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日升月落, 不知不觉到了阳春三月,齐聚京城的举子间紧张氛围愈发地明显,就连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荟萃楼也冷清了下来, 都在各自做着最后的准备。
终于,时间来到三月十五, 会试拉开了帷幕。
会试一共考三天,建朝之初,原本这三天是分开的,每考完一天后举子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几日后再接着考下一科, 但后来礼部官员为了减轻反复查验搜身的工作量,便上书提议三天连着考, 进了贡院后便不许外出,如此, 便只需要在举子们进贡院前查验一次。
当然, 提议的官员自然不可能说是自己想偷懒, 而是美名其曰三天连考可以考验举子们的意志, 考一天再休息几天和连续三天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压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考验, 如此便可先筛选出一批身体不好或者抗压能力不行的举子, 理由无懈可击, 这个提议很快便被批准了,并且延续至今。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贡院门口的举子已经排起了长队等候查验。
虞府的马车停在了路边,虞秋秋掀开侧边的帘子看了看, 褚晏个头高,她一眼便在队伍中寻到了他。
“哥哥在那!”虞苒兴奋中又带了些紧张, 连指向褚晏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虞秋秋失笑,出声示意外头的小厮将准备的东西给送过去。
虞苒呵笑着用另一只手将自己发抖的那根手指包住拽了回来,然后很铁不成刚地左手打了右手一下,她这手可真不争气啊,又不是她去考,她紧张个什么劲?
褚晏收到了小厮送来的东西,是一个篮子,上面盖了一个坐垫,掀开左边是一个放在小炉子上的砂锅,下面还备了有木炭,右边则是一些食材,米面以及一些经放的腊肉腊肠……甚至还有几个鸡蛋。
想起自己温书到昨天,到了晚上才想起要备吃的,匆忙去夜市上买了十七八个饼,褚晏笑了笑,心中淌过一道暖流,有这些倒是不用再去啃那堆已经变得干硬的饼了。
这些是虞苒准备的,还是……
褚晏寻着小厮离开的方向看了去,远处路边有一辆虞府的马车,侧帘被掀开,一人趴在那车窗边上,这会儿太阳还未升起,光线有些暗,再加上隔了有些距离,他始终看不太分明,但光从那挥手的幅度来看,定是虞苒无疑了……
他抬手回应了一番,可直到车帘放下,都没有看见虞秋秋的身影。
褚晏轻扯嘴角笑了笑,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她没有来么?
——“唉,也不知道狗男人时隔多年再考还行不行,这心机赘婿往上爬的第一步自然是得先入仕,他得拿到入场券才行啊,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后面的剧本岂不是白瞎了?”
褚晏听见,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便眸光骤亮,原来她来了啊。
他不由得轻笑出了声,只是——
“入场卷?剧本?”褚晏低声复念着这几个字。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他实是不太明白虞秋秋为什么会执着于玩这种真人戏剧扮演的游戏,是因为兴趣爱好么?
前面的队伍挪动了,褚晏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
虞秋秋给他设定的角色是什么来着,哦,心机赘婿……
褚晏心里发凉,尤其是在想到自己这心机赘婿的最后下场时,那心简直就更凉了。
按照虞秋秋的剧本,他这心机赘婿大抵会在到达人生巅峰的时候被她给消灭掉。
啧啧啧,这哪是游戏啊,这分明就是把生死局!
偏偏照虞秋秋那性子,他若是不入局的话,她指定能一脚把他踢开,这不入局还不行。
褚晏抬手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疼。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开这死局呢?
褚晏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周崇柯却是看得想打人了,场地有限,队伍排的不是笔直一条,而是蜿蜒成了盘龙状,是以,周崇柯虽然按次序是在褚晏后面,但站的方位却是在褚晏前面。
从褚晏叹气再到他揉眉心这一系列动作,周崇柯看得那是清清楚楚。
虞苒给他这做哥的准备了东西,褚晏倒好,在这又是叹气又是皱眉,怎的,还苦恼上了?不想要给他呀!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炫给谁看呢?”周崇柯咬牙切齿。
“诶?”周崇柯前面的一人回过了头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为什么要骂他?
“……”
周崇柯:“没说你。”
“哦。”前面的人又转了回去。
周崇柯又继续酸溜溜地瞪了那不识好歹的人一会儿,接着便将目光移向了路面的那辆马车。
刚才虞苒一个劲地朝褚晏挥手,他十分怀疑,即便他和褚晏相隔不远,但虞苒根本就没看见他。
周崇柯叹了口气,心生感慨,果然,人还是得有名分才行。
“在这叹什么气呢?”贺景明去给周崇柯买早点,回来时候就看见周崇柯在这唉声叹气,怎么,临到要考了,在这大叹不妙呢?
周崇柯斜睨了贺景明一眼,拿过他手里买回来的肉包子,化悲愤为食欲,没一会儿就解决掉了好几个,其间因为队伍的移动,不期然地又瞥见了褚晏手里拎的那个篮子,这才想起回答贺景明的问题:“我在这叹我命苦呢。”
贺景明满头疑惑:“啊?”
周崇柯吃完最后一个小笼包,幽幽道:“某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送吃食还愁眉苦脸,而有的人,想要都没人送,这不是命苦是什么?”
贺景明听完后,一整个面无表情。
所以……他刚买的那笼肉包子都喂狗了是么?
褚晏进了贡院后,虞府的那辆马车便缓缓离开了。
“虞姐姐,你知道京城哪里的寺庙最灵验么?”虞苒虽然嘴上嫌弃着自己的哥哥,可真到了这决定命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担心紧张,总想要做点什么。
虞秋秋挑了挑眉,偏头看向虞苒:“怎么,你想去上香?”
“嗯!”虞苒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虞姐姐你一般都是去哪上香啊?”
她虽然来京城也有几个月了,但其实没去过多少地方,京城这地儿又大,关于做什么事情要去哪,她到现在还没怎么摸清楚头脑,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了虞秋秋身上,睁着一双求知的大眼睛,等待虞秋秋回答。
虞秋秋:“……”
虞苒这问题可就问错人了,她一般都不上香,不过,看虞苒这恨不得现在就去佛前磕头的积极模样,这等个人信仰问题她也就没再多言了,她虽然不信佛,但在哪上香她还是知道的。
虞秋秋掀开侧边车帘:“你要去上香的话,从这往东走,有个皇觉寺,那边——”
“那边什么?”虞秋秋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虞苒好奇她看到了什么,便探着身子凑去了车窗边。
然而,入目的除了一辆马车,什么也没有,只是——
“这马车怎么看着好像有点眼熟?”虞苒凝起眉头,她总觉得这马车她好像在哪见过。
虞秋秋提醒她:“那是宁王府的马车。”
“宁王府?”虞苒一头雾水,在脑子里寻摸了一通还是没对上号。
虞秋秋只好又换了个更具体的,道:“长乐郡主。”
虞苒:“!!!!!”
几乎是唰地一下,虞苒就把车帘给放下了。
宁王府她不知道,但是长乐郡主那她可就印象太深刻了。
她之前刚来京城,在京兆尹府衙,还没出息地被长乐郡主给吓哭了……
就是现在,一想起长乐郡主,她的脑子里还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句——“我要把你抓起来!”
虞苒猛地打了一寒颤,太可怕了。
虞秋秋看着虞苒这心有余悸的样子,生生地被她给逗笑了。
“那就是个纸老虎,一吓胆就破了。”虞秋秋拍了拍虞苒的手背,一派轻松道:“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虞苒:“诶?”
她愣愣地看向虞秋秋,是她的错觉么,虞姐姐怎么好像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不过,长乐郡主怎么会来这边?”虞苒很是疑惑,她们才驶离了贡院没多远,长乐郡主的马车又是与她们相向而行,那分明……就是去贡院的方向。
虞秋秋笑了笑:“你知道多米诺骨牌么?”
虞苒眨了眨眼,什么东西?
“啊,你应该不知道。”虞秋秋觉出自己的问题超了纲,便索性自问自答了:“人和人之间的命运交织,当一个关键部分发生变化后,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像——”
虞秋秋看向虞苒,就像你和长乐,或许……还有其他人。
虞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什么什么?
虞秋秋移开视线,却是没再继续解释了。
找到关键节点,用最小的力量,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可比废大力气去逐个击破有意思多了。
而这,便是她的虞氏美学。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虞秋秋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
……
宁王府的马车内,长乐扯着张帕子,整个人都快纠结成麻花了。
“郡主,前头就是贡院了。”外头的侍卫提醒道。
长乐听后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符纸,深吸了一口气,来都来了,怎么也要把这符给他送过去,这可是在文殊菩萨面前开过光的呢,指定能让文曲星下凡来保佑他!
“嗯!没错!这多重要!”
长乐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下车,然而还没出去又倒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这非亲非故的,她突然去送他一张符,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啊?
长乐趴在车壁上,再度陷入了纠结。
“郡主,贺世子好像要走了。”外面举着千里眼负责观测的侍卫提醒道。
“什么!”长乐一下子探出了头,着急道:“他进去了?”
侍卫默默指了指远处的一辆马车,道:“不是,贺世子好像是准备回去了……”
回去?
长乐不解,为什么?
据她所知,贺世子也是举人,应该也会参加这次的会试才对,这怎么都到贡院了又回去了呢?
侍卫很快便给她解了惑:“贺世子脸上看着好像不太高兴,嗯?他还回头往那堆举子中瞪了一眼。”
“什么!”长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登时怒从心头起,真是岂有此理!
她气鼓鼓地指挥马车驶了过去,拦下贺景明的马车后,立刻就跳下了马车,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贺景明的车帘。
“是有人欺负你么?还是有人排挤你?”
“是谁?那人的名字叫什么!”
长乐突然出现,贺景明先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长乐的一连串问题就直接把他给问懵了。
贺景明:“哈?”
第162章
见长乐一副要给他出头的样子, 贺景明过了一会儿,总算是理清楚了思绪。
所以……她是以为自己被人威胁恐吓了,不敢进考场?
贺景明看向长乐, 不由得笑了起来。
长乐:“???”
笑什么?
长乐一下子愣了神,不过……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没有人欺负我。”贺景明笑道。
举人参加会试, 是需要自己申请的,由原籍所在地经审查后发给咨文,然后拿着这个咨文去礼部投送,之后才能拥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而他——
“我没有报名这次的会试。”贺景明解释道。
“诶?”长乐惊讶, 他没有报名?那她……
长乐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符纸,刚想藏起来, 一阵风吹过,却将符吹走了, 长乐心中一惊, 立马伸手去够, 可纸本来就轻飘飘的, 被风吹得在空中打着旋, 她跳起抓了好几次都没抓到, 最后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符乱飞, 飞进了贺景明的马车里。
长乐:“!!!!!”
贺景明将符纸捡起, 准备递还给她,可当他目光触及到那上面的文殊菩萨像时, 递出去的动作却是顿了顿,他掀眸看向长乐, 结合她方才的举动,一个猜测忽然浮现在了心间。
“这是……送给我的?”贺景明问道。
“这是——”被猜中, 长乐瞬间红了脸,垂下眸子,声音也低低的:“因为、因为你之前送了我一个灯笼,礼尚往来,所以……”
长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碾啊碾,他既然不参加会试,想必也用不到这个东西了,她心里有些失落,抬头将手伸了过去,“下次我再送你——”
贺景明将符纸小心叠放好收进了怀中,眸中含着笑意:“谢谢,我很喜欢。”
“诶?”长乐眨了眨眼,他刚才说……他很喜欢?
反应过来,长乐不可置信地看向贺景明,眸中迸发出惊喜,整个人开心地蹦了一下:“真的么?”
“嗯,”贺景明点了点头,“我平常会写些见闻,有这个感觉会文思泉涌。”
太阳初升,光线穿过云层射了过来,长乐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灿烂。
“不过,你为什么不参加会试啊?”
一般男子不都想建功立业做高官么?
长乐好奇地看向贺景明。
贺景明笑了笑,却是不答反问:“你知道春天的银杏是什么样子么?”
春天的银杏?
长乐还真被他给问住了,银杏她见过,可印象里都是秋天银杏叶落黄满地时的画面,春天里的银杏树是什么模样,她却是没什么印象……
片刻后,贡院附近的一棵银杏树下,长乐仰头,发出感慨:“原来,春天的银杏树也这么好看啊。”
满树的银杏叶深浅不一,层层叠叠,新长出来的叶子是嫩绿的,小扇子一般的叶片还没有散开,看着跟花儿一样。
贺景明站在长乐身侧,同她一道仰头看着这棵生机勃勃的银杏树。
四季中,春天是银杏树最具生命力的时候,可人们大都偏爱它的凋零,反而错过了它最好的年华。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被人遗落的美好,我不想错过。”
所以,比起那人人都向往的康庄大道,他更偏爱小径寻幽。
他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高下之分,这只是……一种选择。
贺景明侧首看向长乐,见她懵懵懂懂的,嘴角轻扯笑了笑,终是移开了视线,罢了,他听过太多人说他这是不务正业了,所以,她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他已经……习惯了。
“被人遗落的美好……”长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抬手指向了面前这棵银杏,绽笑道:“就像春天的银杏一样么?”
“嗯。”
“哇!这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贺景明听着却是忽地怔愣住了,她觉得……有趣?
贺景明惊讶地再度转头看向了长乐,她的眸子亮晶晶,像是盛满了星光……
……
会试进行到最后一天,虞府。
虞老爹难得休闲在家,虞秋秋同他一道在府里后花园散步。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晌午,该用午膳了,两人这才出了花园往回走。
“爹。”虞秋秋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叫了虞青山一声。
虞青山偏头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眉眼慈和:“怎么了?”
虞秋秋挽住了他的胳膊,边走边商量:“您觉得我招个状元入赘怎么样?”
虞青山:“你就这么确定他能中状元?”
虞秋秋顿步,惊讶地看向虞青山,却见虞青山笑望着她,睿智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一切。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虞秋秋问,没有半点被戳破的羞怯。
虞青山曲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那天回来,看见你们两个逛夜市了。”
那天他一路看着,也就是最后秋秋没被那小子迷昏头脑跟着进屋,如若不然,他打断那小子腿都是算轻的。
虞青山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半欣慰,一半心酸,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过,入赘……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女儿能够留在自己身边,女儿有意招婿,他自然不会反对,只是——
“等他真中了状元再说。”
想要入赘,那也得配得上他的秋秋才行。
两人回到正堂时,正巧碰见虞苒从另一头过来。
“虞姐姐,你和虞伯伯在说什么啊?”虞苒好奇问道。
虞秋秋:“唔……在说招个状元做赘婿的事。”
虞苒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虞姐姐你要招亲?”
想到自己昨天去寺里只拜了文殊菩萨,虞苒大叹失策,她是不是还应该去拜一下观音啊?
皇觉寺里面好像有一棵挂满红绸的姻缘树,她要不要等哥哥考完出来后提醒他一下?
虞苒的思绪渐渐飘远,可没一会儿又回笼了。
那个时候再去求啥,估计也不管用了,虞姐姐刚才说人选得是状元来着……
……
傍晚的时候,会试结束,举子们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脸上或哭或笑,神态各异。
虞苒等在贡院门口,不断地踮脚往里头张望,还没等到哥哥出来,倒是先看见了周世子。
她想了想,抬手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拦下他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褚晏就在他后头没多远,周崇柯原以为自己又会被忽视,突然被拦下来还有点小惊讶,他按捺住心喜,微微笑道:“还不错,算是超常发挥吧。”
虞苒听后出于礼貌笑了笑,心却哇凉,见到褚晏后,立马就撇下周崇柯小跑着冲了过去。
周崇柯:“……”
这关心,竟是如此的短暂……
虞苒跑到褚晏跟前,紧张地看着他,开口便是:“你考得怎么样?”
褚晏云淡风轻,随口答了一句:“还行,正常发挥吧。”
只是正常发挥?虞苒这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那你……和周世子相比,水平怎么样?”
褚晏眉头微皱,周世子,周崇柯?
前世他俩名次相邻,应该——
“差不多。”褚晏回神,看向虞苒,“你问这个做什么?”
虞苒沉默半响,方才凉了半截的心,这回是彻底凉了。
水平差不多的两个人,一个是超常发挥,一个是正常发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谁这次考得更好。
哥哥这状元是没戏了。
“唉——”
虞苒叹了口气,看褚晏的眼神中满是怜悯:你媳妇儿没了。
褚晏:“???”
……
一个月后,礼部放了榜,此时,正是杏花怒放的时节,故又称此榜为杏榜。
周崇柯派了自己的随从去看榜,自己则是在府里等消息。
“怎么还没回来?”
周崇柯在屋内走来走去,贺景明看得那真是眼睛都快要被他给晃晕了。
“你就不能坐下等么?”贺景明道。
周崇柯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他先前在贡院门口可是听见了,褚晏这次极有可能发挥得没他好,他拿榜首的机会简直就是大增,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他怎么可能坐得下?
这可是破除他万年老二梦魇的历史性时刻!
终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从回来了。
“世子爷世子爷,好消息!”随从边跑边喊。
周崇柯立马迎了出去,“什么好消息?”
随从一路跑回来,这会儿两手撑在膝盖上喘得不行,把周崇柯给急得。
“你快说呀!”他催促道。
随从站直了身子,用他那岔气的嗓子激动道:“世子爷您拿了第二名!”
嘿嘿,世子爷拿了这么好的名次,应该会有赏吧,随从期待地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你说什么?”周崇柯脸上笑容消失,黑沉了下来。
第……二名?
周崇柯死死地盯着随从:“你确定你没看错?”
再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随从被即将到手的金钱冲昏了头脑,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闪闪发光,咧着嘴笑得很是喜庆,这名次太好,世子爷竟然还不相信呢,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世子爷放心,小的我看得真真的,您就是第二名,千真万确!”
又是第二!
周崇柯闭了闭眼,深呼吸气。
“第一名叫什么?”
他不死心地又紧盯向了随从,万一这第一是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呢,反正只要不是又输给了褚晏,他这心高低就能舒服一点儿。
然而——
随从对答如流:“第一名姓褚,叫褚晏。”
周崇柯的脸色,顷刻间黑了个彻底。
该死!怎么又是他!
贺景明看不下去了,过来拍了拍周崇柯的肩膀,安慰道:“第二名不错了,何必对自己要求这么苛刻呢,再说了,这不还有殿试么?”
殿试?
周崇柯听后一下子振作了起来,是了,还有殿试!
乾坤未定,现在就言败还为时尚早,褚晏只是拿了个会元,这状元可未必就是他。
周崇柯看向贺景明:“你说得对,我得去好好准备殿试了。”
与此同时,中书省政事堂。
几位身着绯色仙鹤补子图样官服的大学士走了进来,如今会试已经放榜,不日便要举行殿试。
他们此行过来,为的便是商议这殿试的拟题一事。
相比起会试,殿试相对简单,只考一道策论,一般都是时事政务方面的问题,往年都是由虞青山同几位大学士一同讨论,然后拟出十余道题目,最后呈送陛下,由陛下定夺。
今年……
虞青山指尖在案上轻点着。
那小子这次是会元,之后还真有可能中状元。
未免日后引人口舌、徒增是非,他这次还是避嫌得好。
“这次我就不参与了,此事交由李太傅同诸位一道商定。”虞青山道。
第163章
殿试当天是个大晴天, 保和殿上的琉璃瓦被太阳照得熠熠生辉,反射出的光芒直教人睁不开眼。
今日参加殿试的有一百二十余人,众人进入宫门后, 一路步行至此,人虽多, 可这一路上,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随着礼部官员的指引,众人进到保和殿, 行礼如仪后, 依照会试的名次落座。
周崇柯的位置就在褚晏右侧,余光瞥到褚晏, 周崇柯搭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收紧,今日的这道策论, 他已经重新推敲整理出了新的思路,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他却忽地又犹豫了。
到底是沿用前世的答卷, 平平稳稳拿他的榜眼, 还是放手一搏去另辟蹊径?
周崇柯闭了闭眼, 不由得再度权衡起了利弊, 用新思路作答剑走偏锋, 虽说有赢的机会,但同样的, 也伴随着风险,一旦入不了读卷官的眼, 他便极有可能跌出一甲。
可若是不启用新的思路作答,又完全没有赢过褚晏的可能性。
负责宣读考题的礼部尚书已经行至前方站定, 三声钟响后,拉开手中的明黄卷轴,开始正式宣读。
周崇柯揉了揉太阳穴,仍旧还在头疼地纠结中。
然而——
“请诸位以‘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为题,详书己见……”
周崇柯按揉的动作顿住,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这题目怎么和前世的不一样?
他惊愕抬头,前世明明考的是……边疆治理。
礼部尚书宣读完后,合上卷轴时不期然地和周崇柯来了个对视,他看了一眼周崇柯的位置,当即便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回事,瞧着之前的名次还不错,怎么这会儿跟傻眼了似的,别不是个绣花枕头吧?
他咳嗽了一声,出声警告:“作答时间自即时起至日落,未能完卷者将列于三甲之末!”
周崇柯:“……”
这是在点他呢。
“唉——”
纠结了半天结果是白纠结,真是浪费他感情,周崇柯长长地叹了口气,提笔蘸墨。
整个殿内纸笔的摩擦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开始构思行文。
时至中午,经历了一上午的紧张构思,不少人停了下来稍作休息,顺便掏出了自己准备的吃食填肚子。
会试排在第五的林修远借吃饼的间隙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御座。
御座是空的,殿试的主考官按理来说是皇帝,只是,如今时间已经过半,皇上也未曾现身,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见到圣颜。
林修远快速将饼吃完,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进京赶考了,十五岁中举,他也曾是家乡人们口中的天才,可之后的三次名落孙山,却让他从云端跌落,生生沦为了笑柄。
接连的失败,让他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就连身边的人也都在劝他放弃,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去低声下气求人,只为谋个小小县官。
他想要扬眉吐气,他想要衣锦还乡,他想要那些曾看不起他、奚落他的人,再也高攀不起他!
所以,他不仅要挤进一甲,他还要留在京城,做个京官!
太多太多的欲望充斥在林修远心间,他太渴望成功了,而这次,是他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林修远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再次集中精神,目光坚定,只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差错,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草稿誊抄下来。
工工整整抄完一页纸,林修远活动了一下手腕,可甫一抬头整个人却愣了一下。
他的位置在会元的后边,之前他吃饼的时候,会元在停笔休息,如今他已经抄完一页了,会元竟然还在停笔休息。
难道是思路受阻了?
林修远心中一喜,顿觉自己挤进一甲的机会大增,誊抄后面的内容时,不由得又仔细斟酌了一番。
褚晏两手抄起,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份答卷陷入了沉思。
是的,当别人还在誊抄答卷的时候,褚晏已经写完了,他根本就没有打草稿,直接一气呵成落笔成文,一上午的时间不仅完成了作答,字迹之工整无一处更改不说,而且……还写了两份。
他现在唯一比较纠结的就是,到底要交哪份上去?
两份答卷的核心内容都差不多,一份言辞犀利,另一份则平和许多。
真要比较起来,当然是第一份更出彩一些,只是写得太过慷慨激昂,瞧着像是准备大展拳脚,多多少少有点违背他本心。
他已经当了两辈子的官,对权力早已经没了最初时的那般渴求,再加上……
想到虞秋秋给他规划的死亡路线,褚晏猛地打了一激灵,那是万万不能走的。
他的视线在两份答卷之间来回游移。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终是选定了一份将其叠放在了上头。
本心不本心的,现在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他得拿到入场卷才行。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伴随着最后一张答卷的收起,此次的科考正式地画上了句点。
之后便是为期两天的阅卷工作,包括六部尚书在内的八位大臣轮流阅读每份卷子,分别做出记号并写下评语,最后由首席读卷大臣商定名次,挑出前十份呈到御前,由皇帝钦定一甲,即前三名。
两日后,御书房。
一太监躬身上前:“禀陛下,李太傅求见。”
“李太傅?”正值壮年的帝王合上奏折,眉头微微皱起,“他来做什么?
李太傅是皇后的父亲,贵为国丈,虽挂了个太傅的头衔,实际上却不怎么掺和政事,平日里更是鲜少进宫。
想到此前皇后求到他跟前,想为此次会试落榜的侄子破例谋个官职,他才拒绝了没几天,太傅又来求见……
晟帝的眉头越发紧皱了起来,打发走了小的又来了老的,他们李家人在朝为官的还不够多么,贪得无厌,真当这大雍是他们李家的天下了不成?
这也就是皇后膝下没有皇子,如若不然,只怕是会更嚣张!
一时间,晟帝的脸色难看极了,只是太傅毕竟曾经是他的老师,顾念着这一层师生之谊,晟帝到底还是将人给宣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副笑脸,半点不见方才的愠怒:“今儿刮的是什么风,竟是把太傅给吹来了?”
“诶呦,陛下折煞老臣了。”李太傅连连摆手,接着便两手呈上试卷,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殿试的评卷结束了,这是前十位的卷子,呈请陛下阅览。”
晟帝微微有些错愕,不是为他那孙子的事来的?
晟帝略微打量了李太傅一眼,心中的不悦淡了些,而后令人将卷子给接了过来,边看边道:“虞卿也太不像话了,竟是躲懒将差事甩给了太傅,回头朕得罚他。”
李太傅呵呵笑了起来,他身形有些发福,一笑起来浑似个弥勒佛。
“非也非也。”李太傅替虞青山解释道:“虞相这是在避嫌哩。”
晟帝看着第一名的卷子,正觉惊艳,忽地听见这句,愣了一下。
“避嫌?”晟帝目色微敛,“怎么,他虞氏一族今年也有人科考?”
也?
李太傅敏锐捕捉到了这字眼的不同寻常,心下微沉,陛下到底还是对他们李家起了忌惮。
呵!李太傅心中冷笑了一声,当初夺嫡要借他李家的势,那是恨不能他李家再树大根深些,如今登了基,倒是又看不惯了。
自大皇子夭折后,这么多年他的蓉儿都没能再孕育皇子,说到底不就是在防着他们李家么。
李太傅心知肚明,面上却笑意不改,只当不知,接着又替虞青山解释道:“不是有人科考,虞相是准备挑个新科进士做女婿呢。”
晟帝眉梢挑起,忽地开怀笑了起来,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只听他道:“虞卿这也太谨慎了,他什么为人朕还能不知道?挑个女婿哪里用得着这般避嫌,他还怕人说他徇私枉法不成?”
李太傅笑而不答,心中却腹诽,君心难测,小心使得万年船不是?
只是,皇帝似是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虞卿的女儿是今年及笄吧?”
李太傅点了点头:“应该是。”
晟帝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责备:“他这也太心急了,朕原本还想给他家闺女指门好亲事,不曾想,他倒是自己先挑上了。”
李太傅:“……”
这他能说什么?只好继续陪笑。
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说什么指门好亲事,这话也就是说得好听,虞青山若是真找个了朝廷重臣做亲家,恐怕第一个急的就是他。
这会儿听虞青山要选个没甚根基的新科进士做女婿,说不定还在心里暗松了口气呢。
李太傅看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晟帝装模作样遗憾了一会儿,便状似无奈地撑起额头道:“罢了,既然他自己想挑个新科进士,那朕也就不瞎点鸳鸯谱了。”
李太傅:“……”哦。
“哦对了,虞卿这是要嫁女儿还是招赘啊?”晟帝翻了一会儿试卷,又停了下来抬头问道。
“听说是招赘。”李太傅微笑。
晟帝挑眉点了点头,“也是,他就一个女儿,肯定舍不得放出去。”
不过——
“他要是想挑个状元入赘这回只怕是不能如愿了。”晟帝面上带着微微笑意调侃,他看着手中的这份试卷,摩挲了一下下巴,此人笔锋凌厉,陈词慷慨激昂、言之有物,瞧着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这样的人,哪里会肯入赘?
晟帝摇了摇头,将状元卷放到一边,又参详起了后面的:“这探花估计还有点可能,诶呦,不行不行,这都二十五了,估计早就成了家,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晟帝翻着前十的卷子替虞青山筛了个遍,笑容越拉越大,至于榜眼,晟帝直接略过了,没提。
……
前十的名次照旧,皇帝并未作调整,翌日于金殿接见前二甲,是为小传胪。
前三名赐进士及第,即一甲,第四至第十名,赐进士出身,即二甲。
至于第十名之后的,则赐同进士出身,即三甲,得等到后面的名次都确定下来后再行接见。
传胪后,一甲三人身挂红绸,在宫廷的鼓乐仪仗队拥簇下,出正阳门跨马游街。
周崇柯骑在马上,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前面的褚晏,最后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又是老二!
街道两侧,围观者众,林修远中了探花,一整个心潮澎湃,沿路往他们身上抛鲜花、手帕、香囊的不计其数,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只是——
“噫,这探花怎么还没状元和榜眼长得好看?”旁边不知是谁嫌弃了一句。
林修远听着,心口仿佛被射了一箭。
此时,一个香囊打到了他胸前又落到了马背上,他捡了起来,谁知扔香囊的人竟是急了。
“啊呀!错了错了,扔错了,这怎么扔到探花身上去了,我要扔的是状元啊,实在不行榜眼也行啊。”
林修远:“……”
他嗖地一下就把手里的香囊给扔了回去,不想给他,他还不想要呢!
他抬目看向前面的两人,不同于他的门可罗雀,人家被投掷物砸得还需要抬手抵挡……
他这一日看尽长安花,看的尽是别人的花了。
林修远心里酸溜溜的,很是不岔,切!一个个都只会看脸!
唉,要是陛下也看脸就好了,这样,挑个好看的做探花,他名次说不定还能再往前进个一两位。
只不过现在名次已定,他也就只能想想了。
如今,他虽然如愿夺得一甲,不日就要入翰林院成为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但想要真正在京城站稳脚跟,却是没那么容易,尤其是他们这等没有根基的外来人。
他需要找个左膀右臂。
林修远的目光再度看向前方。
排在他前面的榜眼据说是个侯府世子,这样出身的人,大抵会眼高于顶,林修远不打算在他身上白费功夫去自讨没趣。
最前头的状元……听说父母双亡,关键是同他一样出身寒门,林修远抿了抿唇,这人倒是可以结交一番,应该同他有不少共同语言,日后熟络了,若是人不错,他不介意让他爹娘认其做个干儿子。
这样从小失去双亲的人,一定会很渴望亲情,到时候只需要让他爹娘对其稍微好一点,便可使其成为他的一股助力,或者,他还可以将自己的小妹嫁给他,这样就捆绑得更深了……
林修远想得出神,却是没注意到最前头的褚晏接到了一颗绣球。
褚晏抬头看向路边的一处楼阁,虞秋秋倚在窗边,朝他唇角微微勾了勾。
——“游戏,要开始了。”
第164章
临州。
天还未亮, 新兵营的号声便已经吹响了。
这是起床号,号声结束后还未达到练兵场集合的士兵,可是要领罚加练的。
一天的正式训练本就已经排得很满了, 再加练那纯粹是给自己找苦吃,谁也不愿意为了这多睡的一两柱香时间去多练上一个时辰。
是以, 起床的号声一响,原本安静的营帐几乎是立刻就传出了响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兵荒马乱过后,动作快的士兵已经冲出营帐开始往练兵场那边跑了,动作稍微慢些的, 即便还没穿戴好, 那也是踩上鞋子,拎着衣裳就出来了, 边跑边穿的大有人在。
“我滴个老天爷,可算是赶上了。”
同一队的孙老三赶着号声结束的最后一刻赶到了位置, 他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真是跑得他魂都要飞出去了。
不过, 瞧着那些因为慢了一会儿而被拦在场外的人, 孙老三心中又生出了庆幸。
“值了。”
不枉他这么玩命地跑哇, 孙老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长痛不如短痛, 比起事后加练, 这会儿虽然累,却是幸福多了。
“这军营里混口吃的还真是不容易。”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慨, 而后便引来了一众附和。
“可不是么,这一天天的起得比鸡早睡, 睡得比狗晚,老子都快被训成孙子了。”
“人村里的牛都不带这么犁地的, 那姓陆的真是不做人!”
……
众人纷纷叫苦不迭,可也就只敢在这小范围地抱怨几句,舞到陆将军面前去,那却是万万不敢的。
人陆将军虽然年纪尚轻,却是有实打实的功绩在身的,先前有个部族叛乱,仗着地利很是嚣张,久攻不下之际,人陆将军带了二十余轻骑孤军深入直接取了那首领的项上人头,这胆气绝非常人可比,不服不行。
只是服气归服气,却是一点都不妨碍他们给人取外号。
“也不知道今儿这陆阎王心情怎么样?”孙老三歇了一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仰头看这天上星光点点的,估计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
“诶——”
孙老三叹了口气,天气好有什么用,天气再好他们也没假放,说到底,还是得那陆阎王心情好才行。
可问题是,这么多天了,就没人见他笑过,等他心情好大发慈悲,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孙老三就纳了个闷了,他转后看向排在他后头的唐大刚,“哎大刚,你说那陆阎王到底有什么不顺,成天黑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媳妇儿跟人跑了呢。”
“咳咳咳咳咳……”唐大刚忽地咳嗽了起来。
孙老三:“看吧看吧,我就说你起那么早露气重容易着凉,这会儿咳嗽了吧。”
不比他们每天都在生死时速,唐大刚却是回回不待号声响便起了,通常他们还在着急忙慌地穿衣穿鞋洗漱时,她就已经站在这有一会儿了,脸不红气不喘的,从容得很。
但可见,这从容也是有代价的,瞧瞧,这不就染上风寒了?
孙老三成功为自己的晚起找到了借口。
然而,唐淼缓过劲来后却是摆了摆手:“没着凉,呛的。”
孙老三:“……”
呛的?他寻思着他刚才也没说啥吧,这怎么还能呛着?
孙老三挠了挠了后脑勺,很是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无瑕去思考这些了。
陆行知刚从远处过来,还没走到那高台上,孙老三就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完犊子,陆阎王今儿又是阴天。”
孙老三低声哀嚎:“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唐淼站在人堆里,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台上那人依旧挺拔英朗,只是与同她在一块时的收敛不同,这会儿的他,多了几分肃杀,气势逼人。
听着耳边的哀嚎声,唐淼沉默没有说话。
平时训练严苛,真有一天上了战场,说不定就能够保命,她从小常听她爹念叨,自是明白这些,可旁的人参军,有的是因为兵役,有的是为了温饱,却是未必能想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
只是她明白归明白,听到旁人的抱怨,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算算时间,她瞒着所有人进军营,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期间有托人报平安,但行知没见到她人,估计是放不下心。
良久后,她出声道:“再过几天……应该会好一点。”
前面的孙老三微微侧首,气音询问:“为啥?有小道消息?”
唐淼默了默,“没有,我猜的。”
她估摸着,今年的春闱应该是尘埃落定了,不出意外,褚晏中状元的消息这几天就会传来,到时候,行知许就不会盯他们这群新兵盯这么紧了。
褚晏幼时便做了行知的陪读,两人一块长大,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情分非比寻常。
她记得,上辈子褚晏中了状元,行知可是比他自己升了军衔都高兴,这次等消息传来,他们大抵能沾光松快上几天。
盼只盼褚晏那头可千万别出了茬子。
想到这,唐淼愣了一下,紧接着心中便叹起了世事无常,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指望褚晏的一天……
操练了一上午,众人都汗流浃背,打了饭三五成堆地蹲坐着吃饭,那味道,简直就是汗臭和菜香齐飞。
唐淼……唐淼心无旁骛,捧着碗一心干饭。
人是铁,饭是钢,谁也不能影响她唐大刚吃饭!
“你们说,咱有可能编入禁卫军么?这皇城脚下当兵多威风!”
“你可拉倒吧,京城那等好地方还能轮得到我们?要我说……”
旁边的人吃着饭都堵不住嘴,还在侃大山,说话间,粟粒喷飞,唐淼侧了侧身,背对向他们护住自己的碗,免得溅进来,对他们说的那话题那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到底要怎样才能立功,她得往上爬才行。
思索间,旁边的人说着说着又吹起了牛皮,激动时,那嗓门大的,唐淼简直恨不能再生出双手来捂耳朵。
“看见没有,就我这体格,往那城门口一站,北辽的使臣过来了,都得吓得两股颤颤。”
“你这算什么,我听说北辽的人,大多都膀大腰圆,一家一个能抵你两,要我说还得是像是我这样会用巧劲的才行,到时候老子打遍天下无敌手,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光会使巧劲有什么用?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等北辽的人来了,老子上去就是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再来个扫堂腿!他们还不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叫爷爷?”
唐淼听得嘴角抽搐,谁家使臣好端端的会去和新兵蛋子打架啊……
她默默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不过,北辽的使臣?
唐淼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北辽今年会派使臣过来,他们大雍自然也会派遣使臣过去,到时候就需要有士兵护送。
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护送的队伍中有一批士兵是从陆行知手下这批新兵里抽调的,后来,护送的路上出了岔子,行知还因此受到了牵连。
想到这,唐淼那根弦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不行,她一定要努力选进护送的队伍中去!
“诶诶诶大刚你去哪,去洗碗帮我也洗一下!”
“还有我的!”
后面传来几声大喊,唐淼头也不回:“滚犊子,自个儿洗去,老子要去练功!”
“练功?”
吹牛皮的几个面面相觑,这一天的训练还不够,怎么还有人自己加练的?
良久后,一人发表猜测——
“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听我们吹牛上头了吧,真准备去练功打北辽使臣啊?”
其余几人听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紧接着双目猛睁,拔腿就追了上去。
好家伙,他们别不是把大刚给忽悠瘸了吧?
“大刚!”
“大刚你快回来啊!大刚!!!”
……
与此同时,京城。
殿试的名次全部出来后,皇帝再度接见全体进士,即为大传胪,再之后便是宴请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了。
今日这琼林宴乃是皇帝赐宴,虽然皇帝只来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但在座者仍旧无一不是满面荣光。
席间觥筹交错,不少认同年的,林修远却是一个人坐得稳如泰山,完全没有要去和他们攀谈的意思。
在场的虽然都是进士,如今看着差别不大,可那也就只是表面上罢了,可别小看了这一甲和二甲三甲的区别。
像他这般一甲及第的进士,那是可以直接入职翰林院的,其余的那些人顶多有几个能通过吏部选拔做个庶吉士,再剩下的那些,就得等着哪个地方有空缺出来再派官了。
这等候派官的时间,运气好的一两年,运气差等上七八年也是有的,而且还不一定能保证人人都有官做,就是走运成功补到缺,那也大多不是京城这等繁华地界,偏远得很。
再者,纵观朝中的那些个重臣,哪个不是翰林院出身?他今后光是这出身就比那些二甲、三甲的清贵上不少,日后的发展,那肯定也是注定天差地别的。
可以说,今日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日后都不会再与他产生交集,更别说见面了。
是以,林修远不太愿意去结识这帮同年,对自己日后的仕途帮不上忙不说,一旦交好,还极有可能求他给牵线搭桥,这纯粹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目标很明确——
林修远四处搜寻,纳闷嘀咕:“奇怪,褚晏哪去了?刚还在这呢?”
他端着一方酒樽边走边寻,终于在走到一处假山旁的时候,看见了那八角亭下的半边人影。
原是躲这来了,这地方倒是怪清静的,想来定是和他一样不想被那些同年给巴结上,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林修远绕过假山,刚想走近去打招呼,却在迈出脚看到褚晏对面坐着的人时,嗖地一下又退了回来,他整个人后背都贴在假山石上,满心震惊。
怎么回事?是他看错了吗?褚晏怎么会和李太傅在一块?
他不可置信地又探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听见太傅同褚晏道:“老夫有个嫡亲孙女儿,与你正好年纪相仿,有空,不妨来我李府坐坐。”
林修远听见登时就惊了,太傅这意思……竟是有意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褚晏?!
林修远背靠回假山,震惊之余,心里直冒酸水。
他原以为自己和褚晏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不曾想,人家却是马上就要攀上高枝了。
太傅虽然不掌实权,比不得虞相如日中天,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国丈啊!更别提那李家自大雍建朝之初便是大族,到如今更是已经盘踞了多年,树大根深关系错节,稍微搭把手,不知能少走多少弯路。
林修远眼红得不行,这泼天的富贵,怎就没轮到他?难道是嫌他年纪大?
正遗憾着,林修远却突然听见了一道仙音。
“晚辈已心有所属。”
林修远:“!!!”
好家伙,这么好的机会,褚晏居然拒绝了!那他岂不是……
林修远眸光骤亮!
片刻后,林修远找到了机会,端着酒樽上前,朝太傅作了一揖:“晚辈仰慕太傅已久,不知——”
没等他说完,李太傅便打断拒绝了他:“不喝了不喝了,老夫醉了。”
府里还有人在等着呢,回去晚了,那老小子指定又要念叨,可没功夫在这跟人喝酒了。
说罢,李太傅便走了个飞快。
林修远:“……”
那步伐矫健得哪里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拒绝得真是有够敷衍……
林修远脆弱的心灵顷刻间碎了一地。
……
李府。
李太傅一进门就抬手点了点屋里坐着的那人:“老夫都挖不动的墙角,这下你可放心了?”
虞青山轻笑起身朝李太傅拱了拱手:“有劳李伯。”
“呵!你小子,有事叫李伯,无事叫太傅,哄得老夫被你差遣得团团转!”李太傅佯怒,吹胡子瞪眼:“也就只有你小子,敢拿老夫去做验金石,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喝喜酒。”
虞青山失笑,亲自给李太傅沏了杯茶:“那是自然。”
一盏茶过,李太傅看向虞青山:“我听说,你又在劝谏陛下莫去开凿运河?”
虞青山默了一会儿,眉头蓄满愁思,显然是忧心忡忡:“北辽虎视眈眈,被吞并的幽蓟十六州尚未收回,如若再劳民伤财,怕是有伤国本。”
“啧!”李太傅很是无奈:“他要撞南墙,你便让他去撞,何必——”
“百姓何其无辜?这南墙一撞,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虞青山目光坚毅。
李太傅叹了口气,还欲再劝,虞青山却是直接起身告辞了,那执拗劲儿,直把李太傅气了个倒仰。
“木强则折!”虞青山走到门口时,李太傅到底是不忍,拍桌又劝了一句。
虞青山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学生明白。”
直到虞青山身影消失不见,李太傅还黑沉着一张脸。
半响后,他没好气地摔了杯子。
“你明白个什么你明白!”
贤臣遇明主,自是皆大欢喜,可遇上那位好大喜功的……迟早要遭了厌弃!
李太傅骂骂咧咧,他教过的学生里面,真是没一个像他的!
……
几日后,虞秋秋收到了褚晏差人送来的一沓书。
“褚先生说,这些书是推荐给您的,他读来都不错,若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问他。”
下人告退后,虞苒翻了翻那堆书,发现好几本都是她和虞姐姐已经读过的,很是不解:“哥哥是不是糊涂了,他连他自己的教过的书都不记得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呗。”
虞秋秋翻着那写满了批注的书册,莞尔失笑,狗男人这都已经是在明示他最近有多闲了……
第165章
虞苒原本住在虞秋秋院中的西厢房, 后来认了虞秋秋做干姐姐后,虞秋秋便令人在府中另收拾出了个院子给她住。
这日,她从自己院子出来, 正要去找虞姐姐,却在路上遇见了从外头进来的褚晏, 只见其手里拿着一卷书,走得那叫一个熟门熟路。
琼林宴过后,哥哥并没有立马去翰林院赴职,朝廷给他们这届新科进士放了将近五个月的归乡假, 自古考中进士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多少人十年寒窗为的就是这一刻,朝廷给进士们放这假也是出于一种情感关怀, 好让这些天之骄子们能够有时间衣锦还乡。
不过,旁人是趁着假期衣锦还乡去了, 她哥……
虞苒默了默。
她哥送来那堆书的第二天, 又重新做起了虞姐姐的夫子。
虞苒停在廊下, 等他走过来的时候, 拦住了他的去路。
褚晏扫了她一眼, “有事?”
“事倒是没有, ”虞苒顿了顿, 神色认真:“就是有一个问题。”
虞姐姐说凡事要学会去思考, 不能只看表象,可是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几天了, 还是没怎么想明白,这不, 只好来和当事人问个究竟了。
“什么问题?”褚晏以为她是看书的时候遇到了不懂的,还准备好好回答。
结果虞苒问的却是——
“虞姐姐说你那天送书来有别的用意, 是什么啊?”虞苒八卦兮兮地凑近了问,两眼都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褚晏听得当时额上的青筋就突突跳了几下。
这种问题看透就看透了,没看透就自己憋着,谁没事会当着人面去直接问?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斜睨向虞苒,眉头微皱:“你很闲?”
虞苒:“……”
莫名感觉被鄙视了是怎么回事?
她立刻挺直了腰背,大声反驳:“哪有,我也是很忙的好么!”
褚晏打量了她一眼,满目狐疑:“是么,比如?”
虞苒给气笑了,哥哥这是在质疑她?她看起来像是那种成天无所事事的人么?
她一天要干的事情可多了!
虞苒:“比如——”
褚晏挑眉:“比如什么?”
虞苒沉默,比如她现在就要去找虞姐姐一块聊天喝茶打发时间……
褚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也不催。
可虞苒却再次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挑衅。
输人不能输阵,这她岂能忍?
虞苒下巴一抬:“女孩子的事情,你打听做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加入?”
“有道理,”褚晏丝毫都不恋战,点了点头,紧接着便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你忙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诶?”虞苒愣住。
褚晏却催促了起来,似乎比她还积极:“不是很忙么,快去吧,别耽搁了。”
虞苒懵懵地朝着他指示的方向走了几步。
“嘶——”
虞苒挠了挠后颈,她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想着,她便又回头看向了褚晏。
哪知褚晏开口却道:“我看你也不是很着急,怎么,刚才说的话都是吹的?”
“谁说的!没看我正走着么?”虞苒梗着脖子想也没想就否认了,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走得飞快,仿佛前面就有件刻不容缓的大事等着她去忙。
褚晏看着虞苒离开的背影,手虚握成拳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勉勉强强地止住了那快要从胸腔迸发出来的笑意。
他正了正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闲庭信步继续朝前走去。
片刻后,虞苒站在自己院门口,陷入了沉思。
她在干嘛?
她为什么会在这?
她不是要去找虞姐姐么?为什么要因为哥哥的三两句话就跑回来!
虞苒眉头紧皱,总算是回过了味来。
她就说她刚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是——
“好哇!”
虞苒气鼓鼓地原地跺了跺脚,不可置信地转身往虞姐姐院子所在的方向望去。
哥哥为了把她支开,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
更可恶的是,她居然还真的就中计了!
就刚才她那蠢样,哥哥肯定会在背后笑她。
虞苒气得当场就要折返回去跟虞姐姐告状,可走了没几步,她却又理智回笼停了下来。
不行,海口都夸出去了,她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还不如将计就计去找点事做。
可是……做什么好呢?
虞苒凝眉,再度陷入了沉思。
午时,镜湖旁的一处酒楼。
“祝贺你金榜题名!”
点的菜还没有上来,虞苒先倒了杯酒,朝周崇柯举起酒杯,笑容灿烂。
周崇柯眉梢微挑,举杯同她碰了一下,仰头喝干,之后放下酒杯,垂眸间,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看来苒姑娘最近很忙。”
殿试结果出来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他才等来这顿饭。
周崇柯抬眸看向虞苒,看着她脸上明显有些心虚的表情,心情那叫一个复杂,也不知当初是谁拍着胸脯保证说肯定会记住的……
“呵呵呵呵呵呵……”
虞苒笑得很是尴尬,这个……好像时间是有点晚哈。
她偏移开视线,脚趾抓地,下意识地解释:“那是因为我哥哥中了状元,我太高兴了,所以……”光顾着给哥哥庆祝,没想起你也中了榜眼。
虞苒紧紧地闭上了嘴,完蛋,好像越描越黑了,呜呜呜呜呜还不如不解释呢。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周世子说话,虞苒有点心慌,他生气了?
她悄悄掀眸瞄向对面,不曾想,视线却扑了个空。???人呢?
虞苒左右看了看,最后在窗边找了他,他望着窗外,似乎是在看风景。
她蓦地松了口气,刚才的话,周世子应该……没有听见吧?
既是请客,让客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看风景显然不是待客之道,虞苒站了起来,也走去了窗边,只是这次,她吸取教训,没再解释那些不该说的,而是索性跳过,令起了个话题。
她边走边道:“这儿的风景不错吧,我特意选的呢,就在这镜湖边上,外头绿树成荫,湖光粼粼的,不仅视野开阔,看着也——”心情好。
虞苒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外头距离这酒楼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她哥和虞姐姐,瞧他们的方向,似乎是要上湖边的画船。
虞苒咬牙,看吧看吧,她就知道!哥哥费尽心思把她支开,为的就是他好一个人霸着虞姐姐!
“呵!”虞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真真是看透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什么,褚晏的视线竟是突地朝这边扫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虞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就蹲了下来,然后猛一抬眼,却发现她和周世子竟是蹲了个面对面。
虞苒眨了眨眼:“???”
什么情况,她躲就算了,周世子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外头的蝉鸣都仿佛变得安静了。
周崇柯:“……”
本来看见这湖,他就想起了上辈子约虞苒出来,结果被褚晏抓包,然后好好的游湖,生生成了他载着褚晏在湖上兜了好几圈,那划船划得手都快要断掉的感觉正记忆犹新,突地又看见褚晏,再加上他这会儿又和虞苒在一块儿,这不由自主地就……
往事不堪回首,周崇柯尴尬地站了起来,好在小二很快就上菜来了,他没有尴尬太久。
“坐下吃饭吧。”周崇柯道。
“哦。”
虞苒懵懵地坐了回去。
两人各有各的尴尬,一顿饭竟是吃得鸦雀无声。
许是太过安静,虞苒吃着吃着便有些走了神,虞姐姐说过,失败不可怕,不知道怎么失败的那才可怕,她开始复盘起了自己今日中计的始末,结果发现,她竟是在问出第一句话之后就被哥哥给牵着鼻子走了……
可恶!
虞苒愤愤咬住筷子,她要是反应再快点就好了。
“什么反应快点?”周崇柯疑惑问道。
“诶?”虞苒抬头,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着的时候,竟是把话给说出来了。
“就是……虞姐姐说遇人遇事要学会透过想象看本质,可我总是反应很慢,每每都得到了事后才回得过味儿来。”虞苒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捧着脸,对此很是苦恼,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没道理哥哥那么聪明,她就这么笨吧?
周崇柯失笑,他还当她在苦恼些什么呢,她是不知道,相比起前世来,她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前世的她,那可真是一点儿心眼都没有,心里想什么全写脸上了,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呢。
“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多思考就好了,你可以尝试着放开自己的思路,不要给自己设限,只要你觉得不对劲,就大胆地去猜,就算猜错了,或者是猜得离谱也没有关系,想办法去求证对错便是了。”周崇柯建议道。
虞苒听后瞬间醍醐灌顶,还可以这样?
“猜错了也没有关系,求证就行了……”虞苒点头喃喃,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得到了宝典,心里头那叫一个跃跃欲试。
只是……虞苒举目四望,这会儿也没什么可供她分析的……
“你在找什么?”周崇柯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也没发现,好奇问了一句,转头却发现虞苒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周崇柯:“???”
怎么这么看他?周崇柯被盯得有点心里发毛,端起旁边的茶盏,佯作淡定地轻啜了起来。
虞苒盯着他,说起来,她和周世子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可仔细一想,他这人行事却是怪怪的。
不管是先前接她回京城,途中夜宿客栈的时候大半夜守在她门外,还是之后她误把人给送进大牢,出来后他竟是一点都不见生气,又或是明明跟她说了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事后却又反悔说让她请客吃饭,更甚者,她这负债还莫名其妙地从一顿变成了两顿……
虞苒双眸微微眯了眯,她怎么琢磨着这像是个连环套呢?
可是……他图什么呀?
虞苒放开了思路去想,忽地脑海里蹦出了个离谱的猜测,若是放在往常,说不定就被她给打回去了,但是现在——
她神色一凛,开口便向周崇柯求证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咳咳咳咳咳……”这猛不丁的,周崇柯一口水刚入喉就把自己给呛了个半死,整个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
而与此同时,湖边的画船内。
虞秋秋两手撑在窗沿,看了一会儿窗外这近处的湖光和远处的山色,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身侧,满目无邪,一派好学生状:“褚夫子,不是说带我去实地学习么?这是在学什么呀?”
褚晏:“……”
他唇角未微动,虞秋秋明知道那只是个借口,偏生还要明晃晃地问出来。
——“啧啧啧,脸皮真薄,这就耳根泛红了?”
虞秋秋心中那恶劣因子登时就躁动了起来,钻到褚晏身前,玉白的指尖在他胸口划了划:“夫子怎么不回答呀?学生好奇呢。”
褚晏端着副为人师者的持肃,垂眸睨了她一眼,“自己悟。”
先前还说他中了状元就能拿到入场卷,如今他中了状元,倒是又杳无音讯了。
说话不算话,他懒得再多言。
“好吧,”虞秋秋叹了口气,移步便欲撤开,“那我去旁边再研究一下。”
褚晏咬牙,手一捞便又将人给圈了回来,俯首抵上她的额头:“你真不知道?”
虞秋秋憋笑,肩膀轻颤,不过倒是没再继续装傻。
“知道是知道,可问题是——”
——“这事吧……还真就急不来。”
她抬手勾住了他的后颈,踮脚附在他耳边,轻笑道:“我现在还没有及笄呢。”
轰——
褚晏整个人原地石化。
他竟是把这茬给忘了。
重生两回,别说虞秋秋的了,他对自己的年龄都没什么太大的实感,这会儿仔细算算,虞秋秋应当是今年的九月才正式年满十五,现在是五月初,距今还有四个多月。
失策……
褚晏清了清嗓子,挽尊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
“是么?”虞秋秋不信,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也不知道这是谁干的,竟是把某人的生辰八字夹书里送我跟前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催婚呢。”
话落,原本只徘徊在褚晏耳根的绯色顷刻间蔓延至了脸部。
他默默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收了回来,末了,又补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夹进书里的,忘取出来了。”
“哦。”
虞秋秋肩膀一耸一耸笑倒在了他怀里。
——“真是好大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笑死我了。”
褚晏:“……”
过了好一会儿,虞秋秋还是笑个没停。
褚晏无奈又无助:“别笑了……”
第166章
九月初, 林修远从家乡回来,这一趟回乡,可谓是扬眉吐气, 看着之前那些笃定他考不上的人,提着东西眼巴巴的来巴结奉承, 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快活了。
回乡这几个月,林修远过得是意气风发,这样的好心情直到入翰林院报道的时候,都还没有消退下来。
这日,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 心潮澎湃地进了翰林院大门,入职第一天, 他特意早来了一会儿,到翰林院的时候, 褚晏和周崇柯都还没到, 倒是来了个庶吉士。
那庶吉士似乎是不善与人打交道, 见他来也只是腼腆地朝他笑了笑, 然后就又继续局促地在那站着了。
林修远一阵无语, 这也算是打招呼?也忒敷衍了……
既如此, 林修远便也只朝他点了点头, 礼尚往来, 直接给敷衍了回去。
谁知,那人得了他这反应, 竟似倏地松了口气。
林修远:“???”
不是,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林修远不解且大为震撼, 真是个怪人,他最后打量了那人一眼, 视线便移了开。
旁边屋内似乎有几位大人正在聊天,他隐隐约约竟是好像听到了褚晏的名字,这可就把他给惊着了。
前辈们私下里谈论褚晏,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前辈们对褚晏已经有印象了,而且这印象还不浅,可问题是褚晏这会儿人还没来呢,难道是之前褚晏已经携礼私下去拜访过了?
在前辈那里挂上了的名号,没准日后有什么露脸的好事就能被人首先想到,更别说前辈随便漏点内部消息就足够受益了。
想到那些个好处,顷刻间,林修远这危机感蹭蹭直往上冒。
该死!落后了,没看出来,那褚晏心机竟是这般深沉!
林修远往那屋子门边靠近了几步,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林修远凭借着自己知情人的身份,成功挤进了唠嗑的队伍。
“没有的事,”林修远摆了摆手,说得笃定,“褚晏连太傅要将孙女许配给他都拒绝了,怎么可能去入赘?”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竟是说褚晏被虞相给看上了,要招他做上门女婿,这一听就不靠谱,林修远好心地替褚晏解释了一遍。
“太傅要把孙女儿许配给他,什么时候的事?”一侍读学士问道。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林修远身上,突让他有了一种身处中心的感觉,心里有点飘飘然,看吧,大家都不知道这事儿,只有他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一副把他们当自己人才告诉他们样子,“琼林宴那天太傅单独和褚晏在亭中喝茶,我无意间路过听到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林修远的眼神登时就变了,这人家私底下说的事情,这人碰巧听见了不咽进肚子,反倒还大剌剌地说出去当谈资,可见是个嘴巴不严且没规矩的。
林修远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就冷场了?以为是众人不信,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当时亲耳听见的!”
众人笑了笑,却是没接茬,这翰林院里也是有李家人的,虽然只是个旁支,但到底是沾亲带故,人家亲事都没说成,他们背后议论,传到太傅耳朵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掌院应该快到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一人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将他给打发了出去。
报道的第一天,主要就是认人,掌院同他们讲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另派人带他们去各处挨地儿介绍了。
借此机会,林修远倒是有心和众人拉近些关系,却奈何比不得人家有财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崇柯就几乎邀遍了翰林院的所有人,说等傍晚下值的时候,做东请众人一道去酒楼小聚。
林修远本来也从老家带了一车特产回来,打算之后送给各位同僚,可有周崇柯这珠玉在前,他就没好意思张口。
回到典簿厅,周崇柯还在另一头与人谈笑风生,林修远心底泛酸地走到褚晏边上,悄声道:“这世子爷的手笔和我等就是不一样啊。”
一下子请这么多人,就这么一顿光是银钱,怕是就要抵了他好几个月的俸禄,真是显出来他来了。
先前他和人分享绝密消息的时候都没见那些人这么热情,这会儿对着周崇柯却是个个脸上带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熟稔呢,一个个看碟下菜,还真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也难行。
林修远叹了口气,试图向褚晏寻求认同,他就不信褚晏作为状元被榜眼抢去了风头,心里会没有一点想法。
然而,褚晏瞥了周崇柯一眼,却是反应平平:“也就那样吧。”
林修远嘴角抽了抽,好家伙,没看出来他心气还挺高……
他还想再同褚晏说些什么,奈何周崇柯却是朝这边过来了,只好暂时把话给咽了回去。
周崇柯似乎有话要和褚晏说,林修远有心旁听,可周崇柯却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说话,无声胜有声,就差直接请他走了。
林修远呐呐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坐下时却还是不忘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两人往外走,周崇柯追在褚晏后头:“大哥,今晚上你真不去啊?”
褚晏斜睨了他一眼:“八字还没一撇,谁是你大哥?”
周崇柯:“……”
好一个翻脸无情的大舅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他忍。
“你当真不去?”周崇柯再次询问。
“没空。”褚晏直截了当,撂了句话就把他给甩后头了。
没空?他们刚进翰林院又没什么事,怎么会没空?
周崇柯站在太阳底下,那叫一个心寒,他和虞苒前世的婚约大舅子不认就算了,请他喝酒连拒绝都这么敷衍……
之前他回答虞苒的问话,承认了自己喜欢她,不曾想,却是一举把虞苒给吓着了,这都缩在虞府好几个月没出门了,竟像是生怕遇着他。
周崇柯无法,本是想让褚晏帮帮忙,却是忘了,这大舅子是个油盐不进的……
刚翻过了一座山,又来了一条河,他这情路真真是坎坷,周崇柯叹了口气,不过倒是没有气馁,褚晏这路走不通,他可还有一条大道呢,虞府过几日要给虞秋秋办及笄礼,他请帖都已经收到了,到时候他去给虞秋秋敬上份大礼——
想到这,周崇柯忽地恍然大悟,他看向褚晏的背影,好家伙,褚晏可能……还真就是没空。
褚晏去藏书阁取了几本书,他如今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之后不出意外是要帮忙修史,下午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把后面的事给提前整理一些。
再回来的时候,林修远的目光从他进门一直追随到了他坐下,褚晏想不注意都难,他回望过去,却见林修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褚晏眉头微蹙,不明所以,不过,他却是没有要给其递话的意思,而是索性当做没看见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上辈子这林修远不知怎的,一个劲的想将他妹妹许配给他,他拒绝了数次,可林修远却仿佛听不懂一般,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缠得他很是头疼。
这次,他决心要和林修远保持点距离,从源头上杜绝麻烦。
而另一边,林修远却是不知自己因为那前世的黑历史,已经教人给防备上了。
他还在时不时地打量向褚晏,欣赏之余心中又升起了些忧虑。
刚才他可是看见了,周崇柯再三邀请他去喝酒,褚晏却是半点面子也没给,颇有一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骨,这样的性子,令他很有共鸣,只是他欣赏归欣赏,但却也知道,这性子很容易吃亏。
那周崇柯再怎么说也是个侯府的世子,褚晏纵然心中不岔,也不该这般不给面子。
像他们这等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能不得罪人还是不要得罪人的好,万一周崇柯事后动用关系给褚晏穿小鞋、使绊子,褚晏只怕是连哭都没处哭去。
在权贵面前弯不下腰本就是他的短板,褚晏若是再不知变通,那他同褚晏交好,岂不是要两人一块坐冷板凳?
本来他交友就是想找个能给他冲锋陷阵的,可不是要找个给他拖后腿的。
林修远忧心忡忡,甚至都开始在想要不要换个人选了,只是这一下午,他斟酌来斟酌去,却愣是没有想到比褚晏更合适的。
良久后,林修远长叹了口气,罢了,等下饷后,他再去劝导一下褚晏吧,没准人还有救呢?
为这,林修远连措辞都提前想好了,一到时间,见褚晏往外头走,他赶忙便跟了上去。
翰林院内人多眼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林修远一直尾随褚晏到了府衙外,刚准备开口叫住他,却被外头树下的一匹马牢牢地吸引住了目光。
褚晏顿步,似乎也注意到了那匹马,林修远走到褚晏身侧,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着那马的英姿。
即便他不怎么懂相马,但也一看便知那定是匹纯正的汗血宝马,瞧那线条流畅又富有力量的四肢,以及那身通体纯黑、油光水滑的皮毛,还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啧啧啧,这样的马可遇而不可求,甚至只怕搭上他全部的身家都不一定买得起。
男人有几个不爱马的,林修远看得是垂涎不已。
“也不知这马是哪位大人的?”见那马就拴在树下,没有人守着,林修远蠢蠢欲动,怂恿褚晏:“欸,你想不想坐上去感受一下,我给你望风。”
当然,这风也不是白望的,等褚晏感受完了,就得换过来给他望风了。
如此,他和褚晏就有共同的秘密了,还愁关系拉不近?
褚晏闻言,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怪异。
这就在此时,那棵树上跳下来了一人,林修远被吓了一跳,他抬手拍向胸口,好险,幸好还没过去。
“你说那树长那么茂密做什么,藏了人都看不见!”林修远借着抱怨掩饰尴尬,然而还未待他转头观察褚晏的反应,整个人就应激得汗毛竖起。
随着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人牵了马朝这边过来,林修远肉眼可见地慌了。
那人过来做什么?难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被人给听见了?这是要来羞辱他?
林修远脸色涨红,几欲奔逃。
哪知那人却是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褚晏面前,朝褚晏行了一礼,接着便递上了缰绳:“陆将军在临州走不开身,特命小的将此马带回京城作为贺礼送与公子。”
“因着寻这马废了些时间,故而没能赶上公子高中之日,将军说,还望公子勿怪。”
褚晏轻笑,抬手摸了摸马首,上辈子,陆行知送他的也是这匹马。
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替我跟你家将军道谢。”
说罢,他不经意地扫了林修远一眼,而后,扬长而去。
林修远脚趾抓地,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
之后好几天,林修远都尴尬得没好意思往褚晏面前凑。
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节放假前夕,他听几位大学士说起翌日去虞府观礼的事,这才知晓,虞相的掌上明珠及笄,褚晏和周崇柯竟然也在受邀之列。
周崇柯受邀他不奇怪,人毕竟是侯府世子,身份摆在那里,可褚晏……
林修远想不明白,对褚晏怎么得到的邀请,好奇得是挠心挠肝,终是没忍住跑去问了他。
褚晏本不想回答,但林修远实在太过锲而不舍,褚晏烦不胜烦,便道了句:“我曾经做过虞小姐的夫子。”
林修远得了答案,松了口气。
先前褚晏认识陆将军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令他震惊了,这会儿又冒出了个虞府,他差点都要以为褚晏是什么隐藏了身份的贵公子了,还好只是曾经在虞府做过夫子,如若不然,他想要将妹妹许配给褚晏,那可就有点悬了。
如今褚晏这背景,倒是不上不下刚刚好,属于是在文臣武将两边都能搭上话,但却又不是沾亲带故,再高点儿,他怕是就要被人嘲笑不自量力高攀了。
看着褚晏离开的背影,林修远那是越看越觉得这简直就是他妹夫的不二人选!
看来,撮合褚晏和他妹妹的事情得提上日程了,林修远默默地盘算着。
谁料,他的计划却赶不上变化,虞家小姐及笄礼结束的第二天,褚晏竟是就已经成为虞相亲口承认的准女婿了。
林修远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不是说,你只是虞小姐的夫子么?这才几天,怎么又变成人夫婿了!”
林修远惊讶得声音都劈了叉,这到底是他在做梦还是褚晏在做梦?
那可是虞相的女儿!
褚晏瞥了其一眼,声音淡淡:“哦,以前是夫子,现在是夫婿。”
“……”
林修远面无表情。
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第167章
十月初五, 虞秋秋和褚晏大婚。
陆行知从临州赶回来观礼,看着褚晏和虞家小姐拜堂,全程那叫一个心情复杂。
正经人谁会去入赘?也不知道这句话之前是谁说的……
某人先前不屑的神情似乎还历历在目, 他收到请柬的时候,都差点以为是有人在耍他, 给他送了个假请帖,结果……
陆行知嘴角抽搐,算了,这大好的日子, 他暂且不去揭人短。
“礼成, 送入洞房!”
随着赞者的一声唱和,鞭炮和礼乐的声音齐齐响起。
虞苒被这周遭的喜庆氛围感染, 原地蹦跳着目送哥哥牵着虞姐姐回婚房,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她这脸上的笑容都还没下来。
新人拜完堂礼成, 时间正是黄昏, 喜宴不久就要开始, 下人们已经开始引导着诸位宾客去席上就坐了。
鞭炮燃放过后带出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 使得视线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朦胧。
虞苒准备自己跟着人流往坐席那边去, 她提着裙摆, 脸上笑容未减, 可甫一转身,却不期然地撞见了一双桃花眼, 那双眼一笑起来,仿佛天然地便带着三分多情, 此刻便在那相隔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她。
虞苒心跳猛地加快,不知所措地背过了身去。
今日光顾着高兴去了, 却是忘了周崇柯也会来,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该不会是要来问她那天中途逃跑的事情吧?
往事不堪回首,虞苒一想起来就尴尬得双眼紧闭,脸都皱成了一团。
本来嘛,她那天也就是胡乱地问了一句周崇柯是不是喜欢她,问出口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可……可谁知道周崇柯居然会真的承认啊!
救命,这种瞎猫逮到死耗子的事情,她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然后……然后她就拔腿跑了,帐也没结,这么一想,原本欠的两顿饭还没还掉,她竟是又欠了周崇柯一顿。
虞苒脚趾抠地,请人吃饭吃到一半自己跑了,这事儿她做得的确是没理,更别说之后她还在府里当了好个月的缩头乌龟,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这事儿给出个说法。
她现在就是一整个理亏加难为情的状态,如若可以,她甚至想再拖延下去,但人都找来了,再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虞苒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周世子怎么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身后有动静,虞苒疑惑回头,而后便愣在了原地。
人好像……走了……
“苒小姐,马上就要开席了,该去入座了。”一下人过来提醒道。
“诶?”虞苒回神,良久,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哦。”
她提步往前面的跨院走了去,穿过一道月洞门,便看见周崇柯手里执着一柄合起的折扇,与旁边的人不知是在交谈些什么,脸上带笑。
虞苒抿了抿唇,周崇柯没再纠缠,这还省得她再去说拒绝的话了,她应该高兴的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此刻胸口竟是有些发闷。
……
另一边,虞秋秋和褚晏进了喜房,外头有想进去闹洞房的,都被陆行知给挡下了,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没闹成洞房,众人很是遗憾,离开时还不忘调侃——
“这褚晏也太不厚道了,让陆小将军在这守院门,这谁还能冲得进去?”
不过调侃归调侃,众人对褚晏和陆行知之间的关系却是有了层新的认知,原以为褚晏只是个新科状元,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如今看来,却全然不似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不说陆行知待他有如亲兄弟,前头,陆老将军可也来了。
虞相和陆老将军有龃龉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先前有次朝会,两人还当着众臣的面对骂了起来,虞相可不是那等自持文人身份拉不下脸的,骂起人来嘴上功夫了得,陆将军也不遑多让,常年身处军中对着群糙老爷们,骂人也自有一番自己的野路子,两人吵得急赤白脸,若不是陛下让人拉着,怕是能当场打起来,自那之后,两人便不怎么说话了。
今日陆老将军过来,想也知道不会是因为虞相的缘故,那就只能是因为男方了,就是不知,褚晏和陆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洞房内,褚晏挑开红盖头。
说起来,他与虞秋秋成婚三次,这还是头一回掀盖头,先前两次因为某些原因,他甚至都没回屋睡。
眼前之人本就美得不可方物,今日的装扮,更是衬得其娇艳欲滴,褚晏看着她,心头仿佛被什么给塞满了,这是……他的新娘。
虞秋秋抬眸,面上带笑,心头却已是不耐。
——“狗男人到底还要看多久,这顶凤冠重死了,好想摘掉。”
褚晏失笑,赶忙令人端了酒来,两人喝了合卺酒,又同坐着听完了喜娘的祝词,而后,褚晏便令人全都退了下去,他起身将虞秋秋牵到妆台前,亲自帮她将凤冠给摘了下来,顺便连发髻也一道给她解了,末了,又用指腹缓缓按摩起她的头皮。
虞秋秋舒服得眯起了眼,整个人放松地往后靠在他身上。
——“狗男人居然还有这手艺,不错不错。”
“头顶那块多按会儿。”虞秋秋指挥。
褚晏轻笑,她倒是会享受,将人抱坐到梳妆台上,褚晏托着她的后颈,封住她的唇齿索取自己的报酬,片刻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褚晏俯首抵上她的额头,两人呼吸相闻,他的声音低哑:“今晚等我。”
他待会儿还要去敬酒,怕自己不说,虞秋秋就撇下他直接睡了。
虞秋秋抬手搭在他肩上,倒是没有直接否决他的请求,而是道:“这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得早,那我肯定就还没睡,回来得晚,那我肯定就睡了。”
褚晏:“……”
答应了,又好像没答应,这女人心可真硬。
褚晏没忍住,又俯首轻咬了一口她的下唇,之后便没再耽搁,往前院敬酒去了。
托陆行知的福,褚晏没怎么被人灌酒,大部分都被陆行知挡下了。
褚晏拍了拍陆行知的肩膀:“谢了,等你——”
刚想说等陆行知成亲的时候,他去给他挡酒,可旋即又想起唐淼现在人还不知道跑去了何处,褚晏将话给吞了回去,无言地又拍了两下陆行知的肩膀,聊做安慰。
陆行知:“……”
褚晏回房时,时间还不算太晚,他加快了脚步,本是满心欢喜,可走到屋外,看着那被灯火映照得通明的屋子,却是忽地咯噔了一下,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照出来,难道……
褚晏推门进屋,往床上打眼一看,果不其然,虞秋秋已经睡下了。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良久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拿了寝衣,去隔壁屋洗漱。
沐浴完回来,怕吵醒她,褚晏开关门的动作都轻缓了不少,他坐到床边,抬手帮虞秋秋拂开了她睡乱散到脸上的头发。
满室的红烛缓缓燃烧,不知是睡的,还是这烛光照的,她的脸上似是氤氲着一团红霞。
褚晏就这般定定看着她的睡颜坐了好一会儿,虽然有些失落虞秋秋没有等他,但相比起前世的洞房花烛夜,却是已经圆满了许多,做人,还是不好太贪心。
他掀被上床,躺到虞秋秋身侧,亲了亲她的唇角,刚准备撤开,某个已经睡着的人却是忽地朝他怀里拱了拱。
褚晏愣了一下,垂首看向钻进他怀里的人,声音带出了些笑意:“你没睡着?”
虞秋秋眼睛仍然闭着:“睡着了。”
“那现在是谁在说话?”
“说梦话呢。”
褚晏胸腔微震,揽住她后腰,没揭穿她,反而顺着感慨:“你这梦话还挺对答如流。”
虞秋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睁开眼,就见一团阴影覆了过来。
“唔——”
天旋地转,某人的手已然是不安分了起来,正是紧要关头,虞秋秋却强硬推开了他。
褚晏不解,平日里锋锐的凤眸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湿气,瞧着有些委屈。
虞秋秋打了个哈欠:“困了,明天还要早起,睡吧。”
褚晏薄唇微抿,虞相知道虞秋秋喜欢睡懒觉,明明说了明日不用早起去敬茶……
借口!
他将头埋进的虞秋秋颈间,无声控诉。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脖子上,有些痒,她将头往旁边偏了偏,谁知这狗男人竟是和她同步移动,根本就拉不开距离。
虞秋秋:“……”
——“失策,早知道就装睡到底了。”
颈边的呼吸忽然粗重了起来,更痒了。
虞秋秋无法,只好先透露了一部分:“明天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
褚晏撤开,看向她:“什么惊喜?”
虞秋秋笑得神神秘秘:“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保密,反正肯定是你喜欢的。”
——“好好养精蓄锐,明天狗男人才能好好表现不是?”
虞秋秋将人从自己身上掀开,翻了个身,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养精蓄锐……他喜欢的……
褚晏在旁边仰躺着,两手枕在了脑后,看着那红色的帐顶,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燃起一簇小火苗。
……
翌日一早,褚晏看着虞秋秋递来的官服,心中那燃了一夜的小火苗,啪地一下灭了。
褚晏面无表情,深深感受到了欺骗。
这个……就是她所谓的惊喜?
虞秋秋将衣裳又往他面前递了递,催促道:“快穿呀。”
褚晏没动,垂死挣扎:“我有三天婚假。”
今天他根本就不用去翰林院。
“我知道啊,”虞秋秋不为所动,给他分析:“你看,这别人成亲都休假,就你不休,这多凸显你恪尽职守的品格啊。”
褚晏沉默,满目狐疑:是么?
虞秋秋:“……”
——“狗男人上辈子不是挺喜欢工作么,三天两头晚归,又或是宿在廷尉司不回来,这会儿又在装什么?”
“快点儿,要迟到了!”虞秋秋耐心告罄,直接将衣裳往褚晏怀里一拍。
——“真是的,心机赘婿不上进点儿怎么行?”
褚晏:“……”
他就知道!
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
下午,虞苒到虞秋秋这吃茶,对褚晏成婚第二天就撇下虞姐姐跑去上值一事很是不满。
“翰林院哪里就缺他不可了?哥哥这也太过分了!”虞苒义愤填膺。
虞秋秋轻咳了一声,想到早上那不情不愿被自己轰出去的某人,良心发现地帮他说了句话:“没事儿,我能理解。”
哪知,虞苒听了这话却是更愤怒了:“哥哥就是仗着你脾气好!”
虞秋秋:“……”
这怎么还越描越黑了……
“你那朋友怎么样了?”虞秋秋默了默,转移开话题问道。
“诶?”虞苒愣住。
虞秋秋帮她回忆:“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个朋友被人告白了么?然后怎么样了?”
虞苒沉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世子昨天看见她,完全没有提起这事,更没有同她搭话,大抵……是默认翻篇了吧。
说不定,人周世子当时也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跟本就没放在心上,她却当真了……
现在想想,周世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啊,当初她被周世子从火场救出来,脸蹭得全是灰,就是一见钟情也不是这么个见法吧?更别说,她之后还把人给当骗子弄牢里去了……没把人得罪就已经算是他心胸宽广了。
虞苒两手托着下巴,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虞姐姐,你说,到底要怎么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啊?”
虞秋秋挑眉,这个问题……
“人心本就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不同的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辨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那个人愿意为你付出多少,但这个方法也不一定回回都准确。”
“大事验真心,但大部分人一辈子很难遇上什么大事,剩下那些不会伤筋动骨的小事里,即便事事都关怀备至,也有可能暗藏着玄机。”
虞苒双唇微张,听起来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大事难遇到,小事难辨别,那——
“那是不是要看细节?”虞苒追问,毕竟假心假意的人,很难在细微处都做到滴水不漏吧?
虞秋秋摇了摇头,“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有许多人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所以擅于伪装、操弄人心之人一旦有所图,细节之处,反倒更逼真些。”
虞苒嘴巴张得更大了,长见识了……
“虞姐姐,你怎么懂这么多啊?”虞苒满目崇拜。
虞秋秋脸上挂着丝平静笑意,因为……她是恶魔呀。
找到一个支点,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收益,而这个所谓的支点,便是细节,比如——
傍晚时分,褚晏从翰林院出来,发现虞府的马车竟然停在门口,整个人很是惊讶。
想到什么,他忽地快步走了过去掀开车帘,在看到虞秋秋的那一瞬,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褚晏喉结滚了滚:“你怎么……会来这?”
虞秋秋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哦,恰好路过。”
褚晏眸光黯淡了下来,原来只是顺便……
“还不上车?”虞秋秋催促。
回府路上,褚晏始终未置一词,整个人闷闷的。
虞秋秋看他这样子,心中不由得轻笑。
——“狗男人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不错,失望越大,惊喜越大,直接跟他说我是专程来接他的,根本就没这效果。”
——“所以说,人得注重细节的处理,等他回去从丫鬟口中得知这件事情,不比我直接说强多了?”
褚晏:“……”
哦。
黯淡的眸子随着颤动又露出了星光,褚晏偏头看向车窗外,唇角起起落落,像是在与心中的巨大欢喜做对抗,不想其外露出来。
呵!诡计多端的女人!
第168章
褚晏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即便虞秋秋的叫醒服务只有一天, 短得像是昙花一现,但褚晏还是起了准备去翰林院。
穿戴好衣裳,虞秋秋还尤在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她今天下午还会不会来接他。
褚晏站在床前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 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虞秋秋睡得半梦半醒忽地想起要事,睁开眼却是看见褚晏穿好官服即将迈出门的背影。
她的唇角微微勾了勾,然后便翻了个身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错,看来昨日那发条是成功拧上了, 如今不用我催也会自己主动去上值, 真省心,有了前两世的经验, 这回假以时日,相信狗男人会爬得更高, 到时候我再一黑化……哈哈哈哈……”
虞秋秋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再度进入了梦乡。
而在她背后, 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的褚晏却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夹杂着笑声的话语, 好似一盆冰冷的水从后头泼了过来, 凉意沁入骨髓, 心脏也仿佛被凉气给包裹住了, 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 他的手脚冰凉。
原来……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他居然……居然还以为虞秋秋终究还是对他有一丝感情, 改变了想法。
褚晏轻扯嘴角,满心自嘲:三世的夫妻又怎么样?你在她心里, 从始至终都是是个利用的工具罢了!
……
进到翰林院,褚晏迎面便遇上了林修远。
林修远抬手, 笑着跟褚晏打了好一会儿招呼,谁知,褚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径直的地往他旁边过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尴尬……
他连忙打了个哈欠以作掩饰,顺便活动了一下自己笑僵的脸颊。
送完上头大人要的东西,林修远回到典簿厅,褚晏的位置在最东边儿,后面是窗,右边也是窗,光线极好,他的位置则是在中间靠墙边儿,光线要暗一点。
典簿厅是多人共用的,他们新进来的这一批,基本上都在这里,林修远回到自己的案桌后坐下,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褚晏那边。
自从褚晏做了虞相的上门女婿,林修远对他的心态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前他还想着用姻亲关系拉拢褚晏,如今却是彻底歇了这心思。
主要这不歇不行啊,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就是给他十个胆,那也不敢去和虞相扳手腕啊,他是嫌自己命长了不成?
林修远此刻万般庆幸自己先前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贸然说出口,如若不然,怕是要闹出好大个笑话,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这翰林院待下去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看人的眼光着实不错,他先前就觉着褚晏是个有潜力的,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这才过了多久,人家就已经上了个阶层了。
要知道,虞相可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褚晏做了他女婿,那虞相日后岂不是会全力扶持,褚晏那大好的前程,简直就是指日可待。
林修远打量着褚晏,心里那真真是一半是羡慕,一半是遗憾。
羡慕人家得了桩好婚事,岳丈身居高位,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跟褚晏打好关系,错过了鸡犬升天的机会。
这人啊,发迹前惺惺相惜的朋友,和发迹后凑上去的朋友,在人心中的分量可是大不相同的。
林修远恨不能扼腕叹息,错过啊错过……
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了一次,第二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了。
虽然人发达之后结交的朋友不如发达前的,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个机会不是?
他默默观察着褚晏,有心帮他排忧解难,褚晏如今在他眼里简直就是那架直上青天的青云梯,他要求不高,哪怕只是跟在褚晏后头喝口汤都行。
见褚晏已经盯着一页纸看了许久,林修远深觉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昨日褚晏在那坐着,瞧着就有些生无可恋,他猜想是成婚第二天就销假回了翰林院,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气的缘故,因着这出,林修远还脑补了好一通褚晏在岳家的艰难生活。
而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瞧着褚晏浑身好似透着一股无欲则刚的佛光呢?
林修远很是不解,一时间竟是琢磨不出缘由,这都不知道原因,还怎么去对症下药?
然而,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侍讲学士进来,径直走向了褚晏的桌前:“皇上招人侍讲,我有事走不开,你代我去一趟。”
林修远一听,看向褚晏,羡慕这两个字他简直都说累了。
侍讲学士这哪是有事走不开呀,这分明就是在拐着弯地卖人情呢,去皇上御前随侍,这可是个大好的露脸的机会。
侍讲学士官阶在他之上,褚晏起身,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皇帝和虞青山之间的博弈虽然还没有摆上明面,但也快了,现在去皇上面前露脸,于他而言绝不是件好事,他下意识便想推辞,可话到嘴边,忽地又想起什么,眸色一暗,到底是应下了。
他戴上放置在一旁的官帽,准备出发去御书房,可甫一抬头,却不期然对上了林修远的目光。
林修远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堪称是友善至极。
褚晏:“???”
……
御书房外。
褚晏在外头等候通报,过了一会儿,通报的太监出来,引了他进去。
刚进门,便见晟帝难掩怒气地摔飞了手中的折子。
折子落在褚晏脚边散了开,他垂眸扫了一眼,依稀可见是虞青山条陈利害、劝谏陛下暂莫开凿运河的奏疏。
上辈子,皇上也提出过要开凿运河,开凿运河是个大工程,征用民工动辄百万,所费银钱粗略一估计,更是高达千万之巨,再加上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长年累月下来,十分地消耗国力,若是运气不好再遇上什么天灾,便极有可能断送国运。
虞青山极力反对,可晟帝大抵是觉得自己在位时丢了幽蓟十六州,之后又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偏偏又想青史留名,因而对此事坚持得近乎偏执,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记得,这个事儿在朝中争论了好几个月,虽然最后在虞青山联合群臣的一再反对之下,计划到底是没能成行,可相应的,这件事情也成了虞青山由盛转衰的一个转折点。
皇帝一方面觉着失了颜面,另一方面,虞青山在朝上一呼百应,更是让皇帝感觉到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威胁,自那之后,虞青山的权力便不断被削弱,即便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天灾印证了虞青山的忧虑是不无道理,皇帝也依旧没有对其手软。
“微臣参见陛下。”褚晏上前行礼。
皇帝见来的是他,冷哼了一声,翰林院的人倒是会巴结,一个个唯虞青山马首是瞻,只怕假以时日,那翰林院就要成他虞青山的后花园了!
皇帝心中不悦,召人来,本是想听人讲经疏通一下肝火,如今倒好,他看着褚晏那是越想越气。
虞青山当真是好本事,他当初还同太傅道写出那样豪情壮志文章的人必不可能去入赘,谁知……
晟帝想起又是一股子气涌上了心头。
许久之后,他才道了平身。
皇帝没有吩咐,褚晏便垂目站着。
晟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道这人倒是沉得住气,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玉扳指,沉吟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你对开凿运河有什么看法?”
褚晏眉头一跳,当初反对开凿运河的人里面,即便是虞青山,都尚且伤筋动骨,其余的人,更是被找了各种由头或贬或发落,总而言之,没什么好下场。
“怎么,答不上来?”晟帝逼问。
随侍在旁的总管太监此刻光是旁听着就已是冷汗涔涔,先前陛下看了虞相的奏折就已是火冒三丈,褚编撰来的时机不凑巧,听陛下这声音,显然是怒上加怒,这位新晋的状元郎只怕是要遭殃喽。
总管太监在心里呜呼哀哉,不想被殃及池鱼,连头都往下又埋了几分,下巴都贴到了脖子,只盼着谁也看不见他才好。
褚晏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这件事情,他上辈子初入翰林院没有参与,这辈子,他也大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避开,但是,他既然来了,再加上他身份敏感,自然是做好了要表态的准备。
反对是死路,但与之相反的,却是一条生路,一条……极有可能扶摇直上的生路。
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看清虞秋秋的真面目了,顺着她是死,逆着她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横竖都是死,无非是个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既如此,那他何不自己选个死法?
虞秋秋不是想要在他登到最高处时给他致命一击么,那便如她所愿好了。
他要在临死的时候,告诉虞秋秋自己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生前,他在虞秋秋心里占据不了半点位置,死后,他要让她追悔莫及,余生都活在悔恨中!
褚晏抬首,心如死灰,无所畏惧。
只听他出言道:“臣认为——”
第169章
“臣认为, 开凿运河乃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晟帝预设了他的回答,早已经做好了发威的准备,怒气已然是箭在弦上, 正要射出,却猛地眼皮一跳。
他说什么?
晟帝看向褚晏。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晟帝的眼神逐渐发亮, 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这可不就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么!这是他的江山,他难道还能害了百姓不成?一旦运河建成,那可不就是国利民的大好事儿么,到时候水路直通江南, 假以时日, 沿途不知会多富庶。
也就是虞青山那老古董,事事瞻前顾后, 先前他只不过是召了几位重臣,小范围地讨论了一下, 谁料, 之后竟是接连收到了好几张奏折, 翻来覆去在劝他打消这想法, 看得他很是窝火。
说什么劳民伤财, 再遇上天灾很容易引来群狼环伺, 要他三思……他的大雍如今分明就是太平得很, 连年丰收, 天都在保佑他大雍,哪里就像虞青山说的这般脆弱了?
到时候运河一接通, 几年也就缓过来了,就算前期劳民伤财, 那又能伤到哪去?
只待运河建成,便能利好后世千千万万的子民, 何乐而不为?
他这是在为后世计长远谋福祉,虞青山那眼睛只能看到面前这方寸之地的明白什么!
那些个说辞,分明就是在咒他大雍!咒他会做亡国之君!
想起刚才被他扔掉奏疏上写的话,晟帝那是又起了一肚子火。
还说什么要他三思,依他看,最应该多动脑开智的就是虞青山!
他这根本就不是一拍脑门冒出来的想法,他是了解过的,前期的投入虽然的确会大一些,国库会出现暂时的捉襟见肘,但那总归只是暂时的,待来年的赋税征收上来,也就没那么紧巴了。
就这,他还没上朝上去说,虞青山就已然是跳脚跳得三丈高了,他要是说了,怕不是要当朝给他来个死谏?
连日里尽是些泼冷水的,今儿突然来了个和他英雄所见略同的,晟帝舒了口淤气,这会儿看褚晏竟是越发地顺眼了起来,他微微点了点头,不愧是他钦点的状元,和那等思想迂腐守旧的老臣就是不一样。
“来人,赐座。”晟帝吩咐道。
难得碰见个和他意见一致的,他要与人详谈一番。
“你再具体说说,你认为这利千秋都利在了哪?”
晟帝心情愉悦,嘬了一口茶,人的寿命有尽头,可那运河一旦建成,却是会世世代代都在那里,子孙后代都将会受到他的福泽,到时候,人们只要一看到那条河,就会想起他,如此,他虽不能比肩开国之君,却也是个盛世的奠基者了。
想到这,晟帝看向褚晏的目光都不由得带上了些鼓励的意味:多说点,朕爱听。
褚晏嘴角抽了抽,陛下还是这么喜欢听人拍马屁……
前世陛下就是个好高骛远的,即便因着私人恩怨,褚晏对虞青山多多少少有些怨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虞青山的所作所为,从大局来看是对的。
运河一旦建成,当然是项有利于后世的伟大工程,可也正是因为其规模大,在短时间内完成,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负担太重。
真若是为民着想,那便应当放下急功近利之心,一代人接一代人地徐徐而图之,而不是急于求成,在短时间内,给江山社稷压上这顶不可承受的重担。
须知,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百姓也不是什么面人,真被逼急活不下去了,横竖都是一死,官逼民反,也只是一念之间。
但显然,眼前这位急于建功彪炳史册的帝王没有这样的耐心。
褚晏看向晟帝,许是在虞青山那里接连受挫,他现在急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他,而他现在,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他知道,只要顺着陛下的意思,假日时日,他便能很轻易地到达前世的位置,又或者,取虞青山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纵使局面分析得已然清晰明了,他也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却还是犹豫了。
真的要这样吗?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褚晏搭在腿上的手,指尖蜷缩,在衣袍上划出了几道痕迹。
“无事,你放心说便是,不必拘谨。”怕褚晏被自己先前的态度吓到,晟帝又特意鼓励了他一下。
褚晏指尖陷入掌心,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终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
……
一时间,君臣相谈甚欢,总管太监给褚晏上茶的时候,都不由悄摸打量了他一眼。
这位褚编撰虽是虞相的女婿,可这政见却是和虞相大不相同,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宁折不弯,倒是个懂得变通之人。
因着这场极合乎他心意的交谈,直到褚晏离开,晟帝的愉悦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旁伺候的总管太监见其龙颜大展,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些时日他在皇帝跟前伺候,那真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慎,触了陛下霉头,遭至池鱼之殃,如今,心里紧着的那根弦儿,总算是可以松快一会儿了。
眼看时间快到中午,总管太监请示道:“陛下今儿中午可要去哪位娘娘处用膳?”
晟帝晟帝站在檐下,看着褚晏走远的背影,神情忽地怔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双目有些失焦,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陛下?”总管太监又轻轻唤了一声。
晟帝回神,眼底似乎透着一股浓浓的思念,良久后,他道:“把淑妃的画像拿来。”
总管太监心中一惊,这离淑妃的忌日还有些日子,陛下怎么……
按下心中的惊讶,总管太监很快便将画像给取了出来。
因着淑妃逝世那日正逢十五,乃是月圆的日子,后来陛下每每看见圆月,便总会想起淑妃,先头那几年,即便十五依礼应当是去中宫的日子,陛下也总是一个人宿在养心殿,对着淑妃的画像黯然神伤。
后面随着年头日久,倒是不再月月伤神了,可每到了淑妃忌日,却还是会罢朝一日。
画轴被轻轻地展开,正值壮年的帝王,此刻竟是是露出了些苍老的神态,画中之人,容貌倾城,晟帝的手缓缓向其脸庞触摸了过去,一点一点,镌刻着浓浓的思念。
总管太监侍立在一旁,心中一片叹息,淑妃娘娘死在了圣眷正浓之时,自那之后,便成了陛下心中消磨不去的一道伤痛,这些年,宫里也进了不少的美人,相比起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却是再无人能越过淑妃娘娘去,就连每逢十五陛下都不去中宫,皇后也不敢有半句微词。
“看看,你还年轻,朕如今却是老了。”晟帝抚摸着画上人的脸颊,苦笑着感慨道。
当年,五皇子毒发身亡,后来其母淑妃不久也中了同样的毒,同他的五皇子一道离开了人世。
他的五皇子夭折时还那么小,甚至都没来得及学说话开口叫他一声父皇,他们母子这一去,那真是一个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朕今年点了个状元,若是咱们的五皇子还活着,也该像他那般大了,都说子肖母,想来也定会是个英俊的少年郎……”晟帝对着画像絮絮叨叨。
总管太监正在添茶,听到这话,竟是一不小心将茶给洒了出来,他赶忙抽出帕子,将溢出的茶水擦干净,好在陛下似乎还陷在回忆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蓦地松了口气,一边心下懊恼自己今儿怎会如此毛手毛脚,一边又对陛下因见到褚编撰而想到五皇子一事而感到心惊。
添完茶,他默默退至一边,心想着,这位褚编撰当真是走了大运,入了陛下的眼,不仅让其回去起草开凿运河的章程不说,还有了这一层保障,日后只怕是有大前程。
……
回到翰林院,已是午时,褚晏没什么胃口,本不打算吃饭,谁料,回到位置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放着份打好的饭菜了。
褚晏眉头微凝,这是谁给他打的?难不成是周崇柯?
他往周崇柯的位置看了一眼,上午的时候周崇柯就没有来,这会儿他桌上的摆设,与早上那会儿如出一辙,全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褚晏疑惑,不是周崇柯,那会是谁?
没一会儿,林修远从外头进来,笑容满面:“褚编撰,你可回来了,饭我给你打好了,你直接吃就行。”
褚晏沉默,这林修远今天是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就怪怪的,这会儿又主动帮他打饭,无事献殷勤……
褚晏双眸微微眯了眯,上辈子这人心思没放在正道上,一心想着攀附权贵走捷径,偏偏又不得门法,骨子里持着些清高,不能全然弯下腰去,全都是半截子工程,最后自然是一个也没攀着,后来不知道去了哪个地方做县令,他之后便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更别说见他了。
只是他唯一不解的是,上辈子林修远在其他人处碰了一次壁就不会再往前了,唯独在他这儿,却是屡败屡战、斗志昂扬,活像是贴狗皮膏药甩也甩不开。
上辈子,林修远是变着法的打主意要把妹妹塞给他,这次,他已经成婚,想来就是给林修远十个胆,他也不敢去撬虞秋秋的墙角。
既然不是为了将他妹妹塞给他,那他所求的应当就是他自个的仕途了……
褚晏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翰林院这么多人,这林修远怎么就不偏不倚又在他这耗上了,难不成他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褚编撰,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林修远不放过任何拉近关系的机会,立马关心问道,顺便还诚挚地提出了建议:“济药堂有个老大夫,据说医术不错,我上次风寒,在那抓了两贴药就吃好了,你有空可以去那看看,或者你哪里不舒服,说给我听听,我回家正好要从那医馆门口过,可以帮你进去问问大夫。”
褚晏:“……”
虽然他没病,但济药堂这名字听着却是怪耳熟,想起上辈子自己常去的那家医馆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褚晏嘴角抽了抽,但凡那老大夫有上辈子的记忆,大抵……都不会想要见到他……
“不必了。”褚晏回绝了他的好意,人活在世,还是得积点德,上辈子已然是让人家为了攻克他的疑难杂症愁得不轻,这辈子,没病还是不要再去麻烦人家了。
“你真的没事吗?这人啊还是不要讳疾忌医,不然小病拖成大病可就不好了。”林修远劝道。
褚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这人怎么就听不懂拒绝呢?
“我没病。”他直截了当地重申道,语气稍微重了些。
褚晏态度之冷硬,直接令林修远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很是受伤,一整个下午,都苦着张脸闷闷不乐,仿佛前路无光、人生已然灰败了一样。
褚晏:“……”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褚晏看着他那样子,竟是生出了一丝负罪感,可仔细一琢磨,自己好像也没拿他怎样。
头痛。
临到下值时,褚晏良心复苏,到底是叫住了他:“林编修。”
林修远忽地顿住了脚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而后快速回过头,看向褚晏一脸惊喜:“褚编撰你叫我?”
褚晏看着他,薄唇微抿,一声叹息过后开口道:“我近日需要查阅一些资料,你有空的话,可否帮我摘录一些。”
林修远眼睛一亮,整个人都仿佛激动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有空!我有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
出了翰林院,褚晏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虞秋秋果然没再来接他。
这表面功夫也是有够短暂……
褚晏讥笑了一声,早该料到了不是么?他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独自回到虞府,褚晏刚进门,就被早早回来的虞青山给叫了去。
虞秋秋一个人坐在厅堂,菜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上了,可还是没见到虞老爹和褚晏的人影。
奇怪,褚晏也就算了,虞老爹下午老早就回来了,怎么这会儿要用晚膳了,却还不见人来?
“小姐,奴婢刚才看见姑爷被老爷给叫去了,两人许是有什么事情要谈,这才耽搁了。”绿枝从外头进来道。
虞秋秋挑眉,虞老爹单独把褚晏叫去了……这是准备要谈些什么?
结合虞老爹今日一反常态地早早回了府,这怎么瞧着像是特意回来蹲褚晏的?
今日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件能让虞老爹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等不了,也要把褚晏先叫去谈话的事情。
虞秋秋托着下巴,略加思索,心中便有了些猜测。
她的唇角勾起,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而后虞老爹身边的季叔亲自过来传话,说让她先吃不用等他们,更是印证了她的这一猜测。
晚间,褚晏回来,脸色瞧着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他向来善于掩饰情绪,表面上的,虞秋秋从来都仅做参考。
她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起先,褚晏的眼神还算沉静。
——“嗯?真没事人一样啊?我不信。”
虞秋秋又凑近了一些,两人眼睛的距离不足一掌,褚晏垂眸和她对视了一番,坦然接受了审阅,然后错开,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茶。
虞秋秋不信邪,也跟着走了过去,一手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问道:“爹今天找你说什么了?”
褚晏自顾喝茶,一脸冷漠:“没什么。”
“真的?”虞秋秋一个跨步钻到他身前,将他眸底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逮了个正着。
“那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不问你了。”虞秋秋善解人意状。
——“掩饰就是解释,我已经知道了。”
她放开褚晏,走到床边坐下,两腿交替一荡一荡,俨然是心情好极了。
——“虞老爹叫他去肯定是为着那运河的事,而能让虞老爹这般火冒三丈,定是狗男人和他的政见有异。”
——“也就是说,狗男人是赞成开凿运河那一方的。”
想到这儿,虞秋秋看向褚晏,心中那叫一个感慨良多。
——“啧啧啧,由此可见,选对剧本是多么的重要,先前竟是把路子给走岔了。”
——“狗男人如今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嘛,根本就不需要我再去推动,他自个就钻营上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那岂不是……”
虞秋秋笑得两眼弯弯,眉眼柔和,整个人格外甜美。
褚晏:“……”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裹了糖的砒霜,大抵就是这样子的吧。
许是心情好,晚上熄了灯,虞秋秋拱进他怀里,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可安稳。
两人同床异梦,闻见她呼吸均匀,褚晏手掌扣住她肩膀,在将她挪开还是不挪开之间抉择了一会儿,最后手放回了原处。
罢了,无所谓,糖也好,砒霜也好,已经决心要死的人,还会管这个?
他合上眼睛睡去,放下那诸如爱与不爱的纠结过后,竟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褚晏怔怔看着帐顶,朦朦胧胧的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人生的终极奥义。
窗外晨光微露,虞秋秋人还趴在他怀里睡着,他要去上值,旁边这人却是个惯爱睡懒觉的,等她醒来,定是日上三竿,再去翰林院还不知道要迟到上多久,这会儿是不挪开不行了。
他两手控着她的肩膀,成功将人从自己身上剥离开,而后半起身,欲要将人平放到一边,谁料,就在这时,虞秋秋却忽然动了一下,似有要被他搬醒的迹象。
褚晏心中陡然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赶紧避开。
虞秋秋这人的起床气他见识了已经不止一次了,吵醒她是要被杀无赦的,思及自己曾被她一脚踢飞的经历,他虽然已不畏死,但却不想这么死,褚晏当机立断便将人给迅速放下,然后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撤。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白皙的手捞过来,生生锁住了他的脖子,再然后,他便失去平衡倒了下去。
褚晏:“!!!!!”
刹那间,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黄泉路在朝他招手。
逃不掉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褚晏放弃挣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算了,就这样吧。
虞秋秋眉头紧锁,观赏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在干嘛?”
“等死。”
褚晏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虞秋秋:“???”
——“等死?狗男人得绝症了?”
虞秋秋不理解,且大为震撼。
后知后觉,褚晏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第170章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
褚晏反应过来自己接受命运接受得太早, 他紧闭着双眼,一时间尴尬得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虞秋秋现在肯定又在看他的笑话吧。
说不定等会儿,他就将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
又或者, 那嘲笑的声音已经在钻进他耳朵的途中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 周遭却仍旧什么声音也没有。
疑惑间,好奇战胜了尴尬,褚晏刚准备睁眼,唇上却传来了一道柔软的触感。
没有嘲笑, 没有讥讽, 他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虞秋秋亲吻了他……
褚晏愣住,眼睫轻颤地睁开了眼睛。
引入眼帘的是虞秋秋微抬的下巴。
“哼!我把你救醒了。”她将两手抄在了胸前, 神情有些小骄傲,生动至极。
褚晏看得有些出神。
“什么救醒了?”他鬼使神差地问道。
虞秋秋卖起了关子:“是一个典故, 你肯定不知道。”
——“公主被诅咒陷入了沉睡, 只有她的真命天子才能将其吻醒, 这个故事叫——”
虞秋秋看向褚晏, 眉梢挑起。
——“唔, 睡美人。”
她的脸上带起了微微笑意, 下巴又往上抬了抬, 等着褚晏问她。
褚晏……褚晏默默起身。
虞秋秋目露惊讶, 赶紧拉住了他:“诶,你不好奇么?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典故?我保证你没听过。”
褚晏嘴角抽了抽, 说得笃定:“不好奇。”
虞秋秋:“……”
——“没劲!”
她弹地一下躺回了床上,拉上被子, 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这架势, 是准备睡回笼觉。
褚晏穿戴停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第一抹晨光射了进来,有一束光线落到了虞秋秋脸上。
金色的晨光映得她的脸白皙之余,又多了一道暖色,引人眷恋。
……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灿烂。
褚晏迎着初升的太阳,走进了翰林院。
他来得不算早,进到典簿厅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不曾想,他竟是第一个到的。
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天气这么好,应当煮一壶茶,袅袅看茶烟,缕缕闻茶香,才相得意趣。
窗边正好有个小炉子,他拎着砂壶准备去接水来烧。
不远处的书堆后,却猛地升起了一个人。
褚晏被吓了一跳,定睛仔细一看,却发现竟是林修远,只见他那头发不知是抓的还是挠的,散乱潦草,胡茬冒了出来,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一夜未见,林修远瞧着竟是沧桑了许多,褚晏差点都没敢认。
他长呼了口气,却仍旧惊魂未定,看向林修远询问道:“你昨晚没回去?”
林修远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沓纸,绕过桌子,朝褚晏走了去。
褚晏看他走路打飘,心中又是一惊:“你通宵没睡?”
林修远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手里的那沓纸递到了褚晏面前:“你让我摘录的信息,我都摘录好了,你尽管拿去用便是。”
说着,便将这沓纸卷了卷,一股脑塞到褚晏手里,然后功成身退一般,转身又脚踩棉花似的回了他自己的位置,倒头趴下就睡了。
几乎是在下一刻,那堆书的后面便传出了鼾声。
入睡之快,褚晏甚至有一种刚才在看他梦游的错觉。
不过……
褚晏垂首看向自己手中那字迹工整的一张张摘录,却是久久未言。
他明明说过,这个事情不急可以慢慢来,可林修远却愣还是点灯熬油一晚上给他摘出来了……
能够在短时间内,于万千书册内准确找到需要的信息,即便是都看过的书,那么多册找起来也不一定立马对应得上,翻找起来更是件麻烦事,可想而知,林修远废了多大的心力。
褚晏捧着纸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一翻阅了起来,林修远整理出来的这沓资料,不仅归列得很有条理,而且上面摘录出来的每一条信息都标注了出处,方便看的人事后再去详细翻阅,可以说是相当细心了。
褚晏看完后,对林修远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不曾想,那林修远表面上看着功利,做事却是个实诚有才能的。
不过仔细一想想林修远的这些才干,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能中探花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无能之辈呢?
但凡林修远前世不要表现得那般功利,说不定早就遇到了赏识他才干的人。
如此再回想起林修远前世最后的际遇,褚晏摇了摇头,甚是唏嘘。
听说林修远考了四次才中进士,从前失败的阴影也许一直都笼罩着他从未散去过,又或者是过去的环境,导致了现在的他太害怕失败,太想要成功。
褚晏叹了口气,人遇到什么,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他对别人的遭遇不好置评,不过经此一事,他倒是生出了找机会拉林修远一把的想法,至于拉了他一把之后,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中午的时候,虞秋秋令人送来了餐食。
褚晏很是意外,不过很奇异的,他却是没再去想虞秋秋做这件事情究竟有什么意图,不再纠结爱恨之后,无师自通的,他开始用心感悟起了这件事情本身带给他的感受。
君子论迹不论心,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看那么明白。
他的视线落在食盒上,唇角微微勾了勾。
唔……其实是开心的。
他打开食盒,却发现里面有张字条,上面写着——“我昨晚上听见你肚子叫了,好好吃饭。”
褚晏:“……”
看到这句,他的耳根骤然发烫了起来,良久后,忽而扶额失笑,这笑是一股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愉悦,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处,也仿佛流淌过了一道暖流。
嗯……感动?
褚晏好好把饭给吃完了。
午间小憩过后,他再度翻阅起了林修远给他的那一大沓资料。
好死不如赖活,在这之前,他需要修正一件事情,一件……违心之事。
几日后。
皇帝再度召见了他,距离上次召见,时间相隔了不到五天,可见陛下心底之急切。
“如何?你梳理得怎么样了?可是已经理出了章程?几日后朝议,你可有把握?”刚进御书房,晟帝就对其发出了三连问。
看这样子,是已经对他寄予厚望了。
褚晏深吸了一口气,在晟帝的注视下,可靠地点了点头:“回陛下,臣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抵有九成的把握。”
九成的把握!
晟帝闻言登时大喜,“好好好,快!赐座!说来听听!”
“是。”
褚晏坐下,开始汇报起他这些天梳理出来的各方各面:“开凿运河是个大工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首先需要考虑的,便是银两的问题。”
晟帝点了点头:“说得是。”
这个问题他其实先前也考虑过,主要就是想——
晟帝正要开口,却被褚晏抢先截掉了话头,只好先听他说。
“开凿运河需要动用的民工粗略估计至少百万,人力物力,加起来所需要耗费的银两十分巨大,然国库收支每年都有定数,想要挪出这笔钱来,就势必需要削减其他项的开支。”
晟帝听后眉梢微挑,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削减其他项的开支?这还能从哪里削减?
晟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褚晏:“据微臣所知,户部每年调拨发给全国各级官员的俸禄,加起来是比不小的数字。”
晟帝眼眶一睁:“削减俸禄?”
他想了想,这个还真可以,晟帝心里有点意动。
然而——
“不可。”褚晏抬手否决:“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非仁君所为,而且容易滋生腐败,官员们也需要养家糊口,这边减了,难保不会从底下百姓身上找补,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再想官员们放弃这部分利益那就难了。”
晟帝点头:“也是。”
这个口子的确不能开,百姓交的赋税那是能收到国库里来的,而那些个贪官,回头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可流不到他的口袋里来,晟帝刚起的心思立马歇了。
褚晏接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占比较大的开支,便是军费。”
晟帝转动扳指的手一停:“削减军费?”
是了,这一年里头,军队要的钱太多了,这个要完了那个来要,这个多给了一点,另外一个就会要求给得不能比那个少,一个个就知道攀比,朕那国库里的银钱,就是被他们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给挖没的。
减,必须得减!
晟帝目光坚定。
然而——
褚晏又是一个抬手,义正言辞:“不可。”
“这次北辽派遣使臣过来,明面是交好,但暗地里未必没有试探国力的意思,军费一旦短缺,将士们吃的用的差了,那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北辽之人若是探到了这些,怕是又要滋生狼子野心。”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晟帝一听,登时就想起了他大雍还有幽蓟十六州在北辽人手里没拿回来,这国土是说什么也不能再丢了。
是以,晟帝当即便改了想法附和,声音比褚晏还铿锵:“说得是,砍什么也不能砍军费!苦什么也不能苦了朕的将士!”
没实力就要挨打,那都是该花的钱,省不得。
可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没地方可削减了?
晟帝沉吟,一切终究还是又绕回到了他最初的想法:“既然不能节流,那就只能开源……”
“陛下说的是。”褚晏立刻便认同了这一观点。
晟帝听了,瞬间老怀安慰:对吧,你也觉得要加征赋税对吧,虞青山就是在这个事上死咬着不肯松口,还联合了几个重臣一封又一封地上书来反对,简直就是鼠目寸光!不知变通!气煞他也!!!
如此利国利民的千秋功业,百姓就算是为此勒紧裤腰带,那也当感到荣耀才是!
想到这,晟帝看褚晏的目光越发地欣赏了起来,果然,还是跟年轻人说话舒服,你看看,多么会举一反三。
然而下一瞬,褚晏却是把这个方案也给摁死了,用的理由居然和虞青山的差不多。
晟帝的脸当时就往下沉了,他原还以为褚晏年轻人敢想敢拼和虞青山那守旧的不一样,刚还在夸他,结果……
这人不经夸啊。
随着皇帝的冷脸,刚还轻松的氛围急转直下,就连侍立在一旁的总管太监,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看向褚晏,满心叹惋:褚编撰你糊涂啊!
而就在此时,褚晏却又是话锋一转。
只听他道:“陛下别急,臣有一计。”
晟帝眉头一跳,还有别的法子?
他目露出了惊喜,追问道:“是什么?”
褚晏开始画饼:“微臣的这个法子,既不用节流削弱国力滋生腐败,也不用以各种名目加征赋税,从而加重百姓的负担,关键其资金来源还十分地稳定可靠,就是——”
“就是什么?”晟帝快要被急死了。
褚晏叹了口气:“就是,那人可能不会同意。”
晟帝当即拍桌:“他敢!你告诉朕那人是谁,朕就不信,这普天之下,还敢违逆朕命令的人。”
褚晏得了这句话,即便放下了心,双唇微张,准备开口。
晟帝脸上提前露出了笑容。
谁料,褚晏却是不答反问:“敢问陛下私库每年能有多少进项?”
晟帝:笑容逐渐消失……
好你个褚晏,主意竟是打到朕的口袋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