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孢子在前面牵着祝宁走,要是碰到碍事儿的白骨,身后的白澄动动手指头,眼前的障碍物会兀自移动,马上挪出可以供人行走的空间。
小队好像一批新世界的盗墓贼,目的地是某个王侯将相的祖坟。
但随着越往里,白骨就越挤了,毕竟这地儿又不是只有白骨,压缩也有极限,四个人不得不挨在一起艰难移动。
裴书跟在最后,小心跟前面保持了一点距离,毕竟都是姑娘,他凑太近不太方便,注意力都在脚下。
再注意也难免磕碰,砰的一声,他磕到白澄的头盔,下意识说了句不好意思,没听到回应,抬头发现整个队伍都停了。
祝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儿,“这么窄?”
白澄试着让骨头再动动,刚一动手,前面祝宁立即叫停,“别别别。”
骨道收缩时,简直是擦着每个人的身上过去的,祝宁骨头都被挤歪了,打个不太文明的比方,就像肠道蠕动,他们能被直接挤出去。
白澄对白骨的控制度没法精准到那个地步,歪了下头,听话不动了。
但他们的格局已经形成,现在再想换林晓风在前面已经来不及,裴书看不清具体的,问:“要不我先退回去?”
他们挨个退回去,再换个队形走一遍,或者先让白澄把白骨运出去一部分。
“先等等。”祝宁用胳膊抵着骨墙,好像这样能把这条窄道撑得更宽点,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祝宁总想先拿到点线索。
到这里,海浪声已经很明显,好像就在不远处。
白澄无法操控更多白骨,意味着这里除了骨头以外真的有个洞穴的轮廓。
祝宁已经遇到了大脑、血管,子宫,该不会自己也在什么腔道里吧?祝宁内心祈祷千万别是大肠,这样大家都能体面点。
洞口就头盔那么大,祝宁的各项异能里没有缩骨功,试试把头伸出去?万一脑袋卡住了是不是很没面子?
污染孢子已经迫不及待,勒得祝宁脖子一个劲儿往前扯,如果徐萌的污染孢子还有力气,祝宁现在应该被拽得像个伸头王八。
祝宁打着手电筒,手电的照明距离竟然只有不到半米,又是个会吞光的怪物?
祝宁把背包解下来,从窄洞里丢出去,像是在一口井边投石,最初她既没有听到落地声,也没听到水花声,过了很久才传来一阵微响,伴随着一点微弱的回音。
下面比她想的还要更深。
她又对着洞口喊:“喂——”
这一嗓子喉出去,声音在未知的洞穴壁上反弹,形成了回声。
“喂——喂——”
简直像是有怪物正在外面回应她。
祝宁沉吟片刻,危险预知没有任何动静,说不定可以试试。
祝宁打算以身试险了,调整下姿势,“都后退点,晓风推我一把,白澄也帮忙。”
白澄和裴书是睁眼瞎,都听着最前方祝宁的指挥,林晓风默默执行命令,帮祝宁系上绳索,他们从盗墓贼摇身一变成了探险队。
祝宁先把脑袋伸出去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个王八,有人要是现在给她一刀都没法反抗。
头盔占地儿,她早收起来放背包了,把头伸出去之后第一反应是皮肤很黏,这里同样不是水,空气极其粘稠,让她想起了娃娃鱼表面。
她肩膀卡在洞口,果然这洞对她来说有点小,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突然肩膀剧痛,林晓风就这样毫无预兆推来,她骨头都差点错位。
一时间都顾不上洞的另一头有多诡异,一个劲儿求饶,“晓风!疼疼疼!”
林晓风巨力,特适合干这事儿,但效果过分显著,祝宁硬生生被她往出推出去一截。
要这里是个肠子,这肠子铁定裂了一条缝。
林晓风反应过来,但身后的白澄没来得及收手,推骨头的时候直接把祝宁一起推走了,噗嗤一声,祝宁已经穿过了洞口,连人带骨头一起下坠。
林晓风屏住呼吸,脑子里突突突的,怕祝宁被洞的另一头给吞了,想起来绳索的另一端还在自己手上。
这根绳子是五条绳子绑在一起的,总长超过两千米,现在正一圈圈飞速消耗,林晓风好像在井边打水,祝宁是个水桶,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井底。
这个洞对祝宁来说太窄,对林晓风来说还行,加上白澄把骨头推出去一部分,洞显得更宽。林晓风的上半身轻易探出去,手电来回扫,但手电的光亮无用,她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的感受是,洞外很深,像一道海沟。
祝宁掉下后有点找不准方向,之前在一个过窄的空间,现在空间过大了,一时间手脚全都自由,都顾不上骨头疼,下意识想要寻找固定的地方。
她本能去摸墙壁,但噗嗤一声,手下一片黏腻,身体打滑,对于现状毫无帮助,反而越发糟糕,祝宁完全不受控,根本没有着力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坠。
这通道绝对够长,像是一口直接打进地心的竖井,她心脏一个劲儿往上蹦,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铮的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祝宁左脚一紧,绳索终于拉直,她本人就像个大蜘蛛,摇摇晃晃挂在一根绳儿上。
祝宁脖子上的吊坠往下落,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怕吊坠丢了,手忙脚乱在空中乱摸,但她挣扎一下就不动了,久久凝视着吊坠。
项链的一头散发着血红的光,那在黑暗中本应该是极其亮眼的一点,但此时泯然众人,如同一滴水汇入海洋。
下方是个污染孢子的海洋。
祝宁没见过那么多污染孢子,如此密集,甚至有一种井喷之势,如同海底石油,或者是海底火山,还在往出冒。
污染孢子理应飘浮,但这里的孢子汇聚在一起,更像是红色的液体,竟然是向四周流动的,根本没超过一个高度。
祝宁看不清具体的流向,也没来得及摸索规律。
在无数污染孢子中,徐萌那样渺小,祝宁同样渺小。
污染孢子只能从污染物身上获得,所以下方可能是个正在死亡的污染物,身体溃烂之后,浮出无数污染孢子。
也可能祝宁见到了繁衍期,就像柳絮,到达一个季节之后,会带着自己的种子飘向世界各地。
祝宁怔愣片刻,眼前有点模糊,污染孢子的边缘变得不那么清晰,周围晕开,形成一团混乱的光圈。
徐萌的污染孢子和它们如此和谐,只要忽略透明的玻璃壳,忽略绷直的吊坠链条,它们完全融为一体。
祝宁突然意识到,是她一厢情愿,根本不是徐萌拽着自己走,而是自己一直强行拽着徐萌走。
徐萌已经死了。
自己亲手送走的,大多数污染孢子都被后来到场的清理者收容,只剩下这一颗她还拽在手里。
每次祝宁使用吞噬异能时,都能感觉胸前有个异物想要往里钻,让她心口发疼。
有时候祝宁会跟她说说话,她还想着等结束之后带回去给大橘看,大橘说让她来保管。
祝宁有想过别那么固执,也想过让她安息,但总想着应该等到报仇之后。
她还没到达极北之地,还没见到普罗米修斯,徐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去。
她不会复活了。
这只是一颗……孢子而已,跟其他污染孢子没有任何区别。
无数污染孢子照亮了祝宁的脸,把她照得血红,好像整个人浸润在鲜血中。
祝宁闭上了眼。
……
林晓风抓住绳索的另一头,她像个木桩一样固定在原地,牢牢把祝宁拽在手里。
绳索绷紧之后她松了口气,起码证明祝宁没被摔死,而她已经抓住了。
过了很久,祝宁都没发出声音,而且没有什么动作,是受伤失去意识了吗?林晓风忍不住猜测。
绳索惯性之下摇摇晃晃,林晓风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未知的危险,过了会儿,她突然感觉绳索一端紧了紧,祝宁拉绳子了。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暗号,证明下方没有危险,可以下去。
绳子的那一端松了,应该是祝宁解开的,林晓风只捞上来一条绳子,她看着绳子的另一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他们三个整体往后退,在宽敞的位置调整了队形,林晓风在队伍最后,负责把其他人推出去。
这过程不复杂,就是有点花时间,林晓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把白澄和裴书放下后,自己善后也不会害怕了。
她落地后立即被红光迷了眼,视网膜仿佛都被点燃,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污染孢子。
林晓风脚下很柔软,不像土地,更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的表面,人站在上面滑溜溜的,稍微不注意很容易滑倒。
她的双腿被污染孢子所淹没,好奇地动了动手,发现污染孢子并不会寄生在他们身上,墙内人很畏惧孢子,但林晓风理论上已经是个被感染的污染物了,所以孢子只是在他们四周游动。
这里无限宽广,肉眼看不到边际,林晓风在想海浪声到底怎么产生的?是污染孢子彼此碰撞吗?
林晓风看了会儿抬起头,上方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跳下来的那个洞口,她好奇心被激发,在心中默默描绘着地图。
他们行走的土地是油膜演绎的,乌托邦下方是一头姥鲨,姥鲨下方是一条竖井,竖井之下就是喷发的污染孢子。
无法准确形容,无法精准判断,林晓风想要拿出仪器测量,然后就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多么无聊,绝对超过了人类测量极限。
裴书正在观察,可能在思考怎么写调查笔记。
白澄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晓风环视一遍队友,敏锐察觉到这里好沉默,甚至沉默得有点不正常,只有海浪声。
林晓风喜欢安静,喜欢默默观察,其他队员都不是话多的,只有祝宁喜欢说话,她经常一个人能把气氛搅和得特别热闹。
当祝宁沉默时,团队就会显得很安静。
祝宁就站在不远处,她头发长得真快啊,乱七八糟的发丝在孢子中游动。
林晓风以为她找到了什么线索,凑过去想看祝宁的脸,然后愣了下,祝宁的表情……她没法形容。
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词汇,悲伤、释然、冰冷等等,这些词汇都不足以概括,那太复杂了。
林晓风擅长观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突然间恍然大悟。
祝宁脖子空了。
她洗澡的时候都会带着那根吊坠,每天穿好衣服,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吊坠藏在衣领里。
有时候林晓风会遇到祝宁独自看着吊坠发呆,一般都是找个没人的地儿,林晓风还记得有一次是傍晚,祝宁双臂撑着阳台吹风,吊坠向上飘,背景是夕阳,对林晓风来说,那天像幅画一样。
现在吊坠消失了,祝宁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她放走了自己的队长。
林晓风看向无数污染孢子,无法分辨其中到底哪个是徐萌。
林晓风以前都不会打扰祝宁怀念过去,她喜欢当个透明人,不要做让人厌烦的事儿。
此时她鼓起勇气走到祝宁身边,悄悄拉住了她的右手。
祝宁的身体那么僵硬,手心冰凉,被热腾腾的小手抓住,她灵魂好像终于回到了躯壳,身穿防护服的小女孩儿陪着她。
背后白澄和裴书都在,忙忙碌碌的。
祝宁心头的压抑感慢慢消失,她反手握住林晓风的手,好像一脚踏进了现实,走到现在,祝宁已经是个很成熟的队长了,说:“找线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