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谁得一门好亲事”
林如海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尴尬,就连黄学士也不知再从何夸起。
这孩子虽说文章有才,待人接物太过孩童心性,好端端的,瞧着像是把儿女私情看得更重些。
黄学士知道尚书大人看中林如海为女婿,却因为稍有迟疑被人捷足先登的内情。
林如海对未婚妻的满心憧憬,更是让他扎心。
原本他极为看中林如海,有意给好友个面子,为二人造势,现在碰的一鼻子灰。
这心谁爱操谁操!
苏哲可算是服了林如海,此处是各路举子汇聚的地方,不必事事说的如此分明。
他若想和心上人表忠心,倒也不用非要此时。
看不懂,林如海这人,他还真看不太懂。
“如海兄,你也太生猛了!”苏哲呷了一口茶,才将自己神情掩饰过去,小声与他嘀咕:
“我知你甚是满意美娇娘,倒也不必如此直白,况且也有黄家人在,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如海还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他不想和黄尚书再有多少关联,旁人与你好处,你将来是要做牛做马的还债的!
林如海面色如常,理直气壮:“这有什么,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读书人八卦起来,一点也不比深宅夫人弱,姑苏那位十七八的小解元,心心念念未婚妻的事儿,不出三日就被传的人尽皆知。
有人讥讽林如海耽于情爱,今后定会栽在女子身上。更有人觉得林如海简直就是才子佳人话本的真实写照,尤其女子都悄悄向月老许愿,希望能得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
贾赦奉命来看看林如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就算贾赦喜欢玩笑,但也板着脸叮嘱未来妹夫:“你可莫要再胡言乱语了,管住你那张嘴!”
林如海还真奇了,贾赦竟然也在意起这等事了?
一脸无辜:“我说错什么了?”
贾赦皱眉:“就因你那句话,好些人拿我妹妹取笑。”
林如海就更不会认错了,和未来的舅兄理论起来:“关他们什么事,想必是羡慕敏儿还来不及,我自己家事,她们私下议论,也该她们自省一番私德。”
贾赦想着也是这个理,况且都道家门口,还不能见一见?
林家和贾家都没意见,倒是旁人的心思怪多。
不过几句话,贾赦就被妹夫说服。
林如海又拜托贾赦:“先前敏儿给我做的荷包,我很喜欢,能不能拜托他再给我做个扇套,等天热了,正好能用上。”
贾赦觑他一眼,“敏儿都叫上了?你想的倒是挺美。”
看来贾赦和妹子还真有几分真感情,毕竟一处长大,处着处着就是猫儿狗儿都会舍不得。
如此一想,贾迎春就更悲剧了,兴许是贾赦从未在迎春身上费过心,所以给出去不痛不痒。
贾赦回家去,当着贾母的面,就把今日见林如海的事说了,臊的贾敏脸又红起来:“油嘴滑舌的,好没意思。”
贾母却是无所谓,宽解女儿:“日子是你自己过,你们本就定亲,就该大大方方说出来。”
崔氏也觉得林如海这事做得好,起码她作为贾家媳妇来说,听着就分外痛快:
“可不是吗?咱们家小姑爷生得那样相貌,比那些戏文上的酸书生好上百倍。若是哪些不知情的动了心思,最后惹上误会,才会头疼咧!”
贾母深以为然,贾敏见母亲和嫂嫂都这么说,方才没那么拧巴,回去就叫丫鬟们翻出缎子,给林如海做扇套。
崔氏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家男也有百家求。
正巧那天林如海和苏哲到黄学士学馆去赴会,下车时被黄尚书的夫人瞧见了。
尚书夫人一眼看中林如海,问了一句叫什么,那小厮便把林如海的来历大致一说,顺便还加上一个解元公的身份。
尚书夫人当时就走了,没听见林如海后面说未婚妻的话,满心以为是哪家才俊,年岁和她家姑娘也相当。
那晚回去忍不住就和黄尚书提到林如海:“我们姑娘的婚事,今日我见姓林的学子不错,还是姑苏解元公呢!”
黄尚书无奈,怎么连夫人也动起念头了。
“夫人,他已经和荣国府上定亲了。”
尚书夫人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才俊,早早说亲也常见:“原来是那家姑娘,什么时候定的?”
公府娘子,说出去名声还是好听的,外面看着家世煊赫。
黄尚书脱了鞋子,把脚伸进热水盆中,杵着膝盖道:“我看过他的文章,是个极好的苗子,起先我也曾托人问过,没那个缘分。”
尚书夫人和他这么多年夫妻,对丈夫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他就是力图稳妥,稳妥到最后,错失良机。
尚书夫人也是个爱俏的,一想林家举子,光是相貌就足够可惜,埋怨起来:“你看这过这么多人,偏偏走眼这一回,我还不知到你,想必是见人家只是个秀才,还要观望一回,待价而沽,白放过一门好亲事。”
黄尚书沉默片刻,算是默认,随即又安慰妻子。
“江南才俊,也不只他一个。”
……
林如海是十二月底到京的,紧挨着就是年关,荣国府那边专门给他送了年菜,他又不好上贾府过年,况且还要读书。
给下人发过赏钱,让他们买几串鞭炮来炸一炸,姑且算是热闹过。
苏家的人也送了年礼过来,苏哲叨扰林如海,今年的礼很丰厚。
大年初一到初三,他们都不怎么出门。
林如海去找苏哲叙话,白日里就见他旁边支着一个红泥小炉,上面隔水煨着酒。
苏哲这人和你熟了之后,好些事情还是写在脸上,尤其喝酒的时候。
林如海关切道:“苏兄,你怎么了?”
苏哲拿一只润白的汝瓷杯子,给林如海斟了一盏,示意他坐下共饮。
“无事,天寒,喝点酒暖身。”
可林如海瞧着,他分明就是有心事的模样。
二人沉默以对,苏哲不说,林如海也不问。
饮下两盏热酒,苏哲忽而开口:
“如海,那门好亲事,恐怕要落在我身上。”
庭院中十分寂静,唯有冰雪消融后,水滴沿着屋檐滴落的滴答声。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尚书大人?”
苏哲拧着眉头,眸中好似燃着一团怒火。
林如海又问:“你欲如何?”
苏哲将杯中剩酒一饮而尽。
“自然……不会遂他们的愿!!”
林如海自苏哲身上看出一份决然,兴许前世的苏哲也是遇到了什么事,刚烈性情触怒天颜,才导致举家流放。
他全无立场劝苏哲甘心接下家中的安排,只能陪着他喝了几盏酒,姑且消愁。
等他回到自己住处,桌上多了一方锦盒。
常安见他回来,笑意盈盈上前献宝:“刚刚大爷不在,荣国府那边又送了东西过来,大爷快打开瞧瞧?”
林如海打开锦盒,内里规规整整躺着三幅扇套和白玉扇坠。
“哟,咱们奶奶的手可真是巧!”
常安见了就夸,这回还真没叫他夸错,林如海嗔怪看他一眼:“忙你的事去,在这儿瞎晃荡什么?”
常安一走,林如海拿起一个鸦青扇套,分明是冬日里,微凉的绸缎像是有了温度。
他心里软成一片,以前刚成婚那几年,贾敏也经常给他做这些小物件,后面有了玉儿,她又经常病着,反而很少动针线。
都是婚姻之事,一院之隔的苏哲境遇和自己相比,竟是天差地别。
他能幸运重来一世,也够幸运仍旧和贾敏定下终身。
林如海总担心苏哲闹出什么大事,故而时常就要去看他。
初六这天去寻人,却发现他不在,问苏家小厮。
“你家苏大爷何处去了?”
小厮捧上来一张帖子,“大爷的三叔上京来,两人说是去什么聚贤楼了,爷留了帖子,请你一起去呢!”
林如海眉心一跳,走路的时候差点滑倒。
常安和常吉一人一只手,赶紧扶住他。
“大爷,你怎么了?”
林如海捏捏眉心:“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惴惴的,像是要出什么事,咱们快些过去。”
常吉让车夫套上马,载着林如海往聚贤楼的雅苑去。
比起人声躁动的主楼,此处风雅清净,就是要多花银子。
林如海才到,见苏家两个小厮在外垂首侍立,里面传来争吵之声。
苏哲的声音又冷又硬:“我一介鳏夫,配不得官家娘子。”
“这样一门好亲,家中几番为你筹谋,你怎么就不听话!”
“呵!先前我成婚的时候,不也是一门好亲?”
“做学问就做学问,你们事事说着为我好,最后图什么,自己心中有数……真是可笑,满口仁义道德,治国平天下,清风两袖……虚伪至极!”
“那可是京中难得的好姑娘……你……”
“正是京中好姑娘,才不能配我,莫要耽搁她的前程!”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谁摔了茶盏。
“黄家儿子成不了大器,你若当了乘龙快婿,他们自然是要鼎力助你仕途顺遂……娶他家女儿,一举多得,旁人求之不得!真是……愚不可及!”
苏哲这话针针见血,扎的苏家三叔几乎口不择言。
林如海立在楼上,生怕有谁近前,万一传出去,丢的是苏家的颜面。
又牵扯到黄尚书未嫁之女,可谓是两败俱伤。
苏哲和他的三叔,肯定不会光为着宴请林如海,定下雅苑的场子。
雅苑回廊那边的小门吱呀一开,穿着清灰短打的小二引着几个人进来,打头的就是黄大学士。
林如海也顾不得多少,猛拍几下门。
“苏兄!”
见里面的人毫无所动,又对两个苏家小厮道:“快!把门踢开!”
苏家小厮木愣愣没动作,还是常吉上去把门撞开。
林如海看着风姿不凡的苏哲此刻鬓发散乱,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
迎着苏家三叔愕然的目光。
“黄学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