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结局
“县、县令?”薛老汉慌忙让位置请对方进来, 扶着院门的粗糙大手微微发抖,脚下步子有些凌乱,自家到底做了什么事, 竟然惹得县令上门?
薛明照沉着脸将媳妇挡在身后:“唐县令深夜来访, 不知有何贵干?”
唐清和跨过院子摘下斗笠,冲几人一笑。
“不要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今夜到访的唯有我一人。”
云婵暗中拽拽男人衣袖, 开口道:“屋里请。”
天大的事情都得到屋里说,堵在院门口算什么。
薛家人喝不惯茶, 屋里也从不备茶,薛老汉取来凉水倒出一碗置于堂屋桌上,略有些担心地瞥了儿子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唐县令端起水碗一饮而尽,望向桌对面的美貌女子, 笑道。
“白日里这一案审下去, 叫我整个下午不得安宁。玉织布庄、汇肴楼、鹤寿堂、仙桃茶楼……一个个都来找我,不曾想我判了个小案, 竟惹出这么多商贾。”
这唐县令白天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不想现在却像换了副面孔似的,云婵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绷着俏脸回道。
“我家做生意素来老实本分, 我们的糖没问题, 与我们合作的商户都知晓。”
唐县令再次微笑,目光转向一旁眸光深沉的男人。
“薛兄弟的商队近半年不止在元县, 在周围各县城有口皆碑, 人品端正,价格公道, 累积了不少人脉。”
薛明照蹙眉看他:“还请县令有话直说,莫要再绕弯子,有何事是薛某可以效劳的?”
“帮我扳倒陈家。”
云婵侧身与薛明照对视一眼,他们没听错吧,上午还偏帮着陈主簿断案的县令,现在居然说要扳倒陈家?
等等,细细回想,今日公堂之上那陈主簿确实有些过于嚣张。
堂堂县令还没说什么,陈主簿就喧宾夺主先问起案来了。
“陈家在元县内根基颇深,靠贩粮、贩糖起家,我调任之前便找人查过,年前粮价居高不下就有他家好大的功劳。”
“且他家手中还掌握着城内多家糖坊,靠着贩糖的银子打通人脉,大肆经营,一时连我这个县令都不能奈他何,若陈家一日不除,这元县就会如今日公堂之上一般,处处被陈家牵着鼻子走路。”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云婵喃喃。
唐清和手指轻叩桌面:“若论家族势力,我唐家在祈州倒是可以不把陈家放在眼里,可惜现在是鞭长莫及。”
烛火下,薛明照的眸子异常明亮,他盯着唐县令问出三个问题。
“一,若是拔除陈家,你可否真正让元县百姓过上好日子。二,我们如何相信你?三,连你都无法奈何陈家,我等小商贩又能做些什么?”
唐清和端起水碗,浅浅抿了口水,缓缓开口。
“一,祈州白县唐家乃我本家,我相信薛兄弟应该有听过,我承诺,若能除掉陈家,到时罚没的银钱,将会拿出一部分用于买你们昌义村的土豆种子,分发给全县百姓。”
“二,三天内,我保证你家糖坊的糖可以继续贩卖,暂时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
“三,陈君年,哦也就是陈主簿,据我私下打探他近些日子时常光顾赌坊,大抵是缺银子的,我要你们大批生产菊蜜,再给他添些压力。”
“然后呢。”薛明照拎起水壶给他满上水碗。
“我这里还有些贩卖私盐的消息,还请你寻个机会透露给他。”
私盐!云婵瞪圆眼睛,飞速瞟了一眼唐县令。
他这是要下狠手啊,一旦陈主簿真的沾上了贩卖私盐的事儿,那可不只是他一人掉脑袋,全家都会受牵连。
“至于后面的事就无须你们费心了,只要做好这些便足矣。”
“那我们就静待您的消息了。”薛明照拱手。
唐县令一人前来,连小厮都没带,孤零零一盏橘灯笼晃晃悠悠沉没在夜色里,往村口飘去。
二人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云婵拽紧薛明照衣角,悄声问道:“白县唐家,你听说过?”
男人反手给媳妇拢紧衣襟,点点头:“读书传家,一派清流,在祈州颇有名望。”
唐县令说三日内便能重新开始售卖,云婵心底有五分信,想着也不差这三天工夫了便没叫工人停工,三日后,一封信从城中递了来——
恢复贩售。今夜酉时,请薛兄弟汇肴楼一叙。
一罐罐菊蜜装在木箱中运往城内各个粮铺中,当日下午一张红纸便贴在了粮铺外墙上。
“新品菊蜜,为回馈百姓,特价五十文一斤!”
有识字的人大声念道,听到的人窃窃私语。
“真的五十文?”
“你看错了把?糖什么时候有过五十文的价格?”
识字的那人一听也是有些慌,忙定睛细看然后确定道:“真的,真是五十文,要是不信,你们自己进店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对,走,问问去,买个半斤尝尝鲜也好啊。”
……
一时间各个粮铺外这样的戏码同时上映,不过两日送去的一箱糖便卖光了,纷纷差伙计送口信给云婵,要她快些上货。
制糖坊临时招来六位工人,增加夜班班次和月银,几乎十二个时辰灶间的火就没熄过。
求的就是薄利多销,陈家不如此蛮横,那他们也不必手软,哪怕我的利润降低,辛苦一阵子,也要把他们逐出市场。
如此半月后,陈主簿接到了一份帖子,是汇肴楼请他品尝新菜的邀请。
近一年以来汇肴楼俨然成了元县酒楼中的佼佼者,凭借一道道新菜稳坐龙头。
陈皮红烧肉、糖醋猪里脊、糖醋富贵鱼、金玉糖粉、脆炸土豆条,哪个单拎出来都让人眼前一亮,但汇肴楼举行新菜式吃宴还是头一回。
陈主簿捏着请笺摸摸胡须,问道:“此次宴会你家掌柜还请了谁?”
王四躬身敛目,低头道:“县尉林大人,李押司,玉织布庄的东家,胡家老爷,户昌当铺东家……”
他是伙计出身,报起人名儿来像报菜名,语调抑扬顿挫。
“没有唐县令?”陈主簿打断他问道。
“没有,掌柜的说怕县令在您诸位放不开,会另外单送一份给县令。”
陈主簿合上请笺,点点头:“好,告诉你家掌柜,明日老夫自是会去的。”
这汇肴楼在城里也算有些人脉,邀请的都是城中有些名望的人,这样的宴会还是要卖个面子。
“是。”王四再次躬身。
次日的汇肴楼二楼,香味扑鼻,流水的美食从后厨往上送,引得一楼食客频频张望,在一楼台阶处,伙计便会端着精致瓷盘大声报菜名。
“干煸兔肉~”
“清炖牛肋~”
“陈皮红烧肉~”
“糖醋富贵鱼~”
“四喜丸子~”
“锅包肉~”
“姜撞奶~”
白色清新,翠色欲滴,红的鲜润,满桌色香味俱全,李掌柜待最后一道甜点上齐,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前四样儿是咱们汇肴楼的老招牌,后两样菜以及最后一道甜点,是咱家新研究的花样儿,各位老爷试试看。”
“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尽管提,我们再改。那若是觉得好吃,还请诸位在外多多美言两句,再有新花样,一定还邀诸位品尝!”
李友仁胖脸堆笑,小眼睛里满是憨厚,冲在座的东家官老爷们连连颔首。
“好说好说,李掌柜家的菜,还没入口,这香味已极诱人!”
“哈哈,林大人说得极是!”
桌旁两人开口应和道。
随后李友仁冲身后伙计一招手,三壶好酒被放到了桌上,恰巧放到了陈主簿面前。
“几壶好酒,赠与大人们,我就不在这儿闲话了,别把好菜耽误凉了。”说罢,他转身退去合上房门。
一桌人互相看了几眼,林县尉率先起身,拎起酒壶为陈主簿满上一杯,敬道。
“今日这饭桌上当要属陈主簿最为贵重,您不起个头,我们怕都不敢动筷子。”
陈主簿闻言哈哈一笑,单手执起酒杯冲林县尉略晃一下,抬头饮下。
“哪里的话,我们今日不论这些,喝酒,吃菜!”
说是不论这些,但哪有人会把这句话当真?
试菜为次,与陈主簿攀关系为真,谁不知道其实陈主簿如今在元县城内比县令老爷说话都有用?这次试菜请的可是他,而非唐县令!
杯觥交错,好酒配好菜,在一杯杯劝酒奉承中陈君年喝得有些多了,晃晃有些发昏的脑袋起身往茅房走去。
一番倾泻后,他感觉头脑有些清明了,路过隔壁雅间时,一段对话从未关严的门缝里缓缓飘出来。
“哥,这真的太赚了,一倒手就是几百两银子,我有点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
嗯?几百两三个字冷不丁钻进陈君年脑子里,让他顿住了脚步。
“可……可私自贩盐是死罪啊!”里面男人的声音有点抖。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好了这事休要再提,后天一早你去城西头的茶水摊子,找到那摊主,告诉他我们接着做!”
“好好,哥,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陈君年紧走几步走到自己雅间门前,推门的瞬间,隔壁房中的人走了出来,只见那人衣料一般,浓眉大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莽劲儿,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
他晃晃悠悠走向茅房,没有注意到陈君年。
走到席间,他单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充斥口腔,疯狂的想法在脑内盘旋。
陈家家主的位置他迄今为止已坐了两年,第一年还算稳当,可自从去年秋天染上赌瘾开始,一切就变得不那么顺利了。
自家积蓄被挥霍空后,他打上了族中家底的主意,后面几个月输输赢赢勉强保本,入秋后一次上头,连家底都输去一些。
族老们上个月好似发现一些异样,连日核查族库,没办法,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把糖坊的利润拿来填窟窿。
他本想着过两日再提提糖价,自己再收些贿赂圆回去,不想半露杀出个菊蜜来。好容易整治对方一回,那唐县令却横插一杠。
送他百两银子,又说那东家是白县人,是他兄长好友,必得卖个面子,他只能松了口。
可没想到一松口,那菊蜜的东家竟蹬鼻子上脸,降价贩卖,可他银子已收,碍于县令情面都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与银钱上一时捉襟见肘,好不狼狈……
宴毕,众人拜别。
陈君年在二楼廊上一角拦住了李掌柜。
“李掌柜,敢问今日隔壁雅间的客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一同安置到二楼了?”
李友仁显出几分惶恐,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汗,赔笑道:“难道他们冲撞到主簿了?还望海涵。”
然后他苦笑一下,低声道:“他们是薛家商队的人,说是有要事商量,不肯坐大厅,加上出手又很大方,我便安排在了二楼。”
陈君年蹙眉:“薛家商队?”
“对,就是咱们城里最近半年兴起的那支商队,到处倒买倒卖,听说赚了不少银子!”
“原来如此,无事。”
说罢陈君年舒眉笑笑,走下楼去,李友仁紧跟在后直送到酒楼门口,见他坐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马车上,陈君年几个深呼吸,忍不住仰头大笑三声。
“果然是天助我也!”-
收到传信的当晚薛明照去了城里,当夜子时才回来。
回来后他没有多说其他的,只交代云婵两件事。
一,多多生产菊糖,低价售卖。二,再写几道新菜谱,拿去给李掌柜。
云婵虽然好些奇,但她懂得一个道理,事成之前知晓计划的人越少越好。男人的能力她是知道的,自己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薛明照最近很忙,她也闲不住,上午去制糖坊帮忙,下午去毛线坊算账,几个月的时间里毛线坊再次研究出了新花纹,鱼鳞纹、锁链纹。
天气日渐变冷,云婵期待精致漂亮的毛毯和斗篷,再次在城内掀起波澜。
十月月底,黄昏时分,金霞漫天,她收到一个从平如县送来的小箱子。
来送箱子的人是张禹朗。
“云娘子,快打开看看吧!”他眸中带着浓浓笑意。
云婵抱着箱子,咔嗒一声打开锁扣,只见箱子最上层是一条缎面裙子,她放下箱子双手抖开一看,眼睛亮了起来。
居然是件暗红色的战国袍!张章做出来了!
裙子下层是码放整齐的三锭金子,金子上摆着一封信。
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云姐姐,见字如面。”
“这次我要告诉你三个好消息,一是我的成衣铺子开起来了。二是我们织出混纺料子了,你收到的那件袍子便是用混纺料子裁出来的,好看吗?三是,我与魏公子婚期已定……”
然而今日的好消息却不止于此。
子时夜里,就在云婵昏昏欲睡之时,侧门开了,漆黑中,一个沉重的身子带着寒气压到她身上,清新草木味笼罩而来。
她揉揉惺忪睡眼,抬手拢住男人肩膀,柔柔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君年贩卖私盐被抓了!人赃并获,连带着他的两个表弟,已经押进大牢!”男人的声音里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云婵眼睛猛地睁大,清醒过来。
“真的!”
“自然是真的,以后这糖,你就安心地卖。”温暖的吻印在云婵眼角。
说罢薛明照轻哼一声,揉了揉肚子:“媳妇给我下碗面吧,今日忙了一天晚饭都没吃。”
云婵点点头,推开男人毛茸茸的脑袋,掀起被角,点亮两盏烛火,一盏留在桌上,另一盏拿在手中,举着走向厨房。
灶边还有一点猪油,猪油煎鸡蛋是最香的,当鸡蛋煎得焦脆后,一碗清水浇进去,煮沸后汤水浓白。
白面加水搅成面糊,淋在汤里煮熟,再放些盐和葱花小青菜,喷香的面疙瘩就做好了。
面疙瘩端到小桌上时,薛明照已经换好亵衣,坐下吃下一口后忍不住赞道:“好吃!”
蛋香、油香、葱香混合在一起格外诱人。
他盛起一勺送到云婵嘴边:“你也尝尝。”
云婵摇摇头,想说自己不想吃,刚一张口,那香味就钻入了鼻中,好好的食物味道,却无端激的她恶心!
“呕!”
只这一下,她眼中就忍不住泛起泪花。
薛明照猛地收手,将汤勺甩进碗中,起身去拍媳妇后背,急道。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吐了?”
云婵没回话,再次干呕了一声后,按住胸口摇头。
“不、不知……!”
忽然,她话音一顿,脑中灵光闪现,一个想法飘上心头,她手颤巍巍地往下摸去,缓缓按住小腹,抬头看向薛明照。
而男人在见到她摸小腹的瞬间,眉眼上便浮出一抹喜意,直接一把将媳妇抱起来放在床上,口中只道。
“你别动,好好躺着,好好躺着!”
随即,转身踢开房门往堂屋跑去:“爹、娘!婵儿吐了!”
“诶!”云婵伸出的手来不及拽住他,停在半空中。
难得看到男人如此冲动,还不知道是不是呢,他就这样跑出去告诉爹娘,若不是,岂不是空欢喜?但……
但她希望,是真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