角，若有所悟般点点头，
“那想必，这位小姐一定是天赋过人的好苗子，这才能让剑尊您都刮目相看，甚至——即便在她此刻经脉中没有半分灵力的情况下，也未经宗门中各位峰主、长老和掌门的同意，破格将她提前纳入宗内了。”
“……”
气氛凝滞了下来。
昭雪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心脏一沉。
陆照霜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嘲讽她内幕，还是试探她的身份？
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经看出来她是个没有灵力的废柴，再在她面前说这番话，实在是太难听了一些。
昭雪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用他强调，她也知道她自己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的事实。
只是，思绪被江泠风打断。
沉默也被率先打破。
“这不关阁下的事。”
昭雪头一次听见江泠风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她愕然地抬头看去。
——却见男人蹙下眉头，不悦乃至有些厌恶地压下唇角，身上的气息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语气乍一听很是平静，但是在那声音深处却隐藏着冷酷、不耐甚至是隐忍的怒火。
“陆道友，你未免太过逾越。”
听到这样的话，陆照霜这才退了一步。
他摆摆手，自然地下了台阶：“您说的在理，是我言语不当，让您为难了。希望这次的事情，您别放在心上，下次若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们，我和照禾非常乐意再次为您尽绵薄之力。”
说完，他便对着江泠风行了礼，毫不介意方才的冲突一般，带着陆照禾转身离开。
他身后的那家伙临走前还了昭雪一个鬼脸。
昭雪：“……”
在那两人走后，她紧紧抓着衣摆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无力松开来。
昭雪低下了头。
江泠风的声音传来：“方才，没有哪里受伤吧？”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昭雪有没有事。
昭雪摇摇头。
“嗯。”江泠风没再问她别的，他只说，“我带你去找昭阳。”
他带着昭雪原路返回，昭阳在原地等她。
“……大姐。”
昭雪跑了过去，抱住女人，把脸埋进昭阳怀中。
昭阳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我和你师叔才回来不久，看见你不在原地，所以决定我留在原地，由他去找你。”
原来她那时候没看到大姐，是因为他们还没回来。
早知道她也在原地等了，索性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发生什么了吗？”昭阳看见她的样子，问道。
“没有，”昭雪摇摇头，“就是差点走散，有点害怕。还好路上看见师叔了。”
“那就好。”
昭阳摸摸她的头发。
“大姐，”
昭雪从她的怀里抬起头，忐忑地问道，“你不怪我乱跑吗？看见我不在原地的时候，你肯定担心了吧。”
“不怪你，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昭阳说，“因为，我绝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原地。”
昭雪什么也没说，因为昭阳的话，她感觉那颗原本涩涩的心脏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反正也只是两个屑人，才不会打扰她原本的好心情呢。
…
休整了一会儿之后，昭阳说道：
“等一会我们就要进秘境了，还有大概半刻钟的时间。”
她递给昭雪一颗丹药，
“这次秘境开启的时间为两天半，获得进入许可的修士最低为练气中期，上限是金丹中期。昭雪，这个丹药能够掩饰你的真实气息。”
昭雪接过丹药吞下，她转过头，细致地察觉到江泠风身上的气息好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你师叔也压制了自己的修为。”
昭阳给她解释，又叮嘱她道，“等会进入秘境，跟在我身后就好，别怕，你不会受到伤害的。”
昭雪“嗯嗯”应着，没过一会儿，人群里响起了惊呼声，狂风大作。
“秘境入口开启了！！”
有人大声喊道。
昭雪窝在昭阳怀里，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眯起眼睛，想趁机看看秘境的入口是怎样的，却只看到地上巨大光晕的阵法发出刺眼的亮光。
明明是漆黑的深夜，却被地上巨型阵法绽放出的光芒映照得宛若白昼一般。
“唔——！！”
昭雪只看了一眼，就被刺出眼泪来，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阵头晕目眩的失重感传来，不知过了多久，到昭雪的耳鸣几乎消失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重心重新找了回来。
她向下坠去，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昭阳稳稳地接住了她。
昭雪慢慢才敢睁开紧闭的眼睛。
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尽管夜晚的能见度很低，但是由于不知道什么生物身上亮起的萤火，周围幽幽一片亮了起来。参天的树木、蜿蜒的藤蔓，昭雪扶着树木粗糙的疼训裙每日更新亖而二尔吴九乙亖奇树干爬起来，树身上湿凉的水渍沾湿了她的衣襟。
“休息一会儿吧。”
昭阳在她的身后打量着环境，说道，“明天清晨我们再出发。”
她说着，一张符咒便浮现在她的掌心，那张符咒很快燃烧起来。然而令人惊奇的是，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燃烧了很久也没见要熄灭的迹象，纸张更是连半点灰烬也没有飘落。
昭雪睁大了眼睛，看着昭阳运着灵力将那符咒从掌心下方，它旋转着飘在空气中，明明灭灭地亮着，给了周围一小片温暖的空间。
“神奇吧？”昭阳笑着说道，“符咒有很多种类，用法也有很多。等明天我们出发的时候，我路上跟你说，今天就先休息吧？”
昭雪“嗯嗯”应下。
不仅仅是因为她确实有些累了。
也是因为系统兴奋地在她的脑海里发出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第三位男主剑灵就在秘境里的藏剑冢之中！】
系统的声线都有了起伏，在她的脑海中快速说道，
【作为第三位男主角的剑灵，他本是被困在剑中由千年秘境孕育出的灵魄。】
【原本的剧情里，他会作为昭阳的奇遇之一，被昭阳的剑姿折服，心甘情愿成为昭阳的剑灵。直到昭阳身殒万魔之渊后，他也没有承认其余人作为他的主人。可是现在，因为你提前参与了剧情，他甚至还未见过昭阳！】
昭雪尽管乖乖闭着眼睛装睡，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不用系统继续说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所以，”
昭雪在脑海中一字一句地陈述道，“为了防止全灭的结局，完成任务……”
她绝对，会阻止他与大姐见面。
第027章
027.
天蒙蒙亮。
昭雪感觉有人用手轻柔地拂去自己脸颊和额头上的露珠。
湿漉漉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鼻尖嗅到火焰燃尽后灰烬的气味。靠着树干，树叶上的露珠滴答滴答落在她的额头上。
昭雪左右摇了摇头，试图把头发上湿漉漉的水迹都甩掉。
“大姐。”
她眼睛都睁不开就开始叫昭阳, 得到应声后才安心下来。
半刻钟后，他们已经行走在秘境的丛林小径上。
昭阳和昭雪一前一后几近并排走着。
江泠风在最后。
昭雪的视线里被树木的褐色和碧绿色占据，潮湿的空气让她的身心都变得沁凉起来。
昭阳给她介绍符咒的用途。
“这是火符咒。你昨天晚上看到了，它具有很强的燃烧力, 能持续四到五个时辰不熄灭，并且不会烧到其他的木质物品，也具有很强的照明能力。”
“这是防身符，以前在家族里的时候, 夫人每年都会发给你。两张一体, 被另一张贴上的人，只要离你越近，就会感受到越多的痛苦。”
“这是束缚符。和防身符的效果正好相反, 被贴上另一张的人, 无法离开你五十米，负责会感受到锥心的痛楚。”
…
昭阳给她介绍了很多很多符咒的种类。
昭雪都一一用心记下了。
“对了, ”
昭雪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大姐，我昨天在路上听人说了, 这秘境里有什么……藏剑冢，是叫这个吗？这个在哪里呢？”
昭阳：“你想要新的剑吗？”
“不是, ”昭雪忙回, “我就是好奇。”
“应该还在西南角。”昭阳回答, “我进来前问一些以前进过青阳秘境的修士买了地图。说起来正好，我要找的一味药材正要往那边去, 等会我远远指给你认一下。”
昭雪乖乖应道：“嗯嗯。”
她还没高兴一会，昭阳就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的溅雪也确实不适合作为武器，如果去那里再给你挑一把也不错。”
“！”
那样岂不是就要见面了吗？不行！
“不用不用！”昭雪忙摇头道，“我喜欢溅雪，这是昭岚送给我的，我不要别的剑！”
“是吗。”
昭阳偏头看了少女一眼。
“是！”
“看来，或许昭雪你无法成为剑修呢。”
昭阳笑起来，树影从她的脸上波纹一般斑斓地划过，“剑修的剑，是不可以那般华丽而脆弱的。”
“……这样吗。”昭雪愣了一下，低下头，“其实对我来说，不管成为什么修士都无所谓，原本修炼于我而言就已经一种奢求。”
“我在路上见到很多修士，有抱着自己乐器的，有以笔作剑的，有驭兽替代自己作战的，还有那些僧人念经以法杖作为自己的武器，体修则身无一物，双拳便足以抵御来敌……这般多种多样的世界，我从前是从未见过的。相比起来，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支罢了，当不成剑修也无妨，”
昭雪抬起头来笑道，“况且，我大姐已经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了。”
昭阳一愣。
半会儿，她温柔地笑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揉了揉昭雪的头发。
“昭雪你这话该私底下跟我说，”
昭阳回了回头，“被你师叔听到这种话，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出剑了。”
昭雪：“……”
啊！
她忙解释：“师叔的剑是论外！论外！”
“这就好比……呃，”昭雪绞尽脑汁，“大家都是赛事的选手，我大姐是第一名，但是师叔您……您就是裁判！”
昭雪为自己的解释感觉到满意。
这下，没人能说她有失偏颇了。
昭阳在一旁失笑。
“那恐怕因为你师叔是裁判，我才能得这个第一名。不说其余的峰主长老，就是我的同辈人中，也有薛城陆家的‘小剑仙’在上头压着呢，更不用说诸多后起之秀。”
说到陆家，昭雪的唇角就压了下来。
“反正在我心里，大姐就是第一，师叔也必定是这样认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回头去看江泠风的脸色。
男人不远不近地走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浓密的睫毛如荫般垂下，看不清眼神，但是肩膀和唇角都很放松。偶尔光荫烙痕一般扫过他的头发和面颊，也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真的没有吗？
昭雪想起，头天晚上躲在江泠风背后时，最新婆婆纹海棠文废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腾熏裙号亖尔贰二巫久义四七看见他头一次隐忍的怒火，以及他眼下细细的纹路。
修士跨过金丹之后便可驻颜。
那江泠风，如今又是什么境界？以他的实力，又是因为什么，在当年修为停滞不前？
“我并非你大姐那样有天赋，”
江泠风淡淡开口，“在她那样的年龄，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罢了。她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剑术天分的人。”
江泠风都这么说了！
昭雪就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得意地对昭阳说：“你看，师叔也这么说了！”
“好、好。”
昭阳无奈地接受了美名。
时过中午。
路上，昭雪跟着昭阳辨认了不少草药，在前往西南角的路上，昭阳遥遥指给她看一座山冢。
“那就是藏剑冢。”
系统的声音兴奋响起：【是的，没错，我能感受到灵魄的气息！】
昭阳把地图铺在地上，给昭雪指认：“我们要经过藏剑冢旁边的隧道，去往地图右下方的这座伏秀峰中，获得百灵花。百灵花有凶兽看守，并非那么容易获得，昭雪，路上你要跟紧我。”
昭雪问：“想要那些草药的，不仅只有我们吗？”
昭阳：“是。”
昭雪抬头，天上有一些修士御剑而过，还有一些飞行魔兽扇动着巨大的羽翼飞过，在他们的头顶投下大片的阴翳。
或许早知道如此，她留在客栈会好一些。
“你不必为此忧虑。”
昭阳看穿了她心中所思，说道，“他们即便比我们先到，也不一定打得过那凶兽。况且这一路，也不是没有别的困难。”
很快，昭雪就明白昭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经过前方一座山头时，飞行在空中的人纷纷浑身颤抖着，雪花一般从坐骑上摔落。
昭阳眯起眼睛：“雷电鹫。”
“是。”
江泠风的声音这时也响起，“因为与藏剑冢同脉，长年累月中，这座山峰也被赋予了雷属性的灵力。在它的生态中滋养的群兽几乎也都进化为具有雷属性能力的灵兽。”
“那该怎么办？”
昭阳拿出丹药：“还好我提前准备了避雷丹。”
她分下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完全闪避其中的灵兽攻击。”
她看不远处的山头，眼中的忧虑更深。
…
重峦叠嶂、葱葱郁郁的林路间，有两个身影前行着。
陆照霜放下传讯玉简，微微偏头：“家族那边来信了。”
陆照禾逗着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鸟儿，朝它吹了一声口哨：“怎么说？”
“不要路过什么都逗。”
陆照禾一愣：“？”
鸟呼啦啦拍着翅膀飞走。
“家里来信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这是我想跟你说的。”
陆照霜面无表情道，“别总做些不符合你身份的事情。”
“……”
陆照禾在他哥看不到的地方很快地上翻了一下眼珠，“是，大哥，我记住了。”
左手却悄悄伸出去，逗弄一只流连他衣摆的蝴蝶。
“被啄伤的教训，不记得了吗？”
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陆照禾：“哥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被啄——”
他下意识一滞。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下来：“嘁，不过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即便她没什么威胁，她背后的主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还不是——”
陆照禾不耐烦戳戳耳窝，提高了音量，“也主动上前了吗？你也被那家伙吸引了吧？”
陆照霜罕见地沉默下来。
半晌，他才慢慢道：“那不一样。总而言之，你以后尽量别去招惹她，我可不想每次都替你收拾烂摊子。”
“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照禾嘟嘟囔囔，“况且我也不算招惹，谁知道那小骗子的背后是剑尊……”
陆照霜被他吵得烦，将玉简往后一抛，扔进他的怀里，加快了步伐，同他拉开几步距离。
陆照禾猝不及防接住玉简，翻过来一看玉简上的讯息，一时间有些诧异。
“喂，大哥，这消息真的假的！？不是吧！”
陆照霜懒得回答，加快步伐。
面前就是那座藏剑冢。即便距离得如此远，也能够感受到外释着的雷属性灵力。
假如家族的消息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最先得知这件事的人。
秘境千年孕育的灵魄出世……
陆家势在必得。
*
昭雪知道修仙之途危险，但是她不知道危险竟然来得这么快！！
洞穴一阵颤栗，没过几秒，清水文吃肉文都在抠抠峮丝弍珥尔呜九义亖戚碎石纷纷往下落！分叉路口的修士们全都不要命一样往外跑，人潮拥挤着，让原本就阴森潮湿的地方更加难以行走乃至站立。
发生什么了？
昭雪紧紧地拉着昭阳的手，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不被人流冲散。
江泠风的声音这时响起：
“前方有人惊醒了这座山峰的沉睡魔兽，兴许是由于体型过于巨大，这才在它醒来的过程中导致这个隧道和洞穴有坍塌的风险。”
这怎么办？
昭雪有些傻眼。
“绕路吗？大姐！”
昭阳的声音艰难而沉着响起，“不，不绕。”
昭雪睁大眼睛：“可是——”
“正好借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先他人到达目的地。假如原路返回的话，先机可能会被其他人抢占而去。”
昭阳的眼神沉沉，“百灵花只有一株，我绝不可能让其他人得到。”
……这什么药材，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昭雪刚想开口，就被昭阳松开了手。对方撒开手后，身影很快轻盈地避开人潮，消失在前方的暗处。
人流挤着她后退，直到退进一个人高大坚实的怀里。
江泠风在人流中八风不动，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我先带你出去。”
昭雪脸色发白地喘着气：“不行。”
她按住江泠风的手，摇摇头，有些惶然，“大姐她一个人，会有危险的！”
“她一个人能处理好。”
江泠风感觉到她的手心在微微发颤，有些湿润。她的肩膀也在轻颤着。
“不行的，大姐会受伤！”
昭雪一颤，大声说道。
梦境中发生过的事再次浮上她的脑海。
家族的所有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在祠堂找到的母亲奄奄一息，最后的视线仍然系在大姐的牌位上。
——死在万魔之渊中的，大姐的牌位。
然后是自杀的昭岚的牌位。
密密麻麻的牌位，齐齐整整地摆在一起，只等待一场大火，无人伸出援手后便在火中化为灰烬。
剧情因为她发生了改变。她现在，绝对不可以冒这个险。
绝对不可以。
江泠风看出来她有些应激。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濡湿了脸颊边的发丝，嘴唇也被牙齿咬出浅浅的白色印记。
“我去。”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昭雪抬头望去。
浓密的睫毛垂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看见抿起的双唇和眼睑下一片阴影。
嘈杂的氛围中，他的声音这样清晰。
昭雪还没来得及问更多，对方便在这时一把揽过她的腰际，将她按在宽阔的怀里。
尖叫声、吵闹声、呼救声在昭雪的耳边像风一样错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温度便已经消失。
昭雪扶着她的手臂勉强站起身，发现江泠风已经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安全的洞穴内。
这里零零散散坐着不少刚刚从那一场塌陷里逃出来的修士，精神萎靡，补充着精力和包扎伤口。
“我马上就回来。”
江泠风这么说道。
很快，他玄色的衣摆消失在前方。
昭雪的心情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江泠风在，大姐必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有些乏力地靠着洞穴的墙壁，闭目休息。
空气中挤满了丹药的苦涩和血腥气。
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她的眼珠在薄薄一层眼皮下轻轻挪动着。
很快，她睁开了眼。
那股强烈的直觉袭击在一瞬间直击她的心灵——
她向着旁边的空地艰难一滚。
“轰隆——”
上方生生塌陷下一块巨石，随着巨石落地的瞬间，尘土飞扬！
昭雪忍住了回头的冲动，她只听到无数人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压死的短促的尖叫，和受到痛苦的嘶嚎。
盘桓在那巨石之上的魔兽的威压即便是昭雪也能感觉得到。
所以，到底是那魔兽开始就在这里，还是……
有两只魔兽！？
昭雪来不及多想。
这样恐怖的气压，逼得这样近，昭雪感觉自己慢了一点儿就会沦为它的腹中之物。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两张疾速符给自己贴上，速度是提上来了，但是身体压根无法承受住，她狠狠摔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被迫看见那怪物的真容。
——巨大的蜘蛛。黑漆漆的，遍布着坚硬甲壳的，背上生长出无数拥挤的人脸的蜘蛛。高约几十尺，八条腿，它的一条腿都比昭雪要高，其中离得最近的那条腿上的蠕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动绒毛几乎都要戳到昭雪身上。
昭雪忍住恶心的冲动，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屏住呼吸，从碎石间爬起来，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刚刚被蜘蛛的长腿贯穿腹部与内脏的修士，捂着口鼻艰难地前行。
很快，腿脚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昭雪一低头，受伤的小腿膝盖处血流如注。
“……”
天要亡她。
【宿主，小心！！】
系统给她提醒道。
昭雪一歪头，朝右边一滚，哗啦啦的碎石从头顶落下。
她别过头，原来是有修士在做着最后的殊死顽抗，只可惜在这样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也只是徒增亡魂。
【是金丹中期的妖兽，堕魔已久。】
金丹中期……
这样的魔兽，大姐对付起来都不知有几分胜算。
昭雪咬紧牙关，撑着石壁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锥心的疼痛还在继续，如果继续这样消耗下去，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更糟糕的是，这洞穴地形原本就错综复杂，加上这样剧烈的地形毁坏，不知道还能否认出原本的地形、找到大姐她们？
“呼、呼……”
眼前越来越模糊。
就在昭雪即将体力耗尽、支撑不住之时，她听见了打斗声、塌陷声和嘈杂的叫声中那一点熟悉的声音。
“前面好像塌了。有大型魔兽吗？”
“应该是，我们换路吧。”
“喂，大哥，去剑冢的话，这条路是最近的了吧？再绕路还要走上半天……我可懒得多走，这破地形也没法飞……”
陆照禾懒散地伸直了双臂，似乎根本不把前路的危险放在眼里。
陆照霜皱起眉头，在原地沉吟半会，才说道，“那魔兽并不好对付。”
陆照禾这才慢慢正色，面色微微凝重：“不是吧，大哥，你都觉得不好对付？”
“能对付，但是很麻烦，避不了一战。花费的时间不比绕路短。”
“早说啊。”
他原地转了个身，“那就走呗，我也不是那种会硬碰硬的傻子。”
然而，
身旁的青年迟迟没有转身。
他促起眉眼，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
陆照禾注意到这一幕，转过身来——
不远处碎石的间隙里，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在其中艰难地躲避着，等到前面有了一丝光亮的地方，他才堪堪看清那个像苇草一般脆弱易折的少女。
她在灰尘里剧烈地咳嗽着，狼狈地连滚带爬，身上的衣服沾染了点点血渍，一条腿似乎都已经使不上劲了。
她察觉到有人，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眸中已经沁出泪花，在脏兮兮的脸上缀着点点剔透的光亮。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知为何，锥心的疼痛同步萦绕在陆照禾心头。
瞳孔微颤，令他有伸出手的冲动。
少女亮得出奇的眼睛盯着他们，动了动苍白的、发抖的嘴唇。
“……救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讷。
话音刚落，一块碎石从她的头顶砸落，“轰隆”一声，占据了他们的视线。
少女的身影倒下。
第028章
028.
陆照禾下意识地, 腿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先动了。
但是身边的人比他的反应更快。
碎石被灵力掀开，随着粉尘弥漫，陆照禾的心忍不住捏紧。
她会怎么样？死了吗？那样大一块石头砸下, 不论怎样都不可能……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掌心紧张地渗出了汗。
等烟尘散去。
那张苍白而脏兮兮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先是错愕一瞬，而后竟松了一口气。
她的脑袋上没有被砸开的大口子, 也没有血流满面，尽管状态看起来差极了，但是仍旧有一口气——
不对。
陆照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变得很差。
……他为什么要担心她？
太不对劲了, 简直就像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应该、且必须那么做一样。
他微微一偏头, 看到了陆照霜的神情。
很显然，刚才那么想的人不只是他。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多想了。
陆照禾为刚才的行为微微感觉到几分恼怒。
他刚准备站起身来离去，少女挣扎着从废墟中伸出手, 扯住他的衣角。
手被划破好几处, 小臂上的伤口渗出的血顺着皮肤缓缓流下，带着灰尘和碎屑, 指甲缝里也是脏兮兮的、灰色的血。
他的衣摆也连带着被弄脏了。
“别走，”
少女用那样的手将他抓得更紧了一点，她喘着粗气, 艰难地说道，
“……救我。”
陆照禾挑了挑眉, 他蹲下了身, 手臂支在膝盖上, 压低了背部，看向她的眼睛,
“救你？凭什么？”
昭雪闭了闭眼。
“脑袋被砸成那样，还转得动吗？”青年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救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昭雪咽了咽干燥的喉咙，血腥气顺着食道流下，
“你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人情？你在开玩笑吗？”
他的唇角露出几分荒唐的笑，“你算什么，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凭什么能承我的人情？况且，事到如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昭雪。”
昭雪说，“我叫沈昭雪……昭阳是我大姐，即便我以后帮不上你们什么，你们还可以找我的大姐……”
“藏剑宗，流光峰的昭阳，”
陆照霜的声音这时响起，“沈家的嫡长女，剑尊的师妹。”
“哦，即便那样又如何，我们——”
陆照禾神色一变，意识到什么，“之前我们在渝城，剑尊亲自上门求助的阵法，就是为你？”
“是……”
昭雪有些着急，呛出一口血，“但也不单单是……！”
猩红刺目的鲜血沾染在陆照禾的衣摆和鞋子上，一大块，伴随着她的眼泪落下。
“我死了，你们会跟流光峰结仇。救了我，流光峰欠你们一个人情。”
昭雪抬头看向她，睫毛上的泪珠闪烁着，却竭力冷静下来与他们谈条件。
“你……”
陆照禾看向她的眼神一时间变得很复杂，“不会真的以为陆家的人会被威胁吧！？”
昭雪一时间没说话了。她垂下头，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又像是认了命。
“照禾。”
陆照霜这时拍拍他的肩膀，轻轻摘过他的衣摆，一片明黄色的符咒落在他的手心。
“束缚符。”
陆照禾接过符纸，余光一瞥，气得简直笑了出来，
“你小命都快不保，还记得给我贴这东西？如何，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吗？就这么怕我丢下你？”
他单手将它团成一团：“在我身上贴这个，真是班门弄斧。”
“不……”
昭雪低着头，鲜血从她的鼻尖企恶裙以巫二儿七五二巴一整里上滴滴答答滑落，像一串晶莹的血红珠。半会儿，她竟然抬头，冲他笑了起来。
弯月一般的眼眸中红彤彤的，明明止不住的疼痛和委屈，盈满了泪光，却笑得那么得意，带着几分畅快和愤恨。
陆照禾只是一瞬间的愣神。
身后山崩地裂一般的轰隆声传来。
陆照霜脸色骤变：“不对，照禾——”
他夺过陆照禾掌心皱成一团的符纸，展开，
“贴在你身上的，不是副符，而是主符。”
“也就是说……”
陆照禾也霎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前方，
硝烟过后，痛苦地嘶吼的巨兽终于来到前方，将骇然的身型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副符，被我贴在了那家伙的身上，距离你超过五十米，他就会感受到锥心的痛，所以它才会那样追赶你。而在刚才，符咒被你毁了，所以现在效果无法转移。”
昭雪擦了擦唇角的血渍，看向陆照禾，眼神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抱歉。但是现在，你们不得不解决它了。”
*
昭雪很清楚。
她不对那样的人会救她抱有什么幻想，也从没想过威胁会对两位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家少爷来说能起什么所用。
所以，从一开始，她想的就是。
制造一个绝境，让他们不得不面对。
从听到他们的声音那刻起，她就想好了这个计划。
靠着墙角，昭雪闭着眼睛，吃了几枚丹药，这才感觉身上伤口处流着的血慢慢地止住，体内紊乱的气血渐渐平息下来。
呼吸也慢慢平稳，体力开始逐渐回升。
【宿主，刚才真的好险啊！】
系统为她捏一把汗，【万一那两个坏家伙没过来查看你……那计划就没办法成功了！】
“是吗……”
昭雪默了默，“或许有那样的可能。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们会过来。”
她看着眼前。
退避到暂时安全的地方，那两人在跟魔兽缠斗，战况之胶着她看不见，却也想象得出来。
必然激烈万分。
【那魔兽非常难缠，即便是他们也未必能拿下。】
系统说，【当然，虽未必能拿下，但安全脱身总是没问题的。宿主你不必为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昭雪休息好了，开始给自己的伤口缠绑带，避免再次裂开或者感染，“从决定好的那一刻起，我就会走上这样的路，不是吗？”
“况且，”
昭雪低下头，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觉说出声来，“说实话，即便今天就这样死在这里，我也并不意外。能见识到这样多从前未曾见过的、浩瀚的、壮丽的、奇异的世界，就算这是一场梦，也值了。”
“什么梦？”
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带着些疲倦的喘息和不屑的好奇。
昭雪猛地一抬头。
青年正收回指尖运转的灵力。他大汗淋漓，高马尾有些散乱，额前和脸颊边有些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边，汗珠从下颌边滴下，划过瓷白的脖颈，流进衣领中。
看见她错愕的神情，他一挑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没有，只是……”
陆照霜也走上前来。
他一甩长剑，血迹划过锃亮的刃尖。青年慢条斯理将它收进剑鞘，而后骨节分明的手抹掉脸颊边的斑斑血迹。
“没死，”他冷冷说，“断了三足，跑了。”
没死也受了重伤，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回来这里，假如遇上大姐他们，也足以应付。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不走吗？”
陆照禾问她。
昭雪一愣，她睁大眼睛。
“难不成，你想一个人在这里等到死？”他撇撇唇角，“别忘记，就算没有那魔兽，其他的也不一定就不会过来，有可能会更加危险。”
“我知道。”
“你能对付得了吗？”
“……”
“那还不跟上！”
昭雪只愣了一瞬，立刻从地上坐起来，一瘸一拐地扶着石壁，跟上了两人。
……又有些害怕。
让她跟上，不会是想后面继续慢慢折磨羞辱她吧？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跟剑尊结仇！”
声音突然很大地从前方传来。
昭雪这才松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
水滴在洞穴里滴答滴答地响起。
崎岖不平的石道，从石缝间透进来的微弱光亮，潮湿的霉气，偶尔被碎石堵塞的道路口。
昭雪跟在两人身后慢慢地走了一阵子，听见两个人讨论前面的岔路。
似乎出讨论的结果了。
“走右边。”两个人终于决定。
昭雪问：“不是去藏剑冢吗？”
陆照禾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见你们谈话了。”
“……”
“去藏剑冢的话，要走左边。”
“石洞坍塌得这么厉害，你知道？”陆照禾抬高了声调。
“在外面的时候，大姐指给我过藏剑冢的位置，”昭雪喘了一口气，才说道，“所以，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我也能知道大概的方向。”
陆照禾看他大哥一眼。
昭雪补充道：“昭阳后来，给过你们一张那旧宅的构造图吧？那是我画的，只有在那里待了一晚上的我，才能画得出来。”
陆照霜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走左边。”
他说完，便率先走向了左边的岔路。
倒是陆照禾有了点兴趣，他放慢了步子，慢慢耐心地等昭雪走到他并肩，才开口道：“你学过？”
“什么？”
“阵法。”
“我不清楚那些东西。”
昭雪脸色很白，嘴唇在说话的时候都在微微发颤，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和欲望。
陆照禾这时也才看清楚她的脸色，下意识地蹙眉：“你很难受吗？”
昭雪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废话。”
本以为会等来预期中这家伙的反驳和顶嘴，
但是竟然没有。
“……难受的话，为什么不说？”
“……？”
昭雪有些惊奇，只可惜她连支开眼皮的力气都是勉强维持，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心力去嘲讽他。
“‘说了又能怎么样’，你是这么想的吧？”
陆照禾的声音这一次从身后传来，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以前在沈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昭雪终于停下来脚步。
她回过头去。
看见那少年晦暗的眼神。
他的脸隐在光线中，脸色头一次这么认真，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样害怕被抛下，你是曾经被人扔下过，很多次吗？”
昭雪的心脏随着他的话，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骤然紧缩。
陆照禾接着说道：“你可能不信，但是看见你在逃命的时候，那时，我起身并不是想直接离开的。”
“我……”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偏过头去，随着他的动作，他眼尾的那颗痣露出在光线下，伴随着脸颊边和眼尾渐渐消下去的绯红更显得艳丽，眼神却有一瞬孩子气的茫然和无措，
“在看到你没事的时候，我的心里意外地轻松，就好像自己也没事了一样。所以，原本，我就是想直接带你走的。更何况，你……”
“那时候求我了，不是吗？”
沉默了下来。
阴暗的、潮湿的洞穴内，除了石壁上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只剩下少女沉重的喘息声。
远远走在最前方的青年也不觉慢慢地停止了步伐。
……很奇怪。
她那样痛苦的喘息，就像是呼在他的耳道边，一下、一下，那么清晰。
那时，在看到那块碎石落下的时候，他也是无意识地，身体动作比自己想象得更快地出手了。
在秘境外的那晚，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叫住了江泠风，询问了有关于她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行为，都像是不能被自己控制了一样。
而听到陆照禾的话，他才又回想起见到她的脸那时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熟悉感。
少女在经历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声音很是沙哑和低沉。
她微微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颜：
“那还真是，谢谢你……”
陆照禾看着她第三次对他露出的笑颜。
是真心的吗？
还是……又是在讥诮他？
耳后根有些发烫。
但是等不及他思考这些。
陆照禾睁大眼睛，看着眼前，
“喂——！！”
他伸出手，
——少女在他的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冲上前，及时地接住了她，扶住她的肩膀。
这么一下才发现，她的身上简直烫得吓人，脖子和手臂上原本瓷白的皮肤也被烧得通红通红的。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痛苦地皱着眉，眼珠在眼皮下不停地转动着，青紫色的细细的血管显得那样清晰。
干燥的唇紧紧地抿着，略微潮湿的黑发从颈边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神智不清多时。
整个人像是一汪滚烫的水，在他的怀里软绵绵地流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能从他的怀里漏下去。
“她应该已经发烧一段时间了。”
陆照霜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陆照禾一愣，赶紧用手背附上她的额头，被烫得吓了一跳。
那刚才那些话……
“有药吗？”
陆照霜看起来比他沉着多了，他说，“或者可以起冰冻效果的符咒，能降下她的体温也行。”
他说着，一边蹲下来，托起她垂落在冰凉地面的手臂，拆掉她笨拙包扎的纱布。
“……伤口已经发炎了。”
一边的陆照禾着急地翻着自己的纳戒：“没有啊，丹药倒是有，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可以给她吃……凡人能吃固元丹吗？”
“而且冰冻符那种低阶的符咒我哪有？七岁我就能随手写一把的东西怎么会带在身上啊！”
陆照霜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准备转身，“我出去找点草药，你看好她——”
他的动作一滞。
——滚烫的手指紧紧地勾住了他的左手小指，紧密而用力，
似乎怕他松开就会消失一样。
少女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在漆黑的空间里：
“……别丢下我。”
她似乎在哽咽着，那样沙哑而可怜地哀求，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陆照霜回过头去，看见透明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落下，和水珠一起砸落在地面。
那样痛苦而害怕。
他蜷了蜷手指。
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玻璃珠、竹编小鸟，拨浪鼓，藤编摇摇晃晃摇篮里含着他手指的小小婴孩，天真无邪的笑声。
以及最后，空空如也的摇篮。
陆照霜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撤开她的手，只说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就离开了原地。
第029章
029.
昭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等自己再次恢复意识, 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还是那片黑暗的、滴着水的石壁。
“滴答、滴答”像是在催促一般。
脖子后面软软的，并不像崎岖冰凉的地面。
她微微侧头, 听到自己脖颈“咔哒、咔哒”的声音，有些酸疼。
有些惺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了个哈欠：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昭雪睁大眼睛，撑着地面, 猛地起身，额头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陆照禾‘嘶’一声，疼得泪花都出来了，他捂着自己的下巴：“你恩将仇报啊！？”
昭雪也痛地按着自己的头顶。
自己竟然一直枕着他的大腿, 睡了这么久？
“对不起。”
她匆忙而慌乱地站起身来, 检查自己的身上。
“怎么，怕我们偷你东西？”
陆照禾翻了翻眼睛，“真是好心没好报。你发烧那么久, 都是我和大哥在照顾你, 为了你连路都没赶，竟然一醒来就要被怀疑。”
“……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吧, ”
陆照禾估算了一下，“也不久，大哥之前回来的时候, 外面太阳还没落下去。”
昭雪摸了摸自己的伤口。
都是重新包扎过的，比她自己单手笨拙打的结漂亮多了, 伤口处也没有火辣辣的, 而是有些清凉, 应该是被敷了草药。
嗓子没那么干哑了，嘴唇也有些湿润, 大概是被喂过水。
体温虽然没有彻底降下来，但是好歹没那么高了，神智也恢复了正常。
她有些意外。
“谢谢你们。”
昭雪说。
“是该好好谢谢。”
陆照禾捂着下颌哼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我们，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过几天骨头都不剩。这下流光峰欠的人情大了，我都想不出来该怎么还。”
昭雪：“……”
“既然没事了，那就继续赶路吧。”
一直沉默地坐在不远处阴影中的青年冷冷出声道，“我们必须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藏剑冢。”
陆照禾这一听才站起身，“差点忘了正事。”
他匆忙收拾东西，招呼昭雪：“这下我们得快点了，因为你耽误了太多时间，也不知道……”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大步一迈跟上了陆照霜。
昭雪也匆匆忙忙，没怎么仔细收拾就跟上了他们。
等到天黑下来之后，这里更加危险，光线也会更差，这样看来，还是跟着陆家双子更为安全。
况且，她本来也就想去剑冢。
【宿主，你……】
昭雪敛了敛眼眸：“是的，我怀疑，陆家跟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
千年秘境灵气孕育的灵魄出世，消息先被谁得知，机会就是谁的。
而陆家作为三界九洲都闻名的世家大族，人脉四通八达，他们率先得知这种事的可能性更大。而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很专一且明确。
【为什么宿主你一定要得到第三位男主？】
昭雪沉吟半会，回答道，
“你知道剧情的力量。所有人都在剧情的规划之内，只有我是剧情之外的变数的。即便大姐没有来到秘境，万一他被别人夺走，离开这里，再见到大姐，当如何？”
【……】
“你也曾对我说过，剑灵除了大姐之外，不会承认任何人。这就是剧情的力量，我不能忍受半点风险和偏差。”
【所以，你选择……】
“是。与其让他继续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因素，还不如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我的手里。”
昭雪的心意非常笃定。
“怎么落在那么后面？磨磨蹭蹭的，腿伤还很严重吗？”
前面突然大声传来了问话声。
“——来了！”
昭雪回过神，连忙回答道。
“真是，走路慢得要死，”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陆照禾放慢了脚步，“再不快点，等会天完全黑下来，我们都找不着路在哪里了。”
昭雪加快步伐跟上。
没过多久，就遇见了一些幸存的修士们。
岩洞里四通八达，昭雪一路走在最后，默默还原一路走来的地形，没注意，迎头撞上一名修士。
“哎呀！”
昭雪这边没事，他倒是先叫唤上了。
不过不是疼的，只是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张担忧地查看她，“小妹妹，你没事吧？撞疼了吗？”
昭雪捂着自己今天多灾多难的头顶，默默摇了摇头：“没事。”
她抬起头，看见前方并不算宽敞的岩洞内，乌泱泱坐了七八号人。一颗小小的符咒燃烧在中央，照亮了一小方区域。
明亮的火焰轻轻摇晃着。
前去询问情况的陆照霜往回走，一边说道：“他们说，前面过不去了。”
“为什么？”
“那只雷属性的蜘蛛魔兽盘踞在前方两个路口处沉眠。没人敢过去。”
“……”
“断了六足。”
陆照霜压下眉峰，慢慢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先前遇上的那只。”
昭雪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陆照禾余光瞥到她乖乖靠着墙坐在角落里，挑眉：“这就累了？”
昭雪有点不爽地说道，“我本来就是个病号。”
“哼，你也知道，”
陆照禾看他大哥一眼，回头对她说道，“那你在这里休息，我和大哥去前面的路口看看。”
“你们两个？”
昭雪问。
“不然，你也去？”
他没想到，少女居然沉吟了两秒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那我也去。”
陆照禾瞪大眼睛：“你不好好呆在这休息，跟着我们跑去看那种血腥的场面做什么？”
“不行吗？反正我迟早也是要看到的，不能避一辈子。”昭雪瞪了回去，“而且，我总觉得……这只魔兽，不是我们先前遇上的那只。如果跟我所想的一样的话，我或许能从它的身上知道关于大姐他们的一些情况。”
陆照禾：“……”
站在阴影中的陆照霜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转身，冷冷说道：
“那你就跟上吧。”
昭雪忙小跑上前去。
陆照禾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出味儿来：
“……我说，你这家伙，该不会其实是怕我们把你丢在原地，一去不回来了吧？”
昭雪装作没听见，一门心思跟在陆照霜后面走。
“喂，别装听不见！你这小孩，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啊！？”
陆照禾生气地迈大几步，走上前来，伸手按住昭雪的肩膀。
昭雪堵起耳朵。
听不见听不见。
陆照禾又气又想笑，刚想把她按住好好教训一顿，身后就传来了清晰洪亮的声音：
“——道友！前面的道友，请留步！！”
陆照禾停住动作，转过身来。
等到那人上前来，看清了他的脸，昭雪才发现，这正是刚才那位自己不小心撞上的青年。
看上去在修真界非常大众的容貌，倒是端正正气，像是会在话剧中饰演阳光开朗行为正直的阳角的人。
“哎呀，可算追上了，”
那人高兴地走上前，解释自己的来意，“道友，实不相瞒，在你们到来之前，我就一直想去会会那只沉眠的魔兽，苦于同伴在半路上走散，自己一人前去无人互相照应。正好你们要前去，不知，在下可否能与你们同行？”
陆照禾露出有些莫名的神色：
“想来就来，为何要询问我们？”
“哎呀，真是太好了！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是看道友这么神色从容，我也有些安心了呢。”
那人喜笑颜开起来。
“——事先说好，互相照应不可能。说到底也是两路人，”
陆照禾继续向前走去，“我们素不相识，能同处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并无第二条路。”
“是是，我明白，”
那人也没在意，并未报上自己的姓名，也未曾询问他们的，似乎是不认识陆家的人，倒是跟着走了几步，开口道，
“说起来，在下想起，有关这魔兽从前堕魔的由来呢。”
陆照禾没给回应，像是懒得再浪费什么口舌，倒是昭雪来了兴趣。
她慢慢落后，直到到这青年修士前面一些才停住步伐，好奇又小声地开口问道：“什么由来？”
“小妹妹你感兴趣吗？哈哈，我也是从那位走散的同伴嘴里听来的呢，他好像是从一位以前受过恩惠、来过青阳秘境的前辈口中……诶诶，小妹妹，别急着走呀，”
青年慌忙叫住抬腿就想走的昭雪，“大家好像耐心都有限啊，哈哈，那我、我就长话短说了……”
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砸落在石壁上，清晰可闻。
声音娓娓传进昭雪的耳朵里。
“……在数百年前，曾经有一对兄妹来到青阳秘境寻宝。妹妹是一位乐修，哥哥是一位剑修，他们来到这秘境之内，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原来哥哥的剑已经磨损，妹妹想来藏剑冢之中为哥哥寻一把锋利的宝剑；而妹妹自幼身体差，哥哥想为妹妹寻一味珍惜的药材，用以求人炼制一枚能治愈妹妹疾病的丹药。”
“他们二人在进山洞不久之后就分开，怀着各自的秘密，约定在秘境关闭之前再相见。谁知这洞穴内竟然盘桓着一只沉眠的雌性毒蛛，正在孵化自己的卵，妹妹路遇其他修士假装失足呼救伸出援手，岂知那人竟是杀人夺宝，夺走她的财物后，还将她推进孵化蜘蛛卵的深坑中，让妹妹被蛛丝裹住，呼救不得！”
昭雪：“然后呢？”
不仅是她，其他原本不感兴趣的两人似乎也放缓了脚步。
“后来，妹妹在卵中被困三天，将死之际，途经一位盲眼僧人，他有心救她，自己却没有这个能力，便告诉妹妹，这只毒蛛寿元将近，孵育这些卵是为自己吸收、延长寿命，并非想要孵化。假如妹妹愿意拼尽最后之力与这毒蛛抗争，或许可以活下来。僧人又说，即便活了下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无法想象，她必须有足够强的决心和意志。”
“妹妹同意了，因为她实在太想见哥哥一面，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一起互相扶持着长大。于是她拼尽全力与毒蛛抗争，最终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活了下来——”
“她成为了那只毒蛛。”
昭雪睁大眼睛。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的思想也在被毒蛛同化着，理智近乎崩溃，她只能勉强保持着身为人类的理性，同本能顽强地抗争。然而，即便她不去杀死人类，那群修士也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前来杀她，或为内丹、或为通路、或为前途……妹妹就这样为了自保，不得不去杀死那些想要伤害自己的修士。但是她的内心一直期盼着能与哥哥相见，或许亲情能拉回她仅剩的理智，或许哥哥能想到方法救她出来呢？——在第十天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哥哥，却并不是以自己想象中的方式。”
昭雪的心理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看到旁边不远处陆照禾的表情也越来越差，尽管平视着前方，一如往常地走着路，眼神却越发晦暗不明。
“哥哥那把已经磨损变钝的剑贯穿了妹妹的身体——应该说是毒蛛的身体。他剖开毒蛛的腹部，取走了其中的内丹。是的，哥哥要找的珍惜药材，就是这洞穴内毒蛛的内丹。他在洞穴内迷路数日，直到找到这只毒蛛，远远地观察，等待其他修士消耗它的精力和体力，等到它困顿时再给它致命一击。”
“取走内丹后，哥哥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待妹妹，等到秘境即将关闭也不见妹妹的踪影。这时，他遇见了先前那位盲眼僧人，对方察觉出他身上毒蛛的气息，发现了什么，将先前发生过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哥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早就可以与妹妹相见、有机会可以救出她的。他追悔莫及，恳求那位僧人，问他如何才能挽回这一切，僧人于心不忍，将原本是禁忌的经法传给他。这经法可以挽回原本即将消逝的灵魂，将她留在原本的身体里。哥哥得了经法，不顾秘境的关闭，回了山洞，却发现妹妹原本的尸身已成白骨，无奈之下，只能将妹妹复活在那被他斩杀的毒蛛身上。没成想，复活的妹妹已然失去了企恶裙以巫二儿七五二巴一整里作为人类的理智，只一睁眼，便将看到功法成功欣喜若狂而毫无防备的哥哥斩杀于眼前。
由于功法还在继续，哥哥的意志和灵魄并未消散，他原本想重回自己的身体，岂知自己的尸身已被妹妹吞下，无可奈何，只好重生在这只毒蛛不久前产下的卵上。”
“后来，毒蛛食下所有的卵，唯独留下了这颗，等待它孵化。”
几近凝滞的沉默。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水珠的滴答和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昭雪沉默很久，皱起眉头：“所以，”
“这就是为什么这洞穴中有两只毒蛛？”
青年“哎呀”了一声，突然笑起来：
“小妹妹——”
他爽朗地大声道，“你不会以为，这个故事是真的吧？”
昭雪：“……”
啊？
她听到自己的身前也后知后觉地传来懊恼的啧声。
“这个由来到我这里的时候经过好多手了，谁也不知道真实性，说不定，是我那个同伴编造的呢？”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如果让你当真了，真是抱歉啊，我也跟好多人说过了，大家都当是一个故事听的，我也没想到你们……”
陆照禾的声音不悦地远远从前面传来：“吵死了！叽叽喳喳的。”
“啊，抱歉抱歉！”
青年高声道歉着，又低下头，小声问昭雪，“他突然怎么了？”
“不知道。”
昭雪说，“可能是不喜欢悲惨的结局吧。”
她能感觉到，陆照禾身上原本外放的气焰沉了下来，像浸入一汪潭水中一样。陆照霜走在最前面，离得比较远，看不太清晰，不过他原本就是块冰，这会儿倒也看不出什么。
“修真界也不缺这些奇异的故事呢，”
昭雪随口说，“我以前只在话本上看过狗血的，没想到这还挺挑战人伦。”
“哎呀，是吧？就是无数的巧合和刺激，才能成为所谓故事呀。”青年高兴道。
他们说着，就来到了众人说的洞穴中。
擦亮火烛，庞然大物骤然浮现在眼前。
昭雪感到下意识生理性的反胃和恐惧。
倒是陆照霜面无表情地端着火烛环绕它走了一圈，然后对几人摇摇头。
“不是我们先前遇到的那只。”
昭雪闻言，捂住嘴，忍着胃里翻涌着的恶心，一手扶着石壁，上前去查看。
确实断了六足，硕大的身躯，只有两足在勉强支撑。断面锋利整齐，像是被一剑利落地切割。
“说不定是我大姐做的。”
昭雪稍微挪开手，快速地说道。
“那么难受，还站得那样近？”
陆照禾皱起眉头看向她。
“我得……直面恐惧。”
昭雪面色苍白地扶着墙壁，忍了好一会儿，还是认命地背对着它。
算了，背对恐惧吧。
长得跟这家伙差不多的另一只玩儿命地追过她，她实在不想回忆起那悲惨的记忆。
“哧。”陆照禾看到她的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
“道友，趁现在，快些斩杀它吧。另一只已经杀死过不少同行的修士，它如今好不容易被重伤至此，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青年在一旁说道。
剑被缓缓抽出，但迟迟没有斩下。
昭雪缓了好一会儿，为了对抗恐惧，还是决定说些什么，便开口道：“是这样。洞穴内道路交错，不知岔路还会延伸向哪里，万一再被我大姐碰见……”
“张口大姐闭口大姐，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陆照禾不耐烦地打断她，“你那流光峰沈昭阳是天下第一吗？不是你又何必吹嘘，是你又何必担心？”
昭雪一顿：“你……”
这人突然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
“不是我们，你的小命都快没了，还有空去担心你大姐？”
青年走近她，烦躁地抓着头发，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又嗤笑一声，恶劣地扯开嘴角，逼近她，压低声音，
“……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被你大姐抛弃在这里的？嗯？”
昭雪一愣。
只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喂，陆照禾。”
她抬起阴郁沉沉的眼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苍白的面颊上染了半分绯红。只是嘴角动了动，眼神像骤雨一般，看向他的时候，再次卷上强烈的厌恶，
“你说什么。”
“我说，”
青年咧开唇角，单手抵住她身后的墙壁，迎着她的目光又贴近一寸，将她环在阴影中，
“——你是被你的大姐，抛、弃、了、吗？”
她的鼻尖近在咫尺。
眼睫因为隐忍的愤怒颤动着，那里是未声张的怒火，一眨不眨地射向他的眼睛深处。
“……”
她闭了闭眼，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一路上都强忍着对我的嫌弃，照顾我收留我。确实，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是该对你们发自内心地感激，”
她终于睁开眼，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露出了尖利的牙，怒火喷张而出，
“——但你别以为就能以此要求我什么。”
“你要——”
“还是说你以为，只有你能讨厌我、嘲讽我，我就不能憎恶你、讥讽你吗？”
昭雪截断他的话，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恶狠狠地推开了他。
陆照禾一错愕，“你……！”
却见少女带着几分愤恨的快意冷笑着，单手抽出溅雪，在火光下，精致的装饰剑闪烁着美丽的莹色光泽，
“——斩啊，为何方才犹豫许久不斩？陆家公子，难不成，你们认为，在这毒蛛体内的，也是你们死去已久的妹妹吗？”
“……”
陆照禾睁大眼睛，定在原地。
好像被话语的利刃贯穿。
他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半晌、落针可闻。
终于，有了些动静。
这一次，反应的是他的大哥。
站在阴影中的青年伸出手，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紫色的脉络乍起、抽动着。
手指收紧，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捏紧她纤细脆弱、举着剑的手腕。
细看之下，他的竟在微微发颤。
那是不逊于她的压抑与隐忍的怒火，像深藏在深海下的火山一样带着可怖的躁意。
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
昭雪疼得脸色煞白，额边冷汗滑落，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溅雪“当啷”一声，砸落在地面。
青年的嗓音像沉雷似的，缓缓滚动进她的耳道。
他警告道：
“……给我小心点说话。”
第030章
030.
昭雪捂着手腕, 疼地跪下来。
那个状况外的青年也很快反应过来，跑过来，连忙扶起昭雪, 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小姑娘？”
昭雪面色煞白地摇摇头。
冷汗从她的面颊上滚落。
她没想到，她的话竟然真的会踩到他们的痛脚。
虽然很痛，但是能看到他们那样的表情, 还是让她的心中充斥了报复似的快意。
陆照禾好半会儿才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看着半天蹲在地上没起来的昭雪，眼神复杂，半天才说道：
“你不该说这话。”
“——我不会道歉。”
昭雪说, 她因为低着头, 嗓音听起来闷闷的，字音却非常坚决，
“陆照禾, 你总问我在沈家经历了什么, 才那么怕被抛弃，你认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你。”
“但我告诉你, 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们这样高高在上又傲慢的人，”
昭雪抬起头, 用冰冷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睛，
“我明明只是个凡人而已, 但你们的眼神, 却总是让我觉得, 我是一条连死亡也安静得不会发出声音的虫子。”
“说到底，你们和沈家那些人, 也没什么两样。”
是对着陆照禾说的。
但是不只是对他说。
陆照禾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露出了一瞬错愕失神的表情。
昭雪说完，没再看他。她站起身，拿起地上的溅雪，转身出了这个岩洞。
“哎呀，怎么就这样走了？小姑娘一个人……”那个青年在她的身后喊道，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昭雪的耳朵里。
【昭雪，你一个人离开，不会有危险吧？】
系统担心地问。
“不会，”
昭雪这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喘了口气，
“我知道去剑冢的路怎么走，已经不远了。况且现在两只毒蛛都不在我要前去的方向上，路上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系统依旧忧心忡忡。
然而没过一分钟，后面的脚步声就追了上来。
“哎呀，小姑娘！”
那个青年修士追上她，“你也太莽撞了，竟然一个人离开！”
“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说着，从自己的纳戒里掏出伤药递给她，“你抹点儿要不？”
昭雪垂眸扫了一眼：“谢谢，不用，只是红了一点。”
陆照霜捏她手腕的力道还是抑制了的。只是有些发红，连肿胀都没有。按照昭雪这个蹭一点硬物都会皮肤发红的体质来看，她都不好说对方使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尽管如此，但是他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将昭雪几乎吓懵了，有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
……看来那段回忆真是痛得不得了呢。
现在回想起来，昭雪的心里还是很爽。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人家，她还想多说几句，再好好欣赏一下对方那副几乎扭曲的神情。
“你又何必刺激他们呢，”
青年修士见她拒绝，默默收起了伤药，叹了口气，“假如能跟上他们，一路上还能得个庇护。”
昭雪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反问道：“你来，是？”
“你刚走没多久，他们就斩杀了那毒蛛。虽然脸色依旧难看得很，但是他们看起来有些担心你，远远跟在你后面。”
“才不是担心，”
昭雪说，“不过因为他们也要走这边。”
“藏剑冢？”
“你知道？”
“这不巧了嘛，我正好也要去。和同伴约定来寻宝剑的，说好了假如走丢就在剑冢相会，”
青年笑眯眯对她伸出了手，“要不要认识一下？”
昭雪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他一眼，
“反正不过萍水相逢，秘境后会就此别过，以后有缘自然会相见，自报家门这种事还是算了。”
“哈哈，”
青年第二次默默收回手，“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大哥。”
“……”
“大哥，我们……”
“……”
“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溶洞内水声滴答滴答。
身后少了那个总是紧紧跟着他们的小尾巴，一时间，两个人的空间都显得有些空空的寂寥感。
“原本她也不知道这回事儿，是我先去挑逗的她，况且，再说了……”
陆照禾的声音低下去，他的步伐变得很慢，总是高高昂起的下颌似乎慢慢放低，漂亮的脸隐在阴影中，
“小照的事，原本就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闭嘴。”
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提到那两个字，陆照霜的声音就变得那样无情而不容置喙。
“不许再提小照。”
陆照霜说。
陆照禾抬起头看去。
前方青年的脊背仍旧挺直。
却令人莫名觉得，他已经疲惫不堪。
“算了。”
陆照禾摇摇头，又想起来，“那小骗子不会有事吧？我们又没跟在她旁边。”
“……”
“不过，那个人好像跟过去了。是个筑基中期，应该没事吧？发生了什么，总能护她一阵子——”
陆照禾说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们不也才认识吗？怎么那么熟？而且那个人跟过去就一定不会别有所图吗？”
他说着说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加快步伐。
衣摆越过陆照霜的余光，向前飘去。
他听见自己弟弟有些懊恼而焦急地小声：
“我怎么才反应过来，真是……麻烦死了……”
……还是。
陆照霜握紧了手里的剑柄，闭了闭眼。
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还是被招惹的鸟雀啄了眼-
到了剑冢后昭雪就跟那个青年修士分开了。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这里空旷而寂寥，没什么人，像旷野一般。遍地破旧的剑如墓碑一般斜斜插着，白色的飘带犹如白幡一般，顺风远远地吹起来。
高大的树、枯寂的树桠、高高隆起的小山包……
“总觉得，不像藏剑冢……”
昭雪摸了摸胳膊，四处张望了一下，
“倒像是乱葬岗。”
【大体上也差不多。】
系统给她解释，【藏剑冢的剑大多是被主人抛弃、或者主人逝去之后留下的无主剑，几十数百年埋在泥土中未见血开刃，饱受风霜侵蚀，与你所说的‘乱葬岗’也大差不差。】
“真可怜，”
昭雪又问，“那第三位男主是怎么回事？”
【第三位男主身份神秘，据说他在这秘境中待了已有千年，在秘境形成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年月久远后，他所寄宿的剑身腐化损毁，他便脱离了原本的剑，独自游荡在这剑冢中，因为某些原因，他的实力遭受到重创，没有寄宿的实体剑所以久久无法修复，甚至无法动用自己的力量，只能被限制在这剑冢中，始终不得出去。】
昭雪思索道：“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无剑可依的灵魄状态，而修复的条件是寄身于实体的剑中？”
【没错。而来剑冢寻剑的人大多没有称心如意的宝剑，又或是剑已损毁。再加上他原本就眼高于顶，不愿委身于他人，这才白白在这秘境中耗了近千年。】
“……”
【直到你的大姐，昭阳的出现。灵魄见过她的剑姿，为之折服，终于甘愿委身于她的苍靖之下，认她为主，成为她的剑灵。】
昭雪看着面前的群剑，“在我大姐之后，他再未认过主，是吗？”
【……是。】
“真是难啃的骨头，”她忍不住说，“你丢了块烫手山芋给我。”
【为什么说是烫手山芋？】
系统有些诧异。
昭雪抱起手臂，看向眼前。
“你看。”
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修士与系统的描述中并不同，大多身着同一派系的制服，身带佩剑，脸上并没有迷茫的样子，相反，就像是带着明确的目标一样，渐渐地汇聚在一起，寻找着什么。
【就像是……】
“灵魄的消息并不只有陆家得知。”
昭雪说，“很显然，其他势力的人也陆陆续续得知了，他们相继来争夺灵魄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眼几乎就能看到陆家双子。
同那些人一样，他们在逐渐多起来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也是在寻找灵魄吧。
昭雪这么想着。她别过脸去，并没有上去和他们搭话的想法。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灵魄并不是在某一把剑中。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孤独的游魂罢了。”
她转身离开了原地。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里马上会有一场大战。
原本只是小型的打斗，但因为人尽皆知的利益目标，很快蔓延到整个剑冢。
人人都想要灵魄，人人都想将他炼化成自己的剑灵。
但是他只有一个。
昭雪势必会抢占这个先机。
因为这样的想法，她在人群中看起来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一些。
一个只佩有一把细细的装饰剑的少女，身材瘦削单薄，脸上没有其他人的狂热和迫切，眼神只是淡淡的，像剑冢天上那枚千年不变的垂月。
只是炼气中期的小姑娘啊。
那些人那么想着。
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各怀鬼胎的狼群中的白兔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乎，她所想要的，不过是一把适合自己的、能够用来战斗的佩剑而已。
因为太过不同，所以她很快被注意到。
那阵风卷过她的衣摆。
昭雪别过身，看见身边一支剑上系的绑带被风吹起，霎那间，像是有什么从她的身边飘过。
昭雪伸出手去，只挽住了一阵风。
她开口道：
“灵犀。”
那阵风停驻在她的身边。
就在那一瞬间，昭雪看见了他略微错愕的脸。
那是一张她几乎无法描述的脸。千年汇聚的秘境灵气养育着他，诡谲而绮丽。
微微上挑而细长的眼，脸上点缀着数颗微小而浅淡的痣，眉下、眼睛正下方，鼻粱的一侧、唇的下方。年轻、漂亮、锋利，美好得像是晨曦般耀眼的光，是被天道眷顾的宠儿一般。
只是看见他，昭雪的心就像被海浪的潮涌潮落拍打着，微颤而晃动。
而在看见他的脸的一瞬间，昭雪也看见了那个提示框。
同一时间，昭雪没有犹豫地对系统指示道：
“保留提示框。”
灵魄的脸很快消失。
就像是黄粱一梦。
但是，因为提示框的保留，昭雪能够轻而易举地知道他的位置。
只有昭雪能看到。
只有昭雪能知道。
她握紧溅雪，很快地追了上去。
人群里，没有任何人在意一个奔跑着的少女。
除了。
“——喂，大哥、大哥你看，”
陆照禾原本几乎迷失在人群中，忽然看到了缓慢移动的人海里那一抹快速移动的单薄身影。
跑得很快，陆照禾从未见到她跑得这么快过，她不是还生着病吗？看起来气喘吁吁的，腿也受着伤。凭她那体力，什么值得她这样不要命地跑？
“有人在追她？”
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陆照禾的心一下就莫名提起来了。
“大哥，你去找剑灵……”
陆照禾的视线紧紧连在那身影上，“我得去看看她。”
她跑得很狼狈，气喘吁吁，虽然竭尽全力，但比起青年来说实在称不上快。
陆照禾轻而易举就追上了她。
他伸手就抓住了她细弱的手腕，微喘着，紧皱眉头，顾不上其他，焦急而紧张道：
“你在跑什么，是有危险吗？我们找了好久才……为什么之前提前走？你知不知道，我和大哥有多——”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放手。”
少女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潮红的侧脸，水润的眸子和微蹙的眉心。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发髻散下来，额头和脸颊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瓷白的皮肤上，湿漉漉的。
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腕脉搏跳得很快。
陆照禾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昭雪闭了闭眼，松开撑着膝盖的手，抬起头来，看向他。
陆照禾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不耐烦和隐忍的愤怒。她咬着下唇，似乎这样就能忍住骂他的话。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声音咬牙切齿，
“我说，啰嗦死了，快给我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