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四点的天还是全黑的,进了市场连路灯都没有,各家早早开门的档口顶上用电线连接起来的灯泡就是仅有的光源。
灯光之下,人影重重,都是来来往往在卸货装货的。
陆序跟在盛罗的身后往里面走,小心避过了地上的积水。
“林老板,我们来提带鱼。”
照旧穿着棉袍子的林老板笑着招了招手,说:“我刚刚看了一眼,还寻思老爷子怎么变帅小伙了?这后生怎么长的?哎呀,可太帅了!”
灯光下穿着黑色外套的陆序被衬得越发唇红齿白,加上一层跑步出来的粉色薄晕,整个人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似的,也难怪能被林老板这么惊叹。
盛罗回头看了陆香香一眼,又转了回去:
“林老板!长得好看能打个折吗?”
林老板哈哈大笑:“西西你越来越会做生意了!打折打折!小帅哥长得这么好看,我……虾仁你们要不要啊?我送你们一箱小虾仁吧,不多,十斤,以后小帅哥常来!”
说是小虾仁,一个也有成年男人拇指肚那么大,卖的话也得七八块一斤。
林老板这么大方,盛罗也不跟他客气,验货封箱,还指挥陆香香来把他用脸换的虾仁搬走。
陆序搬起小虾仁,看见盛罗直接把一个比他这个大了好几倍的箱子扛在了肩头。
“咱俩换换吧!”
“得了吧,扛重东西不光得有力气还得有技术。”
盛罗摆摆手,脸上还是高兴的。
看着她扛着一箱带鱼健步如飞,陆序搬着手上的虾仁连忙跟了上去。
林老板低头跟人算账呢,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没忍住笑了。
“盛老爷子,这是家里又添了个小朋友?”
“西西的同学,体验生活来了。”老爷子走过来,笑呵呵的,“都是心善的好孩子。”
“哈哈哈,是啊!长得真好!”林老板还是对少年的样子赞不绝口,“过了这个月天就冷了,到时候您可以在家多囤点儿也少来几趟。”
“到时候再说吧,毕竟是鱼,一口味儿不对就全完了。”
盛老爷子掏出钱结了账,把手里提的大罐头瓶递过去,又拿出了两张纸,对着灯光看看上面的字儿,确认没错,他把纸也给了林老板。
“之前你不是喜欢罗大厨做的那个香辣酱?这是新做的酱,这是方子,开车走远路吃饭的时候这个酱放两勺下去就没有不好吃的。”
“哎哟!”林老板看着手里的配方,表情都变了,“老爷子咱可不兴这样啊!我寻思我是跟您多买点,您这怎么把配方给我了?”
“拿着拿着,皮皮虾好吃,小虾仁儿也好,这些年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没少受你照顾,有来有往不是应该的?”
摆摆手,看见自己外孙女回来要搬另一箱带鱼,他连忙要去扶,和过去无数次一样被他外孙女避开了。
看一眼同样插不上手的小陆老师,一老一小相对苦笑了下。
陆序走过去,打算扛起最后一箱带鱼,又被盛老爷子制止了。
“小陆老师你可别乱动,这玩意儿结实着呢,你看西西是不是拿毛巾垫着肩膀?你呀……”
陆序笑了笑,双手用力,把带鱼给搬了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能把它扛上肩膀,大概掂量了下重量,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能搬出去的。
一步!
两步!
他越走越快,可这并不是好事,他开始逐渐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都处在了和重担持续争夺重心的颠簸中。
一路上都人来人往,其他人也都有着比他更快、更稳定和娴熟的节奏,看见他跌跌撞撞,人们都纷纷避开。
陆序甚至能在颠簸中感觉到别人用看新手的目光看自己。
就像一群成年的鹅在围观刚开始学走路的小狗。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在向他发送陌生又奇怪的消息:
“你知道吗?你的额头上竟然有肌肉呢?”
“hello,我是你的腰,现在我是根棍子。”
“这里是你的腿,啊,可能很快就不是了……”
刚刚觉得很短的一段路现在又变得很长。
陆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鱼往上提,可是当他下意识想要抬腿来支撑这个箱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掌握单腿平衡。
“啧。”
在陆序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趴在五十斤带鱼身上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
金黄色的头发从他的眼前晃过。
“陆香香啊,你这样都不知道是鱼搬你还是你搬鱼。”
陆序吸了吸鼻子,找回了身体的平衡感,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手里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哎?我能行!”
“行行行,你能行。”女孩儿无奈地笑,“上天入地没有你陆香香不能行的,这点儿小事儿就交给我吧。”
灯光下,笑着看了他一眼,扛起带鱼箱子大步向前走去。
风吹起她的短发,让暖黄的灯光一根根地亲吻过去。
陆序停在原地,摸了下自己的胸膛。
他好像确实是用力过头了,心跳有点儿不稳。
一直跟在后面的盛老爷子还是在乐,拍了下年轻人的肩膀,他说:
“没事儿啊,没搬过咱没经验,你也不像西西,她那下盘子从小练,小时候跟她姥姥练,去了深圳跟那什么莫西练……不是吃过苦,她那么大小姑娘谁能扛着五十斤跟跑似的?”
说是安慰陆序,老爷子还是在夸他家的小姑娘。
陆序看着盛罗的背影,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回家的路上盛罗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陆序,表情有些困惑:“你咋还跟着呀?”
陆序努力跟着跑,憋着气说:“要体验生活,就得体验一整套。”
盛罗“哦”了一声。
风拍在脸上是冷的,额头上刚跑出来的汗就给吹没了。
盛老爷子悠哉哉开着他的电动小三轮,说:“小陆老师啊,要不你上来坐会儿?”
光听他语气还以为他开着是什么奥迪宝马,还提供白手套司机的开门服务。
可事实上车上的“座位”就是那个小三轮的隔板,附送的服务包括凌河大桥上光秃秃的晨景和钻脖子的冷风。
“谢谢盛爷爷,不用了。”陆序拒绝得委婉又坚定。
老爷子又是一阵笑。
笑声被河上吹来的风卷着一起往前走,最终到了路灯下与白色的炊烟勾结在了一起。
看一眼两个在人行道上跑步的少年人,老爷子说:
“那家豆腐脑好久没吃了,咱们在这儿吃个早饭吧!”
盛罗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的陆香香,眼神儿又往那盒虾仁上飘了下,终于说:
“行吧。”
就当是犒劳了陆香香今天卖脸的辛苦钱。
陆序只是笑着跟到了桥头下面的小摊子旁。
一辆三轮车,两个不锈钢大桶,一个煤气灶子,一个在外套外面穿着白色工作服又在工作服外面裹上围裙的叔叔或者是阿姨,就是这边儿几个早餐摊子的标配。
最大的不同就是灶子上的东西,成摞的笼屉那是卖包子、蒸饺的,一口大油锅丝丝拉拉那个在卖油条的,还有圆扁扁油锅里在烙圆扁扁的饼……陆序看了两眼没认出来是什么。
老爷子开着车一路趟过去,扭头看见了露出“人类观察实践进行时”表情的少年。
“小陆老师,你来俩吊炉饼配油条?”
吊炉饼?那是啥?
陆序从脑海中匆匆翻找他最熟悉的笑容,肩膀上却一重,是多了个把手臂搭上来的人。
瞥见了那一缕黄毛。
他僵住了。
“姥爷,我要吃茭瓜包子!”
盛罗对陆香香说:“那家包子好吃!你尝尝?”
“行嘞,给我家西西买茭瓜丝儿包子。”
老爷子对着一个摊子说:“来一笼茭瓜肉一笼猪肉葱包子,小陆老师你吃啥?两笼茭瓜肉的,一笼猪肉葱的,香菇肉的也要一笼。”
又往前,到了一家小摊子前,老爷子点了三碗豆腐脑,就下了车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盛罗跟在后面提着包子领着陆香香走过来。
又拿出了她不知道啥时候买的三个茶叶蛋。
“西西,我看油条也整挺好,你来两根儿?”
“先吃包子呗,吃完了再要。你呢?”她问陆序。
陆序“啊”了一声。
猪肉是手切的,茭瓜也新鲜,包出来的包子咬破了皮儿就能出汤儿,这边的蒸包子虽然也是小笼屉,跟南方小笼包还不一样,一个包子有半个拳头那么大,一笼六个塞得挤挤挨挨。
如果说吃啥像啥,看着这些包子人绝不会怀疑自己能吃成个脸白头圆的胖娃娃。
豆腐脑儿热乎乎的烫嘴,卤子里有木耳和鸡蛋絮,还有炸脆了的花生米和渣菜沫子,添一勺韭菜花加了咸香味儿又点了辣椒油进去,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冷风飕飕的晨前沉暗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吃两口包子,喝一碗豆腐脑,看着盛罗异常灵巧地隔着塑料袋给三个茶叶蛋去了皮。
陆大校草的脑子里只剩了两件事儿:
“她把手搭在暗恋的人肩膀上,她怎么不脸红呢?”
“我怎么脸这么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