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占
不知为何, 菱歌竟觉得她眼底有三分寒意,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温柔娴静的霍初宁。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又怕霍初宁不信, 便思虑再三, 道:“陆庭之虽冷酷,却最看重家人。他待我种种,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妹。”
“是么?”霍初宁轻笑一声,见菱歌紧抿着唇,便叹息道:“罢了, 你去歇着吧。”
菱歌道:“姐姐也早些安歇。”
霍初宁道:“好。”
菱歌款款朝着门外走去,将门细细掩上,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 她才突然觉得夜里起了风, 寒意骤起。
*
兜兰已命人打好了水, 房里氤氲着水汽,一打开房门,那水汽便骤然溢出,朦胧了人的眼睛。
菱歌贪恋着这份温暖, 赶忙进了屋子, 将身上湿乎乎的衣裳褪去,踏入了浴盆之中。
瞬间,温暖的水便包裹住了她,她松动着手指, 这才觉得, 自己活过来些。
突然, 她心底涌起一抹不安,不知为何, 她能感觉到这房里还有别人,而他的目光正锁在她身上,霸道凌厉无比。
“谁!”菱歌倏尔睁开眼睛。
“倒还不算笨。”冷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菱歌想要回身,却发现有人握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来,下颌抵靠在她耳侧,于旁人看来,这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菱歌却只觉得畏惧。
她太了解,他是在生气。
“陆,陆庭之……你不是出宫去了吗?”她微微战栗,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随着他的气息浮动着、喘息着。
“怎么?怕我?”
“不是……”菱歌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去而复返。”
陆庭之轻笑一声,可这笑却不达心底,越发让人觉得彻骨生寒。
“你喜欢杨惇,是不是?”他问道。
“我没有。”菱歌矢口否认。
这话问得没由来,菱歌猜不透他的心思。
陆庭之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当真是撒谎成性。”
“我……”
菱歌猛地转过头来,迎接她的,却是他的吻。
他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靠近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霸道地吻在她唇上,无限痴缠,却更像是惩罚。
他的手指握着她的肩膀,五指深深地楔入她的身体,仿佛连指尖的纹路都要与她的肌肤合在一处。
菱歌有些吃痛,不觉蹙眉,而这落到他眼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她是不愿么?
他偏要她!
他加深了这个吻,满是戾气,带着发泄的意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菱歌几近窒息,她只觉空气都逼仄了起来,伴随着身体上的反应,也越发强烈。
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在水中若隐若现,泛着微微殷红色,如同她的脸色一样,被染成了天边的霞光。
他的眼眸本是闭着的,在睁开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眼色,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释放,亦是一种隐忍到了极致的疯狂。
她赶忙闭上眼睛,可她眼中的惊痛还是刺痛了他。
他松开了她,像是丢下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连目光都有些闪避。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他看向她,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眼底有她不懂的意味。
“就那么不愿么?”他问。
菱歌道:“不是……”
不是什么呢?她却没说出口。
半晌,她沙哑着嗓子道:“这世上,原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陌生男人不清不白的……”
“我是陌生男人?”他苦笑,像是阵阵飘絮,没有底,也没有心。
水已有些冰凉,她的背抵靠在浴盆上,只觉周身都是冷的。冷得彻骨。
“陆庭之……”她终于开口,“我曾经很喜欢杨惇,也许现在也是。可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陆庭之伸出手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又一路滑下来,落到她颈侧。
他停了下来,可那份灼烫却顺着她的肌肤一路滑了下来,流淌下去。
菱歌微微有些发颤。
她到底,还是怕他的。
他看出了她的恐惧,道:“你也怕他吗?”
谁?杨惇?
菱歌没说话,可她眼底的温软却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倏地松开了她,站起身来,用寂冷到深处的声音对她说:“我不是圣人,自然也做不到成全你。”
“我不会放手。”他掷地有声。
菱歌不懂他的意思,他们之间不过露水情缘,又何必认真?
“不过露水情缘,表兄还想禁锢我一辈子?”
“露水情缘?”他冷笑。
“等你娶了亲……”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件衣裳从天而降,遮天蔽日地落下来,拢在她身上。
她赶忙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他已离开了。
“疯子……”
菱歌低声道。
*
翌日一早,侍奉了霍初宁起身,菱歌便出了永宁殿,朝着乾清宫走去。
高潜早已等在了乾清宫外,见她来了,赶忙迎了上来,道:“身子可还好?”
菱歌道:“不要紧的。”
高潜见她气色尚好,才略略安下心来,道:“该请太医再来诊诊,把哮症治了根才好。”
菱歌轻笑一声,道:“又说胡话了,我没听过谁的哮症能彻底好的。”
高潜道:“虽说哮症难治,可宫中太医医术高明,能治好也未可知。你若觉得不便,我想法子让他们偷偷来替你诊脉也行。”
菱歌道:“你这个位置本就在众人眼里,岂有‘悄悄’的地方?你放心,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小心打对着,绝不会有问题的。”
高潜见劝不动她,也就只得随她去了,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太好,当心些。”
菱歌点点头,道:“我省得了。”
两人一路走到书房,高潜才推开门请了她进去。
陛下坐在案几旁,似是等候多时了,见菱歌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只道:“来了。”
菱歌上前行礼,道:“是。”
陛下这才将御笔搁下,抬头看向她,道:“起来回话。”
菱歌站起身来,道:“多谢陛下。”
陛下冷笑一声,道:“宁贵妃可还好?”
菱歌平素见到的陛下都是一副仁慈的模样,如今他这样赤裸裸地展示着自己对霍初宁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不适。
菱歌道:“娘娘还好。”
“她还想着攀扯哪个?皇后,还是淳妃?亦或者,是什么朕都想不到的人物?”
“陛下明鉴,娘娘受了惊吓,难免多思,绝无攀扯旁人之意。”
“难免多思?那依你所言,朕是否该去彻查宁贵妃口中之事?”
“若陛下开恩彻查,娘娘知道陛下心中有她,那么无论是否查到,娘娘也总能安心些。”菱歌淡淡道:“说到底,娘娘所执着的,也不过是陛下。”
陛下幽幽道:“好一个所执着的不过是朕。”
他款款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到菱歌近前,道:“安知执着太过,也未必不是错。”
菱歌抬起头来,目光隐隐闪烁,她想从他眼中读出什么,却什么都读不出来。
“陛下,娘娘待您是一片痴心,待腹中的孩子更是舐犊情深,还请陛下体谅。”菱歌诚恳道。
“说起来,昨日你倒是立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
“奴婢无所求,只盼陛下原谅娘娘一片慈母之心。”
陛下打量着她,道:“你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倒是很像一个人。”
菱歌不敢多问,便只垂眸站着。
半晌,陛下陡然开口,道:“近日为着太子大婚,皇后很是操劳,你也不必回永宁殿了,这些日子就去皇后宫中侍奉皇后罢。”
“陛下,如今贵妃娘娘怀有身孕,是最离不了人侍奉的时候……”
“怎么,奴婢而已,永宁殿就偏少你一个么?”他语气温和,话却不可谓不重。
菱歌思忖再三,终是不敢应下来。
陛下道:“若宁贵妃那里当真缺人,朕给她十个百个的补上便是。”
“是。”
菱歌不敢再争,只怕陛下会查出自己与霍初宁之间的关系,到时她也就罢了,只怕会连累霍初宁,更害了霍初宁腹中的孩子。
“今日便不必再回永宁殿了。”陛下说着,看向高潜,道:“送她去坤宁宫,就说是朕的意思,沈菱歌昨日救贵妃有功,封沈氏为正三品令人,往后就在皇后身边侍奉。”
“是。”高潜道,“沈令人,请吧。”
菱歌跪下谢恩,道:“多谢陛下!”
陛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贵妃孕中多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明白?”
菱歌道:“奴婢省得。”
“去吧。”陛下道。
菱歌站起身来,由高潜引着走了出去。
*
两人出了乾清宫门,高潜道:“皇后娘娘一向待人宽厚,她宫中人虽不多,却大多温和知礼,不会为难你的。”
菱歌却没在想这件事,她脚下微顿,道:“阿潜,你是否能想法子替我和宁贵妃嘱咐一二?”
高潜道:“菱歌,今日陛下之意,你还不明白吗?”
“我知道陛下不许我再见贵妃娘娘,我亦不会再见她。可如今这情势,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你想法子告诉娘娘,请她千万珍重,保全自身,再不要提昨日之事。”
高潜思忖片刻,道:“我会想法子递这个消息给宁贵妃的。只是……”
他犹豫着,有些说不出口。
菱歌道:“阿潜,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高潜抬头看了看天,道:“菱歌,你有没有觉得,这紫禁城的天要变了。”
大婚
坤宁宫。
皇后闭着眼睛坐在软榻上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珠子是灰色的,想来是当初熬坏了眼睛的缘故。
屋子里点了檀香, 加着丝丝橘香, 让人心思沉静。
“既是陛下的意思,你便留下吧。”皇后淡淡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吃着,道:“本宫这里不比永宁殿,本宫喜静, 无论你做什么,只别闹出动静来就是。”
菱歌跪在地上, 抬眸看了高潜一眼, 道:“奴婢只想侍奉娘娘, 替娘娘分忧。”
高潜道:“娘娘,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心疼娘娘,沈姑娘惯常是个伶俐忠心的,最能为娘娘分忧。”
皇后微微凝神,吩咐身边的宫女倚霜, 道:“既如此, 便由你带着她做事吧。”
倚霜躬身道:“是。”
皇后看向高潜,道:“公公此次前来,还有旁的事吗?”
高潜道:“陛下请娘娘千万珍重身子,爱护自身。”
皇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色, 反而眉间有几分淡然, 道:“多谢陛下关怀。”
高潜微微欠身, 只看着菱歌微微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
倚霜见皇后乏了, 便带着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
倚霜将菱歌带到房间,她大约四十岁左右,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老人了,道:“你如今已是令人,便是正儿八经的女官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宫中的宫女你皆可差遣。”
菱歌环顾四周,这屋子的确比她从前在永宁殿时住的大多了。她本以为皇后与霍初宁不睦,虽不至于折辱,大约也不会用心待她,却没想到,皇后会如此待她。
菱歌道:“多谢姑姑。”
倚霜也不多言,只道:“娘娘既让你在身前侍奉,你便该尽心,旁的不提,从此以后,你只需想好什么是你自己的本分便是了。明日起,你就跟着我吧。”
菱歌道:“是。”
正说着话,便见门外有宫女前来禀告,道:“倚霜姑姑,太医到了。”
倚霜看了菱歌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菱歌只当张太医是来为皇后请平安脉的,也就未曾多想,只转身去收拾这房中的东西。
不多时,便有宫女在门外敲门,道:“令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菱歌一怔,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走了出去。
*
暖阁的门紧闭着,菱歌款款推门进去,只见皇后正坐在榻上和宝庆公主说话,有太医坐在她们近旁,却不是张太医,而是昨日里为自己瞧哮症的太医。
见菱歌来了,他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
宝庆公主斜睨了菱歌一眼,道:“再如何也只是个奴婢,大人不必如此。”
菱歌感受到了她的敌意,只是皇后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便没有理她,只朝着皇后等人行了礼,道:“娘娘寻奴婢。”
皇后看了宝庆公主一眼,道:“宝庆,沈姑娘如今是陛下亲封的令人,也算是宫中数得上的女官,不得无礼。”
宝庆公主悻悻道:“是。”
皇后浅浅一笑,道:“菱歌,坐下来让太医为你诊脉。”
菱歌道:“这如何使得?奴婢身子已大好了,娘娘不必……”
皇后笑着道:“这可不是本宫的意思。”
菱歌不解,却还是坐了下来,请太医为自己诊脉。
太医道:“姑娘脉象平稳,想来已经无事了。只是哮症难以去根,只能细细养着,臣为令人开些调理的药,令人先吃着,等下个月臣再来为令人调整药方。”
菱歌欠身道:“多谢太医。”
那太医站起身来,朝着皇后和宝庆公主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菱歌也跟着站起身来,道:“娘娘,奴婢也先告退了。”
皇后笑着道:“不忙。”
“皇嫂……”宝庆公主恨恨地看着菱歌,站起身来,道:“我不愿与她在同一屋檐之下,先走了。”
皇后也不拦她,只幽幽道:“菱歌可是庭之的表妹,你若与她不睦,将来如何嫁到陆家去呢!”
宝庆公主一听,脸颊上立马飞起一抹红晕来,道:“皇嫂惯会打趣我的,庭之对我也未必有嫁娶之意,男女之情。”
菱歌垂眸听着,不知为何,“陆庭之”这三个字在她心底还是漾出些许不同来,可到底哪里不同,她却说不出来。
私心里,她甚至盼着他早些娶亲。一旦他有了妻子,想来就可以与她做回真正的表兄妹,而再不必如此折磨。
皇后道:“他昨日本是要出宫的,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宫中,还不是因为昨日是你的生辰么?”
原来昨日竟是宝庆公主的生辰,也难怪陆庭之去而复返,出现在自己房中……
宝庆公主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菱歌身上,忖度着她的神色,道:“也未必是因为我……他昨日,也没送我什么……”
“他能来宫中陪着你,已是很好。”皇后有些艳羡地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悠远,像是隔着她在看上辈子的事,道:“男人愿意陪着你,便胜过万千。处于同一苍穹之下,近在咫尺,两两相望,该是诗里的事。”
宝庆公主抿唇道:“我只怕他昨日入宫歇息,不是为了我。”
皇后看向菱歌,道:“菱歌,你在家中可有听闻庭之可有什么意中人?”
菱歌坦然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家中并未听过表兄属意谁家的姑娘。”
宝庆公主冷哼一声,道:“庭之的心思都在朝堂之上,于男女之情的确淡泊。不过,本宫见他待你倒很是亲厚,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沈令人,你分得清么?”
菱歌道:“殿下纠结的也许不是奴婢的心,而是表兄的心罢。”
“你……”宝庆公主面露愠色。
菱歌抬起头来,道:“奴婢在家中曾听过,表兄迟迟不愿娶亲,是因为他曾定过亲事。殿下与其在意奴婢,倒不如去想想表兄未婚妻子的心意。”
此言一出,宝庆公主倒有些寂寂,她看向皇后,道:“皇嫂,他果然还念着她呢……”
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他也该忘了。”
菱歌迟疑着道:“娘娘和殿下知道表兄的未婚妻子是何人?”
宝庆公主道:“怎会不知?还不就是……”
“宝庆!”皇后打断了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宝庆公主会意,便住了口。
皇后看向菱歌,道:“你先退下罢,明日一早再来当值便是。”
菱歌满腹疑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款款退了下去。
*
折腾了一日,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来。
菱歌不敢走远,便坐在离她寝室不远处的石阶上,遥遥地望着天边发呆。
她如今不能回永宁殿,也不知霍初宁今日可还好。她不过是个奴婢,为何陛下偏偏不许她在霍初宁身边侍奉?难不成,是陛下发现了她的身份?又或者,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什么……
菱歌细细思忖着,想要从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中捋出什么线索来。
正想着,突然觉得身上一暖,身上已多了一件披风。
菱歌猛地抬头,只见朱千屹正站在她身侧,含笑望着她。
菱歌赶忙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朱千屹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不必拘礼。孤瞧着你这个地方看月色正好,便想与你一同瞧瞧。”
菱歌赶忙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她想还给朱千屹,又怕这披风是她用过的,不配再给他,只道:“奴婢不配同殿下一道看,奴婢还是去请皇后娘娘来吧。”
朱千屹笑着道:“母后体弱,这样冷的天,你还是饶了她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从菱歌手中取过披风,又重新披在她身上,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别伤了风。太医说了,你这个病是要靠养的。”
菱歌道:“奴婢这便回屋去了,伤不着的。”
朱千屹看着她这副模样,不觉道:“就这么怕孤?孤有这么可怕吗?”
菱歌道:“不是殿下可怕,只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奴婢得守着这规矩,不敢逾越半分。”
“今日,孤准你逾越。”他说着,轻轻擦了擦身边的石阶,一把拉着她坐了下来,道:“就陪孤看一会儿月亮,就一会儿。”
他的语气很轻,轻到菱歌不忍拒绝,甚至,有些心疼他。
他本是人人簇拥着的,却说出这么寂寥的话,平日里一定过得很寂寞吧!
菱歌没有问他,他自然也没有答。
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是子由给你的。”他说着,将一个锦囊放在菱歌手中。
“这是……”菱歌打开那锦囊,只见里面是剥好皮的核桃、杏仁和松子。
菱歌心头一暖,她知道,他到底还是认出她了。
她性子懒,连吃东西都懒得动手,那时候,便都是杨惇剥给自己吃的。
菱歌将那锦囊上的绳子细细拉好,又将锦囊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道:“多谢殿下。只是劳烦殿下和杨公子说一声,不必再送这些东西来了。”
朱千屹并不看她,道:“他既给你,你便拿着。”
菱歌不好多言,只得道:“是。”
朱千屹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避开了目光,道:“孤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
“嗯?”菱歌不解。
他却不答,只是唇角微微勾着,有一些凉薄。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来,道:“孤去给母后请安了,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
没等菱歌应答,他已挥挥手走了。
他着了锦袍,身量也高大了些,手背在身后,步履没个章法。
菱歌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就像是穿过他,看到了五年前那个羸弱的少年。
菱歌不懂,他现在明明得到了他那时想要的一切,为何还会有那样寥落的神情呢?
等一下!太医!
菱歌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今日的太医,竟是他传的吗?
难不成,他也认出她了?
大婚(二)
翌日一早, 菱歌刚给皇后梳洗完毕,便有人来报,是杨夫人带着杨妍来了。
皇后看向倚霜, 道:“让御膳房备些菜, 午膳留她们在宫中用。”
倚霜笑着道:“奴婢省得的。”
言罢,倚霜便带着菱歌等人一道退了下去。
行至殿门前,正看见杨夫人和杨妍进来,她们都着了宫装,是命妇入宫该有的形制。
杨夫人朝着菱歌微微一笑, 算是打过了招呼。
“杨公子,您怎么来了?”倚霜一出门便看见杨惇站在檐下, 不觉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杨夫人和杨妍总入宫来商讨大婚之事, 以前倒从未见杨惇陪着。
杨惇微微抬眸, 看了倚霜身后的菱歌一眼, 浅笑着道:“姑姑去忙便是,不必理会我。”
倚霜笑着道:“公子自便就是。”
她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宫女,道:“请杨公子去偏殿歇歇, 再备些茶点来。”
一旁的宫女早已羞红了脸, 忙不迭地应了。
杨惇道:“有劳姑娘。”
那宫女的脸就更红了。
菱歌不去看杨惇,只低眉走到倚霜面前,道:“姑姑留下侍奉娘娘,奴婢去御膳房走一遭罢。”
倚霜道:“也好。你告诉御膳房, 午膳时加两个人的份例, 菜要清淡些。”
菱歌点点头, 道:“是。”
她说着,只微微朝着杨惇欠了欠身, 便转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
“沈姑娘……”身后有人唤她。
菱歌脚下一顿,冷着脸道:“杨公子寻奴婢?”
杨惇道:“是……”又很快改口,道:“若姑娘有事,不若我……”
“上次公子托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奴婢收到了。”菱歌望向他。
杨惇浅浅一笑,道:“若是姑娘喜欢……”
“杨公子,奴婢愧不敢受。”菱歌说着,从袖袋中拿出那锦囊递给他,道:“公子的心意珍贵,不必浪费在奴婢身上。”
杨惇没有伸手去接,他只觉如冷水浇头一般,方才片刻的快乐转瞬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磨灭了。他目光微微闪烁着,温言道:“阿瑶,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是,你身边就当真多一个我么?”
菱歌低着头没说话,她想象得到他的目光,一定干净澄澈,若在五年前,她一定不敢直视这目光,只可惜,现在是现在。
杨惇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忙道:“是我太急了,对不住……我可以等,也不会再来烦你,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寻我说此事,好不好?”
“菱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着她,想要把她揽在怀中,却终究收回了伸出的手。
他不得不考虑她的境遇,她的想法,不能逾越一步,更不能让她陷入这宫廷的漩涡之中。
他立在她身侧,俯身望着她,像是等待一场迟来的判决,他无从申辩,只能等待而已。
杨惇蹙着眉,像哄孩子似的,低声道:“我再不送东西来了,再不让你为难了。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好吗?”
菱歌终于抬眸看向他。
杨惇心底顿时涌起一抹希望,他的目光瞬间轻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泗儿珥二巫酒一泗戚了几分,又柔了几分,他目光深静,像是平静的湖水,让人望着便觉安宁。
他低下头去望着她,手缓缓向着她的手覆上去,朝着她的唇上吻过去。
可在离她的唇分毫之处的地方,他又停了下来。
他心中明明情溢似海,潮涌浪推,面上却只得克制。
克己复礼,这是他常做的事。可今日却尤其艰难。
他将所有的奢望与贪恋吞回,任凭胸口被撞得生疼,哪怕肝胆俱裂,也不敢逾矩一步。
她却只是轻笑,向后退了一步,将锦囊塞在他手中。
“阿瑶……”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嗓音哑然,心底却是一沉。
菱歌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道:“五年前,你为何不来?”
杨惇瞳孔猛地一缩,道:“阿瑶……”
“五年前,你为何不来呢?”菱歌望着他,眼角犹有泪痕,眼底却无比清明,替他回答道:“杨公子,你舍不下家族,舍不下道德忠义,所以,我等不到你。”
“阿瑶……”他隐忍而痛苦地望着她。
一瞬间,他便全明白了。这苦痛锥心刺客,他却避无可避。
原来她承认一切,不是要和他在一处,而是要让他死心。
“所以,我不敢留你在身边了。”她轻声道。
我怕你再一次将我抛下。
杨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周身的血液冷得像是凝固了一般,好像他的灵魂都被抽走了,终于,他忍不住恸哭起来。
是啊,到底第一个放手的人,竟是我啊!
*
菱歌强忍着不去看他,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敢回过头来。
她缓缓拢起手指,捂着胸口。
埋藏了多时的话,竟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口。她本以为自己会不忍,却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造化弄人,情深缘浅,其中滋味原是这样。
她释然地告别了从前那个贪恋情爱的谢瑶,从今日起,她便只是菱歌了。
“菱歌!”
是倩蓉的声音。
菱歌赶忙收拾了情绪,回过头来,道:“倩蓉,你怎么在这里?”
倩蓉笑着道:“如今该唤你‘令人’了。”
菱歌笑着道:“你少打趣我了。不过是个称呼,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就好。”
倩蓉道:“我就说,你不是那样会摆架子的人。大家都说你争气,很是羡慕,不过潘司药倒不大高兴,她很担心你。”
菱歌点点头,道:“司药身处高位,自然知道其中艰难。”
倩蓉说着,将手中空了的食盒抬了抬,低声道:“这些日子宁贵妃娘娘胎像不太稳,孟太医费了不少心思,我想着多帮帮他,送药膳便殷勤着些。”
“娘娘怎么了?”菱歌担忧道。
倩蓉道:“没什么事,不过是身子有点虚,我想大约是上次落水受了寒的缘故,多吃些温补的东西也就好了。”
菱歌道:“这是大事,你万不可私自做主。”
“我明白,都是孟太医看过了才让我做的,娘娘身子矜贵,我不会乱来的。”
菱歌这才略略安心,道:“有你替我照顾娘娘,我也就放心了。”
倩蓉道:“娘娘明白你的苦处,没有半分怨你的意思,你们这样心心相惜的主仆也真是少见。只盼着太子殿下大婚之后,再想法子把你要回来。这些日子陛下日日来陪着娘娘,我瞧着娘娘倒比从前更得宠,等陛下的气完全消了,想来把你要回来不是难事。”
菱歌道:“我也是如此想。有陛下陪着娘娘,娘娘的心情好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生什么怨怼了。之前也是因为淳妃的缘故,娘娘的心思才敏感了些。”
两人一路说着,转眼就到了御膳房,菱歌不敢再和倩蓉多言,只怕旁人看到了反而不好,便嘱咐道:“倩蓉,宁贵妃娘娘的事还请你务必当心,不能错一分一毫,这些药膳,宁可不做,若是做,便一定不能假手于人,更不能私自动孟太医的药方。明白吗?”
倩蓉点点头,道:“我省得的。菱歌,你照顾好自己,等娘娘平安诞下孩子,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是啊。”菱歌无限感怀地望着她,道:“等到那个时候,我便求了娘娘为你和孟太医赐婚,好不好?”
倩蓉红了脸,笑着道:“你这样说,我便觉得日子很有盼头了。”
菱歌浅浅一笑,道:“那一天很快就会到的。”
*
自御膳房回来,杨惇已不见了。
倚霜走过来,道:“平白劳烦你去走这一遭,杨夫人和杨姑娘已回去了。”
菱歌道:“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去?”
倚霜叹了口气,道:“杨公子身子不适,她们留下也不安的。”
“杨公子怎么了?”菱歌脱口而出,又解释道:“奴婢只是好奇,姑姑可不答的。”
倚霜笑笑,道:“这有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心悦杨公子?”
“奴婢不是……”
倚霜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菱歌心却揪了起来,杨惇身子不适,是因为她方才那番话吗?
*
转眼便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
这些日子,菱歌再没见过杨惇,自然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他就好像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一如五年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这一次,菱歌却有些不安。
宫女们送来了红色的宫装,道:“令人,今日咱们坤宁宫上下都穿这个。”
菱歌接过红色宫装换上,望着外面挂满了的红色灯笼和处处铺设的红色地毯,想起十日前那个夜晚,自那之后,朱千屹便再也没来找过她,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那日他为何会来。
今日的花团锦簇和热闹非凡与他那日落寞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何,菱歌竟觉得那日清冷的月色更合他。
菱歌正想着,便见倚霜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菱歌赶忙敛了神色,随着倚霜一道走了出去。
倚霜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红色绒花,道:“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出不得半点差错,明白么?”
菱歌道:“姑姑放心,一切已准备妥当了。”
倚霜道:“待会由你同我一道陪着娘娘去永寿宫,旁的也就罢了,今日你只记得,你是坤宁宫的人,一举一动于旁人看来便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万不可行错一步。”
“是。”菱歌应着。
倚霜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道:“走罢。”
大婚(三)
婚礼就设在永寿宫, 这是如今的东宫,也是将来太子夫妇将要长久居住的地方。
宫中的陈设已都重新布置过,连宫门前的红漆都重新上过, 无处不彰显着皇家对这个儿媳妇的重视和满意。
杨妍今日戴着凤冠霞披, 便越发衬得她端庄典雅,她的下颌微微低着,却不见半分怯意,反而大气庄重。
菱歌望着款款走向朱千屹的杨妍,不得不喟叹皇家选人的眼光毒辣。
京城中所有适龄的官家女儿, 再找不出一个比杨妍更适合做太子妃的人选了。
一旁有官家夫人低声议论道:“这杨家姑娘一见便是要做太子妃的人,那份气韵真是旁的姑娘再比不上的。”
“是啊, 杨姑娘虽生得不是绝美, 气质却端方大气。依着我说, 倒比从前那位更合适些, 那位啊,太冷了,也太美了。”
“什么杨姑娘,如今该唤太子妃了。”
……
“菱歌。”
菱歌听得皇后唤她, 赶忙上前一步, 道:“娘娘。”
皇后笑着道:“新人既已礼成,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本宫瞧着今日陆老夫人也来了,你待会若是走得开,便去陪老夫人说说话罢。”
菱歌道:“多谢娘娘体恤。”
皇后笑笑, 便自去和陛下说话。
她今日精神很好, 与平日里那番病怏怏的模样不同, 反而神采飞扬,瞧着倒比平日里年轻了许多。
宁贵妃和淳妃分坐在陛下和皇后两侧, 宁贵妃瞧着脸色有些苍白,虽点了胭脂,却越发显得唇太红了些,脸太白了些。淳妃已换了大明的宫装,可她皮肤发黄,穿着便很不像那么回事,再加上今日服饰艳丽,便越发显得她样貌普通。
如今瞧着,这两位妃子也不知是懂事还是凑巧,倒当真没压住皇后的风头,也难怪整个坤宁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倚霜,连看着菱歌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菱歌不敢和宁贵妃说什么,只微微朝着她点了点头。
宁贵妃浅浅一笑,又很快避过了目光,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梁少衡坐在宁贵妃不远处,有意无意地朝着这边看着,眉头微微蹙着。
陆庭之坐在他对面,和杨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只是他饮的酒多,说的话倒少。
杨惇坐在杨敬身侧,今日难得的着了褚色的衣裳。他低头饮着酒,却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偶尔抬起头来朝着菱歌看去,只一瞬,便收回了目光,连握着酒盏的手指都蜷了蜷。
陆庭之见菱歌朝着陆老夫人的方向走去,只丢下一句“失陪”,便倏地站起身来。
杨敬一怔,道:“庭之啊,咱们这酒还没喝完呢。”
陆庭之道:“孝道在前,恕我不能奉陪了。”
杨敬笑笑,道:“去吧。”
杨惇望着陆庭之离去,有一瞬间的失神,又转而道:“陆大人至孝。”
杨敬别有深意地看向陆庭之,道:“是么……”
*
菱歌走到陆老夫人面前,笑着俯下身来,道:“外祖母近日可好?”
“好,好,”陆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我就是想着今日能见到你,才入宫来凑这个热闹。”
苏纨道:“是呢,我们本是劝了又劝,让老太太不要来了,可老太太偏不肯呢。我道是老太太爱热闹,原是惦记着咱们姑娘。”
菱歌靠在陆老夫人肩头,道:“外祖母就我一个外孙女,自然要偏疼些。”
陆老夫人笑着道:“可不是么?心尖儿上的姑娘留在宫里,我不瞧着些,实在不能放心呢。”
“今日怎么没见淮序?”菱歌左右打量着。
苏纨道:“今日入宫赴宴,我们不敢太多人进来,便没让淮序和予和进来,三弟妹在府中照应他们,你且安心。”
菱歌笑着道:“二舅母说得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你这哪里是思虑不周,是爱淮序心切。”陆老夫人笑着道:“下次我定带着淮序进来,让你们团聚。”
正说着,便见陆盈盈拉着宋雅芙凑过来,道:“我们姐妹好久不见,今日总算能凑齐了,也算杨妍做了件好事。”
苏纨连忙去捂她的嘴,道:“小祖宗,这可是宫里!你好歹当心着些!”
陆盈盈没好气道:“知道了。”
菱歌眼角的余光看见陆庭之朝着这边走过来,神情便有些不自然,连唇角的笑意都僵了三分。
她到底忘不了那个水气氤氲的夜晚,忘不了他那偏执霸道的模样。
不知从何时起,她与陆庭之之间,好像再也不是什么“露水情缘”的关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她总觉得,她没办法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没办法像她预想的那样,将她与他的过往全部忘掉,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她垂了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陆辰安远远的朝菱歌的方向看着,眼底满是笑意,却并不敢上前叨扰。这里是宫里,他到底是男子,若是与菱歌走得太近,只怕对菱歌不好。
陆予礼颇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低声道:“二哥,像你这般追姑娘,只怕姑娘都要跑到天边去喽!”
“闭嘴!”陆辰安红了脸,可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陆庭之走到陆老夫人面前行了礼,便径自在陆辰安身侧坐了下来,他瞥着陆辰安唇角的笑意,淡淡道:“说什么呢?”
陆辰安赶忙敛了笑意,肃然道:“大哥,你来了。”
陆予礼也道:“大哥。”
陆庭之微微颔首,道:“二弟如今年纪也大了,该考虑娶亲之事了。”
此言一出,陆辰安脸上一僵,他倒没想到陆庭之会提起这件事,他突然想起从前陆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他和菱歌凑成一对的。
他这样想着,脸上已是绯红一片,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菱歌一眼,眼角带着喜色,磕磕巴巴道:“此事尚早,我还没想过。”
陆老夫人和苏纨皆看了过来,笑着道:“庭之说的是。”
陆辰安见菱歌含笑望着自己,便道:“大哥还未娶亲,我不急。”
陆庭之淡淡道:“我早说过无心婚事,若因着我耽误了二弟的婚事,便是我的错了。”
陆老夫人今日见杨妍出嫁,不觉感慨,道:“孩子们都大了,咱们家也该办件喜事了。”
苏纨笑着道:“媳妇也有这个意思,也在帮辰安相看着,只是没有合适的。”
陆庭之道:“这也不难,过些日子便是上巳节,每年这个时候京中贵胄都要在京郊赏玩,到时二叔母慢慢相看不迟。”
苏纨道:“庭之说的是。”
陆老夫人惋惜道:“可惜菱歌如今在宫中,否则也可去瞧瞧的。到时候菱歌看上哪家的公子,也可一并让你舅母去说。”
菱歌讪讪笑着,道:“外祖母还是别惦念我了。”
开玩笑,若是她当真看上谁家的公子,凭着陆庭之的霸道,还不知要如何呢!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原想让菱歌嫁给陆辰安,可自从她上次略略提过,见陆辰安并无此意,也就罢了,免得弄巧成拙,反而伤了陆辰安与菱歌之间的兄妹之情。
“你这孩子,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你留在陆家,只可惜……”陆老夫人说着,冲着陆辰安微微摇了摇头。
菱歌低头抿唇笑笑,若当真让她嫁了陆辰安,她日日面对陆庭之,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受不起。
陆辰安急道:“祖母,此一时彼一时……”
陆老夫人眼睛一亮,道:“辰安,你这是何意啊?”
陆辰安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得陆庭之不闲不淡道:“许是二弟有了心上人,只可惜花开堪折直须折,如今已然无花,便不必空折枝了。”
陆辰安一急,道:“不是……”
陆盈盈会错了意,看向宋雅芙,道:“是啊!从前我就想呢,雅芙表姐与二哥年纪相仿,最是相配的。只可惜如今雅芙表姐许了人家,再不能了。”
宋雅芙小心望向陆庭之,只一瞬,便敛了目光,道:“没什么可惜的,我算是看穿了,嫁谁都是一样的。”
菱歌低声道:“雅芙,你若是不愿,我一定想法子帮你退掉这亲事……”
宋雅芙红了眼眶,道:“菱歌,我没什么不愿的。霍时再如何也是凭自己本事立下的战功,他年少有为,生得也好看,虽然性子急了些,却已比很多人好了。我父亲说到底不过是利用我给他搏一个富贵荣华,我若是不嫁霍时,只怕嫁的人家更差。若是旁人,我宁愿是他。”
菱歌心疼地望着她,道:“终归是我食言了,我说过要带你立足天地,却没有做到。”
宋雅芙道:“你已经给过我机会了,也给了我可以选的路,是我自己想通了。连杨公子身边都留了侍妾,旁的男子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你说的杨公子,可是杨惇?”菱歌狐疑道。
“什么侍妾?”陆盈盈不信,道:“他可是杨惇啊!”
“此事千真万确,京中不少人都见过,杨公子身边跟着个极貌美的侍女,他待她贵重,不似寻常侍女,岂不是侍妾?”宋雅芙说着,叹息道:“世上男子皆是如此,你们也该早些认清了,免得伤心。”
“我还以为杨公子是个痴情人……我从前听说,他与谢家二姑娘感情很好,原来也不过如此。”
陆盈盈在一旁啧啧感慨着,菱歌的心底倒是没什么波澜,那些话既已说了,她与杨惇便再无瓜葛,他要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杨惇的方向看去,他独自品着酒,即便是他姐姐大婚,他脸上也未见多余的喜色。
他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也会养侍妾么……
“菱歌表姐,你怎么了?”陆盈盈关切道。
菱歌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想得入神了。”
陆盈盈安慰道:“我也觉得此事太过幻灭了。杨公子那样一个人,谁想得到啊……”
她尤自说着,陆庭之的眼眸却落在菱歌身上,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沈菱歌,你到底,还是在意他么?
小产
“来人啊!”突然有人喊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霍初宁痛苦地歪倒在了地上,她捂着小腹,痛苦的□□着, 脸色惨白。
兜兰扶着她, 无助地喊着:“来人啊!太医,快传太医!”
菱歌心头涌起一抹不安,急忙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娘娘她……这孩子保不住了!”张太医颤抖着道。
今日在场的只有他一个太医,孟太医并不在。
霍初宁紧握着陛下的手,道:“臣妾不信, 臣妾不信!陛下,臣妾要孟太医来!”
陛下沉声道:“阿宁……”
霍初宁哭喊着道:“陛下, 求您……臣妾只求您这一次……”
陛下耐着性子道:“还不去传孟太医来!”
高潜应着, 忙差人去了。
*
霍初宁见菱歌来了, 忙握住她的手, 道:“菱歌,他们说我的孩子没了,我不信……”
菱歌安慰道:“娘娘别急,会有转机的。”
陛下道:“孟太医怎么还不来?若是拖得久了, 伤了贵妃的身子, 你们担当得起吗!”
高潜忙道:“还不快去催!”
“是!”有太监应着,急急跑了出去。
皇后阴沉着脸色,远远的望着这一切,道:“倚霜, 本宫乏了, 回去吧。”
倚霜道:“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喜的日子, 却闹出这种事情来,她还真是会抢风头。”
皇后道:“嘴上积些德罢, 遇到这种事情,她也是苦命人罢了。”
“是。”倚霜说着,又看了菱歌一眼,道:“可要唤菱歌一起走?”
皇后叹了口气,道:“旧主子蒙难,她去照料也是人之常情,随她去吧。”
倚霜道了声“是”,便随着皇后一道离开了。
*
不多时候,孟太医便来了。他急得一头汗,俊秀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惨败。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悬丝诊脉,他赶忙将手指搭在宁贵妃的手腕上,眼底却一点点地暗下去,连嘴唇都有些干涩。
“孟太医,你不是说,本宫的胎像很稳吗?”霍初宁诘问道,话语却并不强硬,眼中满是哀求。
孟太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缓缓抬头看向霍初宁,道:“娘娘……这孩子……”
“孩子怎么了?”霍初宁苦苦望着他,道:“你不是说,会保我们母子平安的吗?”
孟太医跪下来,大拜道:“娘娘,龙胎已失,还请您万万保重身子啊!”
“你这庸医!”梁少衡恨得一脚将他踹在地上。
孟太医登时便呕出一口血来,道:“娘娘,臣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早起这脉象还是好好的啊!”
“你找死!”梁少衡道。
“还敢妄言!”陛下斥道:“来人啊!把孟赫言拖下去!关到大牢里,给朕好好的审!”
梁少衡跪下来,道:“请陛下把人交给臣,臣定将此事审个水落石出!”
陛下还未开口,便听得高起道:“陛下,此人还是交给宫正司来审吧。”
陛下道:“他是外臣,只怕于理不合。”
高起道:“此事是后宫中事,只怕会连累到许多宫人,由宫正司审最是便宜。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还是了断在宫闱之中吧。”
菱歌看着高起的脸色,只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好端端地,霍初宁如何会失了孩子?孟太医又为何全不知情?而她为何又会被调入皇后宫中……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诡秘。
她想着,抬眸看向陆庭之,而他也正望着她。
菱歌冲着他微微颔首,他便会意。
话是要问他的,只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孟太医落到高起手里去。
菱歌心中忖度着,看向霍初宁,低声提点道:“娘娘的意思呢?”
霍初宁此时已宛如失了魂魄,她眼神空落落地望着菱歌,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菱歌急了,正要再说,却听得陛下略一沉吟,道:“便依你所言吧。”
“可是陛下……”梁少衡不甘心。
高起幽幽道:“梁厂公,这次便不劳烦您了。”
菱歌眉头微蹙,看着高起那张阴沉的脸,只觉周身发寒。
他会借此做何文章,又会对孟太医如何穷凶极恶的施刑,她实在不敢想下去。如今,能勉强救上孟太医一救的,也就只有陆庭之了。
她看向他,朝着孟太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陆庭之本不想多管这些事,可见她眉头蹙起,终是没忍住,道:“陛下,孟赫言是外臣,将他留在宫闱之中,让那些嬷嬷们去审,只怕不便。”
陛下倒没想到陆庭之会插手此事,看向他的眼神不觉多了一丝探究之意,道:“怎么,庭之也对这案子感兴趣?”
若能将此事归到锦衣卫,自然多了许多便宜,可他扫过霍时的脸,他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这边,此人心思极阴毒,若将此事归到锦衣卫,就算他压着,霍时明里不敢,暗里也能使不少手段,便是防不胜防了。
陆庭之道:“臣并无此意。臣只是觉得此事交由东厂更为稳妥。”
高起笑着,眼底却是一阵恶寒,道:“陛下平素见陆大人和梁厂公不睦,如今奴才瞧着,倒并非如此。”
梁少衡看了陆庭之一眼,抿唇不语。
陛下淡淡道:“是啊,原来两位爱卿是心心相惜,倒是从前朕看错了。”
陆庭之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梁厂公查不出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梁少衡道:“陆大人原来在这里等我。大人放心,若我查不出什么,这东厂我也不必执掌了。”
高起森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梁厂公此话可当真?”
梁少衡没看他,只是看着陛下,道:“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
陛下大手一挥,道:“如此,此事便由东厂处置吧。”
孟太医认命的看了梁少衡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菱歌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隐隐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是一抬头,却并没有人。
陆庭之已避过身去,大步离开了。
她不敢再耽搁,忙和兜兰等人一道,陪着霍初宁回永宁殿去了。
*
服侍着霍初宁睡下,菱歌便借口要回趟坤宁宫中向皇后陈情,便出了永宁殿。
宫墙之外,陆庭之已久候多时了。
他抱着臂,见菱歌出来,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道:“说吧,找本官何事?”
菱歌向前一步,将他重新逼入阴影之中,道:“表兄倒是懂我的心,我只一个眼神,表兄便全明白了。表兄说,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陆庭之冷笑道:“有事便是心有灵犀,无事便是阴魂不散。本官的表妹分得倒分明。”
菱歌道:“表兄既清楚,我便有话直说了。宁贵妃这次小产,到底是谁的过错?”
陆庭之眉头轻皱,道:“这话你该问梁少衡。”
“此事若真审得出来,我也就不问了。孟太医不过是个幌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
陆庭之避过她的目光,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这话不该你问。”
菱歌道:“宁贵妃是我的姐妹,孟太医身后的倩蓉也是。宫闱中的肮脏事我的确不该过问,可此事关系到她们二人,你说,我要不要知道究竟?”
“为了她们二人,难道前面是悬崖你也要跳吗!”
菱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早知道,是
YH
不是?”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
“把我调到皇后宫中,也是你的主意?”
陆庭之只是沉默,可一瞬间,菱歌便全明白了。
还能是谁?还会是谁?
霍初宁的孩子,碍到的根本不只是皇后或者太子,更是陛下。
菱歌周身发寒,她强自凝着心神,道:“有没有法子,保孟太医一命?”
陆庭之道:“你该明白,宫闱之事之所以肮脏,便是因为埋了人命。”
“若我偏要他活着呢?”
陆庭之望向她,眸底闪过一抹幽光,道:“那就让他活着。”
菱歌松了一口气,道:“多谢。”
陆庭之揉了揉她的发顶,颇无奈地看着她,道:“你啊!要求如此非分,也就是本官才能满足一二。”
菱歌莞尔一笑,踮起脚尖来,吻上他的眉心,道:“那就……满足一二。”
*
坤宁宫中。
“娘娘,宁贵妃昔日待奴婢不薄,如今她蒙难,奴婢实在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娘娘恩准奴婢去永宁殿照拂数日,待劝得宁贵妃解开心结,再回来侍奉娘娘。”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菱歌,缓缓将茶盏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道:“你倒忠心。”
“奴婢是娘娘的人,自然不敢忠心于旁人。只是奴婢与宁贵妃虽无主仆之份,却有旧时情谊,这情不可不还。还请娘娘成全!”
“本宫也没什么不成全你的,你既想去照顾宁贵妃一段时间,去也就是了。”皇后闲闲望着她,眼底却有些不同的意味。
菱歌拜谢道:“多谢娘娘。”
皇后微微颔首,试探道:“这宫中趋炎附势的人多,惦念旧情的却少。若是他日本宫蒙难,你是否也会如今日待宁贵妃一般,护着本宫?”
菱歌道:“宁贵妃待奴婢有情,娘娘待奴婢有恩。情要还,恩也不得不报。等此事一了,奴婢便回来好生照顾娘娘,再无二意。”
皇后浅浅一笑,道:“好一个‘再无二意’,本宫等着那一天。”
“是。”
见菱歌退了下去,皇后方看向倚霜,道:“去查查,沈菱歌与宁贵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倚霜道:“娘娘怀疑,她们并非主仆之情?”
皇后幽幽道:“也许是在宫中待久了,本宫倒不大相信什么主仆情深了。”
倚霜朝着菱歌退下的方向看去,道:“奴婢明白。”
小产(二)
彻夜未眠。
一整夜, 霍初宁都没有睡着,菱歌和兜兰守在她床前,亦是无眠。
翌日一早, 太医院便送来了不少汤药, 都又稠又苦,霍初宁勉强喝了,皱眉道:“东厂那里可有消息了?”
兜兰道:“哪里有那么快呢?娘娘先把身子调养好,一切都交给梁厂公,他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霍初宁道:“审那孟赫言能审出什么?他不过是个乡野来的书生, 在京中无根无基的,要想法子查到他身后之人才是……”
菱歌正为她拧着帕子, 听得霍初宁这样说, 不觉掀了掀眼皮, 她将帕子拧干, 款款走到霍初宁身边,为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试探着道:“姐姐也觉得,此事不是孟太医做的?”
霍初宁道:“我自问识人还算准, 孟赫言不像心思深沉之人。此事做得极隐秘, 只怕幕后之人深不可测。就算不是皇后、太子,也该是这宫中之人。”
兜兰忍不住劝道:“娘娘还在病中,还是别多思虑了。”
菱歌惊异于霍初宁失了孩子之后的冷静,她本以为她会消沉许久, 却没想到, 她竟能这样迅速地调整好自身, 开始分析利弊。
霍初宁见菱歌望着自己,像是了然她的心思似的, 握紧了她的手,道:“菱歌,如今你能回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可怜这孩子被人算计,到底没有命活下来。他本就是我固宠的手段,他若能平安降生,我自然好好爱他护他,可他生不下来,我便不得不多些算计,拿他去博弈什么了。”
“菱歌,别觉得我可怕,好吗?”她诚恳地望着菱歌。
菱歌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若霍初宁还如当年一般善良温婉,只怕早已死在这吃人的宫中了。
这孩子的死,也让菱歌再一次直面宫廷的冷漠与可怖。她没法告诉霍初宁真相,也没法帮她腹中的孩子讨回公道,能做的,只有在现有的情况下,让霍初宁的利益最大化。
菱歌扶着霍初宁躺下来,道:“姐姐放心,我明白。等晚些,我就差人去请陛下,到时陛下见姐姐楚楚可怜,定会多几分怜惜之意的。”
霍初宁干涸的唇微微勾起,道:“陛下的怜惜我自然要,只不过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说着,看向兜兰,道:“想法子在下朝路上拦住少衡,你告诉他,我想见他。”
兜兰看了菱歌一眼,见菱歌没说话,方道:“是。”
菱歌道:“姐姐要见梁厂公,是为了这案子的事吗?”
霍初宁幽幽看向她,道:“菱歌,你想说什么?”
菱歌道:“我想求姐姐,让梁厂公想法子保孟太医一条命。”
霍初宁眸子一冷,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道:“你明知道,是他害了我的孩子!”
菱歌道:“姐姐心里也明白,孟太医并非幕后之人,甚至他都算不上是凶手,他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人利用了。是不是?”
“菱歌!”霍初宁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他为人利用是他蠢,难道我的孩子就要给他的愚蠢陪葬吗!是,他的确不是幕后之人,那他幕后之人是谁?”
菱歌道:“姐姐,我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想保他一命,可以吗?”
霍初宁道:“你喜欢他?”
菱歌道:“不是……”
“那是为何?”
菱歌坦诚道:“我在司药司时,有个好姐妹,她待他有情。”
“那个叫倩蓉的女史?”霍初宁哂笑道。
“是。”菱歌道:“还请姐姐成全。”
霍初宁恨道:“我的药膳皆由倩蓉负责,也许根本就是她串通了孟赫言害我,也未可知!”
“姐姐明知道,此事之中,倩蓉和孟太医一样,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菱歌否认。
霍初宁冷笑起来,道:“菱歌,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吗?”
“姐姐,倩蓉她不是不相干的人……”菱歌红了眼眶,道:“更何况,孟太医既然无辜,便不该伤他性命,不是吗?姐姐说他愚蠢,可他如今受遍酷刑,以此赎愚蠢之罪,或许也够了,对不对?”
霍初宁失望的望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道:“菱歌,除了我,没人会是你的姐妹,也没人配做你的姐妹,你明白么?”
“姐姐……”菱歌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陌生地望着她。
霍初宁睁开眼睛,正对上她悲凉的目光,她似是被那目光刺痛,一时间,竟有些怔怔。
“从来没有人成全我,你又为何要求我去成全别人?”她痛苦地说道。
菱歌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该在此时要求姐姐为我做什么……”
霍初宁叹息道:“我答应你,无论少衡如何审孟赫言,或者怎样审司药司的人,我会告诉他,保孟赫言和倩蓉一条性命。”
“多谢姐姐!”菱歌道。
霍初宁扶着她起身,道:“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菱歌款款站起身来,坐到床边,浅浅一笑。
霍初宁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啊……自己尚且艰难,还要想着照顾别人。”
菱歌滚到她怀中靠着,道:“我只是想在这紫禁城中辟出一方天地,让善良之人容身,姐姐陪我一起,好不好?”
霍初宁喃喃道:“我可以吗?”
菱歌道:“当然可以。姐姐身处高位,倒比我有用多了。”
霍初宁莞尔一笑,道:“你啊,惯会哄我的。”
兜兰在一旁看着,不觉红了眼眶,道:“有瑶姑娘在娘娘身边,真是太好了。”
霍初宁笑笑,将素白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褪了下来交给兜兰,道:“这是大喜的时候戴的,如今本宫瞧着,倒觉心悸。先收起来吧。”
兜兰知道她触景伤情,便道:“是。”
*
甫一下朝,梁少衡便见宫墙转角处兜兰的衣裙隐隐掀起,他神色一凛,便朝着宫墙转角的方向走去。
兜兰见他来了,便躬身行了礼,道:“厂公,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梁少衡忙道:“娘娘怎么了?”
兜兰道:“娘娘没事,只是心中惦记着孟赫言之事,大约想嘱咐厂公几句。”
梁少衡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他说着,便大步朝着永宁殿走去。
兜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背脊,他这样如谪仙般的一个人,怎么会手上沾这么多血的?
他如今不是仙人了,是堕仙。
兜兰想着,不觉周身微寒,微微地摇了摇头。
*
永宁殿中,菱歌正陪霍初宁用膳,见梁少衡来了,便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霍初宁也不避讳菱歌,只委屈地望着他,伸出手来,道:“少衡……”
梁少衡赶忙走到她身侧,看着她苍白的脸,痛惜道:“娘娘受苦了。”
霍初宁道:“孟赫言之事查得如何了?”
梁少衡冷冰冰道:“已用过刑了,他身子弱,吃不住刑罚,一晚上晕了好几次,暂时还没查出什么。”
霍初宁蹙眉道:“他不过是愚笨书生,怎么嘴也这样硬。”
梁少衡道:“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会招的。”
霍初宁嫌恶道:“此事他本不过是设计中的一环,不会是罪魁祸首。依着我说,此事还须往宫里查。”
梁少衡道:“昨日我已和陛下禀明,凡此事所涉及之人,皆入东厂候审。”
“所涉及之人?”霍初宁挑眉,道:“涉及之人何止百人,我可盘不清楚了。”
梁少衡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司药司、御膳房、太医院,还有你身边之人,一个都逃不掉。”
“啪!”门被猛地阖上,霍初宁和梁少衡不觉朝着门的方向看去。
梁少衡警惕地望着门外,正要走过去,却听得霍初宁道:“没事,大约是宫人们不当心让风吹了门。”
菱歌靠在门上,缓了许久,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早料到会是这样,可当真听梁少衡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那大牢里她是去过的,她不怕,可是倩蓉呢?潘司药呢?她们何其无辜!怎么受得住这些?
菱歌期待着霍初宁劝他不要牵涉甚广,可迟迟也未曾听到霍初宁说什么。
也许这也正契合霍初宁的意思,她爱子心切,自然要不遗余力的找出杀害她孩子的凶手,稳固她的地位。
兜兰推开门,送了茶点进去,又很快出来了。
她见菱歌面色不好,便走到她面前,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菱歌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心里揣着事情,有些不安。”
菱歌正要离开,便见兜兰追了上来,她踟蹰着,半晌终于开口,道:“姑娘如此,是为了倩蓉的事吗?”
菱歌有些不解的望着她,转而明白过来。
兜兰点点头,道:“今日一早,宫正司的人已押了她去东厂了。还有许多旁的人,只怕要不了多少时候,连你我都要去受审的。”
菱歌不觉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心也惴惴不安起来。
兜兰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境遇,便道:“你是不同的,娘娘不会让东厂对你如何的。更何况,当时你在皇后娘娘宫中,根本不可能插手永宁殿的事……”
菱歌紧抿着唇,道:“娘娘答应过我,会留倩蓉一条性命的。”
兜兰这才发现,菱歌说的人是倩蓉。菱歌大约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早起才会那样执着地求霍初宁救倩蓉一命。
兜兰颇感怀的望着她,道:“姑娘心善,自然顾惜着旁人。奴婢不敢说娘娘的不是,只是想让姑娘明白,这人一旦进了东厂,便再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结局如何,姑娘都不要责怪娘娘,更不要责怪自己。”
菱歌看向她,道:“兜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兜兰摇摇头,眼圈却已有些泛红,道:“奴婢还要去替娘娘准备膳食,先告退了。”
菱歌望着她,正要开口,却见潘司药急急赶了来。
她腻了一头的汗,连平日梳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菱歌赶忙迎上去,道:“司药是为着倩蓉的事吧?”
潘司药面色憔悴,强撑着道:“菱歌,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可倩蓉这孩子着实无辜……”
菱歌握着她的手,道:“这些话不必司药叮嘱奴婢,奴婢全知道。我已求过贵妃娘娘,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娘娘只答应了奴婢,会保倩蓉一条性命。”
潘司药面色灰败,道:“好端端的人进了东厂,就算是活着,人也废了。”
菱歌咬紧了嘴唇,她如何会不知道东厂的厉害?只是她昨日试探着,霍初宁对此执念极深,绝不可能放弃追查此事,更不会白白放掉倩蓉。若她再三相求惹恼了她,只怕连这句承诺她都不会给了。
潘司药知道菱歌为难,便道:“我知道,你已尽力了。是我太急了,你别怪我。”
菱歌嗓子有些哑然,道:“我怎会怪司药呢?我只是心疼倩蓉,她那样满心欢喜的接下这差事,想着好好照顾贵妃娘娘,谁成想会……”
潘司药叹了口气,道:“宫中变数极多,是我看得简单了,没有拦住她。说到底,是她这孩子替我受了这苦楚啊!”
菱歌心疼潘司药,却也无从安慰。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叶扁舟,行在海上,她做不了别人的主,甚至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为今之计,便只有那一个法子了。
真相
用过午膳, 梁少衡便离开了。
霍初宁嘱咐了菱歌去歇息,方看向兜兰,道:“今日本宫与梁厂公所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
“是。”兜兰心底隐隐不安, 她低着眉,不敢看霍初宁的眼睛。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做什么离本宫那么远,怕本宫吃了你?”
“不是……”兜兰慌忙解释,道:“是奴婢……”
霍初宁嗤笑一声, 款款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把攥起她的下颌, 道:“你跟了本宫这么久, 也知道本宫的心性, 本宫这个人, 便是有仇必报、睚眦必较。他们既敢设计让本宫失了孩子,本宫便要搅个天翻地覆,再没有本宫痛,他们快的道理!”
兜兰道:“可是娘娘, 倩蓉姑娘的确是无辜的啊!还有孟太医, 他们尽心尽力为了娘娘好,只是为人算计……”
“你住口!”
“娘娘,倩蓉可是瑶姑娘挂念的人啊!您这么做,怕是会寒了瑶姑娘的心啊!”
“啪!”霍初宁猛地打了兜兰一个耳光, 道:“菱歌只有本宫一个姐妹, 旁人死与不死, 都与本宫无关。你若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兜兰捂着脸,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犹有霍初宁对梁少衡说的那句话:“少衡,我要他们死!”
*
菱歌站在门外,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便全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顺着墙角离开了,直到走出很远,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早料想到霍初宁会变,却没想到,她会变成如斯模样。若非兜兰的神色太过古怪,她也不会多留一个心眼。
她想起霍初宁曾告诉她的,参与“夺门之变”的四个人。
那四个人,当真是害了她父亲的仇人么?又或者说,真的是那四个人吗?
也许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
夜幕降临,长春宫周围寂静得可怕,宫中人人都道这地方不吉,一旦入了夜,便再没人肯来了。
菱歌走到长春宫门前,还没等多少时候,高潜便已到了。
他冲着菱歌微微一笑,便上前去开那锁,道:“今日陛下与陆庭之大人详谈,大约是要谈一整夜的,你不必急,天亮之前出来便是。”
“不急。”菱歌按住他的手,道:“我今日想见的人,不仅是他,还有你。”
高潜有些不解,却仍是道:“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
菱歌道:“阿潜,对于你干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高潜手上一顿,道:“菱歌,你是为了宁贵妃小产之事么?你怀疑我干爹?旁的我不敢说,可这件事却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他。”
菱歌道:“是陛下的意思,对不对?”
高潜道:“你都知道?”
菱歌道:“也许不止我,这阖宫上下,都明白这个道理。甚至连宁贵妃娘娘自己,也是明白的。人们只是想借这件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没人在乎真相。我本想求个真相,可是现在,我也不想了。”
高潜眼眸微亮,一点点地清明起来,道:“你想怎么做?”
菱歌眯了眯眼睛,道:“宁贵妃娘娘想借此得到陛下的宠幸和疼惜,陛下想少生事端,尽快了事,皇后娘娘和太子想置身事外,保得平安。而我想护住孟太医和倩蓉的性命。”
高潜道:“所以,你想推一个人出去?”
“是。”菱歌看向他,道:“这个人最好身份不轻不重,一切推到他身上,都说得过去。而除此之外,他最好恶贯满盈,该当此结局。”
高潜微微垂眸,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不忍,我也可再想别的法子。”菱歌不愿他为难。
高潜道:“这么些年,栽在他手上的人命也够多了。他虽是我干爹,对我却任打任骂,没有半分恩德,我没什么好不忍的。”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得凉薄,道:“我本就想找机会除了他,如今他既能对你有些用处,也就值了。”
菱歌道:“多谢。”
高潜笑笑,道:“你我之间,谈何言谢?你有何计划筹谋,只管告诉我,我帮你。”
菱歌点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又道:“明日一早我还你钥匙。”
高潜道:“好。”
话音将落,他便顺势打开了大门。铁链瞬间掉落在地上,沉重的像是历史的车轮,只一滚,便再也不复当初了。
菱歌踏入门中,冲着高潜微微点点头,便隐在了夜色之中。
朱灵封听得声音,赶忙披了件薄衫,自房中走了出来,见来人是菱歌,不觉浅浅一笑。
菱歌快步走到他近旁,道:“襄王哥哥……”
“怎么了?”朱灵封宠溺地望着她,道:“谁给我们阿瑶委屈受了?”
菱歌道:“是我错了,我以为我不变,旁人就不会变,却没想到,这宫中最易使人离心。”
朱灵封望着她,眉眼间有一丝动容,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放在石阶之上,又仔细理了理,方道:“坐吧。”
菱歌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悠远,道:“襄王哥哥可听过‘夺门之变’?”
朱灵封道:“自然听过。陛下刚复位之时,大肆封赏臣子,提及最多的便是‘夺门’之功。”
“襄王哥哥可知道因‘夺门’之功封赏的有哪些人?他们……又可与陷害我父亲之事有关?”菱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朱灵封摩挲着手指,道:“菱歌,若你父亲和你姐姐在,一定不想你牵涉其中。”
“可我已选了这条路,不是么?”她淡然一笑,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停下来,只是多费些功夫。”
朱灵封叹了口气,道:“因‘夺门’之功封赏的人极多,不过大多只是喽啰,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有四个人。当初,也正是他们四人颠倒黑白、迷惑陛下,让陛下以为父皇和谢少保真的要杀死他,以保孤顺利继位。”
菱歌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道:“哪四个人?”
朱灵封转过头来,很认真的望着她,道:“杨敬谋划全局,霍时率兵攻打宫门,高起做内应,还有锦衣卫……”
菱歌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陆庭之?”
朱灵封摇摇头,道:“不是陆庭之,彼时他只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侍卫,护着陛下从瓦剌到中原,再到南宫。”
“那是谁?”
“你可听过章鹤鸣这个人,他当时是锦衣卫指挥使,也正是他去搜捕了你父亲等一众大臣,给他们扣上了罪臣、反贼的帽子。”朱灵封缓缓道。
章鹤鸣……
菱歌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渐渐地,她终于想起,她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的!
霍初宁曾说过:“上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章鹤鸣。他将陆庭之带入锦衣卫,却被他所设计,死在诏狱。”
“不是陆庭之!”菱歌低声呢喃着,突然抬眸看向他,道: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也就是说,陆庭之是因为护驾有功而得到封赏的?”
朱灵封点点头,道:“据孤所知正是如此。听闻陛下复位之后,本想赐他一个正经官职,可他却一心要入锦衣卫。陛下无奈,便只得准了他所求,还让章鹤鸣做他师父。不过谁也没想到,他入锦衣卫的第一件事,竟是查到了章鹤鸣贪赃枉法的罪证……”
菱歌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灵封只当是她在想陆庭之的事,便道:“你如今在陆家,可与他接触过?”
菱歌不敢据实答,便只含混着道:“他不大回府中来,倒是在锦衣卫衙门里的时候更多些。”
朱灵封点点头,道:“如此也是有的。话说起来,你从前应当也是见过他的。”
“嗯?”
菱歌全然没有印象,明明陆庭之也是京城中的官宦子弟,他们之间也该有些接触,可在她脑海里却全然想不起来有这个人,好像他是突然闯入她生命之中的。
就在那个雨夜,他突然出现,撕裂了她的一切,却又给了她全新的东西。
就像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有什么东西倏地将她攥紧,让她再也挣脱不开。
朱灵封道:“他从前和杨惇一样,都是孤的伴读。”
“什么?”菱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那时时常入宫来,却从未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朱灵封看着她诧异的模样,不觉轻笑,道:“想来当初你心里眼里只有杨惇一人,因而看不见旁人罢了。”
菱歌张了张口,她本想含混过去,开口却是:“是啊,如今总算能看见了。”
朱灵封笑笑,道:“甚好。”
*
自长春宫中出来,菱歌仔细将门锁锁上,一回身,正看见陆庭之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他身上带着露水,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带着薄薄的轻灵的雾气,倒的确是一个好看的早晨。
菱歌前所未有地大胆的看向他,微微福身。
陆庭之亦微微颔首,坚定地望着她。
“你怎知我在这里?”她轻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走近了她,道:“走罢,本官送你回去。”
菱歌点点头,道:“至于孟太医之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说来听听。”
真相(二)
翌日, 便有张太医来为霍初宁把脉。
陛下、皇后、宝庆公主都在,除了陛下挽着霍初宁坐在美人榻上,皇后和宝庆公主都坐在一侧, 闲闲吃着茶点。
张太医看了看霍初宁的神色, 又仔细看了之前孟太医所开的方子,踟蹰道:“这……”
霍初宁道:“张大人,您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张太医道:“娘娘身子明明是性热的,可孟太医偏偏开了温补的药, 还给娘娘吃了发物,这极易让娘娘得血崩之症, 从而小产啊!”
霍初宁转头扑到陛下怀里去, 哭着道:“到底是我识人不明, 竟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庸医!”
菱歌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忖度着陛下的神色,可他只是深情地望着霍初宁,一如寻常丈夫。
而这,已足够令人作呕了。
菱歌故意道:“孟太医也是太医院精挑细选了的, 怎会连如此简单的事都分辨不出呢?”
陛下沉着脸色, 道:“张太医,此事开不得玩笑,你可把准了?”
张太医道:“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不若再请几名太医来瞧瞧, 免得臣医术不精, 反而误了娘娘。”
陛下道:“高潜!”
高潜走上前来, 躬身道:“陛下,奴才已差人去太医院传太医了。”
陛下点点头, 道:“要善妇科的。”
“是。”高潜说着,微微瞥了菱歌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嘱咐了身边的小太监几句。
小太监很快跑了出去,没多少时候,太医院所有擅长妇科的太医便到齐了。
他们一一为霍初宁把过脉,陛下命他们将为霍初宁开的药方写在纸上,方道:“张太医,你看看吧。”
张太医道了声“是”,接过众人开的药方看着,道:“回陛下,大人们开的药方虽不尽相同,却都是滋阴去火的药物,没有温补的。”
众人听着,虽不解其意,却也明白了几分,道:“娘娘肝火旺,内热,故而臣等的方子皆是去火的。”
“啪!”陛下恨恨地将茶盏丢在案几上,道:“好,好哇!好一个孟赫言,好一个太医院!”
他指着张太医的鼻子,道:“你们是怎么选人的!竟将此等庸医揽入宫中!”
张太医赶忙跪了下来,连带着众位太医也纷纷跪在了地上,道:“臣识人不明,请陛下息怒啊!”
宁贵妃绞着帕子,哭着道:“都是臣妾的错……”
陛下安慰着握紧了她的肩膀,道:“你不过是深闺妇人,懂得什么?不怪你……”
菱歌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
菱歌正思索着,便听得宝庆公主道:“皇兄怪他们做什么?当初皇嫂也说了,让张太医侍奉宁贵妃,是贵妃自己不愿……”
“住口!”陛下难得地训斥了宝庆公主,不耐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宝庆悻悻地住了口,看向皇后,皇后微微的摇了摇头,眉头微皱。
张太医道:“那时孟太医也是济南府推荐上来的,说他在民间很有些名声,能医死人肉白骨,臣见他虽年轻,却肯吃苦,又是医药世家出来的,没成想竟会如此……”
他说着,不住地叩头,道:“都是臣的错!还请陛下赐罪!”
宁贵妃抽泣道:“怎地他在民间那样厉害,来了宫中便连性子温寒这个都分不清了?莫不是受人指使,故意害了臣妾的孩子!”
“宁贵妃,慎言!”皇后淡淡道:“后宫一向清正,容不得你如此攀扯!”
宁贵妃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臣妾实在疑惑啊!”
陛下道:“高潜,去告诉梁少衡,让他即刻带孟赫言入宫见朕!”
“是!”高潜应着,很快退了下去。
*
不多时候,梁少衡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怎么不带孟赫言上来?”陛下沉声道。
梁少衡迟疑了片刻,眼眸的余光扫过宁贵妃的脸,道:“犯人用过刑,只怕会吓到娘娘们。”
陛下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梁少衡不敢再迟疑,便朝着门外挥了挥手。
瞬间,便有东厂的人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拖了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血痕。
若不说他是人,菱歌几乎都分辨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他在地上蠕动着,身上已没有一块是好肉,脸上满是血渍,他挣扎着抬起头来,想要行礼,却根本动弹不得。
菱歌怔怔望着他,只觉心如刀绞,她早知道东厂可怖,却没想到短短两天便能把人折磨成这样。若是倩蓉见了,只怕要心疼死。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梁少衡,她在想不到,他从前最恨酷吏,如今却比历史上所有酷吏做得更加出格。
梁少衡倒是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
陛下忍不住挑了挑眉,道:“孟赫言,你且看看太医们开的方子,和你开的有什么不同。”
“是……”孟太医挣扎着道。
皇后和宝庆公主被那血腥味冲着,忍不住都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宝庆公主甚至不自觉地干呕了起来,兜兰赶忙给她端上一盏薄荷茶吃着,才勉强压住了恶心。
“不可能……这不可能!”孟太医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连那两个东厂的人都压不住他。
“老实点!”东厂的人开口。
孟太医看向陛下,手中的药方已被他的血染得鲜红,道:“陛下,这药方不对……娘娘体质阴寒,怎么可能用这些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诊错……”
果然……
菱歌垂下眸子,不忍再看。
陛下不耐道:“你医术不精,酿成如此大祸,还敢狡辩!”
“陛下,臣学医二十载,怎么可能连这种最基础的事情都诊错?”孟太医说着,想要扑上来重新为霍初宁诊一诊脉,却被人死死拉住了。
他自知不配,也不敢再挣扎,只道:“娘娘明明身子虚寒,当时还白日里出汗,无缘无故的发抖,如何可能身子温热?”
霍初宁躲在陛下怀中,死死盯着他,道:“孟太医,本宫信你医术高明,那你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让你故意开错药方,害本宫的孩子?是谁!”
孟太医摇摇头,道:“不会,不会是这样……娘娘,您信臣,臣忠心耿耿,报答您的知遇之恩还来不及,如何会害您?更何况医者父母心,臣绝不会害您啊!”
霍初宁坐直了身子,诘问道:“说啊!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孟太医道:“臣没有……没人指使臣……没有的事,娘娘要臣招什么呢?”
梁少衡喝道:“陛下面前,你还敢不招吗?”
“不……”
霍初宁不等他说完,便滚到陛下怀中,娇怯怯道:“陛下,臣妾怕……”
陛下嫌恶道:“还不快带人下去!”
他说着,便揽住霍初宁,温言道:“不怕,有朕在……”
梁少衡看了霍初宁一眼,道了声“是”,便命人将孟太医带下去了。
陛下揽着霍初宁,道:“此事已经基本清楚了,再去查查看,若是没有无关人等,便将孟赫言处置了吧。”
梁少衡道了声“是”,便转身退了下去。
皇后款款站起身来,蹙眉道:“事情既已分明,臣妾便先回宫了。”
陛下点点头,道:“宝庆,好生陪你皇嫂回去。”
宝庆公主道:“是。”
陛下看向霍初宁,握着她的手,道:“朕送你的那红珊瑚手串,怎么不戴了?”
霍初宁道:“陛下是好意,可臣妾瞧着那东西红得像血,只觉心惊。”
兜兰解释道:“娘娘怕触景伤情,便让奴婢收起来了。”
陛下道:“收着也好,等有了更好的,朕再让高潜送过来。”
霍初宁抿唇一笑,道:“多谢陛下。臣妾不图陛下赐臣妾什么好东西,臣妾只想陛下多陪陪臣妾。”
菱歌和兜兰见状,都赶忙退了下去。
霍初宁缓缓攀上他的脖颈,眼底含着无限春意,道:“陛下,让臣妾好好伺候伺候您吧。”
陛下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温言道:“你身子还没好,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吧。”
“陛下……”
陛下轻轻吻上她的额头,道:“朕也是心疼你。”
霍初宁乖顺道:“臣妾明白,臣妾全明白。”
真相(三)
菱歌回到永宁殿的时候, 陛下已离开了。
彼时,兜兰俯下身来,将香炉里的香换好, 道:“娘娘, 陛下也是心疼您的身子,您也太操之过急了……”
霍初宁寒了眸子,道:“陛下这些日子日日宿在淳妃那里,你让本宫如何不急?”
兜兰道:“凭着娘娘如今的身子状况,就算陛下当真留宿了, 娘娘有了身孕,只怕也会受许多苦楚。”
霍初宁恨恨地站起身来, 一脚踢翻了那香炉, 道:“什么迷情之香, 没有半点用处, 本宫看少衡也是糊涂了,竟会信那些番邦商人!”
兜兰担忧的望着她,正要开口,却见菱歌走了进来, 便赶忙住了口, 只低下头去,将那香炉中洒出来的香料收拾妥帖,便走了出去。
菱歌这才察觉方才那香炉中的香料并不简单,她将殿门关好, 走到霍初宁身边, 道:“姐姐不要命了?姐姐小产才几日, 哪里能……承受雨露呢?”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怄气道:“若非我腹中孩子不保, 我也用不着使这些招数!”
她说着,抬眸看向菱歌,道:“菱歌,你想不想见倩蓉一面?”
“姐姐……”菱歌眼底闪过一抹光亮。
霍初宁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今日晚些,姐姐带你去见她。”
“可是宫禁……”
霍初宁勾了勾唇,眼底微暗,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你可要替姐姐劝劝孟赫言,让他老老实实的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菱歌道:“好。”
菱歌答应着,却想起她与陆庭之约定的时间,便在今日……
*
很快便入了夜,在宫门下钥的前一刻,一辆马车自宫中驶了出来。
看门的侍卫走上前来,道:“何人要出宫?”
赶车的宦官看了身后一眼,梁少衡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露出若隐若现的一张脸来,道:“东厂办差,谁敢拦着?”
那侍卫赶忙躬身行礼,道:“梁厂公!”
梁少衡淡淡道:“还不快放行!”
“是!”那侍卫应着,朝着身后招了招手,道:“放行!”
菱歌和霍初宁躲在梁少衡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驶出很远,霍初宁才笑着道:“瞧你怕的样子,有少衡在,绝没有人敢多问的。”
菱歌看了梁少衡一眼,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讽刺,甚至悲凉。
从前最恨这些权利机构的人,从前最向往自由正义的人,如今却成为了这些政治机器的运行者,像是齿轮一般,用暴力和血腥扛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梁少衡察觉到菱歌在看他,不觉看了过来,眼底满是探究之意,道:“你就是陆庭之的表妹?”
“是。”
“沈知南的女儿?”
“是。”
“你有哮症?”
“是。”
他没再开口,只是意味不明地望着菱歌的脸,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霍初宁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目光,道:“少衡,怎么了?”
梁少衡缓缓收回目光,道:“无事。”
霍初宁道:“细论起来,你与菱歌还有些渊源呢。”
“什么渊源?”梁少衡问道。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菱歌的父亲沈大人与你一样,都是谢少保的学生。”
梁少衡听着,眼底的光倏地熄灭,他拢紧了手指,道:“我不配做恩师的学生。”
霍初宁道:“少衡,你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因为我……若说辜负,也是我辜负了谢少保,不是你。”
梁少衡道:“不怪你。你只是给了我选择,路却是我自己走的。”
他说得轻松,眼底的黯然却是遮不住的。
菱歌记起他从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好像恨不得将这天下读书人都踩在脚下,她父亲曾说,天下文采十分,梁少衡一人便独占三分的。
可是如今,他连他最引以为豪的士子的身份都失去了。
菱歌胸口堵得厉害,却无从开解。这是一场死局,唯有他与自己和解,旁人别无他法。
“沈姑娘如此看着我,是在可怜我吗?”他自嘲一笑。
菱歌坦然道:“大人虽身在地狱,心若有莲花,便没什么好让人可怜的。说到底,我与大人别无二致,我为奴为婢,也算丧尽了家风。”
梁少衡望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道:“身在地狱,心有莲花……”
霍初宁嗤笑一声,道:“我们哪个人不是坠在地狱里?可惜我不敢心有莲花,若是有,只怕要将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去。”
“已在地狱,还有什么万劫不复之地可去?”菱歌道。
霍初宁一怔,唇角的笑意也不觉僵了僵,转而道:“只怕我心有莲花,于旁人看来,也是黑心莲。”
菱歌握紧了她的手,道:“只要姐姐肯信姐姐心中的莲花是白莲,就足够了,不是吗?”
梁少衡静静地听着她们打这禅语,有些恍然之意,道:“是啊,世事所求,本就是无愧于心四字。”
霍初宁正要反驳,却见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宦官道:“厂公,已到了。”
梁少衡“嗯”了一声,替霍初宁把她穿着的披风紧了紧,帮她把帷帽戴好,道:“走罢。”
他说完,便跳下马车去,又将霍初宁抱下马车来。
他正要伸手去接菱歌,却见菱歌已跳下了马车,她提着裙子,道:“奴婢自己来就是。”
梁少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着东厂大牢走去。
霍初宁跟在他身侧,菱歌走在他们两人身后,屏气凝神,不敢有一刻懈怠。
今日虽有梁少衡带着她们,可一入东厂,她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这种感觉比在锦衣卫时还强烈百倍,也许是因为这里阴气太重的缘故。
锦衣卫与东厂,一贯是平分秋色的存在,可到底东厂中的所有人都是太监,于外人看来,便多了几分隐秘。
霍初宁倒是神态自若,脚步轻盈,没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还没入大牢,里面就隐隐有呼声传来。
“啊!”有凄厉的叫声传来。
菱歌脚下一顿,心头也不觉紧了紧。
霍初宁注意到她的神色,便停了下来,温言道:“若是害怕,便不必进去了。”
菱歌摇摇头,道:“姐姐放心,我没事。”
霍初宁道:“我第一次来时也这样,来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姐姐常来这里?”菱歌有些诧异。
霍初宁叹道:“宫里了无生气,有时候我来这里待待,倒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听犯人们的惨叫,竟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么?
菱歌不敢苟同,只随意点了点头。
霍初宁笑笑,道:“但愿你永远不要懂这种滋味。”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梁少衡停了下来。
菱歌不解,正要抬头,便听得梁少衡冰凉的声音:“司药司的人就关在这里。”
交易
“倩蓉!”
菱歌等不及地走到牢门前, 她双手紧紧握着牢门,借着依稀的灯火朝着里面看去。
里面漆黑一片,只隐约看得出, 地上铺了一地的茅草。
“菱歌!”倩蓉急急跑了过来, 她身上带着镣铐,微一挪动,便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磨在这大牢的地板上,沉重得像是自修罗地狱来的声音。
菱歌只觉心都揪了起来, 道:“梁大人,她可受过刑?”
梁少衡看了一旁的守卫一眼, 那人回道:“只用过鞭刑。”
“只?”菱歌只觉可笑, 倩蓉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随便抽个几鞭子怕就会要了命, 他竟然说只用过鞭刑!
梁少衡却没说什么,只道:“把门打开,让沈姑娘进去。”
“是!”那守卫应了,很利落地将门打了开来, 道:“姑娘, 请。”
菱歌没有看梁少衡,只是道:“可否请大人解下倩蓉的镣铐,她身子弱,不会逃跑的。”
那守卫有些犹疑地看向梁少衡, 见他没说话, 便道:“是。”
菱歌这才快步走入牢房, 那守卫也跟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只煤油灯。
借着灯光, 菱歌才看清倩蓉的脸。
她面色憔悴,发髻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鬓角的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泼过水的样子,身上血迹斑斑,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汗,阴森可怖地映在衣裳上,说是衣裳,实际已和破布差不多了。
她因着手脚带着镣铐,连牢门都走不到,只眼巴巴的靠在墙上,不住地喘息着。
见菱歌走进来,她顿时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菱歌心疼的将她揽在怀中,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替她穿好,替她理着额角的发,道:“倩蓉,你受苦了。”
那守卫将倩蓉身上的镣铐解下来,便退了下去,重新把牢门锁好。
霍初宁道:“菱歌,你且在这里和倩蓉说话,我们去去就来。”
菱歌应着,很快,脚步声响起,在走道里回响着。
半晌,那脚步声才渐渐消失了。
倩蓉等他们走了,才忍不住道:“菱歌,孟太医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见菱歌点点头,她才松了一口气,道:“我日日都听见他的惨叫声,隔着这么远都听得见……我实在害怕,怕他死了,更怕我见不到他……”
菱歌抚摸着她头顶的发,让她躺在自己怀中,渐渐地,倩蓉终于平静下来,道:“菱歌,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菱歌道:“你别乱想,一切都有我在……”
倩蓉抬起头来,眼睛盈盈的望着她,道:“卷入宫闱纷争的宫人,历来没有善终的。菱歌,我不怕死,也不想你为了我太过为难,我只是想求你,若是我和孟太医到底不能活下来,就让我们葬在一处,也就是了。”
菱歌听着倩蓉嘴里说出这些话,明明在几天之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会畅想着嫁给孟太医,会脸红害羞,可是现在,她已在平静的谈论生死了。
菱歌忍不住落下泪来,道:“我都答应你。可是倩蓉,我也想你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倩蓉点点头,伸手想要去擦菱歌脸上的泪,又担心自己的手脏,迟迟不敢挨上她的脸,道:“菱歌,你放心,我不会去寻死,我还想活呢!”
“啊!”走道里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倩蓉一个瑟缩,忙不迭的扑到菱歌怀中,她再顾不得什么,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哭着道:“菱歌,我怕……”
菱歌紧紧裹住她的身子,道:“没事,没事……”
突然,有人走近了倩蓉所在的牢房,牢房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倩蓉吓得几乎不能自已,连头也不敢抬。
菱歌看向牢门口的方向,道:“是谁?”
有人回道:“梁厂公提审犯人,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不,不!”倩蓉带着哭腔,攀在菱歌身上,道:“菱歌,我不要,我不要去……”
菱歌将倩蓉揽在怀中,看着来人,道:“大人可知,厂公提审倩蓉所为何事?”
那人知道菱歌和宁贵妃的关系,便也不敢不理会,只低声道:“是为着孟赫言的事。”
那人说完,便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两个东厂的人瞬间冲了进来,作势便要带倩蓉离开。
倩蓉吓得花容失色,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
菱歌将倩蓉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们,道:“你们不必动粗,我和你们一道去。”
倩蓉道:“菱歌,不行,你不知道多可怕……”
菱歌转过身来,道:“没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倩蓉也顾不得太多,听她如此说,便紧紧揽着她的胳膊,缩着脖子走了。
*
一人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菱歌和倩蓉走在他们中间。
走道里黑漆漆的,到处都是犯人们的呻/吟声,连哭声都没有了,大约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时有犯人突然蹿到牢房前,喊道:“救我!”
那领头的人也不以为然,只狠狠的抽上一鞭子,便再没人敢多言了。
孟赫言被关在大牢深处,他被绑在十字刑具上,手脚摊开,头低低的垂着。
霍初宁道:“孟太医,本宫劝你还是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你这样文弱的身子,只怕再来个几次,便好去见阎王了。”
孟赫言气若游丝,道:“无人指使,臣无事可招。”
霍初宁道:“答案本宫已教给你了,就看孟太医肯不肯写了。”
孟赫言道:“皇后娘娘并未指使过臣任何事,臣不敢妄言……”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你倒忠心。”
孟赫言喘息道:“娘娘错了,除了陛下,臣皆可忠,也皆可不忠,臣想做的,不过是无愧于心。”
梁少衡听着,脸色微变,不觉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霍初宁道:“好一个无愧于心,本宫倒要看看,是孟太医的嘴硬,还是你的心硬。”
话音未落,守卫便将牢门打开,将菱歌和倩蓉带了进来。
倩蓉见孟赫言被伤成这种模样,顿时挣脱了菱歌的手,不顾一切的扑到他身边,哭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啊!你可是太医啊!”
菱歌不忍,道:“不知梁大人命人带倩蓉来,所谓何事?”
霍初宁将菱歌拉到一边,道:“孟太医,你还没想清楚吗?你一人死不足惜,那她呢?”
孟赫言道:“此事皆是臣的错,与倩蓉无关!”
“她是侍候本宫药膳的女史,你说,此事与她有没有关系?”霍初宁冷声道。
不等孟赫言思索,梁少衡便一把将倩蓉拽了下来,他握着她的下颌,一把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她脖颈处,道:“如此,孟太医可有主意了?”
倩蓉死死咬着牙,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却再没说一个字。她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菱歌拼命想要挣脱霍初宁,却被霍初宁死死攥住。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菱歌质问道。
霍初宁朝着门口的守卫使了个眼神,守卫便立即走了进来,将菱歌押在原地。
菱歌像是第一次认识霍初宁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不是她认识的霍初宁。
她认识的霍初宁,就算为了自保再如何变,也不会用出这么下作的招数。
那时她以为她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内心,现在却知道,她是真的变了。
霍初宁走到她面前,道:“姐姐答应你的事,怕是做不到了。不过,让你见了她一面,也算是我对得起你了。”
“不,不……”菱歌摇着头,尽量拖延着时间,只要再挨一阵子,他就会来了……
霍初宁道:“可不可以,全在孟太医一念之间。”
她说着,声音陡然凌厉起来,道:“孟赫言,你想她死吗?”
倩蓉道:“不过一死,孟太医,倩蓉陪着你!”
“啊!”
倩蓉凄厉的叫了一声,是梁少衡用匕首划破了她的脖颈。
倩蓉大口喘着粗气,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有人急急赶来,道:“厂公!”
“何事?”梁少衡不耐烦道。
“锦衣卫指挥使陆庭之大人到了。”
“让他等着!”梁少衡嘶吼着,一把攥起倩蓉的头发,迫使她把头扬着,露出细白的脖颈,上面明显有一道血痕,让人看着心惊。
“孟赫言,你招是不招!”梁少衡喝道。
“三!”
“二!”
在他数到“一”的一瞬间,菱歌拼命挣脱了那守卫的桎梏,拼命冲向倩蓉。
她背转身子,将倩蓉死死护在怀中。
“你找死!”梁少衡杀红了眼,他举起匕首,转瞬便要朝着菱歌刺上去。
霍初宁大骇,却根本顾之不及。
菱歌猛地抬头,直视着他的目光,道:“少衡哥哥,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