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因着姚家训养的这数千死士,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凡是有嫌疑参与的, 全部下狱候审,一时间, 朝中风声鹤唳。
褚晏被任命主审此案,休息了没两天便回廷尉司了。
好在这案子他上辈子便接触过,倒也不费劲。
这天,他从廷尉司回来, 见时间还早, 便先去了魏叔住的院子。
不比他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魏叔被捅了一剑, 伤势颇为严重。
他进去的时候,魏叔刚喝完药, 见他进来, 连忙挣扎着要坐起。
褚晏大步走进按住了他:“快躺下, 我就是来看看你, 没别的事情。”
“老奴……没事……多谢……公子挂念。”一句话, 魏峰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
他这次失血过多, 真真正正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 此刻脸色仍旧苍白。
然而即便如此, 他也没依言躺下,让魏不休给他垫了几个枕头靠坐着。
褚晏拗不过他, 叹了口气,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魏峰盯着褚晏看了好一会儿, 先前听不休说公子没事,他还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 这会儿见到人,见其确实行动自如,也没缺胳膊少腿,他总算是有了实感,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落了地。
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死士的剑朝公子刺下却无能为力,他还以为、以为……
魏峰现在想起都后怕不已,还好老天保佑,周大人带人来得及时。
想到这,魏峰斟酌了一下,提醒地问道:“公子可有上门向恩公郑重道谢?”
虽然公子与那周大人不合,但这毕竟是救命之恩,还是应当周全礼数的。
褚晏听完后若有所思。
救命之恩……的确是该好好报答。
回到主院,褚晏一进屋便看见虞秋秋正趴在那榻上看话本,雪白的脚丫子一晃一晃,手边放着一碟奶糕,边吃边看,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时不时还乐出声。
褚晏走过去将人捞起抱坐到了腿上,捏了捏她的胳膊:“撑着看书,手不酸?”
“还好吧。”虞秋秋被换了个姿势也仍旧看得入神,应付地咕哝了一声。
褚晏见她这么举着书似乎也没舒服到哪去,索性将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自己举着给她翻页。
——“嗯?还有这种服务?”
书突然被抽走,虞秋秋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就享受地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不错不错。”
解放了双手,虞秋秋很满意。
褚晏失笑,想到魏叔的话,旁敲侧击问道:“你觉得……救命之恩应该怎么报答?”
“救命之恩?”
虞秋秋转头看他,忽地胸有成竹了起来。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鉴于她丰富的看话本经验,虞秋秋伸出两根手指,总结道:“分两种情况。”
褚晏挑眉,还有两种情况?
他将那碟羊奶糕端了过来:“愿闻其详。”
虞秋秋捻起一块,边吃边道:“这一般呢,如果恩人长得好看,那就是以身相许,长得不好看呢,那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
“总而言之,看脸。”
看脸?褚晏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等说法,颇有些新奇,不过——
虞秋秋吃完,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糖霜,抬眸却见褚晏定定地盯着她脸看。???
虞秋秋:“看我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
虞秋秋抬手往自己脸上摸了摸。
褚晏却轻笑:“没什么。”
他的秋秋花容玉貌,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狗男人看她的眼神带着隐隐笑意,虞秋秋一头雾水,将头转了开去。
——“搞什么,怪怪的。”
余光瞥见旁边小几上放了卷形似案卷的东西,她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什么?”虞秋秋随手翻了翻。
褚晏揽着她的腰,道:“是姚府死士案的案件记录,有些没看完,拿回来看看。”
虞秋秋眉头一跳。
她看了看手里的案卷,这东西一般是不能带离廷尉司的,狗男人在廷尉司这么多年,按理说,不至于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莫名有些狐疑,打量地看了他一眼。
——“狗男人莫不是特意拿回来给我看的吧?”
褚晏唇角弯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没有明说,只是虞秋秋翻看的时候,却是也没阻止。
虞秋秋一目十行,很快便找到了关键处。
案卷上,她出现的时间被改了,变成了她在周崇柯之后到的现场。
她眉梢微挑,再度看向褚晏。
——“这是狗男人让周崇柯改的?”
——“所以……把这个拿回来,是为了邀功?”
褚晏眸光微闪,却是面不改色,默默等待着。
然而,一盏茶过去了,两盏茶过去了,三盏茶……
虞秋秋仍旧什么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猜到了么?还是说不太确定?
褚晏心下有点失落,状似不经意道:“那些死士死得蹊跷且死状惨烈,你出现的时间容易被人攻讦怀疑,我索性便让周崇柯改掉了。”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秋秋的力量太过强大,若是被有心人察觉,难免惹来垂涎,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
“哦。”虞秋秋听完后,依旧反应平淡。
——“这个狗男人不说,周崇柯也会改啊。”
对于周崇柯的眼力见儿,虞秋秋还是有信心的,这事儿,她压根就没担心过。
虞秋秋将卷宗合上,递还给了褚晏。
——“虽然是有点多此一举了,但是看在狗男人有这心的份上,给个安慰奖吧。”
虞秋秋拍了拍他的手背。
褚晏:“……”
他定定看向虞秋秋,心里咕噜咕噜冒起了酸水,她就这么相信周崇柯?
在虞秋秋手即将撤离的时候,褚晏反手将其捉住。???
虞秋秋不解地看向褚晏,却被他眼里的幽光给惊了一下。
紧接着,她便被褚晏腾空抱起,大步流星地朝床的方向走了去。
“干嘛?”虞秋秋攀着他的脖子,还有点懵。
褚晏低头看她一字一句:“报恩。”
虞秋秋:“哈?”
……
一个月后,死士案正式结案,姚文华潜逃在外,发了海捕文书,其余的姚府众人则是被满门抄斩,菜市口地上淌的血,雨水连续洗刷了三日才洗刷干净。
虽然七皇子极力撇清说自己不知情,甚至为证清白,还以头撞柱,但即便如此,仍旧没有避免被幽禁的下场。
凭着这次协理此案的职务往来,周崇柯和褚晏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秋去冬来,今年是个寒冬,天下起了皑皑大雪。
周崇柯登门,在书房内和褚晏交谈了一个多时辰。
估摸着他们应该谈完快出来了,虞秋秋带着阿芜从廊柱后面探出了头。
“准备好了吗?”虞秋秋正色问道。
阿芜郑重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说罢,她侧了侧身,向虞秋秋展示了一下身后准备好的杀器——一堆团成团的巴掌大雪球。
虞秋秋满意颔首:“不错,待会儿听我指令,只许胜不许败!”
阿芜如同被打了鸡血,立正站直:“是!嫂嫂!”
被抓了壮丁,正在持续生产雪球的随从嘴角抽了抽。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要上战场了……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褚晏和周崇柯一前一后从里头走了出来。
虞秋秋一声令下:“瞄准,快扔!”
团成团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地朝两人身上砸了去。
被砸中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见那雪球跟下冰雹似的,密密麻麻地袭击了过来。
闪躲不了,两人很快便加入了战局,战争一触即发。
“好啊,你们俩在这搞偷袭。”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要反击了。”
一时间四人在庭院里开启了大混战。
只是打着打着,场上的阵型却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虞秋秋和阿芜组成的联盟分崩离析,转而变成了阿芜和周崇柯一队,她和褚晏一队。
褚晏挡在了她前面,因为挡的太过严实,虞秋秋错过了好几次进攻的机会。
——“狗男人怎么回事?净拖我后腿!”
——“闪开!我行让我来!”
褚晏从善如流地后退了一步。
突然没了肉盾,一个硕大的雪球直朝虞秋秋面门而去。
虞秋秋双目圆瞪,侧身险险躲了开,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
——“狗男人这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
褚晏顿步,不、不对么?
他默默又挡了回去,手虚握成拳,掩唇咳嗽了一声:“脚滑。”
虞秋秋:“……”
末了,双方手实在冻得不行了,这才结束了“战争”。
等不及进屋,虞秋秋便踮脚将冻得红彤彤的手塞进了褚晏的后脖领。
褚晏猛地一个激灵,那冰凉的触感简直直击天灵盖。
他将虞秋秋的手拉了下来,合在一块,用手搓着哈气给她取暖。
虞秋秋却是嫌弃手回温的速度太慢:“你的手也是冰的,这样搓能暖和么?刚捂出来的一点热气,都快要被你给分没了。”
褚晏薄唇微抿,想了想,默默将她的手塞回了后颈,放弃抵抗。
“噗——”
虞秋秋被他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给逗笑了,笑倒在他怀里,肩膀一耸一耸。
……
周崇柯从褚府出来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成远伯府。
贺景明看他一脸喜形于色,打趣道:“褚大人终于同意你去提亲了?”
周崇柯唇角勾了勾:“嗯。”
他现在是真的理解为什么贺景明之前会那么怕褚晏了,那厮是真难搞,他这前前后后磨了大半年,才可算是让他松了口,之后走三书六礼订婚期,估计还有得磨。
“你有什么经验么?”周崇柯撑过了身去取经道。
贺景明:“……”
这人确定不是来伤口撒盐的?
“去你的!”
真是交友不慎。
贺景明起身轰人:“走走走,我这还要收拾行李呢,没空招呼你。”
取经失败,周崇柯叹了口气,不仅不走,还顺势仰面往榻上一躺,赖这了:“我不用你招呼,你忙吧。”
贺景明摇了摇头,当真就没再管他,收拾行李去了。
“你这次又是打算去哪施粥啊,大善人?”周崇柯翘起二郎腿问道。
自从这入了冬,贺景明就在那到处搭棚给无家可归的人施粥行善,京城周边都快被他给走了个遍了。
贺景明收拾的间隙回道:“沧州,听说那边雪下得也挺严重的。”
“啧啧啧。”周崇柯感慨:“大善人这是想广济天下寒士啊?都要从京城发展到沧州去了。”
贺景明合上箱子的手顿了顿,垂眸没有搭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抱歉。”
周崇柯应该看出来他四处行善是在想替褚瑶赎罪积德了吧……不然不会这么阴阳怪气。
“抱歉。”贺景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周崇柯翻身坐起,没好气地轻嗤了一声。
这人现如今倒是越发敏感了,胡思乱想些什么?
周崇柯:“如果她还活着,你会包庇她么?”
“不会。”
贺景明不假思索,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不就行了,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有病!”周崇柯复又躺了回去,解开腰间挂着的荷包,朝其扔了过去。
贺景明接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周崇柯撇了撇嘴:“捐钱!”
积德都不带他,他也很缺德好么!
贺景明拉开荷包看了一眼,嫌弃:“就这么点儿?”
“嘿!”周崇柯又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有就不错了,你还嫌少?”
也不想想他还要留着钱娶媳妇儿呢,真是交友不慎!
两人互相嫌弃了几个来回,掰扯到最后半斤八两。
几日后,沧州。
一处破庙内,住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
这会儿是白天,大部分都出去乞讨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褚瑶拥着一床已经不太保暖的破被子,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更是冻得没有血色,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浑身冷得直打颤,就连长久没洗头,头上长了虱子痒,手抬起都有如千钧重,使不出半点力气去挠。
“咳咳……”
她无力地咳嗽了起来,每咳一声,喉间便涌上一阵干涩的刮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却也只是聊胜于无。
她想……她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褚瑶神色怔怔,回想起从前,眼角无声地沁了泪来。
她低头一阵苦笑,从前的她,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忽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些去乞讨的人竟然乌泱泱地回来了。
争先恐后进来,有的拿盆子,有的拿瓦罐,还有拿竹筒的,纷纷抄起东西就又往外头跑。
位置在褚瑶旁边的一个老乞婆见褚瑶还不起来,提醒了一句:“呀呀呀,今天来了个大善人在前面施粥呢,热气腾腾的,闻着就香,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第132章
“秋秋?”
“秋秋?”
……
虞秋秋睡得正香, 一个声音却不停地在叫她。
——“大冬天哪里来的蚊子?烦死了!”
她一把将被子拉起盖过了头顶。
褚晏手颤颤,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又伸了过去。
他的手落在了被子上, 小幅度地摇了摇:“秋秋,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有完没完!狗男人去死!!!”
虞秋秋被惹烦了, 抬腿就是一脚。
那力道、那速度……
褚晏立在床边侧身看得是心有余悸,这女人当真是一点都没收着,还好他早有准备闪开了,不然这妥妥的就是谋杀亲夫。
虞秋秋没踢到, 伸出来的脚又缩回了被子里。
看这架势, 竟是又要继续睡回笼觉了……
褚晏心下叹了口气,这会儿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都说老虎须拔不得,可今日情况特殊, 却是不拔不行了。
他默默又站远了一点, 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嘴上却仍旧锲而不舍。
“秋秋, 起来了, 我们今天得去唐国公府一趟。”
说话间, 一个枕头精准地朝他飞了过来。
他连忙抬手隔挡却还是被打了个正着, 紧接着又手忙脚乱地将枕头给险险接住。
褚晏:“……”
站这么远都没逃过一劫, 这女人起床气可真大。
“去唐国公府做什么?”撒气过后,虞秋秋到底是睁开了眼睛。
褚晏抱着个枕头, 立在距离床边有五六步远的地方,解释道:“昨夜唐老太君去了, 我们得去唐府吊唁。”
虞秋秋:“……”
几刻钟后,马车载着褚晏、虞秋秋还有阿芜三人朝唐国公府驶去。
他们到得不算早, 唐府外已经停了有不少的马车了。
步入唐府。
冰天雪地里,唐府到处挂着白布,整座府邸几乎快要与这天地融为一色。
灵堂前,唐淼身穿孝服,同前来吊唁的人行跪礼。
她的眉间似乎衔着自责和悲痛,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枯萎的花朵,没有丝毫生气。
灵堂内哭声不止,虞秋秋就这般看着她跪下又被人扶起,身旁的阿芜被这气氛感染,一下子红了眼眶。
“唐姐姐一定很难过。”阿芜的声音心疼极了。
虞秋秋听着,心上却毫无波澜,在她眼里,死亡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实是没有办法对唐淼的悲伤感同身受。
吊唁过后,唐国公夫人许是看唐淼的状态不好,特意让唐淼去偏院休息休息,还拜托了虞秋秋和阿芜留下陪唐淼说说话。
一行人从灵堂出来,褚晏被唐国公派的人叫走,虞秋秋和阿芜则同唐淼一块儿去偏院。
“嗯?”
——“那人居然在这?”
去偏院的路上,虞秋秋目光偶然扫过一角,微微露出了些诧异。
阿芜转头,目带询问:“嫂嫂怎么了?”
“没什么。”虞秋秋移开视线,面色平淡。
“哦。”阿芜搀着唐淼继续往前走。
褚晏在岔道口与几人分开,走出了几步后忽地停下,他回身往四周看了看。
虞秋秋刚才看见谁了?
四望无果,反倒是领路的下人又折了回来。
“褚大人在找什么?可是掉了东西?”下人躬身问道。
褚晏摇了摇头,算了,虞秋秋应当是看见了个认识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
跟着下人到了地方,下人关上门便出去了。
褚晏打量了这屋子一番,这里似乎是唐国公的练武房,墙上挂满了各种刀剑和弯弓,墙边还有一排竖了长枪的架子,屋子中央则是极为空旷。
“来了。”
唐国公负手而立,听到声音也只是平常地道了一声,并未转过身来。
褚晏走至唐国公的身侧,两人面朝的方向,有一整面墙的壁画,画上金戈铁马,乃是沙场之上众将士们奋勇杀敌的画面。
“那画上的将军是我唐家的高祖,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得封国公,世代传袭。”
听了解释,褚晏不由得挺直了腰背,肃然起敬。
而这时,唐国公却突然转过了身来,一双虎目注视着的褚晏,杀伐之气尽显,压迫感逼人,仿佛被他盯住的人,所有阴谋都将无所遁形。
褚晏心头一跳。
唐国公却是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可知,世代忠君乃是我唐家的铁则?”
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
褚晏头皮发紧,姚家的事,唐国公果然还是怀疑了。
唐国公紧盯着褚晏不放。
先是递给他的那封密信,后是遭遇上千死士却全身而退,褚晏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他心惊。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唐国公怎么也想不通,在这之前他命人查了好几个月的,却是一无所获。
可能够在那样的情况全身而退,这人拥有的绝对不是一股简单的力量。
姚家十几年间训养数千死士的事情已经足够令人震惊,可是他面前这个人的,拥有的却极有可能比姚家的还要骇人,甚至,更加隐蔽,竟是连他都查不出蛛丝马迹。
唐国公双眸瞳孔缩了缩:“你到底想做什么?”
告诉他姚家的事情,是不是想借他之手除掉姚家这个障碍?
若不是李遂那边出了纰漏,打草惊了蛇,姚家死士倾巢而动,这人说不定还会继续隐藏下去,就像是蛰伏在暗中的野兽一样,随时准备着给某个人、又或是他们大雍致命一击。
深不可测又图谋不轨!
唐国公拔出身上的佩剑,剑身破空而鸣,下一瞬便横到了褚晏的脖子上,距离皮肉仅仅只有一指甲盖的距离。
唐国公:“解释!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
褚晏身形僵立却沉默。
他没有办法解释。
无论是他自己的重生,亦或是虞秋秋那超乎寻常的武力,他都无可奉告。
褚晏掀眸直视向唐国公,不躲不避,他能够坦诚的,唯剩一个问心无愧。
……
从武房里出来,褚晏去偏院接虞秋秋。
还未走近,褚晏便远远看见了几人的身影。
她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水榭,邻水的凭栏边,虞秋秋和阿芜陪在唐淼两侧,看得出来是在宽慰唐淼节哀。
褚晏驻足,想起唐国公话里话外的敲打,一整个哭笑不得。
唐国公竟是疑心他想造反,却殊不知,他疑心里那所谓的千军万马,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他哪有那么大能改天换地的能量,真正有这个能量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
褚晏望向正拉着唐淼手轻拍的虞秋秋,摇了摇头。
一个成天看话本的人,能有什么野心?
他缓步走近,停在与那水榭隔水相望的一处石台上,抬手:“秋——”
“唐老太君在天之灵,看到你这副样子,定会心疼的。”
虞秋秋眉头微蹙,又拍了拍唐淼的手背。
——“真是的,后面还有什么?”
——“事发突然,我都没来得及临时抱佛脚,那话本里赵郎的娘死了,旁人是怎么安慰他的来着?”
虞秋秋在那搜肠刮肚,褚晏还未来得及唤全的名字就这样的哽在了喉间。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虞秋秋,唐淼不是她的朋友么,安慰朋友的时候,不一般都是发自内心?虞秋秋怎么……
——“算了,不记得了,我自己编。”
虞秋秋满目柔软:“我听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
她说到一半忽地又卡了壳。
——“什么变成星星?生前默默无闻的人,死了就能发光发亮了?”
——“算了,编不下去,换一个。”
虞秋秋张开双臂,无言地给了唐淼一个拥抱,拍了拍她的后背:“节哀。”
——“唉,还是这个最轻松。”
唐淼趴在虞秋秋的肩头泣不成声:“秋秋妹妹,你说我是不是不孝?奶奶生前一直都想看我出嫁,我却、却不仅没有完成奶奶的心愿,还连累奶奶临终前都在为了我的婚事忧心思虑。”
“可是秋秋妹妹,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知道么,我听到姚家谋反,爹爹要将我和姚文华的婚事作罢的时候,我的心底居然是庆幸的。”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嫁人,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想到要和一个自己压根不喜欢的人相伴余生,我就打从心底里抗拒,女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过一辈呢?”
“前几天奶奶张罗着要重新给我选夫婿,我第一次跟奶奶说了我的想法。”
“奶奶……奶奶是被我气死的。”
“秋秋妹妹,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唐淼的声音听着自责不已,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姑娘,这会儿在虞秋秋肩头却是哭成了个泪人。
泪水侵湿了虞秋秋的衣裳,饶是她衣裳穿了好几层,也仍旧察觉到了肩头的凉意。
她闻声软语拍抚着唐淼的后背:“怎么会呢,我相信唐老太君不会怪你的。”
——“庆幸吧,换做从前,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只会一巴掌拍死,差不多就得了,还哭,没完了是吧?”
褚晏怔愣在当场,虞秋秋脸上心疼的神情真真切切,可是内里却……充斥着敷衍和不耐烦。
他像是在看一场皮影戏,台前演尽了悲欢离合,台后操控的人却是一脸麻木极尽淡漠。
褚晏立在原地,心中像是被灌入了一股狂风,空荡不安得厉害。
她的心……好似不会被任何人牵绊。
回府路上,马车内的气氛仿佛都带着股淡淡的哀伤。
阿芜满目忧愁,她拉了拉虞秋秋的袖子:“嫂嫂,你说唐姐姐会不会想不开啊?我们要不要再去多陪陪唐姐姐?”
虞秋秋眉头微皱。
——“还去?陪着她唐老太君就能死而复生了?她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不能解决问题的陪伴和关心,就只不过是在消耗彼此的情绪罢了,有必要么?”
虞秋秋心累,根本无法理解。
“过几天再说吧,让她自己先缓缓。”虞秋秋敷衍了一句。
入夜。
虞秋秋沐浴完出来,小跑着走得飞快。
冷冷冷!
这大冬天洗个澡冷空气无孔不入,太冻人了!
她一路冲刺地上了床,然后一头扎进了褚晏的怀中,抱着这个人形大暖炉喟叹出声:“终于暖和了。”
褚晏一手抱着她,一手将被子拉过她的肩头掖好。
白日里听到的种种不断地在他心头回绕,不止是男女之情,就连友情,虞秋秋似乎也不愿投进去丝毫的感情。
她那超乎寻常的淡漠、始终将自己置于旁观者位置的冷静……所有的所有,都令他感到无比的心慌。
她就像是一只没有线的风筝,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只是恰好经过,而她要离开,他连一点挽留办法都没有。
“秋秋。”
褚晏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喉间滚了滚:“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话落,褚晏便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然而,虞秋秋却先是身形一僵,紧接着便脱离了他的怀抱,翻身朝向了另外一边。
——“这暖炉不要也罢。”
她打了个哈欠:“困了。”
避而不答,却整个背影都仿佛写着抗拒。
——“生什么孩子,我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生一个就子子孙孙无穷尽,我可不要听人叫我祖祖祖祖祖……祖奶奶!”
褚晏瞳孔猛睁!
前一句他就已经恍如被判了死刑,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恶魔的寿数竟是没有终点么,永、永生?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人来回不停地碾碎成了一块一块,七零八落,连心慌都无处存放。
她要离开,那他呢?
身边之人很快进入了香甜梦乡,黑暗中,褚晏却弓着身子,喉间呼嗬着大口喘气,胸口起伏不止,仿佛空气被剥夺走了一般呼吸困难。
而另一边,原书的齿轮滚滚向前。
夜半。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唐府上空的寂静,惊起一树黑鸦。
第133章
“哒哒哒……”
黑夜中, 空旷的街道上,一人撒足狂奔着。
他张开了双臂,感受这冰冷的夜风, 风灌得将衣袍鼓起仍不觉寒冷。
间或路过还没有熄灯的人家,透出来的微光映照出了他满手的鲜红, 以及……那张扭曲而又癫狂的脸。
“爹、娘,你们死了,孩儿现在虽不能为你们报仇,但他们唐家也别想好过!”
姚文华一想到刚才杀的那匹马, 心底就无比地畅快。
他看唐淼的那匹马已经不顺眼很久了。
先前议亲的时候, 他不过是摸了一下那马的鬃毛,唐淼却是当着他的面, 在他摸过的地方擦了又擦,就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当时他的朋友也在场, 唐淼却这般让他下不来台, 教他不知被人背地里嘲笑了多久。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那匹马是姓陆的那死人留给她的。
都快要成亲了, 还宝贝着前未婚夫的东西, 这分明就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死人, □□!
姚文华气得咬牙, 他本想着忍了这口气, 等到成婚了之后再教训她,谁知, 她爹竟是将刀挥向了他们姚家!
他爹拼死拖住了追兵才为他谋出了一条生路。
姚文华指节攥得咯吱响,恨只恨他一个人力量有限, 不能杀了那唐得胜报仇雪恨。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今日那匹被分尸的马, 也只不过是他给的一点小小警告罢了。
他爹拼死拖住追兵才为他谋出的一条生路,他说什么也要好好活着。
唐家,还有褚家,你们所有人,一个都别想跑!
借着夜色的遮蔽,姚文华攀上了一艘停靠在渡口等待装运货物的货船。
……
翌日。
唐淼突然疯了的消息传进了褚府,情况之严重,据说,唐国公一大早进宫请了旨,将宫里的御医带回去了大半。
阿芜听闻后震惊不已,昨儿的时候唐姐姐虽然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也不像是病了,这怎么过去一夜,人突然就疯了呢?
虞秋秋跟着同款震惊了一下,心里却是好似明镜。
——“要疯还不简单,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人崩溃了,心里的那根弦断了,那不就疯了?”
“嫂嫂,我们快去的看看唐姐姐吧。”阿芜心焦得不行,拉着虞秋秋一道出了门。
褚晏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伫立在廊下怔怔了许久。
是他的错觉么,虞秋秋……对这件事情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大人,大人?”随从在旁边唤了他好几遍,提醒道:“您再不走,上值就该迟了。”
褚晏回神,捏了捏眉心。
“走吧。”他的声音淡淡,似是透着一股萧索。
随从:“???”
他挠了挠头,一个两个的,这都是怎么了?
唐小姐疯了,他怎么瞧着大人的魂好像也被抽走了似的……
别不是因为担心唐小姐担心成这样的吧?!!!
突如其来的发现,令随从眼睛瞪得眼眶都被撑扩了一圈。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事他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
怪不得最开始的大人去虞府提亲的时候百般纠结,偶尔还能从他眼中捕捉一些一闪而逝的痛苦挣扎。
先前他对大人为何会这样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不就通了吗!
昔日故友托大人照看未婚妻,结果大人照看照看着,自己却动了心,一边是背叛兄弟的愧疚,一边是自己那无法抑制的心动,两相冲击之下,那可不就得纠结痛苦么?
最后虽然还是对好友的愧疚占了上风,娶了妻掩人耳目,但其实大人心里……
随从生生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呀呀呀!不得了不得了!他发现了什么!
……
虞秋秋和阿芜虽然到了唐府,但却是没能见到唐淼。
“淼淼喝了药睡下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平白让你们走一趟了。”唐国公夫人说得很是抱歉,提及唐淼,脸上疲色尽显,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府里本就在办丧事,唐淼又变成了这样,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唐国公夫人已是心力憔悴。
虞秋秋同阿芜在这坐了一会儿,见状便起身告辞了。
唐国公夫将她们送到了院门口,拉着两人的手:“淼淼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挂念,是她的幸运。”
“伯母您别这样说……”
阿芜又安慰了唐国公夫人的一通,末了道:“我们改天再来看唐姐姐。”
唐国公夫人拉着阿芜的手明显顿了顿,眼底更是划过了一丝苦色。
“伯母您怎么了?”阿芜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关心道。
唐国公夫人沉默。
虞秋秋默了默,上前直接将阿芜给拽走。
人家明显不想说,还在那一个劲地问做什么?
直到上了马车,都驶出去有一段路了,阿芜这才反应了过来,她轻轻地拉了拉虞秋秋的袖子,后知后觉道:“嫂嫂,唐伯母……是不是不想我们再去看唐姐姐啊?”
虞秋秋叹了口气,唐淼被强制灌药睡下,八成是情况很严重了,再加上其本身会武功的,贸然让外人见,若是发了狂,伤到人只怕都是轻的,唐国公夫人自然会有所顾虑,只是不愿明说再将伤口揭开罢了。
她转头看向阿芜,见她连目光都小心翼翼的,一副做错了事情的自责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只道:“许是太医说了唐淼需要静养。”
“是这样么?”阿芜眨了眨眼,心里拧成一团的纠结被松开了些,她还以为是唐伯母不喜欢她、嫌她烦呢……
“呼——”阿芜默默松了口气,却又冷不丁地听虞秋秋道:“企图做一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
阿芜愣了愣,抬头,入目却是嫂嫂那皎若明月的侧脸。
她听得有些似懂非懂,正消化间,虞秋秋却忽地伸了头过来与其平视。!!!!!
阿芜被吓了一跳,头往后仰了仰。
虞秋秋却是再度凑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蛊惑:“你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但你可以让所有人都惧怕你。”
“欸?”
阿芜一头雾水,嫂嫂在说什么?
虞秋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其眸子却是越发清澈见底,终是没劲地移开视线,端坐回了原处。
算了,孺子不可教也。
也不是什么白纸都能被染黑的,虞秋秋向其撤回了一团墨。
……
褚晏回来时,虞秋秋正在她那个大箱子里面挑挑拣拣地选话本。
他看了一眼,也不知她让人从哪给买回来的,那存货属实是不少。
褚晏就这么立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
虞秋秋选好要看的话本,转身发现他,一脸奇怪:“你站那做什么?”
“没什么,看看你。”褚晏咬牙切齿。
一个没心没肺从不将任何人放心上的人,倒是对那话本爱得深沉。
褚晏迈步进门,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妒意,盯着她手里的话本看了一会儿,忽地又自我唾弃地移开了视线,出息!
虞秋秋:“???”
——“搞什么?莫名其妙!别不是受了刺激人傻了吧?”
虞秋秋找了个地方坐下,权当没看见。
——“哄是不可能哄的,生也是不可能生的,狗男人想要孩子自己做梦去吧。”
她翻开话本,没一会儿便看得笑出了声。
褚晏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在一旁声音幽幽:“这话本就这么好看?”
虞秋秋头也不抬:“嗯。”
——“看人在命运里挣扎,不觉得很有趣么?”
虞秋秋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心中的桀笑声,直听得褚晏毛骨悚然。
而这时,她却忽地抬起了头来,一手撑着下巴,朝他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了?”
“咚!咚!咚……”
一下一下,他的心跳声几乎快要震穿耳膜。
他忽地想起了昨日去唐府吊唁时,虞秋秋在唐府看见了一个人,再加上今早虞秋秋对唐淼的事情毫不意外的态度,一个猜测在心中疯狂滋长,她看见的那个人是谁?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褚晏瞳孔震颤,心中的震惊更是无以言表。
袖手旁观?她明明知道,却袖手旁观!
看人在命运里挣扎?有趣?她觉得有趣?
褚晏双目失神。
——“嗯?”
虞秋秋歪了歪头。
——“狗男人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是受了惊吓一样,见鬼了?”
她用手肘撑着案几想要凑近看看。
褚晏却忽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他大概是错得离谱。
虞秋秋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血!
直到这一刻,他仿佛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恶魔……
第134章
虞秋秋眉梢微挑。
——“什么情况?狗男人这是被我给吓着了?”
她仔细看了看褚晏的脸, 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然而褚晏却很快便将头给侧了过去。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廷尉司还有些事,我出去一趟。”
他心在脑子不太清楚,需要时间静一静。
现在?
虞秋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视线再度移回他身上时,眸中升起了一些玩味, 笑看向他:“你不是才刚从廷尉司回来么?”
褚晏的身形僵了僵,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临时找的借口有多么漏洞百出。
可话已经说出口,再更改只会显得更加刻意。
他的喉结滚了滚,硬着头皮找补:“刚才想起有件要紧事忘处理了, 晚上你早点睡, 不用等我。”
说完,褚晏却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虞秋秋哪里会等他呢?
虞秋秋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巴。
——“狗男人这分明就是有秘密啊, 会是什么呢?”
她在心中思索着。
褚晏走到门口, 鬼使神差地又停了下来。
先前的那些说到底也只是他的猜测, 如果……如果事实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褚晏转过身。
“你昨天有在唐府看见什么奇怪的人么?”他试探地出声问道, 紧接着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瞬不移地盯着虞秋秋, 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虞秋秋的思绪被打断, 抬眸看向褚晏, 心中颇有些意外。
——“奇怪的人?狗男人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听见这话,褚晏呼吸都仿佛漏了一拍。
“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啊。”虞秋秋很快便否认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虞秋秋看向褚晏, 目光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褚晏眸光微闪:“唐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寻到些线索。”
“这样啊。”虞秋秋点了点头, 表面认可,心中却不住吐槽。
——“这线索还用找么, 想想唐家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不就一目了然了?”
——“被满门抄斩的姚家,可还有一个至今没抓到呢。”
——“不过,那姚文华抓不抓的也不重要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虞秋秋微微摇了摇头。
——“因果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褚晏神情有些微怔。
姚文华……
他原本心中便有些猜测,这会儿听了虞秋秋的话,心底的猜测却是彻底被证实了。
所以……虞秋秋那天在唐府看见是姚文华么?
褚晏看着虞秋秋久久未言,心绪复杂极了,他不理解,虞秋秋为什么明知姚文华是逃犯,却看见了也不告诉任何人?
还有……姚文华活不了多久了又是什么意思?
……
沧州。
喝了几天老乞婆给她带的粥,褚瑶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能够下地了。
一见她能动了,老乞婆理所当然地便提出让褚瑶等到那粥棚中午开始施粥的时候,帮她的一块打回来。
这么冷的天,是个人都不想出门,这下子也轮得到她来享受了。
住在破庙里的这群人,时常会拿个大点的容器,去装个能喝一两天的量,天气冷,放着也不会坏,吃的时候只需要捡些柴火热一热就好了。
“那可真是个大善人啊,亏了他,我们有好些天没有饿肚子了。”
老乞婆躺在草堆上,一边左扭右扭地蹭后背挠痒,一边咂摸着嘴感慨道。
因为这几天不愁吃的,连出去乞讨的人都少了大半,大多都窝在这破庙里,虽然也没多暖和,但却是比在外头好多了。
外头下着雪,北风更是吹得呼呼直响,老乞婆将自己捡来的缺口陶罐塞褚瑶手里,催促着她快去排队。
楚瑶抱着两个罐子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走快点,别让粥凉了!”走出庙门好几步了,老乞婆还在后头大喊。
褚瑶没有说话,只埋头走着。
她拢了拢身上的打了层层补丁的衣裳,这是她从一个冻死的人身上扒下来的,穿在身上,也只不过是蔽体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寒的效果。
雪下得很厚,褚瑶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慢,没一会儿,浑身就快要被冻僵了。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穿的鞋子,脚指头的地方破了一个洞,与雪接触那一块,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行走间,雪从破了洞的地钻了进来,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上脊柱,而后扩散到了四肢百骸。
她冷得浑身颤抖,虽然经过几天休养,恢复了些力气,但整个人仍旧很是虚弱,这会儿一受冻,还未好全的身体,顷刻间又有些头晕目眩了。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顶着风雪加快了步伐。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施粥的棚子,那粥似乎还在熬煮,整个棚子十几口锅,有人不停的在搅动,锅里的热气腾腾往上冒,远远的,她就闻到了一股米香味。
褚瑶深吸了一口,瞬间有了动力,小跑了起来。
粥即便还没有煮好,但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
楚瑶一路小跑着过去,可当她看清腾腾热气后的人时,却是又忽地刹住了脚步。
景明……
景明怎么会这里?
她眨了眨眼,呼吸变得急促,拼命地想要看清那个人,眼眶却蓄上了热泪,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擦干了眼泪,眼睛却仍旧止不住的泛酸。
真的是他。
褚瑶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些天在这里施粥的人居然会是他。
泪水再度模糊了她的视线,褚瑶站在这冰天雪地里,任由鹅毛般的大雪淋落在身上,仿佛成了一座被冰封的雕像。
许是站在这许久未动,太过显眼,粥棚里的人竟是看了过来。
褚瑶回过神,几乎是立刻背过了身去。
她低头,抱着罐子的两只手生了冻疮肿得像萝卜,身上的衣裳尽是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如今和景明何止是云泥之别。
此刻的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景明看见她,绝不能让景明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你——”
贺景明刚抬起手想告诉那个人快过来,粥快好了,那衣衫单薄的女子却是逃也似的跑了。
贺景明看着那道背影,微微有些愣神。
不知为何,他竟是从那乞儿的身上看见了褚瑶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八成是出幻觉了,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褚瑶一路飞奔着逃离,跑进拐角处后彻底脱离开了粥棚的视野范围后,本就虚弱强撑出来的身体,终是体力不支失去平衡滑倒在了雪地里。
手里的陶罐脱手咕噜咕噜滚出去了老远,褚瑶双目失神地看着,泪珠却一滴滴的从眼角滚落连成了线。
突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筑起的那道名为若无其事的盔甲,仿佛顷刻间崩塌了。
褚瑶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沿着掌心一路往下滴落在了雪地上。
之后她浑浑噩噩的回到了破庙。
老乞婆一看见她便满心欣喜地上前迎了上来。
“这么快就装好回来了?”老乞婆一脸喜色,伸手接过褚瑶手里的陶罐,打眼一看,紧接着脸便垮了下来。
只见其眼珠子一蹬,声音平地而起地尖锐了起来:“这怎么是空的?不是要你去乘粥吗?粥呢?”
老乞婆的声音很是刺耳,可褚瑶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顶着红肿的眼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坐回了自己的草堆处,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臂弯,肩膀不停地颤动。
老乞婆见了他这样子,当时就被气了个倒仰,接着双手插腰,破口大骂:“哭?你还哭?让你办的事没办好,你还有脸哭?亏得我先前见你动弹不得,还给你带了粥回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真是好心喂了狗!”
“大家伙都来评评理,这做人哪有这样的,你个王八羔子,占便宜占到我身上来了,真当自己是小姐呢,还想要我白伺候你……”
老乞婆叉着腰骂骂咧咧,那喋喋不休的样子,竟有要骂到天黑的架势。
直到破庙里开始有人盛了粥回来了,老乞婆闻到味儿,这才猛地想起了要紧事。
她粥还没打呢!
“天杀的,碰见你这白眼狼,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老乞婆跺了跺脚,撒开腿就往外头冲,等她先打了粥回来再找她算账!
破庙中再度恢复了安静,褚瑶裹在了被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那双目失焦的样子,若还不是连人带被子还打着颤,旁人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乞婆抱着一罐子的粥回来,用碗盛了一些出来,立刻便将陶罐子盖上捂在了草堆里,紧接着就端这个碗,吹得呼呼直响。
隔得近,米香味强势的顺着空气钻入了褚瑶的鼻孔。
想到这粥是景明令人布施的,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亲自帮忙盛进去的,褚瑶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失焦的双目,仿佛再度有了一丝活气,她从旁边摸出来了一个碗,伸向老乞婆,声音干哑:“分我一点儿。”
“嚯!”
老乞婆听见,差点气得当场归西,紧接着就目露凶光地一个眼刀杀了过去。
这白眼狼居然还想从她这里分吃的?
“你个臭不要脸狗娘生的,好心给你带了几天粥,你还被伺候上瘾了是吧?”
老乞婆铛地一下把碗放在了地上的,怒不可遏,捞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教褚瑶做人。
庙中正在喝粥的人,纷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两个都目光炯炯,端着碗准备看好戏,正好光喝粥有点寡淡,感情好还能看戏下饭。
老乞婆一招猴子捞月就揪起了褚瑶的衣裳,这几天吃得比较饱,她连力气都大了不少,拎褚瑶就跟拎个破布袋子似的,扬起手臂,当即就作势要咣咣给她几巴掌,好叫她知道老婆子的便宜也不是好占的!
然而,老乞婆的手扬起,姿势都已经就位了,褚瑶却忽地摊开手心,朝她递过来了一个铜板,说道:“陶罐里剩下的那些,我用钱买。”
老乞婆顿了顿,眼珠子咕噜一转,坐地起价:“不行,我那罐子里的起码还能再吃两顿呢,你要买的话,最起码得给两个铜板!”
一场大戏戛然而止,庙里的众人没了热闹看,还颇有些遗憾。
不过,听见褚瑶的话,脑子灵光的却是瞬间动起了心思。
这粥又不要钱,无非就是去打回来罢了,能用这免费的粥换铜板谁不想换呢?
立刻就有人竞争了起来。
“我的卖给你,我只要一个铜板!”
老乞婆听见低声咒骂了一句,你个见钱眼开的,诅咒你拉屎没□□!
眼见着褚瑶递给她的铜板往后撤了撤,到嘴的鸭子要飞,老乞婆这危机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噌地一下把褚瑶手里的铜板给抢了过来。
“行了行了,咱俩也是熟人了,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
说罢,怕褚瑶再反悔,老乞婆快速地将罐子给拎了出来,直接塞到褚瑶怀里,让她赶紧倒进自己的罐子里去。
等褚瑶腾罐子的这个档口,老乞婆端起已经放凉了一些的粥,呼噜呼噜地喝了个光,然后拎着腾出来的空罐子,忙不迭地又跑了出去,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还能再打一罐回来哩。
看着老乞婆风风火火地又出了门,刚才没抢到生意的人,羡慕极了。
这可是无本的生意啊!
老乞婆喜滋滋地往粥棚跑,拿不要钱的粥换铜板,这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好的生意?
赚了赚了!
这一天一个铜板,十天就是十个铜板,那一百天就是……
老乞婆沉浸在即将暴富的美好畅想中,然而,她不知道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庙里的人已经开始恶性竞价了。
“你明天还要买的话,可以找我。”
“还有我,还有我,我可以给你打三天只收两个铜板!”
“我只要两天一个铜板!”
……
褚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低头喝粥,小口小口的很是珍惜。
因着寒冬里那个粥棚的存在,庙里的众人属实是过了一段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然而几日后,一人却忽然带回来了一个噩耗。
“大善人说他过几天就要走了!”
“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那我们岂不是以后就没有粥喝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众人如丧考批,哀嚎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不用去乞讨、为填饱肚子忧愁的日子,这个消息于众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褚瑶听了更是心中一慌,魂不守舍地坐了起来,景明要走了?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众人后头跑了出去。
只见那粥棚前,磕头的人跪成了一片,纷纷祈求着景明再留一段时间。
“大善人,您行行好,再留一段时间吧。”
“是啊,大善人您再留一段时间吧,这天寒地冻的,没有您我们可怎么活啊!”
贺景明一脸为难,今年是个寒冬,像这般天寒地冻的地方还有不少,他在这沧州也停留了有一段时日了,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去。
褚瑶躲在拐角的屋墙后,看着他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心里也在默默地祈祷着。
留下吧。
再多留几天,答应他们吧。
哪怕不能够靠近,就这般远远地看着也是好的。
前头求他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褚瑶近乎贪婪地看着贺景明的身影,手指抠在墙壁上,破了皮也毫无所觉,紧张地等待着他回应。
听着众人的哀求,贺景明却是越发地头疼了,天下的可怜人何其之多,光靠他一个人,哪里救得过来呢?
原本下一个地方已经确定了,但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哀求声,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了些动摇。
他为难地揉了揉眉心,可抬眼时,猛地瞥见从前面快步走过去的一个人,目光却是忽地顿了顿。
是他看错了吗?
贺景明本能地想要走近些去辨认,可刚迈步,就被围着他的人挡得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消失在了拐角。
看着那么多人哀求,景明却似乎还是要走,褚瑶心中有些失落,不敢再看地靠着墙壁缓缓滑落了下去。
有人从她面前走过投来的异样目光,她也没心思去在意了。
可奇怪的是,那人走过去后,却又忽地倒了回来。
“褚瑶?”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的不确定。
褚瑶刚还在失落的心徒然一震,浑身的汗毛更是瞬间倒竖了起来。
是谁?
面前这人是谁,谁在叫她名字?
褚瑶心惊不已,却低埋着头不敢抬,只盼着他自以为认错赶紧离开。
然而不曾想,前面这人却是个非要探究到底的。
褚瑶不抬头,他就弯了腰倒着从底下看,见她头越埋越低,最后更是索性掐着褚瑶的下巴,强迫其把头给抬了起来。
“还真的是你。”姚文华看清后,笑出了声来,露出了一口许久没刷的黄牙。
褚瑶瞳孔震颤,姚文华?京城姚家的姚文华?
怎么会是他?
褚瑶费力地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手里拯救了出来,顾不得思考面前的人为什么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看着饱经风霜。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被人认出来的惊慌。
姚文华抱臂,想起刚才在那边看见的贺景明,俯身凑近,一脸的兴味:“你不是死了么?这怎么又活了?搁这躲着看贺景明呢?这事他知道么?”
褚瑶越是瑟瑟发抖,姚文华脸上的笑容就越是扭曲。
这算是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死”了的人都能让他给遇上,最关键的是,还是个姓褚的。
姚文华一手撑在了褚瑶身后的墙上,一边感叹着老天开眼,这是在给他报仇的机会,一边又遗憾着遇着的不是褚晏的真妹妹,而是个假的。
不过,姚文华现在只想着报仇泄愤,哪里还会管什么真的假的?
褚瑶心如擂鼓,想要后退,奈何后背却是墙壁退无可退。
看着姚文华脸上那越发渗人的笑,褚瑶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不安极了。
“能不能放过我?”褚瑶搓着双手满目哀求。
她与他无冤无仇,甚至算不得上熟识,只是在京城各家举办的宴会上,偶尔见过几面认识罢了。
明明印象中姚文华也不是个多么有正义感的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般看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你?”姚文华低头笑得肩膀直颤,仿佛听见了一个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可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却转瞬收了个一干二净。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地一声,说话的样子更是仿佛在吐蛇信子:“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啊?要怪你就怪你那好哥哥,等到了地底下,你去找他索命吧。”
褚瑶心头一跳,自从离开京城后,她过得不问世事,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她只察觉到了姚文华对她那快要溢出周身的恶意,不管姚文华在发生么疯,她现在必须离开!
褚瑶脚尖微动,瞅准角度,一个蹲身从他臂下钻了出去,然后拔腿就跑!
“你还想跑?!”
跑了没几步,褚瑶就被人从后头一把薅住了头发。
第135章
“怎么还没弄好?你是想饿死我吗?啊?”
一个黄泥糊的小土屋内, 姚文华抓着褚瑶的头,咣咣地往灶台上撞。
自那天遇到褚瑶后,姚文华便将她给抓了回来, 本是想杀了直接泄愤的,但是想起没人伺候的日子, 实在难熬,便让她做了自己的奴隶。
“做人要知道感恩,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可还在那破庙里呆着呢, 哪里会有单独的一个屋子给你住?”
姚文华一边对着褚瑶拳脚相向, 一边又洗脑着褚瑶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也就是褚瑶了,若是旁人遭遇这般对待, 认出他是个通缉犯,说不定还会铤而走险举报他好去领赏, 但褚瑶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都是个见不得光的, 哪里敢去揭发他?
过了几个月颠沛流离的日子, 姚文华可算是在褚瑶这里找回了一些尊严。
打够了, 姚文华收手, 居高临下:“这次就小小地教训你一下, 下次做事再敢磨磨蹭蹭, 看我不打死你!”
褚瑶蹲在灶前生火,额头被磕地青紫也没吭一声, 低着头继续默默地烧火炒菜。
姚文华那所谓的给了她一个地方住,其实也不过是在这厨房地角落里铺了一层稻草给她罢了, 和她在破庙里住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区别,甚至在他出门的时候, 怕她跑了,还会用锁将她锁在这厨房里头,就这居然还想让她感恩戴德,真是可笑!
不过几日下来,褚瑶到底还是摸清了一些状况,虽然还是不知道姚文华为何会落魄到来这等地方住泥胚房,但褚瑶猜测,定是京中姚家出了什么变故。
自假死离开京城后,她过得浑浑噩噩,那颗想要报复的心,也随即被不断面临的温饱问题给占据。
而现在……
褚瑶垂眸,掩盖下了眼底的阴鸷,握着铲子炒菜的手不断攥紧。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姚文华就是个空架子,根本就没有其他帮手。
之所以没有动手,只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正面和他对上自己没有胜算,才需要隐忍,等待时机罢了。
褚瑶将炒好的菜盛了出来。
姚文华吃饭的地方也在这厨房,就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一个小方桌上。
“不知道走快一点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从前在成远伯府的时候,下人都是像你这般怠慢的?”
就这么端菜过去的几步路功夫,姚文华又训斥了她一顿。
褚瑶端着菜的手瞬间紧得发白,心里头的阴霾更是越扩越大。
都落魄成这样了,还不忘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少爷派头,真当自己还是从前的姚家少爷呢?
褚瑶心里轻嗤,面上却不显,面无表情地将菜给他端到了面前,然后拿着筷子给他布菜。
这桌子上总共就两个菜,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炒鸡蛋,人大户人家需要下人布菜,那是因为菜太多了,自己伸手夹不到,而他这……
褚瑶看得只觉好笑,没钱装阔,打肿脸充胖子!
直到姚文华挑三拣四地吃完,褚瑶才能捡他剩下的吃。
这少爷大抵是之前身上还有钱,没过多久落魄日子,对着这样的菜还挑三拣四的,每次都能剩下大半,为了自己的计划,褚瑶也顾不得嫌弃,大口往嘴里扒饭,人总得得吃饱了才会有力气。
“你是猪吗?瞧你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那温婉端庄的世子夫人样儿,贺景明看了你这样子,只怕是恶心得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姚文华在旁边嘲笑,并以此为乐。
见到有人比自己还惨,他的心里得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并且还生出了一些小小的优越感。
褚瑶充耳不闻,埋头苦吃。
自从京城离开后,她已经许久没闻过肉腥味儿了,这鸡蛋好歹也算是沾了点荤腥,她吃着竟是觉得美味极了。
再加上,过了那么就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她早就没有从前的那些个讲究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包括尊严。
姚文华租的这个地方只有两间房,除了这间灶房,剩下的另一间就是他自己住的地方,这会儿吃完了饭,姚文华没事做,倒也不着急走,坐在那儿讽刺褚瑶寻开心。
“你今天不去赌钱么?”褚瑶忍了忍,被其刺得不耐烦了,到底是没忍住出声问道。
姚文华听后脸色一变,大怒了起来:“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
姚文华当即便给了褚瑶一巴掌,恶狠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褚瑶被这一巴掌拍倒在地。
她匍匐在地上咬了咬牙,再次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
姚文华看着她嘴角溢出来的血,满意地笑出了声,褚瑶这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模样,让他心中升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践踏的快感。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最近手头又确实有点紧,便出去将这灶房的门给锁上,将褚瑶给关在里头,自己则大摇大摆去了附近人家私设的一个赌庄。
说是赌庄,但其实地方却是小得不能再小,就是个猎户在山上搭的小木屋。
天气冷,北风刮得脸疼,他时常脖子围着一块布,然后将布给扯得盖过鼻尖,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再加上他偶然发现这个地方,去了几次后,发现这里人似乎都不怎么关心府衙粘贴在外的通缉画像,便越发地放心了起来,时不时地就来赚点小钱。
到了地方,推开木屋的门,里头已经坐了有不少人了,见他进来很快就有人招呼。
“就等你呢,快上桌!”
……
这日,姚文华手气不错,零零碎碎,竟是赢了有好几两银子。
放在从前,这些银子自是不算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几两银子,也能让他吃好久的肉了。
他心里一高兴,便去打了一壶酒,将脖子上围的那一块布,往上扯了扯,盖到了眼下的位置,嘴里还时不时哼两句小曲儿,晃晃悠悠回去的路上,看到路边停了有一辆马车,还仇富地咣当踢了一脚,这心情瞬间更畅快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辆他以为没人的空马车,却是在他离开后,被里头的人掀开了一角的车帘。
……
为了配这酒,姚文华还特意去买了点下酒菜,然后回了泥胚房,当着褚瑶的面自饮自酌,边喝酒便吃菜。
今儿这菜味道还不错,姚文华给自己配了个馒头,就这将面前的几盘全给吃光了。
如愿看到褚瑶眼底的诧异,姚文华又乐出了声。
想吃?没有你的!
哈哈哈哈哈……
姚文华就着褚瑶的表情下酒,不知不觉的,一壶酒便见了底。
他站起来时,脚底有些晃悠,当即便训斥地朝褚瑶抬手:“你眼睛瞎了吗?还不快过来扶我?”
褚瑶垂眸,温顺上前,将姚文华的手臂绕过肩膀扛了起来,扶着他往旁边的屋里去。
姚文华几乎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到了褚瑶身上,褚瑶扶着他走得很是吃力。
看褚瑶这咬牙坚持的样子,姚文华又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今天的乐子可真多。
看她这任劳任怨的,倒是有点做奴婢的样子了。
姚文华对自己这些天来的调教成果很是满意,瞥了一眼褚瑶身上破旧且并不御寒的衣裳,再接再励给她画起了大饼——
“好好伺候,等哪天爷高兴了,就给你去买身新衣裳,你这也就是碰见了我,不然,就你样这见不得光还手脚粗糙的,就是去做奴婢,也不见得有人要你,最多,也就是个去青楼的命。”
“甚至,你只要把爷给伺候高兴了,哪天爷大发慈悲娶了你也不是不可能,你应该见过不少丫鬟上位的吧?自己上进着点儿,别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耳听的这饼是越画越大,褚瑶心中冷笑,这人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
她默不作声地将人给扶到床上躺下,去拉被子的时候,猛地一下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看准他心脏的位置,一刀插了进去!
“唔——”
姚文华毫无防备,双目凸起,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居然敢……噗——”
姚文华说着喷出了一口血。
褚瑶的脸上溅到了血星子,她却毫不在意,居高临下将匕首抽出来,紧接着又补了一刀。
“人得活着才配说以后,不是吗?”褚瑶冷笑,隐忍了这么久,这一刻,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姚文华捂着血口,身体抽搐不止,血更是不断从口中喷涌而出,双目死死地盯着褚瑶,死不瞑目!
褚瑶将匕首塞回袖子,俯身在他身上一顿摸索,将他身上的银子全都搜了出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紧接着,又在这屋里到处翻找,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然而,正当她四处翻看时,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给踢了开。
褚瑶心上猛地一惊,心跳之快,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过来?
听着身后层层叠叠的脚步声,褚瑶只觉后背发麻。
她不敢回头,抬目看向了对面的窗,然后……失望地闭了闭眼睛。
姚文华为了保暖不让冷气进来,窗户是封死的。
插翅难飞四个大字,此刻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了她的脑海。
“人在这里已经死了,凶手也在里面!”
身后传来有人汇报的声音。
褚瑶背朝门的方向,咬了咬唇。
她的心里不甘极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命运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命运从不肯厚待她!
褚瑶手慢慢收拢伸向袖中,紧握着匕首的手柄,随时等待着殊死一搏。
然而就在这时,她手里的匕首,却是忽然被不知何时靠近的人给夺了去!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瑶儿?”
第136章
那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还有些不可置信。
褚瑶几乎忘记了该怎样呼吸。
这声音是……
她缓慢着回头,入目之所见,和记忆中熟悉的脸重叠,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贺景明, 褚瑶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你没死?”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贺景明蹲下,手颤抖着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拂开褚瑶额前的碎发。
可刚才因为抢夺匕首,他的掌心被划伤了, 手抬起时, 还在往下滴血。
在即将触碰到褚瑶的头发时,贺景明发现了这一点, 忽地手指蜷缩,似是担心将血沾到了她的头发上。
看到那只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褚瑶心中猛地一阵刺痛。
她已经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被这般珍重地对待过了。
泪水忽然决了堤, 多日的小心翼翼、忍辱负重、还有心中那不可与人言说的委屈, 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褚瑶倦鸟投林一般扑进了贺景明的怀中。
“景明……”
褚瑶哭得泣不成声, 在她最难堪、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 只有眼前这个人会待她始终如一。
她其实早就遇见了最好的人, 可是她太过贪心了, 以至于竟是视而不见错过了这么多年。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贺景明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褚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景明叹了口气,抬起没受伤那只手拍了拍褚瑶的后背。
此情此景, 从门口涌进来的那些个捕快多多少是有点发懵的。
他们是听说朝廷缉捕的要犯藏在这里,本是想捉了回去立功的,可……
为首的一个捕快很是纠结为难。
带他们来的这位世子爷怎么好像还和这个杀人劫财的人认识?而且看样子好像还关系匪浅……
这可咋整?
他们是抓啊还是不抓啊?
按理说,这人杀了人还是被当场捕获的,毫无争议是要抓的,但是吧,这死的偏偏是个生死不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朝廷要犯……
这就有点难办了,搞不好算下来这人还有功哩。
捕快们一个个心情复杂,就……有一种煮熟的鸭子,却被人先下手为强连锅端走的憋闷感。
这功劳原本该是他们的,他们的啊!
褚瑶哭了许久,后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手,舒缓的节奏渐渐让她平静了下来。
缓过劲来后,褚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可即便如此,景明却什么也没说。
想到这,褚瑶心中又涌上了一股酸涩。
他从来都是这般温柔的一个人,温柔到让人自惭形秽。
他到底是在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呢?现在的她……
褚瑶抿了抿唇,心下一阵失落,她现在一定糟糕极了。
被喷溅到的血迹还残留在她脸上,人赃俱获,她根本无可辩驳。
景明又会让人怎么处置她呢?
一辈子坚守原则的人,真的会为她破例吗?
她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从前的她尚且没有这个信心,现在的她又谈何奢望?
冷静下来后,褚瑶忽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逃走的欲望。
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捕快纷纷上前查看姚文华的尸体,被堵住的门口出现了一道缝隙,褚瑶看准了,想要从那个地方冲出去。
她起身得很迅速,可就在她奔逃而出的时候,还是被身后的人给拽住了手腕。
褚瑶止步,低头垂眸,只见她的手腕被贺景明扣得很紧,被他手箍住的地方泛起了一圈的白。
……
她到底还是被贺景明给带回了客栈。
贺景明让人给她送来了一身保暖的衣裳。
褚瑶坐在浴桶里,洗去了满身的脏污。
热水有些偏烫,她全身都被烫得泛起了红,可褚瑶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任由皮肤被滚烫的热水刺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不是梦境。
洗完澡出来,褚瑶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五味杂陈。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这般看着,竟忽觉有些陌生了起来,恍如隔世……还有些迷茫。
而与此同时,客栈的另一间房间内。
贺景明的随从自从知道褚瑶没死,而且少爷还将人给带回了客栈,整个人就开始心神不宁。
他爹是成远伯府的管家,一家子都在成远伯府做事,他更是自幼就在成远伯府长大,褚瑶当初“死”的时候中的那毒有什么牵连,他其实是清楚的。
可正是因为清楚,才更加胆战心惊!
那女人中的毒和当年淑妃所中之毒如出一辙,而现在,那女人却还活着。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随从压根就不敢再往下去细思。
当初淑妃毒发身亡时陛下又多么震怒,就连他都有所耳闻。
宫中血流成河,宫外更是人人自危。
假死药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只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根本无法想象陛下盛怒之下,他们成远伯府会遭遇什么。
这事一旦追查,势必会先从同样有人用了假死药的他们府上查起,而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自己清白就能清白的,当初屈打成招、无辜受牵连的人还不够多么?
此等会将自己至于风暴中心的事情,能不沾染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少爷,那褚瑶当真是留不得啊!”
“死而复生的事情太过耸人听闻,势必会引人注目,更关键的是那假死药还和淑妃有所关联,万一暴露了出来,我们成远伯府纵使清清白白,只怕也是百口莫辩啊!”
“少爷,您想想伯爷,想想成远伯府上下几百号人,少爷,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随从跪地劝谏,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瓷瓶。
“此毒名为鹤顶红,待会儿只需要将其掺在菜里,人服下之后立刻就会毒发身亡,少爷,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大局为重啊!”
门外忽地发出了一声咣当的声响。
随从心道不好,立刻追了出去!
他们这是天字号房,寻常不会有人上来,刚才是谁发出的声音?
随从心脏咚咚跳,踏出房门举目四望,却是只见到了地上有个被摔碎的花瓶,花瓶前头不远,还有一只正在开溜的黑猫。
原是只畜生。
随从蓦地松了口气。
……
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内。
褚瑶背靠着门板滑落在地,黑暗中,她紧紧抱着膝盖,只觉遍体生寒。
她已经从捕快那里得知了姚文华是通缉犯的事情,本以为自己能够将功折罪,却没想到……
褚瑶低头笑了起来,眸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这条命,惦记的人可真多啊。
亏她为了堂堂正正回到景明身边,还生出了去和阿芜跪地道歉祈求原谅的心思,如今想来,简直可笑至极!
贺景明同那些伪君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没过多久,贺景明果然令人给她准备了吃食。
褚瑶坐在桌前,冷眼看着这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只觉讽刺极了。
这算是什么?临死前最后的一次丰盛晚膳么?
她的视线从盘中的菜一一扫过,他又将毒药下到了哪一盘菜里面呢?
“怎么不吃?”贺景明见她久不动筷,怕她拘谨,说着便她给了夹了一筷子的鱼肉。
褚瑶默然不语,搭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收紧,抓出了一片褶皱。
良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拿起旁边的茶壶,给贺景明倒了一杯茶,动作间,指甲缝上嵌的粉末被她轻扣了进去。
那是她从姚文华身上搜出来的,本想留着防身,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做这一切都是被逼的!
褚瑶将茶杯递了过去,然后用没有沾过毒粉的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举杯轻笑:“以茶代酒。”
贺景明先是愣了愣,看着褚瑶笑得满眼柔和,他的心情却是复杂至极。
她此番确实有功,但将功折罪,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贺景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告诉她这件事情,又或者说服她接受审判,他垂眸看了看眼底这杯茶,不愿拂她的兴,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以茶代酒。”
贺景明将茶饮下,却仍旧心事重重。
其实,从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便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她即将面临的牢刑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人活着,总归就还是有希望的。
他可以等,等她出来后,他们就去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隐姓埋名地过完余生。
可……
贺景明看向褚瑶,多年的牢狱之刑非比寻常,他怕她会心生逃避不愿意。
想到这,他心中蓦地又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等她吃完之后再说吧。
见她碗里的菜仍旧没有动筷,贺景明有些奇怪:“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知道她没吃晚饭,特意让人给她做的,难道是不喜欢吃这些菜?可……他点的都是她从前爱吃的,是口味变了么……
“你不喜欢这些的话,我让人给你做些别的过来。”
说罢,他便起身准备去唤小二,问问厨房还能做些什么菜。
然而,褚瑶听见却是轻嗤了一声。
为了把毒下进她嘴里,这体贴的样子装得可真像啊。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真心爱她!
“收起你的表演吧,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么?”褚瑶讽刺道。
贺景明迈步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褚瑶,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褚瑶迎向他的目光,不躲不避,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贺景明不解,但很快,他便感觉到了身体传来的不适。
他忽地重重锤向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他的心脏抽痛,呼吸困难,快要喘不上气了。
顷刻间,贺景明脖子连同额上的青筋尽显,眼前仿佛天旋地转,脑中更是一片眩晕。
他刚刚就只喝了一杯茶,意识到是那一杯茶有问题,他身形不稳,一个踉跄摔到在了地上,视线模糊地寻到了褚瑶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
贺景明不明白,他的嘴张开,呼吸越发的困难,却死死地盯着褚模糊地身影,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为什么?”褚瑶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问题,她忽地站起,暴露地掀翻了整张桌子,厉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我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你不也想用鹤顶红来毒杀我吗!”
贺景明凸起的眼球瞳孔微怔,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意识不可受控地离他而去,最后,唯余一声叹息。
没有意义了,原是他自作多情……
褚瑶就这般看着他胸口的起伏逐渐减弱,满眼都是报复的快意。
“哈哈哈哈哈……”
她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像是阴诡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我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窗台跳进来了一只黑猫,闻着味儿在落了一地的菜上嗅来嗅去,似是在挑选合心意的食物。
褚瑶冷冷看着,而后瞳孔猛睁!
那黑猫先是吃了块鱼,接着又向其他的菜一一舔了过去,末了尾巴一摇一摆,没有半点不适的症状。
怎么会这样!
褚瑶一下子慌了神,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崩溃到大脑一片空白,似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跌跪在地。
痛觉触动了神经,褚瑶猛然回神,紧接着竟是手脚并用,疯了一般地朝贺景明爬了过去。
“景明!”
第137章
姚文华身亡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周崇柯听说是贺景明带人给抓住的, 还愣了一下。
“嚯!他这次去沧州,合着还干了件大事?”周崇柯感慨。
然而随从听后,却是欲言又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贺公子……”
思及世子爷和贺公子的关系, 随从有些不忍开口。
见随从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周崇柯挑眉, 轻笑着问道:“怎么,他除了抓姚文华,还做了其他事儿?”
随从抬头,默了默, 终是道:“贺公子遭遇意外, 被贼人所伤,去世了。”
那一般宽和的一个人, 年纪轻轻的就……
随从叹了口气,只道是世事无常。
周崇柯听了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大脑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忽地站起, 看向随从, 相似是不愿相信。
“你说什么?”
他的喉间梗塞。
贺景明死了?
不, 一定是他听错了。
景明怎么会死呢?他去沧州的时候, 他还去送过他, 他还说等他回来一块过年。
他做了那么多的善事,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么,怎么会死呢?
周崇柯三两步上前揪住了随从的衣领, 厉声呵斥:“你敢骗我?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好大的胆子!”
随从呼吸不畅,整张脸被勒得通红, 踮起脚脖间才松快了些。
他知道世子爷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但事已至此, 人死不能复生……
随从垂首:“世子爷节哀。”
……
几日后,贺景明的灵柩被运回了京城。
寒风中,京城周边曾被他救助过的人,自发跟在了灵柩后头,悲哭声此起彼伏。
他们虽然看着衣衫褴褛,甚至有些身形佝偻,行动都无法自如,却俱是相互搀扶着,长长的队伍,跟在灵柩后面,直到灵柩被抬进成远伯府,再也看不见,也仍旧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都还尚且苟活着,那个曾在严寒中给了他们希望的人,那般慈悲为怀的大善人,怎么会死了呢?
苍天无眼啊!
大量被贺景明救助过的无家可归之人堵在了成远伯府门口,长乐的马车无法过去,只好停下。
外头的车夫和她说了情况,长乐掀开车帘一角,看到外头的情形,心头颇有些触动。
她从前和褚瑶走得近的时候,鲜少听她提起自己的夫婿。
不过,看他死后有这么多人悼念,想来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长乐沉默了一会儿,忽生感慨:“他运气可真差!”
娶了个假小姐就算了,还倒霉催的英年早逝了。
换做是她,指定得怄死,这世界这么美好她还没享受够呢。
正感慨着,长乐忽然看见了褚府的马车行至了旁边,晃动的车帘偶尔被风吹开一角,虞秋秋的侧脸一闪而过。
长乐:“!!!!!”
她嗖地一下就把车帘给放了下来,用手压得死死的,心脏更是被吓得咚咚直跳。
“快走快走!”长乐着急地催促道。
保命守则第一条——远离虞秋秋!
她真是怕了她了。
然而外头的车夫听了命令却是一脸难色:“郡主,前面堵着咱过不去啊。”
长乐:“……”
这玩意儿是哪里来的猪头?前面过不去就不会往后面退吗!
“退退退!快!掉头!退回去绕路!”
长乐用气音嘶吼道,真真是急得恨不能自己上手,生怕晚一步让虞秋秋发现了她。
马车如长乐所愿地掉了头,反向一路狂奔。
跪坐在旁边的侍女,见郡主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那心情,真真是一言难尽。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也不知是怎的,她家这向来刁蛮的郡主,见了那虞家小姐,竟是回回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得飞快。
侍女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提醒道:“您可是郡主啊!”
能不能认清一下自己的身份?宁王殿下的掌上明珠,皇帝陛下的亲侄女,好端端的,怕一个臣子之女作甚?
长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她这是智慧!
侍女:“……”
另一边。
虞秋秋、阿芜和褚晏从马车上下来,进了成远伯府。
灵堂内哭声阵阵,周崇柯的手臂上扎着一块白巾,僵立在旁边,看着下人将棺盖打开替贺景明整理遗容。
看着棺中那个已经了无生气、面色青白、嘴唇发黑的人,周崇柯的自欺欺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真的是景明,景明真的死了……
心底的那条希望之弦断裂,他像是一条涸辙之鱼,张开着嘴艰难呼吸着,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形一颤,站立不稳,几乎就要朝身后倒了去。
“崇柯!”阿芜刚到灵堂附近,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在他往后仰倒落地前险险扶住了他。
周崇柯双目失神。
他与景明自幼相识,亲爹不慈继母恶毒,在那漫长无助的岁月里,他活得就像是个刺猬,景明是唯一一个屡次被他扎伤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
这么多年,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可是……
周崇柯仰了仰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他浑身上下却是止不住地发凉,眼泪顺着脸颊滑入脖颈,领口被洇湿了一片。
他回身将头抵在了阿芜的肩头,声音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去沧州前还好好的,我应该阻止他的,我本可以阻止他的……”
周崇柯自责不已,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如果那天他阻止了景明,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阿芜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毒害他的人。”
他们都不过是凡人,那里能够预料到这些呢?
察觉到靠在她肩上的人因痛苦而止不住地在颤抖,阿芜也跟着一块难受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脆弱的一面……
唯一的朋友意外逝世,崇柯心里一定很难过,可是这样的难过,她却没有办法帮他分担。
阿芜抿了抿唇,心头感到一阵无力,要是这天底下真的有神明就好了。
不远处,虞秋秋和褚晏并肩而立,她诧异地看向褚晏,问:“你不去分开他们吗?”
——“大庭广众,男未婚女未嫁,这不妥妥触及到狗男人的心理红线了?他竟然就这么看着,不反对?”
褚晏目视着前方,闻言一阵沉默。
他忽地转头看向虞秋秋,她的面色平淡,心中更多的是好奇,人的生死于她而言,仿佛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么?”褚晏问道。
虞秋秋撇了撇嘴,没好气:“我当然知道!你当我是傻子么?”
——“人类会为朋友的死而难过,话本上管这叫友情,我都博览群书了,还能不知道这个?”
褚晏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当然知道?
不,她不知道。
她所谓的知道,更像是一种通过理论推演出来的答案,同书上的文字一样冰冷,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降临在普通人身上有多么沉重。
褚晏心下复杂,恍然间明白了虞秋秋这般冷血的症结所在。
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理解人的感情。
她对这些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文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很擅长学习和伪装,就连他,也是最近才发现了端倪。
“他在难过,就像是心脏的某一部分被掏空了一样,空洞得深不见底,亦像是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惶然无措地面对无边孤寂。”
褚晏耐心解释,试图让她真正地明白。
可虞秋秋却只是疑惑,她眨了眨眼。
——“狗男人又不是周崇柯,他怎么知道周崇柯是什么感受,别不是瞎编的吧?”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同理,子非周,焉知周之痛?”
虞秋秋有理有据。
——“我读书多,你骗不到我。”
褚晏微微一声叹息,移开了视线,眸光却仿佛陷入了回忆。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也曾经历过……
成远伯眼眶微红地从灵堂出来,见到褚晏,似乎有话要说,把人叫走带去了书房。
不知成远伯和他说了什么,回府路上,褚晏的脸色可谓是冷得骇人。
阿芜不明所以,以为是因为自己方才同世子爷太过出格了,害怕地往虞秋秋身边靠了靠。
然而,一回到府,褚晏却是立刻令人叫来了魏峰。
休养了大半年,魏峰的伤好了,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他朝褚晏躬了躬身:“公子,找老奴何事?”
褚晏挥笔作画,末了,将画像递给了他。
“我要你不惜任何代价找到这个人。”
魏峰接过画像,只见画中是个女子,疑惑:“这是?”
褚晏面沉如铁:“她就是褚瑶。”
褚瑶?
那不是——
魏峰眉头一跳,抬头看向褚晏,冒充小姐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褚晏却是冷笑了一声:“我们都低估她了。”
她还会假死,能耐大得很!
也就是此事恐牵连出淑妃假死再掀朝中动荡,不能明面上发榜通缉,如若不然,天罗地网,哪里会让她在毒杀了贺景明之后再次逃之夭夭!
“你带人去找到之后,就地格杀!不必先向我汇报。”
褚晏说着额上青筋乍现,显然是对此事怒极了。
“公子放心。”魏峰神色一凛,将画像收起,那人既然还活着,不必公子强调,他也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小姐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可都是拜那蛇蝎之人所赐!
魏峰咬牙:“老奴定会将其碎尸万段!”
……
褚晏之后在书房独坐了许久。
回到主院时,虞秋秋正在一个人下棋。
听见声音,虞秋秋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帮忙!”
褚晏快步走近,低头却见棋盘被她搅得杂乱无章,他不解看向虞秋秋:“帮什么?”
虞秋秋皱眉。
——“这还看不出来?真是眼里没活啊。”
“帮我把棋子分拣回去啊。”虞秋秋指了指旁边那两个装棋子的圆盒。
褚晏愣了一下,忽而失笑:“行,知道了。”
使唤起他来倒是自然得很。
褚晏认命坐下,将黑子和白子一颗颗捡起分别放入旁边的圆盒,末了,将圆盒盖上,准备将棋盘也一块端走。
虞秋秋见状嗖地一下趴回了棋盘上,保卫着棋盘道:“你干嘛?”???
褚晏看了看已经各归各位的棋子,奇怪道:“不是你让我收的么?”
虞秋秋嘴角抽了抽。
——“不指挥不动,一指挥使劲动……”
“我就只让你收棋子好么!”虞秋秋撇了撇嘴,掀开装着棋子的圆盒,率先落了一子,抬头振振有词:“把棋子都收回到它该去的地方,才能开始下新的一局,不是么?”
第138章
“到你了。”
虞秋秋拖着下巴努了努嘴示意褚晏落子。
褚晏眉梢微挑, 仔细想想,他倒是许久没同人下过棋了,遂从善如流上榻, 盘腿坐到了虞秋秋的对面。
虞秋秋执黑子,他执白子。
见虞秋秋起手就将黑子落到了正中央, 褚晏微微愣了愣,这是什么路数?
他抬眸看向虞秋秋,却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样子也不像是下错了。
褚晏有点摸不着头脑, 将白子落到了左下方。
紧接着, 虞秋秋又在原先黑子的旁边落了一子。
褚晏神情微怔,这是什么特殊的战略吗?
他将信将疑地落下了自己的, 几个轮回下来,这棋盘上不能说是泾渭分明, 只能说是各自为政毫不相干。
虞秋秋面色淡定地落下第五子, 黑子连成了一条横线, 她紧抿着的唇, 一下子笑了开。
“我赢了!”虞秋秋两手一摊宣布道。???
褚晏一头雾水, 看了看棋盘, 又看了看虞秋秋, 赢了?赢在哪?
虞秋秋两手一抄, 挺胸抬头:“ 哦,忘了跟你说, 我下的是五子棋,顾名思义, 率先五子连成线的一方是为胜者。”
褚晏抬手撑起了额头,肩膀颤抖, 哑然失笑。
行吧,他现在知道了。
褚晏抬手将棋子捡了回去,棋盘再次清空,他的胜负欲也随之燃起,看向虞秋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再来。”
虞秋秋倒也不拒绝,执起一颗黑子,依旧落在了正中央。
褚晏这回摸清楚了规则,一改围棋的下法,白子紧贴其而下。
一番厮杀下来,双方不分伯仲,很快,棋盘便被黑子和白子填满了大半。
越到后头,剩余的空间越少,战局反而越发陷入焦灼,须得是眼观六路,及时剔除潜藏的隐患,如若不然,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对方给连成线取胜。
褚晏落子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虞秋秋倒也不催,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
褚晏斟酌完执子欲落。
虞秋秋看了看他准备落下的地方,眉梢高挑:“你确定?”
——“狗男人可真会选地方,我要是下那,就直接能连成五子了。”
褚晏落子的手一顿,玩味地看向虞秋秋,这是在跟他玩心理战术?
棋局如战场,不可谦让。
褚晏毫不留情:“确定。”
嗒地一声,白子落下。
“哎——”
虞秋秋微微叹了口气。
——“没办法,那我就只能下这儿了。”
虞秋秋颇为遗憾地将黑子落到了一空处,至此,两路三珠成线。
褚晏随目看去,紧接着眸光便一滞。
半响,发出一声无力回天的叹息。
输了……
防不胜防,百密一疏。
如此局面,不管他堵在哪一头,虞秋秋都已经是稳赢。
褚晏将手里白子扔回了棋盒,投降认输。
虞秋秋唇角高高扬起:“看吧,我都提醒过你了,你自己非要下那自寻死路。”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是无论对方做何选择,都能够稳操胜券罢了。”
——“一条路不通,随时都能换一条路走,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地方,那才叫愚蠢呢。”
听着虞秋秋的心声,落败的褚晏只觉自己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褚晏薄唇紧抿,默默收捡着棋子。
往好处想想,她起码没说出来,已经是嘴下留情了。
……
到了晚间,屋里熄了灯。
自从上次提出生孩子虞秋秋拒绝后,他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事。
怀中之人在他胸口蹭了蹭,似是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停了下来。
褚晏的手搭在她腰上,想起白天在成远伯府时虞秋秋的反应,一时间心绪纷繁复杂。
“秋秋。”
褚晏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干嘛?”
半响,虞秋秋似乎被自己的头发扎得有些痒,又懒得抬手,张嘴吹气试图将头发给吹开,这才顺便回了他一句。
褚晏失笑,上手将她垂落下来的头发拂到了耳后,问她:“你觉得……朋友是什么?”
“朋友?”虞秋秋抬头,语气听着有些诧异,似乎很意外他会突然问这个。
她思考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是搜寻不到答案。
“朋友就是朋友喽。”她嘟囔道。
褚晏无奈,哪有这样回答的?这分明就是在耍赖。
沉默了一会儿,褚晏教她:“朋友是愿意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人。”
虞秋秋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人类居然把愿意为自己做事的称作是朋友么?还挺会包装,我一般管这叫手下诶。”
褚晏嘴角抽了抽,这总结怎么好像听起来怪怪的?
他抿了抿唇。
好吧,他好像描述得不够准确。
“不管你做什么,朋友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你。”褚晏又找补了一句。
虞秋秋双目睁大,仿佛认知被刷新了。
——“愿意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就是朋友……”
——“那我以前有好多信徒,他们也是我朋友?”
虞秋秋思路瞬间打开。
——“照这么说,手下和信徒都是朋友的话,那我人缘好好哦,我有好多朋友!”
虞秋秋来劲了,趴在褚晏胸口,抬头支楞了起来,双目炯炯:“你有几个朋友?”
褚晏:“……”
虞秋秋这想要炫耀攀比的心思,当真是藏都藏不住。
褚晏久久都没回答,虞秋秋戳了戳他的下巴。
“问你话呢!”
褚晏深吸了一口气,将她作乱的手抓住,头也按回了胸膛,强硬道:“睡觉!”
虞秋秋眼睛闭了一会儿,复又睁开,半撑起身子,控诉:“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
褚晏太阳穴突突直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褚晏败下了阵来,咬牙:“一个!”
“哦。”
虞秋秋心满意足躺了回去,抿着唇憋笑,心里却笑得好大声。
——“狗男人好可怜哦,居然只有一个朋友。”
——“不像我,我有好多朋友,两只手都数不清,成千上万诶……”
——“唉,可惜了,这么碾压级的数量居然没办法炫耀。”
虞秋秋很是遗憾。
褚晏:“……”
他扣在虞秋秋后腰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什么叫做自取其辱,这就叫做自取其辱!
可问题是——他说的朋友,和虞秋秋理解的朋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褚晏蓦地开始怀疑起了人生,经虞秋秋这么一打岔,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交友经验匮乏如他,是怎么敢去教虞秋秋的?
……
除夕,雪越下越大,地上更是积了厚厚一层,许是体谅臣子们出行不易,今年宫中的除夕宴取消了。
虞秋秋抱着手炉在廊下看雪,花园里的假山被雪完全覆盖住,隔远了看去,形似一座座缩小的雪山,旁边红梅倒是盛开着,枝桠虽然被雪覆盖,却还仍旧顽强地露出了星星点点红色的花瓣。
褚晏去帮虞秋秋取狐裘披风,再回来时,却见阿芜一脸难过地站在虞秋秋旁边。
“嫂嫂,唐姐姐出家了。”
阿芜的声音低落,这满园的雪景,看在眼里,更觉萧索至极。
“嗯。”虞秋秋望着那雪中的红梅,淡淡地应了声,没有丝毫的意外。
阿芜诧异,转头看向虞秋秋:“嫂嫂,你不惊讶么?”
虞秋秋嘴角轻扯,笑而不语。
——“我为什么要惊讶?”
——“那原本就是她的结局,就如同贺景明依旧还是死在了褚瑶手里一样。”
褚晏顿步,目露惊愕,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虞秋秋。
她怎么会知道贺景明是被褚瑶毒杀的?他分明没有同她说过这件事情……
虞秋秋仰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侧脸也随之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明明是纯真美好的画面,可不知为何,褚晏却生生从中看出了几分残忍。
细思之下,寒气入体瞬达四肢百骸,他浑身的血液好似在这一刻被冰冻住了一样。
顷刻间,褚晏的颅内嗡嗡作响。
褚瑶假死的事情,她是不是早就知道?
还有先前虞秋秋笃定姚文华活不了多久,她断定这些依据又是什么?
……
褚晏心中冒出了太多太多的疑惑。
到了晚间,三人用完年夜饭一块守岁。
阿芜想着唐淼出家的事情,闷闷不乐抱着酒壶小酌,不知不觉酒便喝多了些,没一会儿,便脸颊坨红,趴在案边晕晕乎乎。
虞秋秋挑挑拣拣剥了几颗花生,将花生扔进嘴里,抬眸却见褚晏看她的眼神充斥着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怎么了?”虞秋秋将花生嚼了嚼咽下。
褚晏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虞秋秋歪了歪头,眸光一转,竖起右手开始倒数:“五。”
褚晏随之一愣,什么五?
虞秋秋折起大拇指:“四。”
——“狗男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呢?那我可不管。”
——“等我数完狗男人还没想好,之后他问啥我都是不会再答的。”
——“过时不候!”
虞秋秋再度折起了食指:“三。”
褚晏:“!!!!!”
虞秋秋这倒数来得猝不及防,褚晏猛然意识到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他到底要问什么?
虞秋秋见状叹了口气。
——“啧啧啧,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傻眼了吧?”
虞秋秋:“二。”
褚晏心跳漏了一拍,时间太短,他还没想好,但是——
“姚文华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一!”
褚晏赶在最后一刻,随便挑了一个问题。
虞秋秋听了却是眉头皱起,不仅一头雾水,反倒是回过头来问起了他:“怎么死的?”
——“狗男人刚才一脸纠结,结果想问的就是这个?”
——“姚文华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
褚晏:“……”
他想,他大抵是问了一个没用至极的问题。
甚至因为这个问题,他心中的疑云不仅没解开,反而还因此加重了。
虞秋秋不知道姚文华是怎么死的,但是却知道到姚文华会死,这其中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褚晏暗自思忖,忽而抬眸:“他是被褚瑶杀死的。”
“褚瑶?”虞秋秋适时表现出了一些惊讶,半真半假。
——“姚文华竟然是被褚瑶杀死的?”
虞秋秋想了想,随即了然。
——“仔细想想,姚文华会死在褚瑶手里,好像也不意外。”
——“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其运行的法则,即便有时候会被人为改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旧会被法则修正,除非……”
除非什么?
褚晏不由靠近了些,聚精会神。
第139章
“当——当——”
皇觉寺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新的一年到了。
几乎是同时,周遭瞬间都热闹了起来,爆竹声和烟花升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虞秋秋一下子被拉走了注意力。
“阿芜阿芜!”虞秋秋摇了一下旁边半梦半醉的人, 提醒道:“快起来看烟花了!”
“啊?”阿芜突然被摇了起来,脑子还有点发懵, 反应了好一会儿。
烟花?什么烟花?
阿芜:“!!!”
噢噢噢新年了!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跑到一半,发现手里还抱着个酒壶,又飞快的跑回去, 将酒壶给放回桌上。
阿芜跟在虞秋秋后头, 因为喝得有点醉,连走路都打飘, 有好几次都差点撞到柱子上去,最后虞秋秋拉了她一把, 才勉强走出了个直线。
褚晏缀在两人身后, 看得捏了一把汗的同时又摇了摇头。
都醉成这样了, 还惦记着要去看烟花, 这烟花就这么好看?
褚晏抬头看向头顶那绚烂的烟花, 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差一点儿, 他刚才就只差一点儿就能听到后面的内容了, 可偏偏——
褚晏抬头揉了揉眉心,这世上的未解之谜又多了一个。
除非后头到底是什么?
褚晏百般思索而不得其解,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信息。
都说新年新运道,他这运道……怎么瞧着不太妙啊。
虞秋秋带着阿芜一路去到了后院荷池上的九曲桥, 这里视野开阔,是在府内观赏烟花的绝佳地点。
京城本就富贵人家云集, 光是他们这一片,放烟花的就有不少,他们府上也在放,甚至这烟花,还是褚晏令人采买的。
想到这儿,褚晏感觉自己完全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哇!今晚的烟花好漂亮呀!”阿芜兴奋得原地蹦跳了起来
虞秋秋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还行吧。”
她仰着头,色彩斑斓的烟花升空,火光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其脸上的笑容格外绚烂,褚晏驻足,视线顿了顿,忽地释然了。
罢了,那未解之谜还能日后再想办法打听,除旧迎新就这么一天,她们开心最重要。
阿芜双手合十,对着漫天的烟花闭眼许愿。
“希望唐姐姐能够快点好起来。”
“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平平安安。”
“希望……”
褚晏就没见过谁许愿许这么大声的,连忙提醒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芜转头,许是因为喝高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斜睨了褚晏一眼,嫌弃得明晃晃:“你不懂。”
一看就是个没有正经许过愿望的,闭嘴吧。
完了,阿芜又转头向虞秋秋寻求认同:“许愿就是要这样说出来才会被神明听见的,对吧嫂嫂?”
这个还是之前嫂嫂教她的呢,她那次超级幸运的,许愿发财,当天就赚到了一大笔钱,还给自己赎了身。
阿芜自觉对许愿这事很有经验,继续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虞秋秋仰头看着烟花,不置可否。
“你没有愿望要许吗?”褚晏走到虞秋秋身侧,奇怪问道。
阿芜许愿都已经许了一长串了,虞秋秋却仍旧只是安静地观赏这烟花。
虞秋秋撇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声音淡淡:“没有。”
——“我想要的自己会去取,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作甚?”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牢靠,相信别人,便等于把自己的命运给交了出去,是个聪明人都不会这样干。”
——“即便是神明,也不会永远垂怜一个人。”
耳边阿芜许愿的声音还在继续,褚晏却看着虞秋秋的侧脸,阵阵失神。
神明不会永远垂怜一个人……
他指尖微动,看向虞秋秋的目光中涌动起了暗潮。
倘若,他偏要强求呢?
持续了一刻多钟的烟花结束,明日还要早起,三人准备回去休息。
行至岔道口,阿芜被丫鬟搀扶走向了另一边。
虞秋秋和褚晏则一块回主院,两人并肩而行。
刚才出来得急,虞秋秋都没带手炉,看完烟花再回去,手已经是冻得冰凉了。
她抬手哈了口气自己搓了搓,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忽地,一双大掌将她的手给覆盖了住。
虞秋秋愣了愣,目露惊奇。
——“狗男人的手怎么还是热乎的?”
褚晏嘴角轻扯,用手给她捂了一会儿,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兔毛手套给她带上。
也不知这手套被他捂在怀里捂了多久,虞秋秋右手一戴上就觉得暖和极了,可是……她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褚晏掏出另一个。???
“就只有一个?”虞秋秋晃了晃自己光溜溜的左手,问他:“那这只呢?”
褚晏反手将其握住,揣进了自己的袖子,目视前方,唇角微勾:“这只我牵着。”
虞秋秋:“……”
为图喜庆,府中到处挂着红灯笼,灯影错落,虞秋秋被他牵着,两人的脚步都放得极慢。
回到主院,虞秋秋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嫣然一笑:“新年快乐。”
褚晏定定地看着她:“新的一年,真的会更好么?”
虞秋秋弯起的眉眼微滞,没有回答。
……
时年四月中旬,皇帝时隔八年,再次启程南巡。
沿途,为了迎接皇帝的到来,各州县纷纷大力整顿起了流民,力求让辖地看起来欣欣向荣、干净整洁。
涂州。
褚瑶背着背篓进城采买,连排队检查的时间,都比往常长了不少。
城门的另一侧,大批以乞讨为生的流民被从城中驱赶了出来。
“官爷行行好,您就让我们留在里头吧,这被赶出来,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呦!”
这年头,也就城里人稍微富裕些,乞讨的时候说些好话,还能讨到几个子儿,被赶去乡下,他们又没有地,人农家人自己都吃不饱,哪还能施舍给他们?
这不是在将他们赶出城,这分明就是在断他们生路啊!
不少乞丐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愿离开。
然而上头下了死令,此事根本不容商量。
“敬酒不吃吃罚酒!”
负责驱赶的官兵抽刀,闹得最凶的乞丐当场毙命,血溅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
前面排队等候着进城的人隔得近,怕被血溅到纷纷散了开,惊恐的尖叫声更是震耳欲聋。
褚瑶面无表情,见前面排队的人脱离了队伍,直接趁机上前了一大段距离。
她头上包着块洗得褪色的藏蓝色头巾,身上的衣裳虽然也是洗得泛白,但好在没有补丁,像是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妇,为了进城特意穿上了自己压箱底的、最得体的衣裳。
做她这样打扮的人有很多,可即便如此,城门口检查的人看了看她的路引,又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连背篓也检查了一遍,盘问再三,确定她只是进城买东西,这才将她给放了进去。
她先去了药店,买了一些常用的药,接着去肉铺买了一刀五花肉和两根骨头,然后又去粮店买了三十斤的面粉,其他的,还买了一匹布、一件成衣、两双鞋子、一些针线……背篓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背着更是沉甸甸。
皇帝南巡,很快就会路过涂州,她这次采买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再进城了。
然而,当她走到城门口准备出城的时候。
却看见一中年男子朝城门的官兵出示了一块令牌。
褚瑶瞳孔猛睁,那令牌虽然很快就被人给收了起来,但她自信绝不会认错,那分明……分明是褚晏的令牌!
令牌是廷尉司统一的制式,另一面则有一个褚字,不是廷尉司的官令,一般是为了方便底下人办事查案证明身份之用,她从前见过几回。
那人收起令牌,紧接着又拿出了一张画像,问:“见过这个人么?”
官兵看了看画像:“好像有点印象。”
他挠了挠头,抬眼瞥见褚瑶,立马对上了号。
“她在那!”
第140章
几乎是在城门官兵看见她的那一刹那, 褚瑶当机立断便将背篓里的东西全给洒了出来,自己只拿了盖在背篓最上面的一个包袱。
“这些都不要了,谁捡到算谁的!”
喊完这句, 褚瑶便朝反方向撒足狂奔了去。
寻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人影子, 魏峰一声令下:“追!”
然而,因着褚瑶先前的那句高喊,一下子涌上来了不少弯着腰哄抢东西的人。
他们追人的动线受阻,为了避人, 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再抬眼时, 褚瑶已经跑前面老远,混进人堆里去了。
“见鬼!”魏峰低声咒骂了一句, 立马跟上。
前面是个集市,人来人往, 卖的东西更是眼花缭乱, 刚追的时候, 魏峰还能看见个背影, 可一进了这集市, 稍不留神一错眼儿, 人便不见了。
“该死!”
那人显然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很懂得利用周边的地形脱困。
“魏叔, 我们现在怎么办?”手下的人问道。
魏峰脸色阴沉,点了两个人:“你, 还有你,去守住城门, 只要还在这城里,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其他人跟我继续搜!”
这么短的时间内, 她跑不了多远,肯定还在这附近。
褚瑶换了包袱里新买的衣裳、鞋子还有头巾,低头从其身侧走过,看他们一个个找得像是无头苍蝇,唇角扬起了一道轻蔑的笑意。
她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出城门还是去往城中之间她犹豫了一下。
如若可以,自然是出去更安全些,但现在已经有人守在了城门,万一再在出城的时候被认出来……
褚瑶足尖一拐,直接往城中的方向走了去。
……
几日后,皇帝南巡抵达涂州。
涂州太守献出了宅子供皇帝下榻,其余的随行人员则住进了驿馆。
他们会在涂州停留几天,以作休整。
此次南巡,虞青山、褚晏和周崇柯都在随行之列,虞秋秋和阿芜索性也跟着一块出来玩了。
只是他们这些当官的都有要务在身,没办法到处闲逛,所以每到了一处地方,一般都是虞秋秋和阿芜两人相互作伴逛吃逛喝。
“嫂嫂你是想去先吃好吃的,还是玩好玩的?我都可以带你去,包你满意!”阿芜拍了胸脯保证:“我以前在涂州待过一年多呢。”
别的地方她不敢夸海口,但是这里还是可以的。
阿芜挽着虞秋秋的手,看着涂州城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忽地有种重回故里的感觉。
当初,她从乱葬岗爬出来,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涂州给她的印象,和别的地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再次踏到这片土地上,想起自己现如今的生活,和曾经经历的种种,阿芜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谁能够想到,就在几年前,她还在这里为怎么活下去而发愁,而如今,一切都苦尽甘来了,甚至还遇见了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人……
思及自己和世子爷已经定下的婚期,阿芜抿唇笑了笑。
两人手挽手在街上走着,虞秋秋看她一个人突然开始傻乐,问她:“你笑什么?”
阿芜有点不好意思,只道:“就是……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不管是遇见世子爷,还是遇见嫂嫂,又或是找到哥哥,所有的所有都特别幸运!
上天对她真的好好哦,阿芜特别满足。
虞秋秋微微摇了摇头,不是很理解,在她看来,幸运是一件极为虚无缥缈的事情,所有不能为自己所掌控的,她都不喜欢。
阿芜领着她七拐八拐地去了一家卖羊肉汤的店儿。
“以前我每次从这过,闻着那味儿可香了。”
虽然她以前因为拮据一次也没有吃过,只能路过闻闻味儿,但这家店的生意印象里一直都不错,所以……味道应该还可以吧。
阿芜叫了两碗羊汤,里面放了满满的羊肉,然后又在店里买了两个饼子,递了一个给虞秋秋。
“把饼子这样撕成小块泡汤里。”
阿芜教虞秋秋怎么吃,面上一副很懂的样子,但其实她也只是看别人这样吃过。
她以前总想着,等她有钱了,一定要来吃一次,现在愿望总算是达成了,嘿嘿~
阿芜刚把饼撕完,立马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可不知怎的,这汤的味道却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味,喝起来感觉腻腻的。
阿芜把碗放下,鼓了鼓脸颊,脚趾抠地。
怎么办?吹牛吹大发了……
秋秋看她这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原因,这家店卖得便宜,再加上给的肉分量也不错,生意好也就不奇怪了,至于味道,和前两点比起来,一般选择来这里吃的人反倒没那么在乎,更多的是为了尝个荤腥。
只是她们是奔着美食而来的,吃着难免就会觉得有些落差罢了。
虞秋秋和阿芜稍稍尝了几口便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店里的伙计便端了一碟油炸花生过来。
“咦?人这么快就走了?”
伙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碟花生,有点纠结。
这是有人塞了钱请他送过来的,让他说是店里送的,既然人已经走了,那是不是……
伙计心下意动,背过身去,直接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前面围裙的兜里,嘿嘿,就当是给自己添个零嘴儿了。
褚瑶在不远处看见,冷笑了一声:“找死!”
什么便宜都想占,死了也活该。
只是可惜了她那药。
褚瑶看着虞秋秋和阿芜离开的方向,眸光暗了暗。
她俩倒是运气好,不过没关系,一次不成,她再等下次便是了。
这次遇上她们纯属是意外,准备得有些匆忙。
不过,虽然这次没有成功,却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躲在这犄角旮旯都能碰见她俩,不是天意是什么?
若不是她们自己撞上来,她还不知道这两人也跟着南巡的队伍一块过来了呢。
既然虞秋秋和阿芜在这,那便说明褚晏一定也在。
褚瑶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呵!褚晏不是想杀她吗?那便看看谁先弄死谁好了!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
虞秋秋和阿芜刚回到主街上,便见褚晏寻了过来,后面还跟着魏峰。
阿芜愣了愣,魏叔怎么会在这?
“你们没事吧?”褚晏快步走了过来问道。
虞秋秋不明所以:“没事啊。”
阿芜也跟着摇了摇头,她们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
“发生什么了?”阿芜很是好奇,怎么哥哥看着一副紧张不已的样子?
褚晏松了口气,其实阿芜跟虞秋秋在一块儿,他本不应该担心的,但不知为何,方才他竟是心慌得厉害,而几乎是在那同时,他见到魏峰,从魏峰口中得知了褚瑶也藏在这城中的消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总得要看见了人才放心。
“这几天,你们就……待在驿馆好不好?”褚晏同两人商量道。
话一落,虞秋秋和阿芜幽怨的目光就齐齐射了过来。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趁机到处逛逛,在驿馆蹲着有什么意思?”
虞秋秋盯着褚晏的脸打量了一会儿,发出灵魂一问:“你是看我们俩玩心里不平衡么?”
阿芜听见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目露谴责: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褚晏:“……”
莫须有的罪名忽然加身,褚晏眼角抽了抽,本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是忽地又咽了回去。
仔细想想,这借口竟然还不错?
“是。”褚晏煞有介事:“看你们俩个成天在外头逛来逛去,确实心里有点不平衡。”
阿芜:“……”
虞秋秋:“……”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狗男人承认了!”
——“这究竟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
褚晏被两道越发幽怨的视线给盯得差点破功,终是退了一步:“你们想去哪今天还可以去,我陪你们。”
虞秋秋挑眉:“你负责的差事办完了?”
褚晏风轻云淡:“哦,我丢给周崇柯了。”
“啊?”阿芜一下子从靠着虞秋秋的姿势站直了起来,目光中对褚晏的谴责又多了一分。
每到了一处地方,世子爷就要负责稽察一遍各级衙门、官吏办事的优劣,本来就已经很忙了,哥哥居然还把自己的事情扔给世子爷?
“不带这么压榨人的……”
阿芜小声嘟囔着,不高兴就只差写在脸上了。
“嘿!”褚晏被她这样子给气笑了。
他要不是为了找人,能把事情推给周崇柯么?
再说了,他拢共也就干过这么一回吧?瞧她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十恶不赦呢。
褚晏心情复杂,他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还要不要逛?”褚晏没好气问道。
阿芜撇了撇嘴:“哼!你陪嫂嫂逛吧,我要回去了。”
世子爷太可怜了,她回去陪世子爷一块吃饭。
看着阿芜气冲冲地往回走,褚晏示意魏峰跟上送她回去。
剩下虞秋秋和褚晏。
“你呢?回去还是继续逛?”褚晏问。
虞秋秋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继续逛喽,不过我肚子有点饿了,现在先去吃饭。”
——“某人肯陪着逛,不使唤那不是浪费么?”
虞秋秋望了望附近的酒楼,很快便有了目标,两手一背,脚步轻快:“跟上。”
褚晏失笑,无奈叹了口气,认命跟了上去。
虞秋秋这性子和阿芜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太过理性,一个却是经常感情用事。
有的时候,他真心希望两人能稍微中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