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他的私库即为内帑, 由内务府掌管,就连户部都无权过问,更不知晓数额。
褚晏开口问他私库有多少进项……
晟帝死亡凝视, 这人前面铺垫了那么长一串,原是在这里等着!
向来都只有他往国库要钱, 还没见过哪个敢往他的内帑里伸手的。
真是岂有此理!好大的胆子!
晟帝气得当即就要拍桌。
褚晏却是一个大高帽带了过来:“陛下为后民谋福祉之心天地可鉴,想来应当不会吝啬这点银两。”
晟帝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刚才要国库掏钱,他说数额巨大, 如今往他内帑伸手, 却又变成了这点银两了。
晟帝气得要死:你这标准还挺灵活啊!
“这就是你这些天来想出来的办法?”晟帝咬牙,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褚晏却浑似没听出来一般, 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表起了忠心:“陛下的壮志雄心,臣深感敬佩, 能事如此雄主, 实乃吾三生之幸, 陛下放心, 过几日朝议, 臣定当竭尽全力说服诸位大人。”
晟帝嘴角抽了抽, 他同意动用内帑之银了么, 褚晏就要去朝会上讨论?
讨论什么?讨论怎么把皇帝变成穷光蛋吗!
他那点银子, 他自己还要用呢,哪能拿去填运河这无底洞!
晟帝恨不能立马掐了褚晏这不知所谓的妄想, 可问题是……他先前已经表达了开凿运河的强烈愿望,这会儿再拒绝, 倒显得他叶公好龙了。
关键,他拒绝这事儿若是被虞青山给知道了, 那指定是会借由此事来说项……到时候,他岂不就陷入了被动?
晟帝一口气憋闷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紧。
这事儿直接回绝会落人口实,那就只能让褚晏自己识趣了。
晟帝黑沉着脸,启声敲打:“年轻人敢想是好事,可却也当知过犹不及。”
说话时,晟帝紧盯着褚晏:你小子最好是能闻弦知意。
然而——
“陛下言重了。”褚晏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是皇帝没有把握,马不停蹄地给晟帝下了强心剂:“臣先前说有九成的把握,其实是保守的说法,如今加上陛下这一层首肯,那已然是十成十的胜券在握。”
“臣相信诸位大人到时候见到陛下舍己为天下的决心,一定会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羞愧,从而全力支持陛下!”
晟帝沉默,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叫太医,来人啊,他快要心梗了!
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晟帝瞪眼。
褚晏叹了口气:“不瞒陛下,因着这事,臣前几天回去还被岳父给臭骂了一顿,臣岳父与臣分析了几个时辰的弊端,但即便如此,臣依旧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言外之意——我可是坚定站你这边的。
晟帝:“……”
这样支持者不要也罢!
暗示不成,晟帝只好明示:“朕的私库没多少银钱。”
没多少银钱?褚晏眉头一跳。
皇帝的私库收入包括了皇庄的纳粮纳租、地方官员的进贡、甚至还有除正税以外的其他税收,包括盐税、铁税等,怎么可能没有银钱?
且不说人人都知道盐监官乃是肥差,收进内帑的更是大头,光这一项每年保守就有数百万两的收入了。
再者,他查阅了资料,前朝最后一位君主在位其间,皇庄的面积高达一百五十余万亩,想来晟帝的皇庄面积定不会比这个数字小,那这算下来又是笔不菲的银钱。
再加上晟帝在位二十余年,除却宫里的各项开支,内帑每年应当还有不少剩余,累加起来具体数目他不知道,但也绝对相当可观。
人们都说商人富可敌国,可细究起来,真正富可敌国的,分明就是上头这位。
而此刻,皇帝却说他的私库没钱……
褚晏眸光闪了闪,没有揭穿他,一脸遗憾地道:“既如此,那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晟帝松了口气,这人可算是知难而退了。
然而,事实却告诉他,他这口气松早了。
只见褚晏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故,只要陛下从现在开始勤俭节约,不出一年,相信便能攒够初期开工所需的银两,届时……”
褚晏滔滔不绝,规划得头头是道,最后来了个收尾:“陛下如此以身作则,实乃感天动地,计入史册,必将成为千古之仁君!”
晟帝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一天赞美之词竟也会变得如此逆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晟帝奢靡惯了,如何肯过那节衣缩食的日子。
“就算朕愿意,节省下来的那些,对开凿运河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晟帝再次挣扎。
褚晏却宽慰他:“非也非也,须知聚少成多、积沙成塔,陛下切勿妄自菲薄误了这千秋功业,能有如此奉献精神的帝王,臣在此断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是圣明如陛下都做不到,那后世怕是无人可当此重任了。”
晟帝一阵无言。
褚晏这溢美之词说得他心底很是受用,但是吧……
晟帝看向褚晏,心情复杂,碰上这个倔种,他算是摊上事儿了……
他一手撑着额头,很是头疼:“容朕再想想。”
褚晏起身:“那臣先回去准备几日后的朝议,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晟帝听得又是眼前一黑,挥了挥手:走!快走!
褚晏离开后,晟帝整个人如释重负,钱袋子算是暂时保住了……
旁边的总管太监望着褚晏离开的方向,目露敬佩,他都看出来陛下刚才好几次要动怒了,可褚编撰偏生每次都能在最后关头给摁下来,此真乃神人也。
……
褚晏从宫里出来,走到翰林院附近时,正好碰见了从隔壁国子监出来的周崇柯。
翰林院的人有时候会去国子监帮忙授课,难怪这几天都不见周崇柯人影,原是躲这去了。
两人相向而行,周崇柯看见褚晏时还愣了一下,不过看了看褚晏回来的方向,随机便了然了。
听说,褚晏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周崇柯站定打量了他一眼,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帝和虞青山斗法,褚晏这夹在中间,竟还敢去火中取栗,勇士啊。
褚晏:“……”
见周崇柯和他走的方向相反,褚晏有些奇怪:“你不回翰林院?”
“不回。”周崇柯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又看了褚晏一眼,虞秋秋交代他做的事儿,褚晏竟是不知道?
“我还有别的事,没空回翰林院。”周崇柯含糊其辞。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既然虞秋秋没说,那他也就不解释了,免得坏了虞秋秋的计划。
褚晏眉头微皱,他怎么觉着周崇柯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晚间吃饭的时候,虞秋秋问起了褚晏在翰林院的近况。
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褚晏碗里,眼睫弯弯。
——“狗男人在皇帝面前表现这么久了,应该已经获得皇帝的赏识了吧?皇帝就没给他点什么承偌,又或者画个饼什么的?”
褚晏心上一咯噔,虞秋秋这是在关心她那黑化剧本的进展?
在虞秋秋的剧本里,他会踩着虞府上位,如今他和虞青山有了“分歧”,一个是为国为民,一个却是在“投机取巧”为求上位,正好暗合了那剧本的走向。
他垂眸看向自己碗中的菜,虽已决定好死不如赖活,但虞秋秋对她那剧本实在太过执着,顺应是死,不顺,虞秋秋只怕当场就能翻脸,他要怎么在其中取得平衡,却是个问题……
褚晏喉结滚了滚:“陛下今日召了我去御书房,我与陛下……相谈甚欢。”
第172章
说完后, 褚晏便注意起了虞秋秋的反应。
只是这个程度,会不会和她的预期不符?
果不其然,虞秋秋听完后, 眉头一跳,紧接着眼神就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只是相谈甚欢?这么久了还在相谈甚欢?合着那皇帝连个饼都没给他画?”
虞秋秋打量着看向了褚晏, 心中满是质疑。
——“狗男人是不是不行?”
褚晏:“……”
盯着褚晏看了一会儿,虞秋秋目光流转,心里有了打算。
——“看这样子,我得推他一把了, 凭他自个儿, 进度实在太慢!”
——“让我想想,把他推到哪个位置好呢?”
眼见着虞秋秋当真思考了起来, 褚晏心中登时警钟震天响。
虞秋秋要是真出手的话,那他岂不是不进也得进, 甚至连拖延的机会都没有了?
刹那间, 他仿佛看见了死亡的边界线在朝他飞速逼近。
褚晏面不改色, 心中却快速地思考起了对策。
两人相邻而坐, 各有各的头脑风暴。
虞秋秋的筷子在碗里拨弄着。
——“有没有可能直接把狗男人推到尚书的位置上去呢……”
褚晏:“!!!”
好家伙, 虞秋秋这是要他一步登天啊!
真要让她想出了法子, 那他岂不是……
褚晏心脏颤了一下, 更加坚定了要保住自主权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 褚晏眸光一亮。
用过晚膳,褚晏一反常态地早早上了床, 看那样子,竟是打算睡了。
虞秋秋愣了一下, 再一看窗外的天色,天才刚黑……
“还这么早, 你就要睡了?”虞秋秋颇为意外地问道。
褚晏平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闻言掀眸看了虞秋秋一眼,风轻云淡:“哦,陛下近日传召得比较频繁。”
意思是,他最近乃是圣前的大红人,能者总是要多劳的,他要从现在起养精蓄锐为明天做准备了。
虞秋秋:“……”
她的眼角抽了抽。
——“狗男人这是在暗戳戳地跟我炫耀?”
——“给皇帝当前锋,这么久了什么也没捞着,他居然还炫耀?”
虞秋秋不理解,且大为震撼,连看褚晏的眼神,无语中都夹带了几丝怜悯。
——“狗男人不会是自我感觉还挺良好吧?”
——“皇帝撺掇他跟自己岳父打擂台,完了什么也没许,狗男人还觉得自己赚了?”
——“这不就跟那渣男似的,一边一个劲地说我爱你,一边却又一毛不拔,哄着另一方不停付出,完了另一方还觉得自己跟渣男是真爱。”
看着褚晏那洋洋自得的模样,虞秋秋心里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她甚至还有一种想要上前摇晃狗男人的头,帮他控控水的冲动。
良久后,虞秋秋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不要打击他信心了,须知,深陷不平等关系中的人都会有一阵上头期,这个时候,谁要是好心提醒他,他说不定还会觉得你是见不得他好。”
——“再观察一阵吧,到时候要实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我再打醒狗男人也不迟。”
听到这,褚晏悄悄地长呼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翌日一早,褚晏起身的时候,虞秋秋也跟着一块起来了。
褚晏很是惊讶:“你今天怎么……”
不睡懒觉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褚晏有点心慌。
然而,接下来,当他穿戴好官服后,虞秋秋还特意走过来抬手帮他整理起了衣襟。
褚晏受宠若惊,更心慌了。
虞秋秋一下一下抚平着他的衣领边的褶皱,褚晏的心跳也跟着一下一下咚咚直跳。
整理完后,虞秋秋的手没有立即撤开,停在了他胸口处。
只见她仰头笑得甜美动人,眸中星光点点,轻灵的语气中更是带着股雀跃的期待:“夫君这么受陛下重视,想必过不久就能破格升迁了吧?”
褚晏呼吸一滞,他就知道,虞秋秋的早起都不是白起的,这分明就是在敲打他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戏既已经开场,不演下去不行。
只是……如非必要,他不太想说谎,再者,还有一个就是,把虞秋秋的期待拔太高的话,他确定以及肯定,最后被摔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思忖了一会儿,褚晏正要开口。
虞秋秋却忽地两手环住了他的后颈,眉眼弯弯:“真是想想就替夫君感到开心,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帮夫君庆祝了呢!”
褚晏:“!!!”
庆祝什么?庆祝他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褚晏的心里是拒绝的,眼下这情况,降温之事刻不容缓。
他将虞秋秋的手给拉了下来,语气义正言辞:“在朝为官,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老想着升迁这么功利做什么?”
虞秋秋眉眼弯起的弧度放缓,心声更是听着幽暗了起来。
——“狗男人刚说什么?功利?”
——“真这么淡泊名利,那他上辈子、上上辈子升迁神速都是怎么来的?”
照他之前的轨迹,他在翰林院可是三年期还未满,就直接破格升调到了廷尉司。
“夫君的品格真是高尚呢!”虞秋秋笑着,眼底却已然没有一丝温度。
褚晏心颤颤,不由得又补了一句:“水到自然渠成。”
——“呵!”
虞秋秋心中冷笑。
——“你最好是真的能够水到渠成,要不然……”
褚晏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心跳咚咚咚,密集得像鼓点。
虞秋秋神色微变。
——“什么声音?”
她仔细听了听,最后视线落向了褚晏心脏的位置。
褚晏:“!!!”
完蛋,跳更快了……控制不住……
虞秋秋抬手掌心覆在了他心口,眉梢微挑。
——“还真是狗男人心脏跳的声音。”
她抬眸看向褚晏,目露狐疑。
——“心跳这么快……狗男人别不是在心虚吧?”
被说中了,褚晏又是呼吸一滞。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唔……”
虞秋秋忽地被褚晏捧着脸吻了下来。
她愣住,眨了眨眼,刚刚冒出来的猜测,转瞬又被另一个猜测给覆盖了。
——“这狗男人果然是禽兽!”
“专心点。”某人似乎对她的走神有些不满。
之后褚晏托着她的脸还不够,又分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漫长的拥吻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褚晏头抵在她肩头,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以后早上别招我。”
察觉到某人起了反应,虞秋秋:“……”
——“这难道不是狗男人自己凑上来的?”
褚晏失笑,好吧,的确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大早上,褚晏冲了个冷水澡,再出来时,又是人模人样,一本正经:“我走了。”
虞秋秋看着他那发红的耳根,良久后,轻嗤了一声:“呵!男人!”
……
翰林院。
因着他如今这御前红人的身份,众人心知他随时可能被皇上传召,是以,上头都没怎么派活儿给他。
褚晏一下子便闲暇了下来,良心隐隐有些不安。
中午,虞秋秋又派人给他送了饭菜。
于是,其余人从膳堂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么幅景象——
新晋红人褚编撰,大中午的正襟危坐,却是对着个食盒怔怔出神。
几人在门外嘀咕了起来。
“褚编撰这是在研究什么呢?”
“食盒上的花纹?”
“肤浅!我觉得是在回味中午的饭菜,虞府的厨子肯定手艺比翰林院的好。”
“切!你觉得褚编撰像是那种重口腹之欲的人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就惦记着吃!”
“你!惦记着吃怎么了?人是铁饭是钢的,民以食为天!”
几人用气音在门口争论了起来,慢他们一步回来的庶吉士甄言生生被堵在了门外,进也进不得。
见他们争论不休,甄言遂踮脚朝里面瞧了一眼,发表意见道:“褚编撰……好像是在发呆。”
此话一出,瞬间换得了众人回眸。
“你是?”
甄言:“诶?”
他平常不怎么说话,因而存在感很低,但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低……
在众人的注视下,甄言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是不是……不应该插嘴?
“我知道,”这时候恰巧林修远也回来了,一只手搭在了甄言肩上,替甄言道:“他是今年进来的庶吉士,跟我是同年,名字叫——”
说到这,林修远卡了壳,他偏头询问:“你叫什么来着?”
之前第一天来翰林院报道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人,就是没怎么搭话,仔细一想,他竟是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
这无人识的尴尬……
甄言深吸了一口气,垂首小声道:“我叫甄言。”
“啥?”
“甄言。”
林修远耳朵凑近又听了一遍,可算是听清了,遂放大了声音传达道:“他说他叫甄言。”
众人点了点头,却谁也不知道该同甄言说些什么,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甄言脚趾抠地,想逃,可是……林修远的手还搭在他肩膀上。
“怎么都不说话?”林修远完全没有察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还好奇问道:“你们刚在说什么?”
知晓了来龙去脉后,林修远立即严肃地纠正起了甄言:“褚编撰怎么可能是在发呆?那分明是在思考国家大事!”
是么?
甄言将信将疑地又往里头望了一眼,没错啊,那就是在发呆,眼睛都是涣散的……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经上次褚晏叫他帮忙后,林修远就已经自动把自己划归到了褚晏的阵营,对其很是维护。
他扫了甄言一眼。
这人层次太低,察言观色的本事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总之,褚编撰跟我等不一样,他做什么一定有他的深意。”林修远强调。
就比如现在,他看似在看一个食盒,但又不是在看一个食盒,说不定,人是在酝酿什么民生大计呢?
而与此同时,因着外头叽叽喳喳的动静,发呆了半响的褚晏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盒,良心再度遭受到了谴责。
虞秋秋这么关心他,他却在这里无所事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思索了一会儿,褚晏起身带好了官帽。
之前皇上第一次问起他对开凿运河的看法那次,给了他一块令牌,让他之后有什么进展,都可以随时进宫汇报。
他拿着这块令牌进了宫,正巧碰见晟帝在用膳,他一个人用的膳食就摆了满满一桌,粗略扫了一眼,怕是有不下十八道菜,煎的、炒的、炖的、蒸的……不仅菜品繁多,就连做法都鲜有重样。
褚晏当即便以要为开凿运河积攒资金为由,劝谏他缩减用膳规格,最后,成功将晟帝的用膳标准减到了三菜一汤。
晟帝咬牙同意的那一刻,脸都绿了。
再从宫里出来时,褚晏总算是安心多了。
……
傍晚回到虞府,虞秋秋果不其然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褚晏今天都做些了什么。
褚晏押对了题,气定神闲:“我今天进宫去见陛下了。”
说罢,他观察着虞秋秋的反应,垂手摩挲起腰间挂着的那块可以随时进宫的令牌,先前这令牌的事儿忘了跟虞秋秋说,今日,皇上好几次都想开口把这块令牌收走,都被他给想法子堵回去了。
——“嗯?皇帝还给了他令牌?”
见虞秋秋果然注意到了这块令牌,褚晏唇角微勾,又补了一句:“不出意外,我明天还会入宫。”
——“嚯!”
虞秋秋眉梢高挑,目露出满意之色。
——“不错,狗男人还是挺努力的嘛。”
褚晏端起旁边的茶盏,心虚地抿了一口。
那应该……也算是努力吧?
第173章
之后好些天, 褚晏几乎日日都进宫去报到。
晟帝当真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一步退, 便注定了步步退,他竟是久违地感受到了被人拿住咽喉的感觉。
可怜他一个皇帝, 明明是九五之尊,却吃也不能吃好的,穿也不能穿好的,一反抗就是心不诚, 为了自己的千秋功业, 连身外之物都不肯舍弃。
更甚者,因为他的用度削减了, 后宫不敢越过他去,穿戴得一个比一个素, 他现在进后宫, 都感觉自己是在逛尼姑庵。
这一天天过的, 真真是煎熬。
“陛下, 褚编撰来了。”一太监进来禀报道。
晟帝正啃着鸡腿, 听到这句话, 登时就被噎住了。
又来!他怎么又又又来了!
晟帝气得一口鸡肉卡在了喉中, 脸瞬间涨得通红, 边咳边拍桌,差点驾鹤西去, 旁边的总管太监见状连忙上前来帮他拍背,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可是就这样了, 他还得连忙一边叫人把这烧鸡给藏起来,一边让人赶紧开窗通风, 生怕被褚晏发现。
皇帝当到他这份上,当真是一点盼头也没有。
晟帝靠坐回椅背,一整个生无可恋,他不开运河了还不行么?
褚晏去宫里突击监察了一趟回来,虞秋秋令人给他送的餐食正好也到了。
褚晏拎着食盒进去,吃完后去外头消食,走到去膳堂的那条路上,看见有几个同僚围着石桌而坐,边晒太阳边闲聊,神情看起来颇有些出离的愤怒。
走进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在抱怨膳堂的菜味道太淡不好吃。
只是到底是文人,说出来的话虽没带脏字,但却是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儿掌勺的这师傅是个不爱管闲事的。”
“可不是么,好好一只鸡,平平淡淡来的,又平平淡淡走了,在这人世间,当真是没留下半点滋味儿。”
“想来今日这鸡和鱼定是君子之交,生前无人看出这情谊,死后倒是叫掌勺师傅给瞧出来了,此等眼力,吾等实在是佩服佩服。”
一面朝褚晏而坐的,看到褚晏过来,先起身打了声招呼,其余人听见,也跟着一块起来了,纷纷朝他拱手:“褚编撰。”
褚晏却抬手制止:“我就不评价了,我家夫人天天令人给我送菜来,膳堂里的菜是什么味儿,我还真是不清楚。”
婉拒后,褚晏便继续散步去了。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同僚甲:刚才有谁问了褚编撰吗?
同僚乙:没有啊,我确信我们只是同他打了个招呼,别的什么也没说。
同僚丙:那他刚才这是?
过了一会儿,一人率先反应了过来:“你们说……褚编撰刚才会不会是在炫耀?”
甄言从旁路过,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没错,是在炫耀。”
林修远剃了剃牙,嗤笑:“炫耀什么炫耀,褚编撰情操那么高尚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平常人入赘都恨不得别人不要想起他赘婿的身份,褚编撰怎么可能会去主动炫耀自己夫人对他有多好?
想想就知道肯定不可能好吧。
众人:“那他刚刚……”
“啧!”一群少见多怪的,林修远万分肯定地揭秘道:“肯定是刚才误会了呗,你们刚才都在说这事儿,人一来听见了误会你们要拉他一块儿讨论,这不是很正常吗?”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只剩下甄言望着褚晏的背影,半信半疑地挠了挠头,是这样吗?可他觉得——
甄言一转头,众人却是把这事给翻篇,讨论起下一个话题了。
“有一说一,虞府的饭菜是真的香,有时候我回去得早,褚编撰还没有吃完,那香味儿,简直了。”
“听说那虞家小姐还是个大美人,褚编撰还真是好福气。”
岳家给力,夫人又这么体贴,怕他吃不好,还天天使人给他送饭来,这么一想,褚编撰还真是人生赢家。
然而他们所谓的人生赢家,却是在下午的时候面临了一场危机。
中书省,政事堂。
虞青山得知褚晏今日又进了宫的消息后,气得在屋内走来走去,破口大骂。
明日就是大朝会了,褚晏和皇帝两人密谋了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撺掇好,准备在明日的朝会上作妖了。
可恨姓褚那小子嘴巴太严,他几次三番找他谈话的都没打探出什么消息来,心里当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想起这个,虞青山心里就来气,他都给褚晏分析好几回了,那小子却还是跟头倔驴似的,竟是一门心思地要跟着皇帝一块胡闹。
这事儿无论放谁眼里,那都是赤裸裸的背刺!
若不是看他和秋秋感情还不错,他非得叫秋秋把那小子给休了不可!
“虞兄——”
眼见着国库要被皇帝掏空,户部尚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特地跑了过来和虞青山商量对策,人还未到,声就先至了。
“虞兄,明儿就是朝会了,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呐?”户部尚书一跨进门就问道,满脸忧愁。
届时若是陛下一意孤行,打定主意要开凿运河,到时候指定会来找他的调拨银钱,可问题是,现在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各个地方都要钱,他从哪去抠出这笔钱来,明年的税收,那可得等到五六月份才收得上来呢。
军队的将士过冬,特别是北边的边军,人家要钱要粮要御寒衣物,他这得给吧?
人北辽使团过来,事关国家脸面,人肯定得高规格接待,礼部和鸿胪寺来要钱,那他得给吧?
等吏部年终考核完毕,除却官员的俸禄,还根据考核优劣有笔数额不等的过年银子,那这他也得给吧?
你就说他还能从哪抠出钱来,少了谁的都得得罪人。
陛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想一出是一出的,真是要愁死他了。
虞青山沉吟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浊气:“待我再入宫一趟。”
户部尚书一听,立马表示:“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准备进宫,离开前,虞青山找来季平,脸色阴沉吩咐道:“叫褚晏下了值就好生在府里给我等着,我回去再收拾他!”
虞府。
褚晏还没回来,季平先回来了,他先去和小姐通了口气,免得到时候小姐不明所以,劝错了架。
老爷这回指定是饶不了姑爷了,姑爷就自个儿自求多福吧。
听季平说完了前因后果,虞秋秋佯作才知,愤怒道:“竟还有这事儿?”
“季叔放心,到时候爹要是罚他,我绝不拦着。”虞秋秋保证道,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立场那叫一个鲜明坚定。
见虞秋秋并没有被男色迷惑,季平欣慰不已。
一个时辰后,褚晏回来,虞秋秋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强力憋笑,但还是漏出了一丝破绽,似笑非笑的。
褚晏:“???”
这是什么眼神,发生什么了?
虞秋秋看他一无所知,上前忧心地劝道:“待会儿爹要是骂你,你就好好认错,千万不要顶嘴。”
——“哈哈哈哈哈,狗男人今天惨了,也不知道明日朝会还能不能爬过去。”
虞秋秋心里笑得幸灾乐祸,面上却不显,不,还是漏了一点出来的,大抵是太高兴了……
——“狗男人这次站错队,今晚过后我就先和他冷战几天,然后再勉强原谅他,接着再继续推进剧情,狗男人有了案底,之后随着他的地位逐步升高,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几次,我再彻底失望,到时候,我就会拥有充分的黑化动机……”
褚晏看着她那微微有些上扬得眼尾,听着这话,更是心情复杂,不过大抵是放低了预期,倒是没怎么心碎。
顶多——
“中午的菜味道不错。”褚晏道,企图唤醒她的一点关切之心。
明明中午的时候还特意让人给他送膳食,瞧着关心得很,结果晚上就幸灾乐祸地在这准备看戏了……人天气都不带变这么快的。
然而——
“什么菜味道不错?”虞秋秋一头雾水。
褚晏眉头一皱:“你不知道?”
虞秋秋:“知道什么?”
听到这回答,褚晏的心登时凉了半截,稍微一猜,便大致猜到了这乌龙的成因,无非就是虞秋秋说了一次让厨房那边给他送饭,但又没说送多久,厨房那边就默认一直送了。
恰在这时,下人来传话说虞青山回来了,叫虞秋秋和他一块去前厅用晚膳。
褚晏迈步,牵着虞秋秋:“走了。”
不欲再提刚才的事。
然而,虞秋秋却追问:“你还没说你刚才在问什么呢?”
褚晏声音淡淡,情绪稳定:“没什么,记错了。”
最起码,刚开始的时候是她吩咐的,至于后面的……不是就不是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
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前厅,虞秋秋注意力被拉走,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落座,看好戏的姿势已然是就位了。
虞青山率先动筷,示意两人:“都吃吧。”
其面色看不出喜怒。
虞秋秋点了点头。
——“我懂我懂,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嘛。”
之后虞青山给虞秋秋夹了一筷子菜。
虞秋秋乖巧微笑,声音清甜:“谢谢爹~”
——“不用安抚我了,快进快进!”
然后,在虞秋秋期待的注视下,虞青山的筷子朝褚晏那边伸了过去。
虞秋秋双目圆睁,密切关注着局势。
——“来了来了,虞老爹这是准备先用筷子敲褚晏的狗头?”
虞秋秋盯着那双筷子。
——“下面,就是见证——”
见证……见证虞老爹给褚晏也夹了一筷子菜?
虞秋秋:“???”
她惊讶地看向虞老爹。
——“我有就算了,为什么褚晏也有?这不对吧?”
褚晏:“谢岳父。”
虞青山嗯了一声,然后就没然后了……
虞秋秋觉出了不对劲,想到什么,眸光一顿,求证地看向虞老爹:“那开凿运河的事?”
虞青山唇角微微勾起又被他给压了下来,风轻云淡:“哦,这事儿陛下已经放弃了。”
第174章
放弃了?
虞秋秋心中一惊。
——“上辈子皇帝那么执着, 虞老爹可是联合了群臣一块拼死阻止才绝了他这念头,怎么这辈子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正想着,虞秋秋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旁边的褚晏。
察觉到虞秋秋的视线, 褚晏面上淡定着吃菜,实际上却是连呼吸都放缓了。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
——“所以……狗男人这些天, 天天进宫都在忙活些什么?”
“爹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虞老爹大抵是心情好,没过一会儿,又给虞秋秋夹了一筷子的菜。
死亡般的凝视短暂移开, 褚晏松了口气。
虞秋秋朝虞老爹微笑, 末了,又瞥了褚晏一眼。
——“算了, 饭桌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我再问他。”
褚晏……褚晏默默放缓了吃饭的速度。
今日这顿晚膳吃得相当和谐, 虞秋秋这准备看热闹的, 那是什么也没看着。
一道用了晚膳之后, 虞秋秋和褚晏两人回了屋。
刚进门, 虞秋秋便令下人全部出去, 把门也给带上了。
褚晏佯作不解, 询问地看向虞秋秋, 问道:“这是怎么了?”
虞秋秋朝他逼近, 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而后不经意地将手停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我问你, 你这日日进宫,都在和皇帝说些什么?”
“说的自然是政事。”褚晏随她探心跳, 整个人很是淡定。
虞秋秋眉梢微挑,似乎颇有些意外。
——“嗯?心跳还挺平稳, 没说谎?”
褚晏唇角微勾,他当然没说谎。
因为……他真的是在和皇帝谈政事,这句话,他甚至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什么政事?”虞秋秋追问道。
“自然是开凿运——”褚晏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目光似乎有些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虞秋秋的手按在他的胸前,眉头微微蹙起。
虽然他刚才没有说完,但她却已然是听清了,他说的是开凿运河。
——“看狗男人这反应,居然不像是在说谎,他真的是和皇帝在讨论开凿运河的事?那为什么……”
虞秋秋凝眉又无声地打量了褚晏许久,这才将手放了下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随便问问。”
褚晏脸不红心不跳地混过了这一关,心生感慨,果然,人得问心无愧才有底气。
不然的话,他刚才但凡有半句假话,怕是都逃不过虞秋秋的眼睛。
幸好,幸好他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物极必反罢了……
到了晚间,两人躺在床上,虞秋秋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屋里已经熄了灯,虞秋秋想到什么,忽地半撑起身子,从侧方俯视地看向褚晏。
——“会不会是狗男人和皇帝串通好了,今日和虞老爹说的放弃,其实只是为了让虞老爹还有其他人放松警惕,然后出其不意的,在明□□会上搞个大动作?”
想到这儿,虞秋秋眸光乍亮,竟是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怪不得狗男人这么淡定,原来是有后手。”
褚晏紧闭双眼。
没有后手的他,现在是真的有慌……
翌日,大朝会。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晟帝坐在龙椅上,心虚地朝底下文臣队列的最后方看了去。
那褚晏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他那鬼主意。
然而,看了一圈儿,他却是没在队伍中寻到人。
晟帝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有他的传召,褚晏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品级根本就不够资格来上朝。
晟帝蓦地松了口气。
这些天可真是把他给气糊涂了,竟然还担心这个,真是多虑!
……
翰林院。
陛下要开凿运河的事,翰林院的人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这事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褚晏还和他岳父意见相反,今儿这对儿岳父和女婿要在朝会上打擂台。
然而,当褚晏出现在翰林院,根本就没有去上朝时,这个谣言立马就破掉了一半。
至于为何是一半,则是因为褚晏这段时间经常进宫,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褚晏要和虞相在朝上打擂台的事情是假的,可两人这政见不合却说不定是真的。
眼下褚晏没被特许去上朝,那岂不是说明褚晏竹篮打水一场空,陛下最终还是听了虞相的意见?
所以……褚晏这是失宠了?
众人心中各有猜测,这日里,连往典簿厅门前路过的人都多了。
褚晏失宠的消息,当日便传进了虞秋秋的耳朵里。
下午,褚晏回府,刚进府门走了还没几步,就被虞秋秋给守株待兔拦住了去路。
虞秋秋两手抄起环在胸前。
“你不是说你进宫和皇上商量的开凿运河一事吗?”
“皇上为了让你可以随时进宫,还给了你一块令牌。”
“你还天天进宫,说你和皇帝相谈甚欢。”
虞秋秋噼里啪啦列举出了一大堆证据,最后,眉头一皱,质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
——“努力努力白努力,画饼画到我头上来了?”
褚晏思考了一天的对策,此刻正是发挥的时候。
只见他悠悠叹了口气,遗憾道:“你知道的,伴君如伴虎,皇上的想法随时都有可能改变,所以——”
所以水中捞月一场空也是很合理的吧……
“这世间,本就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结果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虞秋秋被噎了一下。
——“好家伙,一朝失了圣宠,狗男人这是还感悟出人生哲理了?”
她气得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再睁眼时,问起了他之后的打算。
褚晏默了默。
之后的打算……
这个,他还真有,只是——
褚晏心有惴惴,酝酿了一会儿,这才使声音尽量平稳了一些,宣布道:“我准备去京郊的别庄住一阵子。”
之前虞苒不知怎的心情不好,虞秋秋让她去住别院住一阵子换换环境散散心,现在还没回来。
如今,他仕途“失意”,他觉得,他也应该去换换环境散散心。
说罢,褚晏观察着虞秋秋的神色,心想她可不能厚此薄彼。
然而,事与愿违。
“什么?”虞秋秋双目圆瞪,声音骤然拔高:“你再说一遍?”
——“他还想去别庄住一阵子?”
——“什么事都没干成,他居然还想休息?”
——“人家失败了,都会总结经验,预备着下次再战,他倒好,失败了一次,这就准备原地躺下了?”
虞秋秋深呼吸气,一把拽住褚晏的衣领,咬牙切齿:“这府上住不下你了?”
褚晏薄唇微抿,他就知道她八成不会同意,不过——
他骑马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虞青山的马车,马车的速度会比他骑马慢上一些,但估计不会慢很久。
他心生一计。
褚晏看向虞秋秋,感动道:“所以,你是希望我成功的,对吗?”
“即便我和岳父意见不合起了分歧,你也会站在我这边,对么?”
虞秋秋沉默。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为什么要站狗男人那边?”
她很快的就否认了。
然而褚晏却是不信,而且,他有证据。
“那为何刚才你看着好像很是生气,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会站在岳父那边,那陛下采纳了岳父的意见,而放弃了我的,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我……”虞秋秋语塞。
——“该死!竟是让狗男人给抓住把柄了!”
“我刚才生气是因为——”虞秋秋移开视线,飞速思考,因为什么呢?
有了!
“因为你太让我失望了,遇到点不如意的事情就想着避世!”虞秋秋找到了理由,挺胸抬头道。
“是吗?”褚晏眉梢一挑,提醒道:“你可是打从我一回来就开始生气了,那会儿,我应该还没说要去别庄住吧?”
虞秋秋:“……”
该死!她想骂人了!
——“不该聪明的时候他倒是聪明了?”
“这个理由不成立,还有别的吗?”褚晏两手背在身后,俯身凑近:“嗯?”
虞秋秋眼神乱飞,持续思考中……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大门开了,虞老爹从外头走了进来。
虞秋秋:“!!!”
她当机立断,把褚晏抓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小声却强硬地道:“这事儿翻篇了,不准再提!”
“你说什么?”褚晏大声问道,仿佛是没听清。
眼看着虞老爹越走越近,虞秋秋面无表情。
——“这狗男人是故意的吧?”
“你们两个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虞青山刚从府门外进来,就看见他俩在这嘀咕。
什么事这么着急,都等不及回屋去说?
褚晏抢答:“秋秋刚才说她唔——”
虞秋秋直觉这狗男人绝对是想趁机爆料,抬手就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虞老爹不解:“这是?”
虞秋秋微笑,下手却捂得更死了,咬牙道:“我们在说去庄子上住的事情。”
虞青山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年轻人之间的情趣他是不懂喽,不过——
“咱家半山腰那个别苑里有一眼温泉,如今天气冷了,你们去泡泡对身体好。”
褚晏将虞秋秋的手给扒拉了下来,立刻将此事给盖棺定论:“多谢岳父提醒,我和秋秋打算明天就过去。”
虞秋秋怕褚晏反水,面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算是默认,然而内里……
——“啊啊啊啊啊,诡计多端的男人!我特意没有说时间,他居然敢定在明天!这是要造反吗?!”
……
第二天,虞秋秋看不得褚晏那奸计得逞的样子,坚持要等他下值后再出发去京郊别苑。
无法,褚晏只好又收拾收拾去翰林院了。
中午,刚吃完饭没多久,正是众人闲暇之时。
一群人没事凑一块儿聊天,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褚晏身上。
“我看褚编撰这回是真的碰壁了。”
“可不是,估计他前段日子在府里也不好过吧?”
这上门女婿跟岳父对着干,那是向来都没有好下场的,再加上——
“陛下如今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还落了个两头空。”
人想改变自己的地位搏一搏也是人之常情,这要是博出头了,那自然是有一番新天地,可若是没搏出头……
“唉!”
林修远叹了口气,忧愁道:“我看褚编撰都在那盯着滴漏度日如年一上午了,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
快点振作起来吧,林修远诚心祈祷,他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腿,可不能倒了呀。
“难受?”甄言回忆了一下,疑惑道:“不是高兴吗?”
他看褚编撰好像很期待下值,应该是有什么好事吧,怎么会是难受呢?
林修远闻言,看白痴一样地看向了他。
“……”
甄言闭嘴了。
而与此同时,褚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一下接一下地在桌上轻点,其间,百无聊赖地又看了一眼滴漏。
距离下值,还有两个时辰。
第175章
在放弃了自己的千秋伟业后, 晟帝这些天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甚至每当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总浮现出那些臣子们的得意笑脸。
一个个嘴上高呼他英明, 心里却都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没有一个是真正懂他的。
这退了一步, 当真就是越想越气!
晟帝气得半夜捶床,横竖睡不着,又坐了起来。
翌日,虞青山整理了最近的国事来请他定夺。
晟帝听得心不在焉。
“陛下?”虞青山见他走神, 不由得唤了一声。
晟帝回神, 叹了口粗气,这人年纪上来了, 果然还是不能熬夜,几宿没睡好, 身体就哪哪都不得劲了。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没精力再听虞青山汇报那些个琐碎之事, 直接道:“就都依你的意思办吧。”
“是。”
虞青山请示完就准备退下了。
然而, 晟帝却突地叫住了他。
“听说——”晟帝端起茶盏, 吹了吹,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褚编撰最近病了?”
底下人打探的消息, 说褚晏自从他放弃了开凿运河之后, 整个人就有些闷闷不乐,然后没两天就告假了, 据说是病得不轻。
晟帝心下感动,虽然褚晏出的主意馊是馊了点儿, 但他那颗为朕分忧的心却是真挚的呀!
如今放眼整个朝廷,怕是只有褚编撰真正懂他了。
他这边一放弃, 瞧把褚晏给打击的,这都病了。
晟帝感动得不行,深以为褚晏才是他的知己,全然忘了之前褚晏把他气得生无可恋的日子,又念起了他的好来。
“病得重不重,需不需要朕派个太医过去看看?”晟帝关心道。
虞青山嘴角抽了抽。
“多谢陛下体恤,不过是寻常风寒,年轻人休息个几日便好了,不妨事。”
虞青山替褚晏婉拒了,那小子人都不在府里,太医一去那不就露馅了吗?
与此同时,虞府位处京郊的半山别苑附近。
褚晏正在教虞秋秋钓鱼。
山脚有一条约莫成年男子七八步宽的溪流,两人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各有一只鱼竿。
褚晏帮虞秋秋穿好了鱼饵,而后抛入水中,告诉她:“就这样握着鱼竿别动,等鱼上钩了你就把线提起来。”
虞秋秋愣了一下,似有些意外:“没了?这么简单?”
——“我还以为有什么技术难度呢?这不是个人就会吗?”
遂胸有成竹摆了摆手:“行了,没你事了,钓你的去吧。”
——“今儿这里的鱼碰见我那可是摊上事儿了,等我大展身手钓个它个四世同堂,狗男人不得自卑死?”
褚晏在旁边坐着,听到虞秋秋的豪言壮志,眉梢挑了一下。
嚯!口气还挺大。
看来,不能掉以轻心了。
几刻钟后,褚晏脚边的木桶里都有好几条鱼在里头蹦哒甩尾了,虞秋秋的桶子里还是空的。
虞秋秋:“……”
——“怎会如此?”
——“不可能,这不可能!”
虞秋秋一整个怀疑人生,一生要强的女人拒绝承认是自己的问题,转头瞪向褚晏。
——“肯定是狗男人藏私了,我陪他来散心,他却跟我耍心眼儿?”
——“真是岂有此理!”
褚晏轻笑,转头瞥了一眼她的鱼桶。
不是要给鱼钓个四世同堂吗,这怎么还没看见鱼影子?
察觉到褚晏的视线,虞秋秋深觉自己受到了挑衅。
她一个眼刀杀了过去,咬牙切齿:“你确定你没作弊?”
褚晏耸了耸肩:“鱼竿是一样的,鱼饵也是一样的,我拿什么作弊?”
虞秋秋钓不到鱼,有没有可能是她盯太紧了,让鱼感觉到了有杀气?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鱼上虞秋秋的钩。
虞秋秋站了起来,踢了踢褚晏坐着的竹凳。
“换个位置。”
——“我就不信了,一条鱼还能把我给难住?肯定是我坐的那个位置不好!”
想到这儿,虞秋秋竟是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
——“好啊,原来猫腻在这儿!”
——“他的位置靠上游一些,鱼从前面过来,这可不就让他先给钓去了么,就是没上钩的,那鱼看见自己的同伴上了当,难道还不会警惕吗?”
虞秋秋顿觉破了案,立马又催促了起来:“快点快点,换位置。”
——“这回我定要一雪前耻!”
褚晏失笑,便如她所愿起身同她换了个位置。
然而,又是几刻钟过去了。
眼瞧着褚晏的鱼桶里又多了两条鱼,虞秋秋还是颗粒无收。
虞秋秋:“……”
褚晏手虚握成拳,掩唇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深深触痛了虞秋秋这会儿正敏感的神经,她的双眸微微眯了眯。
——“狗男人现在是在嘲笑我?”
褚晏笑得肩膀轻颤,竟是越发地止不住了。
虞秋秋气得摔了鱼竿。
——“这没用的东西!”
她站起来捞了捞两手的袖子,抬腿便准备踩着石块往溪中间去,非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不可。
“你去哪?”褚晏连忙拽住了她。
虞秋秋余光瞥见有鱼过来,没时间解释,甩开他的手,一个助跑,再一个弯腰,就精确无比地将游过来的大肥鱼给徒手抓了上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别说褚晏没反应过来,就是被虞秋秋抓上来的那条鱼本鱼,都似乎还是懵的,保持着舒展的体态,都忘记了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那鱼估计是缺氧了,这才死命地甩动起了尾巴来,然而——
晚了!
虞秋秋一掌将其拍晕,拎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到岸上,抬起精致的下巴,朝褚晏哼了一声。
——“看见没,这个才叫实力!”
褚晏莞尔失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笑颜很是清朗。
虞秋秋看得竟是微微有些恍了神。
她匆忙撇开视线。
——“可恶,差点中了美男计!”
之后,虞秋秋又大展雄风一连抓了好几条鱼。
末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桶子,又看了看褚晏的,虽然都是满满一桶,但是……
——“呵!我的鱼比他大!”
虞秋秋嘴角翘起。
褚晏没忍住刮了刮她的鼻尖。
“手冷不冷?”他将虞秋秋的手合起搓了搓。
见她玩得高兴,他一直都没打断她,这会儿手都冻红了。
褚晏边搓边征询起了她的意见:“这鱼你想怎么吃?”
虞秋秋挑眉:“你做?”
褚晏:“嗯。”
——“嗯?狗男人还会做菜?”
“你会做什么?”虞秋秋问道。
“烤鱼。”褚晏不假思索,除此之外,其他的他也可以试一下。
烤鱼……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虞秋秋的神色忽然变得怪异了起来,双眸中写满了不信任。
——“是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来着,狗男人好像也做了一回烤鱼,那卖相瞧着可不怎么样……”
虞秋秋不是很想拿自己的胃去冒险。
褚晏:“……”
那次是因为准备的匆忙,他没带调料……
为了澄清自己的实力,回到别苑,褚晏又给虞秋秋做了一回烤鱼。
烤好的鱼,色泽金黄,闻着丝毫都没有腥气,表面还有点小油花在跃动着,滋滋作响。
褚晏用盘子装了朝虞秋秋递了过去:“尝尝。”
看他这样子似乎很有信心,虞秋秋提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下来,将信将疑地送进了嘴里。
“味道怎么样?”褚晏笑问道。
虞秋秋仔细品了品,忽地脑中像是闪过了一道白光。!!!!!
——“好吃!超好吃!”
虞秋秋嚼吧嚼吧,这鱼外焦里嫩,许是因为事先腌过,里面的肉吃起来也丝毫不觉寡淡,味道竟是超乎她意料的好吃。
她又夹了一块鱼肉,刮目相看地看向了褚晏。
——“没想到狗男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褚晏还没等到她开口评价,就已然笑了起来,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得夸奖似的。
虞秋秋不想他太骄傲,撇了撇嘴:“唔……也就这样吧。”
是么?
褚晏半撑着脸,就这般看着某个说味道一般般的人,将整条鱼全都给吃光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虞秋秋整个人陷入了呆滞。
——“想好了只吃一点点的,这怎么……”
她心道不好,抬眸看向褚晏,果不其然,狗男人笑得更放肆了。
虞秋秋抿了抿唇,到了这里之后,狗男人笑的次数好像格外的多……
日渐黄昏,两人在亭子相对而坐,虞苒停在月洞门处,就这般远远地看着,不知不觉,竟是呆呆立了许久。
哥哥看虞姐姐的眼神中盛满了宠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虞姐姐是何情状,但衬着那漫天的晚霞,眼前的画面却令人瞧着格外的温馨。
虞苒不由得对这样的感情心生出了向往,可是,想着自己拒绝掉的那份心意,她又不由得失落了起来,还有一点不可名状的委屈,心里面酸涩涩的。
都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周崇柯那根本就不是喜欢她,逗她玩罢了!
她转身默默离开。
回屋的路上,正巧碰见了出来寻她的丫鬟。
丫鬟:“苒小姐,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还有小姐姑爷了,是现在就上菜么?”
说罢,丫鬟往虞苒身后望了望。
咦?苒小姐刚不是去叫小姐和姑爷吃饭了么,怎么却不见人,就苒小姐一个人回来了?
“他们吃过了。”虞苒有气无力道,她站门口的时候都闻见味了,可香。
哥哥显然是单独做给虞姐姐吃了,说不定都没有想起她。
终归是她多余了……
刚才那画面,她是多没有眼力见儿才会去打扰啊?
“那您是现在就用膳么?”丫鬟请示道。
虞苒却摇了摇头:“我也不吃了,饱了。”
“诶?”
丫鬟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不是还没吃么,怎么就饱了呢?
第176章
虞秋秋见褚晏笑得还挺愉快, 便也微笑问道:“今天开心么?”
褚晏看着她那弯起的眉眼,心里当即一咯噔。
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通常虞秋秋这般笑着的时候, 前头指定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他不慌不忙端起手边的杯子垂眸喝了口茶,拖延时间细听了一会儿, 却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试探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
虞秋秋将盘子挪开,两手小臂撑在石桌上, 身子往前倾了倾, 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你心情整理好了吗?”虞秋秋再度问道。
说着,她的视线在褚晏脸上来回移动, 似是在确认些什么。
——“看狗男人这样子,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这样的话, 明天岂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想到这, 虞秋秋派自点了点头, 竟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褚晏:“!!!”
大意了!
原以为来都来了, 怎么也能在这待上几天, 没想到……
见她朱唇亲启, 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褚晏连忙敛笑叹了口气。
“唉——”
他侧首看向远处的山林,倾刻间, 想尽了人生的伤心事。
虞秋秋:“???”
——“刚才不还在笑着吗?怎么这又叹气了?”
虞秋秋不解。
“是非成败转头空,有的时候仔细想想, 那些个功名利禄,其实还不如田园生活使人惬意。”褚晏感叹道。
虞秋秋听了眉头一跳, 再看向褚晏时,连目光都似乎锃亮了几分。
——“嚯!没想到狗男人还有这愿望呢。”
——“那这我得满足他呀!”
这声音听着有些兴奋。
褚晏愣了一下,他怎么觉着虞秋秋这反应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虽然他是挺希望能在这儿多住几天,但是——
褚晏转头看向虞秋秋。
只见,她一双眸子亮晶晶。
“所以,你喜欢种地?”
“种地?”
褚晏有点跟不上节奏。
“你不是说你向往田园生活么?那肯定是要种地的呀。”虞秋秋眨了眨眼,语气听着很是轻快。
——“巧了吗这不是?这业务我熟啊!”
——“先前周崇柯也说他向往田园生活,被我送去体验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狗男人要是也想体验的话……”
虞秋秋摩挲着下巴,竟是真的考虑起了这件事情。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把他送去哪里好呢……”
褚晏:“!!!!!”
想起周崇柯上上辈子被发配去荒郊野岭回来后的沧桑模样,褚晏深吸了一口凉气。
他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个可是恶魔,她行事跟旁人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
你说你不想活,她是真的能给你一刀,完了说不准还会问你——你为什么不笑?
褚晏可不敢再让她想下去了,就虞秋秋那行动力,再让她想下去,说不定他就上路了……
褚晏当即就话锋一转改了口:“人生在世,除了夙愿还有责任,哪能事事都随心所欲呢?”
“田园生活固然引人眷恋,但人终究还是得回到该去的地方,浅尝辄止即可,在这待几天便回去吧。”褚晏忍痛道。
虞秋秋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似乎很是遗憾。
——“可惜了。”
——“狗男人要是坚持的话,他再回来就可以和周崇柯交流经验了。”
“……”
褚晏嘴角抽了抽,谁要去和周崇柯交流这种经验……
“那你打算在这待几天?”送人深造不成,虞秋秋又问起了期限。
褚晏:“七——”
虞秋秋双目一瞪。
——“七天!狗男人是想在这过头七么?”
——“我最多同意五天!”
五天?五天也行。
褚晏直接改口:“五天。”
虞秋秋眉梢一挑,抬眸扫了他一眼,而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不容商量道:“三天。”
褚晏:“……”
不是说最多可以同意五天么,这怎么又变成三天了?
褚晏目露谴责,然而他却忘了,虞秋秋的良心是不会痛的。
——“这是什么眼神?三天嫌少啊,那两天好了。”
虞秋秋:“你如果觉得——”
褚晏连忙打断,见好就收:“三天就三天。”
……
翌日。
褚晏说这山里有菌子,虞秋秋没捡过,觉着新鲜,就兴冲冲地带着虞苒一块捡菌子去了。
看着两人一人垮了个小篮子欢快走远,褚晏独立风中。
那他呢……
虞苒挽着虞秋秋的手,深觉还是虞姐姐好,什么事都会想着她,不像某人,昨天钓鱼都不带她,那哥哥终究是不能要了。
想到这,虞苒又没好气地回头朝褚晏站的方向哼了一声。
虞府的这处别苑虽然是在半山腰,但其实整座山都是虞府的地儿,平常都会有人巡逻,山里根本就没有野兽,不过就算有,虞秋秋也不会放在眼里就是了。
虞苒虽然已经在这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胆子小,活动范围最多就只在别苑边上一盏茶能够走到的地方,再远却是没去过了,是以,这会儿和虞秋秋一块去捡菌子,她整个人兴奋得很,一路上都叽叽喳喳不停。
“虞姐姐你以前捡过吗?”虞苒好奇问道。
虞秋秋摇了摇头:“没有。”
虞苒:“我也没有,不过我吃过,菌子炖小鸡可好吃了,今天咱捡了回去让哥哥做。”
她也是昨天知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哥哥居然还会厨艺,这可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平常看他总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正经模样,她还当他只会舞文弄墨呢。
“诶,那个是不是?”虞苒眼尖看到了一丛褐色的,瞧着很像她之前吃过的那种。
虞秋秋瞥了一眼,道:“你发现的你去捡吧。”
那颜色她不是很喜欢,她四处望了望,她记得有别的颜色的菌子,红的、紫的、黄的……颜色可好看,她喜欢那种的。
两人便走边寻,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背面。
“咦,这对面居然还有户人家。”虞苒抬手指向对面山脚下一白墙黛瓦的清雅小院。
虞秋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小院的匾额上写了硕大的两个字——兰园。
她的双眸微微眯了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拉上虞苒:“走,过去看看。”
园子前面有几块花圃,一人正在忙活,见有人过来,尤其手里还挎着篮子,以为是想去山上偷挖兰花的,连忙上前阻止。
那山上的兰花可都是他家少爷的宝贝,哪里有几株,少爷门清,被人挖走了,他可是要挨罚的。
只是守园人一走近却发现来的两人都衣着不凡,穿的都是上好的锦缎,想来是出身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应当不屑于偷盗,说不定是来找少爷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守园人一改冲过来时的凶神恶煞,露出了副和气的笑脸来:“两位姑娘过来所为何事?我家少爷现如今不在这园中。”
虞秋秋瞥了旁边的花圃一眼,里面都是些品种不同的兰花,有些地方泥土还很松动,想来是从山上移栽下来的,在此培育。
喜欢兰花,还拥有许多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虞秋秋想到了上辈子认识的一个人。
“你家少爷是不是姓兰?”虽是疑问,虞秋秋的语气却近乎肯定。
守园人一听,暗道这两人果然和少爷认识,是来找少爷的。
“是是是,两位里面请。”
说罢,守园人连忙就准备将人往院中引,少爷虽不在,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得有,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白来,得请人进去喝杯茶。
虞苒抬腿欲跟着往里走,被虞秋秋给拽了回来。
她否认道:“我不认识你家公子,只是听说京城兰家的兰三公子,是个极爱兰花之人,故而有此猜测罢了。”
守园人恍然大悟,笑得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
“那两位姑娘过来是?”
虞秋秋:“我看这兰花品相极好,原是想来买上几株,不过你家少爷不在,那便算了。”
守园人摆了摆手:“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爷是爱兰之人,种的兰花都是不卖的,不过——”
他没有将话说死。
毕竟这两人看起来大有来头,按少爷的那性子,应当会很愿意卖这个人情,毕竟,少爷虽说喜爱兰花不假,但更多的却还是为了结交人脉拿来送人,那些个大官,惯爱这些高雅之物。
于是他道:“两位不妨留个地址,待少爷回京,届时好亲自挑几株给贵人府上送去。”
回京……
虞秋秋捕捉到了关键词,“兰三公子最近不在京城?”
守园人颔首:“是,少爷听说沧州那边要拍卖一株兰中之王,赶忙地就过去了,再过几日,应当就会回来。”
“说来也怪,沧州离京城也没多远,算算时间,少爷这都去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守园人赔笑。
虞秋秋探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便带着虞苒离开了。
走远后,虞苒问虞秋秋:“虞姐姐,你喜欢兰花啊?”
虞秋秋:“不喜欢。”
“诶?”虞苒不解,“那你刚才——”
虞秋秋轻笑,直接岔开了话题:“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过来随口问了几句,想不到还有意外之喜。
兰封去了沧州……
上辈子兰家灭门案和兰封冒充贺景明堂弟的真假少爷案,在京城可谓是轰动一时,那段时间里,茶馆、酒馆、街头巷尾,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说的可都是这事儿。
上辈子兰家灭门是在三年后,最后查处的结果是因为财产纠纷,据兰封自己招认,他愤怒自己分到的家产份额太少,故而一怒之下灭了自家满门。
可若是……他并没有说实话呢?
虞秋秋唇角微微勾了勾,她没记错的话,贺景明的堂弟因为幼时经常生病,被大师断言说是八字太弱,要送去道观寄养至及冠方可保平安,而其寄养的那个道观所在之地,似乎就是沧州……
再加上刚才那守园人说的,兰封此次去沧州,所用的时间远超所需,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贺景泽,发现自己和贺景泽生得有些相像,然后……起了歹念呢?
或许,兰家灭门案和兰封冒充贺景明堂弟的真假少爷案,顺序从根源上就被人给搞错了。
如果是兰封先冒充了贺景泽,其后不小心被兰家人发现,双方起了纠纷,兰封一不做二不休,为绝后患这才导致了兰家被灭门呢?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是——
相信吗,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巧合,那所谓的巧合,不过是人们因为视野或者思维的局限,看不到连接这一切的脉络,故而称之为巧合罢了。
……
回到别苑。
虞秋秋提回了一篮颜色极为鲜艳的蘑菇。
虞苒看了看虞秋秋的,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底有些犹疑,她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那种五颜六色的菌子……
“这个……能吃吗?”虞苒瞧着心理发怵,瘆得慌,不太敢尝试。
虞秋秋看了看自己的战利品,胸有成竹道:“我捡了这么多,肯定有能吃的,待会儿让你哥来挑一下就是了。”
虞秋秋自信地把人叫了过来,然后……
然后她的蘑菇就全军覆没了。
褚晏嘴角抽了抽,很好,这喜好很虞秋秋,全都有毒……
——“怎会如此!”
虞秋秋满心的不可置信,正要质疑,结果转头一看,褚晏比她还不可置信。
他在虞秋秋的那堆毒蘑菇里翻了又翻,声音听着纳闷极了:“山里那么多能吃的菌子,你是怎么做到一个都没捡回来的?”
虞秋秋:“……”
好在,虞苒捡得相对保守,挑出几个不能吃的后,其余剩下的大多都是能吃的。
当晚,褚晏给两人做了小鸡炖蘑菇。
虞秋秋吃得很没有面子,报复般地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菌子。
——“这些菌子太落后了,都跟不上我的审美!”
褚晏没忍住,突地笑了出来。
虞秋秋这会儿神经正敏感,唰地一记眼刀就杀了过去:“你笑什么?”
“没什么。”褚晏忍笑,转而问起:“菜好吃么?”
虞秋秋撇了撇嘴,懒得理他。
褚晏只好又去问虞苒,虞苒倒是挺捧场,点头如捣蒜:“好吃!哥哥你是怎么做的,我也想学。”
褚晏忽地沉默。
虞苒:“???”
这是什么反应?
她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看我干嘛?你是觉得我太笨学不会么?”
褚晏轻扯嘴角,他怎么会觉得她太笨学不会呢,她上辈子就做得很好,只是……那终究是为了生计被迫学会的生存手段,这辈子,他只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就好,不想她再学这些。
“你学这个做什么,府里还会少了你的吃的?”
“对啊,你学这个做什么?”虞秋秋也附和,理由却简单粗暴:“不会做的,有人给做着吃,会做的,就要做给别人吃了。”
虞苒眨了眨眼,好像……有道理诶!
她立刻放弃了,主打一个听劝。
褚晏失笑,抬手揉了揉虞秋秋的脑袋。
虞秋秋:“???”
——“冷知识,手多了是可以不要的。”
褚晏忽觉手腕一凉,默默地缩回了自己的爪子。
三巡酒过,褚晏夜观天象,越想越觉得自己昨日没发挥好。
明明在这里待的时间是能争取到五天的,结果却因为他的策略失误,生生变成了只有三天。
“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虞苒不解。
褚晏仰头看天:“明日下午就要回去了,我看今晚都没什么星星,明天估计是个阴天,日出看不成了。”
说着,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虞秋秋。
有没有可能……再多住几天呢?
当然,他也只是这么暗示一下,没抱什么希望,谁知——
“明天看不了那就后天呗,后天没有就大后天,总能碰见个晴天。”虞秋秋说得随意,却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否决。
褚晏:“!!!”
她这是……同意了?
竟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褚晏愣了好一会儿,而后很是惊讶地看向了虞秋秋,惊喜之余还有点不敢相信,虞秋秋真的……就这么同意了?
只见她唇边衔着抹笑意。
——“真假少爷这事多吸引人眼球啊,相应的,破这案子的人也会随之声名鹊起,兰封如果真的已经动手了,那狗男人扬名的机会可就来了,说不定,还能借由此事提前升去廷尉司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容我来好好谋划一番,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呢?不急……”
虞秋秋气定神闲。
褚晏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177章
贺景明正准备出去, 却被下人给拦了下来。
“少爷,刚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下人两手将信递上。
贺景明接过, 边拆边问:“是谁送来的?”
下人却是摇头:“那人没有露面,只托了个小孩送来, 小的问了半响,那小孩也说不清楚是谁,只说要把信交给信封上写的那个人。”
小孩?
贺景明眉头微皱,这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垂眸一看, 这信封上果然写着他的名字, 字迹笔锋如劲竹,收敛的锋芒里藏着股韧劲。
按理来说, 若是他认识的人,这样的字, 只要见过一次就定会有印象才对。
可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 却是一个也对不上号, 查无此人。
会是谁送来的?又是所为何事?
贺景明瞬间对信的内容更好奇了, 快速拆开抽出信纸, 一目十行看完却是忽地脸色一变!
赶在城门落锁前, 贺景明轻车简从匆匆出了城。
“这位爷, 可还需要续壶茶?”茶馆的店小二拎了壶刚烧开的热水过来, 躬身问道。
他们这个茶馆距离城门不远,一般来的都是些住在附近又没什么事干的大老爷们, 点一壶茶能在这侃天侃地坐上一天,这还是头一回来了个这么谪仙般的人物, 打眼瞧去鹤立鸡群不说,竟是叫他们这小破茶馆看着都高雅了不少。
因着这个, 小二连说话时都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平时的吊儿郎当,唯恐惊着贵人。
“不必了。”褚晏从窗外收回视线,掏出一锭碎银扔给小二后便出了茶馆。
贺景明已经出城,如今他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之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从茶馆出来,褚晏长舒了一口气。
听天由命吧。
不管是贺景明的堂弟贺景泽,又或是……他自己。
想到这儿,褚晏心脏咚咚跳了几下狠的。
他提醒贺景明的事,若是被虞秋秋给知道了……
褚晏倒抽一口凉气,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拒绝了想象。
罢了,事已至此,做都已经做了,但求问心无愧落子无悔。
若是明明可以救下一条人命,却坐视不管等着事后破案揽功劳,别说他过不过得去自己心里那关,就是升了官,他这良心怕也要余生难安。
他倒是想过将这事给透给周崇柯,再让周崇柯去提醒贺景明,奈何周崇柯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时半会儿的,他竟是寻不到人。
毕竟人命关天,耽搁一天希望便少一分,无法,他只好自己写了信告知贺景明。
希望兰封还没有动手,贺景明过去还来得及将人救下,又或者……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兰封和贺景泽根本就没有遇上。
如果是后者,自然是皆大欢喜,他也不用担心什么事迹败露了,可不知怎的,他却总觉得这个希望……有点渺茫。
褚晏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往回走,刚才那处茶馆没有马厩,他的马寄放在了前面拐角的一处乐坊。
还没走近,便可听见的乐坊里头丝竹不断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门口还站着几个捏着手绢招揽客人的。
褚晏丝毫都不感兴趣,径直去取了马便准备离开。
只是刚把马给牵出马厩,他竟是看见周崇柯从里头走了出来,同他一道的,还有三皇子。
褚晏眉头一跳。
周崇柯……怎么会和三皇子在一块?
……
怀揣着疑惑,褚晏回到府里。
此时,已经入夜了。
还未进院门,便可依稀望见里头的光亮,暖黄色的,光是望着,他心中便不由得淌过了一道暖流,骑马吹了一路冷风快要冻僵的身体,也好似得到了缓解。
他加快了脚步,然而刚走进院门,看见那窗上映出的人影,他却骤然停住了脚步。
窗上映出来的女子手里拿着一页一页像是信纸的东西在翻看着,而她的前面,看身形,似乎是站着两位男子。
“小姐,这次我们查到……”
“继续找。”
——“只要人还活着,就不可能了无踪迹。”
屋内传出了几道声音,说话声听不太清楚,虞秋秋的心声他倒是听了个分明。
这是在查什么事,还是在找什么人?
想到什么,褚晏心头猛地一跳!
难道……虞秋秋是在查兰封是否已经假冒贺景泽的事?甚至都已经查了一趟回来汇报了?
这么快?
褚晏心惊不已。
他们在京郊别苑待了三天,今早回的城,可即便如此,距离他知道这个消息,满打满算也只不过是过去了两天。
还是说,在此之前虞秋秋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情并着手调查了?
褚晏心中暗道不好,虞秋秋对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褚晏这才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进了屋。
屋里有一股纸张刚刚燃烧过的味道,两位身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转过身,似乎正准备离开,看见他进来,脚步停顿躬了躬身:“姑爷。”
都是生面孔,褚晏看向虞秋秋:“这是?”
虞秋秋掀眸,倒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坦荡荡地朝两人指了过去:“这是我跟爹要来的手下,左边那个叫初一,右边那个叫十五。”
说罢,她便托起下巴笑看向了褚晏:“怎么样,我取的名字不错吧?”
褚晏听了,心几乎是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初一……十五……
翌日,直到去了翰林院上值,褚晏都还仍在想着这个事情。
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指尖不停地在桌上轻叩着。
两个手下,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虞秋秋取这两个名字,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在警告他?
……
虞府。
虞苒昨天也跟着虞秋秋和褚晏一块回来了。
中午,虞苒陪虞秋秋一块用午膳。
虞秋秋见她喜欢的菜都没怎么动筷子,整个人看着也有点发蔫兴致不高,便知道,她这心情只怕是还没缓过来。
“怎么,还在为你之前那个朋友失恋的事情烦心?”虞秋秋问道。
虞苒闻言愣了一下,原因无他,虞姐姐的声音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打趣的味道,难道……!!!
她惊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虞秋秋,然后,在虞秋秋的笑眼里,唰地一下脸颊滚烫。
她低垂下头,脚趾抠地。
“虞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虞苒的声音像是泄了气一般,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一个朋友什么的,这借口如今想来,当真是蹩脚极了……
虞秋秋轻笑,都无中生友了,她要是还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岂不是都白活了?
大概就只有虞苒自己当初会觉得她这掩饰完美无瑕吧。
“所以,你现在是又喜欢周崇柯了?”
虞秋秋这一问,虞苒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反驳得飞快:“我才没有!”
说喜欢她,之后又没动静。
虽然是她先躲着人家的,但是……但是……
啊啊啊啊啊不管!
“反正!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半途而废的人!”虞苒信誓旦旦。
哦?
虞秋秋挑眉。
既然是这样,那她这些天是在闷闷不乐些什么?
虞秋秋此刻看虞苒,就像是在看一个漏洞百出的筛子。
瞧那脸,都红成火烧云了。
良久后,虞秋秋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别逗她了,她怕再逗下去,虞苒那脸怕是就要熟了。
这兄妹俩,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嘴硬。
虞秋秋摇了摇头,看向庭中那随风簌簌而落的树叶,忽地嘴角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这世上会做假的不只是情意,冷漠、愤怒、失望、伤心……也有可能是假的。”
“诶?”虞苒微怔,看向虞秋秋,似是在等待下文。
然而,虞秋秋却只是笑了笑,没再解答了。
过程会迷惑人心,但是结果……永远诚实。
……
下午,周崇柯刚从三皇子府出来,便去了寻味斋。
推门进屋,一女子立在窗前正在看风景,那昳丽的侧脸,不是虞秋秋又是谁?
随着周崇柯进来,虞秋秋闻到了一股宫廷御酒的味道,她声音淡淡:“看来,你这些时日在三皇子处混得不错。”
周崇柯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却不着急喝,整个人靠向了椅背,耸了耸肩:“承蒙虞大小姐关照。”
先前三皇子想去向皇帝表忠心说支持开凿运河,虞秋秋让他去把三皇子劝住,说陛下最后定会改主意,让他不要掺和,免得站错了边。
如今结果被印证,陛下果然改了主意,而且还是主动放弃的。
因着这个,三皇子对他信重有加,平日里有翰林院的事要忙,完了还得去给三皇子当参谋,近日他当真是半刻也不得闲。
不过——
虞秋秋不想让三皇子掺和导致事态扩大,从而给虞青山平添阻力这倒是好理解,但……
周崇柯看向虞秋秋:“褚晏知道你在两边下注么?”
一边暗中为虞青山扫除障碍,一边又明知褚晏的立场,却不阻止……
就算是两边下注,人也总会有个偏向。
周崇柯摩挲着下巴,目露探究,这人到底是站哪边的?又或者,她到底是想哪边赢呢?
虞秋秋背对他看着窗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周崇柯识趣没再追问,而是关心起了自己的事。
“我现在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吧?”周崇柯端起茶杯,悠悠然喝了一口,请示道。
再混下去,他怕是就要成为三皇子心腹了。
若是放在从前,他大抵会很乐意借三皇子的力更上一层楼,但是现在嘛……
周崇柯看向虞秋秋,吃一堑长一智,这人啊……得站在胜利的一边。
然而——
“不。”虞秋秋回身,却是朱唇轻启:“我要你继续获取三皇子的信任,留在三皇子身边。”
周崇柯目色微变,卧底?
……
几日后,一则有人绑了世家子弟,想要行凶顶替的事情传回了京城,就连翰林院的人也在讨论这件事情。
“据说,当时人都绑了正磨刀呢,要不是那贺世子及时赶到,他那堂弟怕是就要没了。”
“啧啧啧,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情,那人也真是胆大,冒充顶替的事情也敢干,就算长得再像,那人家爹娘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这个……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听说那二公子自幼体弱被送去了道观,八字还和家里人相克,这么多年,人爹娘说不定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呢。”
“这看你说的,那成远伯府又不是什么贫苦人家,还能做出抛弃亲骨肉的事情?沧州又不远,总该是去看过几回的吧?”
“我骗你干嘛,外头都是这么说的,不信你去外面随便找个人问问。”
林修远没好气,他可是打听得真真的好么,为着这个,他中午还请人吃了一碟炸花生呢。
明日是休沐日,正逢下值,翰林院的人基本都在往外走,褚晏走在前头一些,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此时,都走到大门口了,他忽地停了下来,回身看向林修远:“这件事……外头的人都知道了?”
林修远点了点头:“可不么,传得沸沸扬扬,茶馆里说书的都开始在讲这个了。”
褚晏听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外头的人都知道了,那虞秋秋……岂不是也知道了?
褚晏看了看自己那已经迈出大门的脚,默默又退了回来。???
林修远惊讶:“褚编撰你不回去?”
褚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肃穆,像是在决定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只听他声音坚毅道:“你们先走。”
第178章
林修远走到半路, 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褚编撰还在翰林院,人说不定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呢?
就算没有事情需要他帮忙,那机会也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不是。
这般想着, 林修远掉头走回了翰林院。
只是进到典簿厅,往里头一望, 褚编撰的位置上却是没人。???
林修远愣了一下,这是已经走了吗?
整个典簿厅里头,就只剩下甄言还在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他三两步走了过去,“诶, 你看见褚编撰了吗?”
甄言下意识地往褚晏的位置扫了一眼,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哦,他好像去藏书阁了。”
藏书阁?
林修远纳闷:“他去那里做什么?”
都已经下值了, 明天又是休沐,最近翰林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褚晏去那儿总不可能是想拿几本书回去看, 翰林院有规定, 藏书阁里的书都是不能私自带出翰林院大门的。
百思不得其解, 林修远决定去看看, 甄言却拉住了他。
甄言看林修远的眼神可谓是一言难尽, 就算是想抱大腿那也要挑时机好不好,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林修远瞪眼, 目露警惕:“拉我干嘛?你要跟我一块去啊?”
甄言:“……”
他面无表情:“有没有可能……人家只是现在不想回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会儿?”
褚编撰出去了又回来, 原本是在他自己那位置坐着的,可后来大抵是看他也在, 便又出去了。
他感觉……褚编撰这会儿应该是不希望有人去关心他问东问西……
不过——
甄言看向林修远,他劝是劝了, 这货肯不肯听他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人向来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回林修远竟是信了。
只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末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得有些同情了起来。
甄言:“???”
林修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这赘婿,果然是不好当啊……”
甄言脑中似是闪过了一道白光,两人对视,竟是奇异地想到了一处。
褚编撰该不会是因为前段时间和虞相唱反调,被虞小姐和虞相给教训了吧?
前几天忽然称病,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两人瞬间脑补了一通褚晏在虞府举步维艰、处境艰难的悲惨生活。
与此同时,藏书阁。
里面藏书众多,有不少是孤本,怕失火,藏书阁里是不允许点灯的。
褚晏坐在窗边,随着太阳西落,天色渐暗,光线越来越差,书上的字,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再在这里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褚晏叹了口气,终是起身出了翰林院。
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给贺景明的信,他是托人送的,也没有署自己的名字,就算虞秋秋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也不能断定就是他干的……
说到底,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好慌的。
褚晏深呼吸气,正准备打马回府,却猛地又拽紧了缰绳。
前面不远处,一人拦下了周崇柯,递给他什么东西,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周崇柯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其脸上的神情,但是,拦下周崇柯的那个人……他看着却是有些眼熟。
好像是——
答案呼之欲出,这就在这时,那人转身朝斜对面走了去,那个地方,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褚晏:“!!!”
那是虞府的马车!
怪不得他看刚才那人眼熟,原来是虞府的护卫。
联想起刚才那护卫和周崇柯说话的画面,褚晏心上一咯噔,贺景明救下了贺景泽,前世的事情这一世发生了变数,而知道这件事情还会去提醒贺景明的,稍微一想想,那范围简直狭小得可怜,不是他就是周崇柯……
所以……那马车里坐的是虞秋秋?她刚才是在询问周崇柯这件事情?
周崇柯没做过的事情肯定不会认,那他……
褚晏脑海里登时蹦出了个大写的危字!
眼见着那车帘似乎被人掀开了一角,褚晏勒着缰绳的手一紧,当即就调转了马头。
而在他的背后,虞苒车帘掀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刚才护卫说,周崇柯收到她给的银子后,脸色很是难看。
虞苒轻哼了一声,虞姐姐说的果然没错。
这世上不只情义有可能是假的,冷漠、疏离……也有可能是假的。
她还欠着周崇柯几顿饭,如果周崇柯当初说喜欢她的话只是开玩笑,事后又是那般疏离的态度,那她用直接用银子抵债,主动斩断联系,周崇柯不应该觉得松快才对么?变什么脸呢?
虞苒两手抄在了胸前,整个人不复先前的郁闷,眸中仿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现在已然是看透了一切,顿觉自己简直强得可怕。
呵!居然敢晾着她,那就晾吧,看谁晾得过谁!
“走吧,回府。”虞苒吩咐道。
……
另一边,陆府。
陆行知刚从临州回来,骑了两天一夜的马,困得要死,回到府里,连衣裳都没换,几乎是倒床上就睡着了。
是以,当他被褚晏给摇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喝酒么?”褚晏问。
陆行知:“……”
所以……这人跑过来把他强制唤醒,就是为了找他喝酒?
“我剑呢?”陆行知四处摸索,丫的,想砍人。
褚晏默默帮他把眼睛合上:“算了,你睡吧,我自己喝。”
酒是他自己带的,找了个杯子,褚晏就坐在一边自斟自饮了,瞧着很是萧索。
陆行知眼角抽了抽,到底还是爬了起来。
他坐到褚晏对面,从茶盘里拿出了一个倒扣的杯子,没倒酒,先倒了杯茶醒神。
“大晚上的不回府,跑我这来借酒消愁,怎么,你被扫地出门了?”陆行知问道。
褚晏掀眸瞪他一眼,没好气:“你才被扫地出门了!”
“那你这是?”陆行知扫了一眼他面前酒壶,那神情,显然是不信。
一阵沉默过后,褚晏咬牙力证:“秋秋前几天还陪我去京郊散心了。”
“这样啊。”陆行知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了褚晏:“所以呢?”
前几天陪他散心,今天就不会赶他出门么?
女人心海底针,变起脸来不都快得很?
褚晏:“……”
拳头硬了,这人自从唐淼跑了,多多少少是有点不正常,搁这油盐不进。
这还不能说明他和秋秋感情好么,还要问所以?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褚晏懒得再解释。
前世的时候,虞秋秋为了救他,可是一个人灭了几千死士,跟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似的。
褚晏猛地摇了摇头,怎么想到那去了……
总之,忽略掉那些磨刀霍霍的心声的话,光从表面上看,虞秋秋其实还挺在乎他的。
褚晏垂眸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回过神来往对面一看,陆行知头一啄一啄,竟是又快要睡着了。
“诶!”褚晏伸手过去又将人给晃醒:“我问你,我先前叫你再加派些人手去护送使臣,你派了没有?”
前世,大雍使臣去北辽的路上遭袭,虽没造成死亡,但好些个使臣都负了伤,到北辽的时候一个个都病恹恹的,很是遭了一顿北辽人的耻笑,说他们大雍人都是些病夫,陛下失了脸面,为此大发雷霆,连只是被借调了一批新兵出去的陆行知都受了罚。
他前些日子想起这事,特意提醒了陆行知。
陆行知瞌睡未半又被人晃了,头晕得很,直接往后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神游似的摆了摆手:“没派。”
“你传信给我的时候,使团都已经进入北辽了,啥事也没有……”
陆行知咕哝着,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褚晏听见前面的,却是忽地一愣,使团已经进入的北辽了……路上没有遭袭?
这怎么跟前世发生的不一样?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这件事如果没有其他变数的话,那——
褚晏眸光一顿,变数……
是了,除了他还有唐淼!
这个变数肯定是唐淼。
褚晏茅塞顿开,他想……他大概知道唐淼在哪了。
“你——”
褚晏开口便欲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陆行知,可抬眼一看——
“呼——呼——”
这人不仅又睡着了,连呼噜声都打出来了。
褚晏:“……”
……
回到虞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这个时间,虞秋秋应该是已经睡了。
褚晏进到院中,屋里的灯果不其然是熄的。
进屋洗漱完,褚晏轻手轻脚上床。
当后颈挨上头枕的时候,他默默地松了口气,今天算是平安混过去了。
至于明天……
褚晏闭眼,听天由命吧。
至少今天晚上还能好好睡一觉。
他决定好好珍惜这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晚平静。
正这般想着,身边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回来了。”
声音越来越近,虞秋秋似乎是在朝他这边移动。!!!!!
褚晏刚放松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第179章
耳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褚晏顷刻间血液倒流。
那感觉就像是明知有一条毒蛇正在穿过草丛朝他逼近,而他却像是被钉死了在了原地一般,无能为力, 动弹不了分毫。
没一会儿,一只手摸索了过来从前面绕到了他颈侧。
褚晏心如死灰, 这是打算锁喉吗?
他深知自己不是虞秋秋的对手,就算挣扎也只是蜉蝣撼树,是以,早就放弃了抵抗。
然而, 紧接着那只绕到他颈侧的手过来的, 却是虞秋秋的身体。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虞秋秋的声音软绵绵的,有一种半梦半醒时说话的慵懒。
她钻进他怀里, 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搂着他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便静下不动了。
预想之中被掐住脖子后的窒息感并没有到来, 虚惊一场……
褚晏心绪涌动, 转瞬, 便被这巨大的惊喜填满了胸腔。
就像是……被恩赦了一样。
“我——”
他的喉结滚了滚。
“嗯?”
虞秋秋似乎没听清, 睁开迷蒙的睡眼, 仰起了头。
温热的呼吸瞬间离他更近了。
想到什么, 褚晏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你在等我?”
“切——”
过了好一会儿,虞秋秋轻嗤了一声。
——“谁在等他了, 我只是刚好还没睡着而已。”
她觉得她有必要说明一下这点。
“我唔——”
刚开口,褚晏不知为何忽地激动了起来, 唇齿纠缠,不给她丝毫开口的机会。
良久后, 褚晏松开她,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知道。”他说。
虞秋秋那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浅浅睡意,彻底地被他给吻醒了,不过——
——“他知道什么了?”
她撤开了些许,探究地望向了他的眼睛。
屋里没有点灯,只窗外隐隐透了些月光进来,黑暗中,褚晏的眼睛,就像是那映着月光却荡漾不止的湖水。
虞秋秋愣了愣,周遭突然一片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彼此近得分不清界限的呼吸声。
她的心里忽然躁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这样的感觉令她不安,她本能地想要结束这一切,一手撑在了褚晏的肩头,欲要将其推开。
可狗男人这次却出奇的不配合,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开,再度靠近。
“我知道。”
呼吸相闻时,他又重复了一遍。
自欺欺人也好,这一刻,他只想相信自己看到的。
……
翌日。
褚晏醒来的时候,虞秋秋还睡得正香,许是大半张脸都捂在了被子中,脸红扑扑的。
怕她被闷到,褚晏抬手帮她将被子拉开了些许,之后手没有立马离开,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就这般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
很神奇,此刻的她什么也没有做,却让他感觉到了幸福。
良久后,褚晏再度拥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想,他大抵是没救了。
今天休沐,褚晏难得没有早起,陪虞秋秋睡了个懒觉。
是以,日上三竿,当虞秋秋睡到自然醒习惯性地伸懒腰却碰到阻力时,还愣了一下。
“醒了?”褚晏轻笑。
虞秋秋睁眼,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再看向旁边的褚晏时,眼底一片清明。
“早。”
反应不咸不淡。
褚晏脸上的笑意微僵,心下一阵失落。
她的理智,似乎只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动摇。
这会儿醒来,竟是瞧着又有些六亲不认了……
因着作息不同,早午餐虞秋秋很难和虞老爹的时间合上,是以,父女俩虽同住一府,但早饭和午饭一般都是各吃各的,只有晚膳才会在一块吃。
待虞秋秋起床洗漱完,已是巳时,早不早晚不晚的,便索性将早饭和午饭合并成了一顿。
正吃着的时候,虞苒过来了。
“虞姐姐!”
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路小跑过来,瞧着分享欲很是旺盛。
虞苒嗖嗖进屋,刚挨着虞秋秋坐下,就迫不及待道:“虞姐姐你知道么,我早上的时候听说,成远伯府的公子竟然差点被人顶替了!”
“咳咳咳——”褚晏一口汤下去把自己给呛着了。
分享被打断,虞苒瞥了他一眼,嫌弃嘀咕:“这么大人了,喝汤还会呛着……”
“……”
褚晏咬牙,这可真是他亲妹,哪壶不开提哪壶!
褚晏试图用眼神让其闭嘴,可虞苒嘀咕完却是没再看他了,马不停蹄地又继续跟虞秋秋叭叭起了她打听到的消息。
“千钧一发之际,贺世子一脚踢开房门,对着那贼人就是一声大喝——‘还不快放开我弟弟!’……”
虞秋秋嘴角抽了抽,听出来了,虞苒这消息,绝对是今早从说书人那听来的。
虞苒一顿连说带比划地复述完,末了,喝了口水感叹道:“说起来,那贺二公子也真是命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恰巧碰上了贺世子去沧州看他,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巧么?”虞秋秋眉梢微挑:“未必吧。”
虞苒倏地睁大了眼睛:“怎么说?”
虞秋秋轻笑。
——“上辈子的时候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贺景明会突然去看贺景泽,只有一个可能。”
她吃得差不多了,准备放下筷子,可谁料手刚动了一下,褚晏竟是突然来了个大幅度的后仰。
虞秋秋:“???”
她放下筷子,转头奇怪地看向了褚晏:“你在干嘛?”
——“躲这么远,知道的是我要放个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动手呢。”
虞秋秋的眉头渐渐皱起。
——“不对劲,狗男人这反应不对劲,怎么瞧着像是条件反射出来的应激反应。”
——“我以前……打过他?”
虞秋秋派自怀疑起了人生。
——“不应该啊,我的人设应该没塌过吧,温柔、脆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褚晏:“……”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提醒她一下,当初到底是谁轻轻一拽就把他膝盖磕成了骨裂,又是谁早上发起床气一脚把他踹飞了三丈远……
褚晏默默将后仰的上半身坐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都是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的事了,再说出来有翻旧账之嫌。
“看错了,以为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他挽尊地解释了一句。
刚才多多少少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丢人!
虞秋秋又看了他一眼。
——“我就说嘛,我隐藏得那么好,人设不可能塌。”
放下心来,虞秋秋这才转过头去跟虞苒道:“应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
通风报信?
见虞秋秋说得笃定,虞苒眨了眨眼,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推断出来的?还有——
“虞姐姐你已经听说过这件事情了?”虞苒疑惑。
她刚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虞姐姐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此问一出,就连坐在一旁的褚晏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只听虞秋秋声音淡淡:“嗯,我昨天就知道了。”
褚晏眼皮微颤。
昨天就知道了?那她的反应……
虞秋秋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可惜,但周崇柯和贺景明关系好,提醒贺景明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褚晏眉头一跳,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虞秋秋。
怪不得她昨晚上都没提这事儿,原来是把这事儿当成周崇柯做的了。
所以……昨天马车里坐的不是她?
褚晏惊讶之余又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只要虞秋秋不去向和周崇柯求证,那么……
褚晏没忍住,嘴角微微开始上扬。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下人却是快步走了进来,在门口躬身禀报道:“姑爷,成远伯府的贺世子来了,说是想见您。”
轰隆隆——
晴天霹雳!
刹那间,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褚晏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因着下人的这一句话,虞秋秋和虞苒的目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褚晏呼吸一滞,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他直觉他应该说些什么,别是还没暴露,他反倒是自己露馅了。
再说了,他写信又没署名,贺景明怎么知道是他,说不定人来是有其他的事呢?
“贺景明来找我做什么?”他起身嘀咕了一句,语气听着很是纳闷。
这话原是说给虞秋秋听的,是以,声音都没有多大,可谁知,那下人却是个耳朵尖的,甫一听见这句,那叫一个对答如流。
“回姑爷,贺世子说他是来感谢您提醒他有贼人盯上他堂弟一事的。”
褚晏:“……”
沉默。
还是沉默。
悬着的那颗心到底是吊死了……
他一个眼刀朝那下人射了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家伙,居然是狗男人提醒贺景明的?”
虞秋秋目光不善打量起了褚晏。
褚晏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虞秋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眸忽地微眯了眯。
——“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狗男人好像很紧张?”
——“他在怕我?”
——“这可不行,我还没黑化呢,他怕我干什么?这不打草惊蛇了么?”
虞秋秋眸光微转,脸色一变,捏着嗓子就嗔怪了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救人当然是好事,你难道还怕我责怪你不成?”
——“人杀猪的都知道得先把猪喂壮了再杀呢,狗男人在这瞎紧张什么,放轻松。”
虞秋秋面露微笑,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更是温柔如水:“快去吧,人还等着感谢你呢,别让人家久等了。”
褚晏:“……”
第180章
听着虞秋秋这善解人意的话语, 褚晏心情复杂。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虞秋秋催促。
褚晏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迈步往前厅去。
原本他担心事情暴露, 是怕虞秋秋因为他擅作主张生气,而现在不仅事情已经暴露了, 虞秋秋也没有因此而生气翻脸。
他预想中所有糟糕的情况都没有发生,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是——
褚晏愣了愣,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明, 但是什么?
试想一下, 他如果没有这读心术,现在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褚晏摇了摇头, 都说难得糊涂,他想那么多干嘛?
猪知道明天要死, 今天就不活了吗?
脑子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褚晏生生被自己给逗笑了, 他拿这个打比方做什么?
不过, 仔细想想, 这话糙理却不糙。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 人终究还是要活在当下, 没有必要去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
去往前厅的路上, 冬日里的阳光撒在他身上,他忽然感觉那道长久以来束缚住他的枷锁被解开了, 灵魂也仿佛伸展了一样,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轻松。
他伸出手, 任由阳光落在他的手心,冬天的太阳不像夏天的那般灼人, 照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感受着掌心那阳光带来的温度,褚晏笑了笑,五指收拢背到了身后。
今天是个好天。
……
褚晏离开后,虞秋秋叫人进来将桌子上的碗碟都撤了下去。
之后,绿枝给她端来了一杯水漱口。
虞苒两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虞秋秋,眼神很是崇拜。
虞姐姐这也太料事如神了吧,说有人通风报信,结果立马就被印证了,不过——
“哥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虞苒很是疑惑。
虞姐姐知道,哥哥也知道,大家都很聪明,她混在中间,时常怀疑人生,老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智力有什么问题,成天在这雾里看花,她也好想变成那种深藏不露、掐指一算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的高人哦。
虞秋秋被虞苒那渴求智慧的模样给逗笑了,于是提点了一句:“许是之前在别苑的时候,你哥也发现后面的兰园了吧。”
兰园?
虞苒双目茫然,过了好一会儿,嘴巴张开深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
对嚯!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图谋不轨的好像就是兰园的主人兰三公子!
之前注意力都放在贺二公子差点被人顶替这边了,竟是没注意到这个。
想起虞姐姐和那守园人的对话,虞苒思路登时通了一半,所以,虞姐姐是通过那兰三公子去沧州久久未归看出端倪的?可是这和贺二公子之间的关联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虞苒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看虞秋秋眼神瞬间更崇拜了。
虞秋秋现在在她眼里,就跟那神机妙算的高人是一样一样的。
虞秋秋:“……”
这崇拜太赤裸裸,实在是想忽视都难。
但事情哪有她想的那么玄妙,不过是信息差罢了。
虞秋秋摇了摇头,对虞苒这无脑崇拜很是无奈,不过她那微弯唇角,却是泄露了心情。
……
前厅。
贺景明带了谢礼上门,对褚晏那是谢了又谢。
他朝褚晏深鞠了一躬,“褚兄对我成远伯府的恩情,我成远伯府没齿难忘,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褚兄只管开口,只要是成远伯府力所能及的,必当鼎力相助。”
褚晏将他扶了起来,这事先放一边。
“你先告诉我——”褚晏顿了顿,紧盯向贺景明的眼睛,问出了自己方才好奇了好半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那封信是我送的?”
贺景明被问得一愣,这个……
时间倒回昨晚。
周崇柯不知怎的心情不好,拎了壶酒来找他喝酒。
那个时候,贺景明正反复拿着那封信在看。
受了这么大一个恩情,他们成远伯府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自是要找到人当面表示感谢。
他正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去找这位写信之人,心里揣着事儿,周崇柯找他喝酒他自然是没那闲心逸致。
谁料,周崇柯一把将他手里的信给抽了去,将将扫了一眼便笃定道:“你不用找了,我知道是谁,这字我认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贺景明惊喜不已,立马追问:“谁啊?”
周崇柯没有立马回答,将酒给拎上了桌:“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贺景明:“……”
就这样,几杯酒下肚,他就把褚晏的名字给套出来了。
“幸好崇柯认识褚兄的字,不然靠我自己,还不知道要寻多久呢。”贺景明庆幸地感慨道。
褚晏磨了磨后槽牙,原来漏洞在这,千算万算竟是把周崇柯给漏了!
再度表达了一番感谢过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褚晏不是个健谈的,贺景明跟褚晏也不是很熟,再加上,他是个闲惯了安于享乐的,和褚晏这等三元及第,一看就是要在官场上大展拳脚的,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想来想去,他和褚晏能有的共同话题,基本上就是周崇柯了,可问题是,方才他一提起周崇柯,褚兄就眉头微皱,看起来似乎和周崇柯关系不太好,不想听到周崇柯的名字。
贺景明:“……”
这就很尴尬。
眼看时间就快到晌午了,贺景明如释重负,拱手道:“贺某答应了家中祖母中午陪她一块用膳的,如此,贺某便先告辞了。”
褚晏瞥了贺景明一眼,看破不戳破,倒也没有强留,起身亲自送他。
从前厅去往府门的这一路上,褚晏唇角微动,几度欲言又止。
贺景明察觉,以为他是有什么难事需要相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便停步主动问了起来:“褚兄若有什么事情,不必见外,直说便是。”
褚晏薄唇微抿,目光注视向贺景明。
认识这人几辈子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世俗意义上的高远志向,他曾经也试图过改变他,结果当然收效甚微,贺景明看起来好像很好相处,会处处照顾他人的情绪,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从前他不理解,现在想来,这何尝又不是“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的现实演绎呢。
他现在……好像有点明白贺景明的生活态度了。
贺景明:“???”
怎么不说话,是很复杂的事情么?
“你——”
在贺景明的屏息以待之下,褚晏终于开口了。
“你平常会做些什么?”褚晏问道。
他好奇地看向贺景明,他看贺景明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差事,但每天好像都过得很充实的样子。
褚晏打算取取经,这其中是有什么秘诀吗?
“诶?”
贺景明被问懵了,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
当天傍晚的时候,褚晏抱回了一条狗。
那是一只毛色纯白的松狮犬,还没有人的小腿高,毛量很厚,整个脸看上去像是个大大的囧字,被褚晏抱在怀里,眼睛睁着却跟没睡醒一样,瞧着憨憨的。
虞秋秋纳罕不已:“你怎么带了条狗回来?”
“今天下午去买的。”褚晏撸着狗头回了一句。
贺景明说,他没事的时候就会牵着狗出门,跟着狗没有目的地到处走,途中会发现很多平常发现不了、或者忽略了的有趣的事情。
见这会儿天色还没黑,褚晏将狗塞给虞秋秋,道:“你先给它取个名儿,我去找东西给它搭个窝。”
说罢,褚晏便兴冲冲地又出了院门。
虞秋秋:“???”
——“狗男人这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瞧着好像怪兴奋的?”
她把狗给举了起来,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取名字……”
虞秋秋沉思了一会儿,视线在狗身上来回打量,过了一会儿,拍板道:“眼睛这么小,毛又这么多,你叫毛豆好了。”
小家伙体型没多大,重量却不轻,可见是个实心的。
虞秋秋抱了一会儿,便将狗递给了绿枝,让她带去先喂点东西。
……
翌日,翰林院。
“假期真短,我感觉这假休了跟没休一样,我都不记得我昨天干啥了。”
“可不是么,跟朋友下了顿馆子,感觉这时间就没了。”
一人起了头,林修远也打了个哈欠附和:“我昨天睡了一天,就是这觉吧,又不像那大米似的可以储存,今天这会儿又困了,真希望咱这旬假能多一天。”
“没错。”甄言难得地和众人思想达成了一致,重重地点了点头。
收假回来,整个典簿厅,放眼望去,一个个好像都不在状态。
不过,也有例外的。
褚晏先是不仅不慢地烧了一壶茶,坐在那独自品茗,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很是享受,精神状态格外突出。
终于,众人煎熬地熬到了下值。
林修远邀褚晏:“褚编撰,我们去喝酒,你去不去?”
褚晏走得很快,头也不回:“不了,我要回去遛狗。”
林修远:“???”
他没听错吧,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