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二)
菱歌死死盯着霍初宁, 她笑着道:“你放心,他不是你的,是我的。”
菱歌顺着桌沿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终于倒在了地上。
霍初宁冰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她走到杨惇身边,将他扶起来,道:“杨惇……”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眉间微微蹙起,许久,他再次睁开眼, 眼底却并不清明,反而带了一丝殷红。
霍初宁抚着他的脸, 道:“别急, 我很快就来。”
她说着, 命人将菱歌带下去, 道:“将她带到偏殿里,记得把门锁好。”
“是。”那两名宫人答着,低头将菱歌带走了。
终于,整个暖阁中只剩下了霍初宁和杨惇两个人。
她温柔地望着他, 她知道, 他认不出她。
他浑身燥热,脸上腻了一层汗,粗粗地喘着气。
她伸手去脱他的衣衫,道:“很热, 是不是?我来帮你……”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挣扎着道:“你是谁?”
霍初宁笑着道:“你想要我是谁?”
“阿瑶……”他吐出两个字, 想要努力看清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只觉身上热得厉害,头脑发胀。
霍初宁道:“你这辈子,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吗?”
他自然不能回答她,只是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口中发出低沉的呻/吟。
霍初宁道:“没关系,过了今夜,你心里便有我了。”
无论是爱我还是恨我,都是有我了……
*
那两名宫人并未把菱歌带到偏殿,反而将她带到了僻静处。
高潜将菱歌扶起,道:“怎么回事?”
那两名宫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道:“是催情散。”
高潜冷声道:“这法子倒是阴毒。”
多宝道:“干爹,这东西可有药可解?”
高潜道:“这是宫中禁药,她也敢用。这东西主要是对男子,对女子倒无大碍的,去取些凉水来喝着,过了药劲就好了。”
多宝听着,忙去取了凉水来交给高潜。
那两名宫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高潜人虽宽厚,可心思缜密,行事凌厉,若当真触了他的逆鳞,他绝不会手软。他们二人今日若是不摘清楚自己,只怕也不必在宫中混了。
其中一名宫人忍不住道:“宁贵妃貌若天仙,实则是个蛇蝎美人,她给沈令人下药,也是为了……”
多宝在一旁站着,催促道:“为了什么?”
那宫人狠狠心,道:“为了毁令人的清白。”
高潜道:“那偏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那宫人道:“是淳妃娘娘的弟弟,瓦剌的赛班王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多宝问道。
那宫人道:“被贵妃娘娘诓骗来的,娘娘骗他,有东西要他帮忙交给淳妃娘娘。”
高潜冷声道:“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连淳妃娘娘也算计进去了!”
多宝气道:“是啊!她真当这紫禁城是她家的不成?”
菱歌渐渐清醒过来,高潜见状,赶忙将喂她把凉水喝下去,道:“可还觉得难受?”
菱歌摇摇头,坐起身来,道:“她一点那香,我就知道不妙,所以屏着气,并没吸下去多少。方才你们的对话,我也多少听进去了些。”
高潜安心一笑,道:“你素来聪明,她这点小计谋,自然算不到你。”
菱歌道:“我们得想法子把杨惇救出来才行。我没想到,她的目的居然是杨惇。”
她紧锁着眉头,她虽已将杨惇放下,可他到底是她儿时的朋友,她不能置他于不顾。
高潜道:“这也不难,只是要想个法子,不能暴露他们。还有偏殿的事,也不能不管。”
他低下头,在菱歌耳边说着,道:“你看可好?”
菱歌犹豫道:“也好,只是多宝的力道……”
高潜道:“你放心,多宝手上知道轻重。”
菱歌道:“那就好。至于偏殿,派人悄悄地将那门锁开了,赛班王子自会出来的。我们走时将他们两个打晕,便可帮他们脱了干系了。”
那两名宫人听着,自是千恩万谢。
高潜道:“就如此办。”
*
暖阁中香气已浓烈起来,到处都是旖旎的味道。
霍初宁和杨惇躺在床上,两人的眼神都有些迷离。
霍初宁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在杨惇面前晃着,道:“你可还记得这个?这是当初你要送谢瑶的东西,她不喜欢,我便要了。这是你和我之间唯一的牵绊了,我留到现在。怎么能不算对你情深意重呢?”
杨惇没说话,只仔细看着她,像是要辨认出她的模样。
霍初宁只当他对自己动了心,便笑着道:“你放心,谢瑶会变心,我不会。等我们有了孩子,我还要他当皇上呢。”
杨惇道:“你是……贵妃娘娘?”
霍初宁脸颊微红,道:“我好,还是阿瑶好?”
杨惇痛苦地回答道:“阿瑶……”
霍初宁眼底划过一抹恨意,道:“不要紧,过了今日,你便不觉得她好了。”
她说着,将自己的衣衫解开,环上他的肩膀,探出身子去吻他,只觉后颈一疼,眼前便黑了。
多宝赶忙转过头去,道:“干爹,得手了!”
高潜和菱歌一起走进来,菱歌看了看霍初宁,道:“她没事吧?”
多宝道:“令人放心,奴才知道手里头的轻重。”
菱歌这才安下心来,去看杨惇。
他眼底都是欲/望,虽勉强克制着,却能看得出他的痛苦和忍耐。
多宝将凉水灌到他嘴里,道:“杨公子莫不是发烧了?怎么身上烫成这样?”
菱歌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道:“没事,只是那□□药性太强,等药性过了就好了。”
喝下凉水,杨惇的眼底略略清明了些,他疑惑地看着菱歌,道:“你是菱歌?还是……阿瑶?”
菱歌道:“杨公子,奴婢沈菱歌。”
杨惇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眼底的火渐渐熄灭了,归入一片寂静,道:“菱歌。”
菱歌命多宝扶了他起身,道:“我先带你出去,他们还有旁的事要做。”
杨惇厌恶地看了霍初宁一眼,连带着她握在手中的那支凤头钗,他也觉得无比恶心,道:“好。”
菱歌也注意到了那钗子,她避过头去,道:“走罢。”
多宝道:“干爹,奴才送杨公子出去。”
杨惇轻轻推开了他,道:“没事,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这话,眼神却是看向菱歌的。
菱歌微微颔首,便与他一道走了出去。
杨惇捂着胸口,身上全是汗,菱歌担心他受凉,便扶着他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道:“你先歇歇,等身上的汗落了,我再带你离开。”
杨惇望着她,眼底有些落寞,唇角有些干涸,说出话来嗓子也是哑的,道:“多谢。”
菱歌也靠着墙角坐下来,就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两个人明明曾经那样亲近,可如今,就算是近在咫尺,心境到底是不复从前了。
杨惇悄悄看着她,她的轮廓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可因着长大了,人瘦了,瞧着倒变了许多。
“对不住。”他说。
“都过去了。”菱歌道。
杨惇道:“真的……很喜欢他吗?”
菱歌点点头,道:“是。”
杨惇浅浅一笑,道:“好。”
可心底的痛楚却汹涌的翻涌了上来,瞬间便将他吞没了。因着这感觉来得太快,他还未及反应,反而觉得不大痛。反而有些木然。
可他的手掌到底还是凝滞了许久才慢慢收紧。
“为什么不愿出宫呢?”他问,可答案对他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以缓解心头奔涌而来的痛楚。
“因为,我要报仇。”她坦然说着,看向他。
杨惇像是第一次看清楚她似的,道:“阿瑶,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谢少保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菱歌却没反驳,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道:“阿惇。”
杨惇心头一窒,重逢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她问道。
杨惇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道:“抱歉,我从未追查过当年之事。”
菱歌心中明了,杨敬的所作所为,大约他是全然不知的。
她浅浅一笑,道:“不必说抱歉。你本就不是好斗的人啊。”
杨惇抬起头来,道:“阿瑶,对不住。”
他从来,都只会让她失望。
菱歌笑着摇摇头,苦涩地望着他,道:“也许到最后,我才该和你说一句‘对不住’。”
她没法告诉他,她要复仇的对象,便是他的父亲。
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会怎样看她呢?
*
不多时候,高潜和多宝便走了出来,高潜走到菱歌身侧,道:“都收拾好了。到宁贵妃醒来,只会觉得是一场梦,什么证据都不会找到。”
菱歌道:“那就好。”
她站起身来,道:“杨公子,奴婢带您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高公公会想法子送你出宫。”
杨惇点点头,道:“多谢。”
他站起身来,身子仍有些虚弱。
高潜使了个眼色,多宝便赶忙上前扶着他,道:“杨公子,请。”
杨惇最后看了一眼菱歌,见她微微颔首,便随着多宝一道离开了。
高潜看向她,道:“我们也回去吧。”
菱歌点点头,道:“你不问我和他说了什么?”
高潜笑笑,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就算要问,也该陆大人问吧。”
菱歌笑着道:“说得是。不过今日之事,还是不要告诉陆庭之了。”
“为何?怕他担心?”
菱歌摇摇头,道:“我怕他杀了宁贵妃。”
寒夜(三)
“那你呢?今日之事, 就算了吗?”高潜不甘道。
菱歌道:“宁贵妃今日所犯是死罪,无论如何,我不想她死。”
高潜道:“我知道你不忍, 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做, 可以吗?”
菱歌迟疑着看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道:“留她一命。”
高潜道:“好。”
*
翌日一早。
霍初宁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头疼得厉害,只觉口干舌燥, 她望着房间内的陈设,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是该与杨惇春宵一度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 四下看着, 未见到杨惇, 却见有个男子躺在她身侧, 正呼呼大睡。
霍初宁“啊”地尖叫,一脚将他踹下床去,怒道:“什么人!”
那男子悠悠转醒,朝着她身上色迷迷的看着, 轻声一笑, 道:“昨日贵妃娘娘如斯享受,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赛……赛班!怎么是你!”霍初宁赶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身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赛班笑着道:“是贵妃娘娘告诉我,有好东西要给我。没想到, 娘娘竟是把自己给了我。倒的的确确是顶好的东西。”
霍初宁恨道:“你给本宫住口!你信不信, 若是本宫现在喊人, 当即便能告你个侮辱宫妃的罪名,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你姐姐也要被你牵累!”
赛班站起身来, 走到她身边,道:“贵妃娘娘不必吓唬我,你若是想喊人,方才便可喊了。若是让陛下知道昨夜之事,我的确会没命,可娘娘你呢?陛下还会要你吗?”
“你住口!”霍初宁死死盯着他,道:“滚!你给本宫滚啊!”
赛班无可无不可地穿好了衣裳,道:“娘娘若是想我了,大可再来找我。我可是……食髓知味。”
“啪!”霍初宁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赛班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娘娘不似中原女子柔顺,倒像我们瓦剌的姑娘。我更喜欢了。”
他说着,歪着脸轻笑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霍初宁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离开许久,才喊道:“来人啊!”
有宫人急急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她便道:“不许进来,去叫兜兰来!”
“是。”那宫人不明所以,只得应了。
很快,兜兰便走了进来,她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冷冷道:“替本宫沐浴更衣。这里打扫干净,不许任何人看出来。”
兜兰道:“奴婢明白……”
她说着,不觉红了眼眶,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啊!”
霍初宁道:“你昨日可有见到菱歌?”
兜兰摇摇头,道:“昨日姑娘来过吗?”
“不许称她姑娘!”霍初宁厉声道:“从今日起,本宫不想再见到她!”
兜兰颤声道:“是。”
*
坤宁宫。
皇后看向众人,淡淡道:“宁贵妃呢?”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没有答话。
菱歌站在皇后身侧,道:“已差人去请了。”
皇后冷声道:“如今越发连规矩都忘了,请安在心不在迹,她既没有这个心,也就罢了。”
菱歌道:“是。”
菱歌倒没想到,如今霍初宁连早起请安都会不来,她不觉摇了摇头。
正想着,便见陛下走了进来。
皇后等人赶忙站起身来,行礼道:“陛下万安。”
陛下笑笑,道:“免礼,都起来吧。”
他说着,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随意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道:“宁贵妃呢?”
皇后淡淡道:“如陛下所见,她恃宠而骄,如今连请安都不肯来了。”
陛下面色有些讪讪,道:“宁儿不是这样的人,许是她病了……”
皇后道:“便是病了,也该差人来说一声的。”
陛下没说话,只是蹙了蹙眉头,将身后的媚奴拉到前面,道:“媚奴昨日侍奉朕还算尽心,朕的意思是封她个答应,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冷笑一声,道:“这些年陛下也宠了不少人了,臣妾这个皇后倒做得越发没意思了。”
陛下面色微微沉了下去,道:“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道:“陛下想纳多少人,臣妾都无异议。只是若一个个得了宠,便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那让臣妾还如何管理后宫?”
陛下听着,看向倚霜道:“去叫宁贵妃来。”
倚霜道:“若是宁贵妃病了呢?”
陛下恨道:“便是瘸了瞎了,也让她来!”
倚霜道:“是。”
*
不多时候,宁贵妃便出现在了坤宁宫中。
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脸色略略有些发白,站在空落落的殿中,只觉清冷,越发地有一种茕茕孑立之感,让人瞧着便觉怜惜。
皇后避过头去不看她,只幽幽喝着杯中的茶水。
陛下怜惜道:“你这是怎么了?一日未见,竟憔悴成这样?”
宁贵妃娇声道:“臣妾昨日睡得晚,不知怎么,竟染了风寒……”
陛下伸出手来,扶着她坐到自己身侧,道:“定是奴婢们侍奉的不勤谨,连窗都未关上。”
宁贵妃幽幽看了媚奴一眼,见她浅笑,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道:“从前都是媚奴侍奉臣妾的,她最是细心。昨日她侍奉陛下,可还算尽心?”
陛下笑着道:“你调教出的人,自然是好的。”
宁贵妃笑着道:“陛下喜欢就好。只是人家平白出了力气,陛下也该给她个交代才是。”
陛下敛了笑意,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向皇后,只见皇后一言不发,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陛下道:“这……皇后怎么说?”
皇后掀了掀眼皮,道:“宁贵妃身边既然缺可心的人,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便让媚奴先侍奉着吧,等宁贵妃自己的规矩学好了,把下面的人也调教好了,再提旁的事不迟。”
媚奴紧抿着唇,求助似的看向陛下。
陛下叹了口气,道:“这宫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皇后轻笑一声,道:“宫中也没有后妃不来给皇后请安的规矩。”
宁贵妃道:“今日之事的确是臣妾有错在先,还请娘娘宽恕。媚奴能得陛下喜欢,也是后宫之福,娘娘何必因为臣妾的错让陛下心中不快呢?至于臣妾身边无人,娘娘倒忘了,沈令人原也是臣妾身边的人呢。”
菱歌看向她,而她也正看着菱歌,眼底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宁贵妃说着,看向陛下,道:“不若让沈令人来侍奉臣妾,媚奴便可去陛下身边了。”
陛下有些动心,正要开口,却听得皇后道:“菱歌如今是令人,你宫里不配用她。”
宁贵妃一怔,还想再说,陛下却已道:“媚奴先在朕身边侍奉,皇后再挑几个好的给宁儿送过去。”
皇后道:“陛下历来勤俭,各宫都缺人,实在没什么好的可挑。宁贵妃要么自己忍着,要么就不要再说什么漂亮话,将媚奴要回去算数。”
宁贵妃委屈道:“陛下,臣妾不怕委屈,只盼着陛下能舒心。陛下既然喜欢媚奴,便将她留在身边吧。”
陛下道:“还是宁儿懂事,如此,此事便这样定了。”
媚奴恨恨地低下头去,道:“多谢陛下,多谢贵妃娘娘。”
高潜看了菱歌一眼,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
三日后,乾清宫。
陛下歪坐在案几旁,随手执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高潜笑着道:“陛下这一步走得极好,陆大人怕是应付不得了。”
陛下笑笑,道:“观棋不语。”
高潜道:“奴才又忘了。每次看到陛下走得好棋,奴才总是忍不住多嘴。”
陆庭之道:“陛下这一步的确走得极好,臣招架不住,认输了。”
陛下摆摆手,笑着将棋子丢回匣子中,道:“近日朝堂上还算安稳,你也可歇歇了。”
陆庭之道:“是。”
高潜为二人添了茶,道:“奴才近日倒是听得一桩秒事。”
陛下道:“说来听听。”
高潜道:“听说杨阁老与霍大人要结亲了。”
陆庭之没说话,只将棋盘上的棋子理好,缓缓垂了眸。
陛下道:“杨敬给他宝贝儿子选了哪个姑娘?”
高潜道:“霍家二姑娘霍初语。”
陛下转过头去看向他,道:“朕记得,宁贵妃似乎不大喜欢这个妹妹。”
“是,宁贵妃与霍二姑娘非一母所生。不过左右是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高潜笑着道。
陛下没说话,只幽幽看向陆庭之,道:“庭之,你怎么看?”
陆庭之抬起头来,眸底沉如深潭,道:“此是杨阁老的家事,臣不便多言。”
陛下道:“若朕偏要你多言呢?”
陆庭之道:“杨阁老曾和臣说过,希望臣能将妹妹嫁给杨公子。”
“哦?”陛下眸光微闪,道:“如此好的亲事,你为何没答应?”
陆庭之道:“臣不愿结党。”
他顿了顿,接着道:“结党必营私,于陛下、于社稷不利。”
陛下冷笑道:“朕已给了他内阁之首的位置,他还不肯安心吗?”
陆庭之道:“臣曾听杨阁老提过,他如今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为何?”
“他说……陛下对他日起疑心。”陆庭之淡淡道。
陛下沉了脸色,道:“他从何处听来的?一派胡言!”
陆庭之紧抿着唇,道:“臣不知。”
高潜道:“从前干爹……高起与杨阁老过从甚密,也许是他告诉杨阁老的,也未可知。”
亲家
陆庭之自乾清宫走出来的时候, 外面的天色已暗了。
高潜送了他出来,躬身道:“陆大人慢走。”
陆庭之看了他一眼,道:“有高公公在陛下身边, 我也可安枕了。”
高潜笑着道:“有陆大人在, 奴才亦有所感。”
两人说着,相□□了点头,陆庭之便转身离开了。
多宝见陆庭之走了,才走上前来,道:“干爹。”
高潜道:“交待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多宝道:“干爹放心, 那日奴才已提点过赛班王子了,奴才瞧着他的样子, 很是动心, 想来不会错过的。”
高潜点点头, 道:“那便盯着些, 别让霍初宁好过。”
多宝道:“奴才明白。”
*
菱歌笑着道:“你怎么来了?若不是倚霜姑姑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呢。”
陆庭之道:“如今我们两个也算是过了明路了,我入宫来瞧瞧我的小娇妻,不也合乎常理?”
菱歌道:“什么合乎常理, 只怕要被人说是秽乱宫闱。”
他伸出手来, 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道:“那就让他们说去。不过是秽乱,旁的事我也做过了。”
“什么事?”
陆庭之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你若是忘了, 我不介意再做给你看。”
菱歌瞬间红了脸, 道:“住……住口!”
陆庭之向后退了一步, 道:“不逗你了。有正事。”
菱歌神色一凛,眯着眼睛道:“你和陛下说过了?”
陆庭之点点头, 道:“陛下本就起了疑心,再加上今日这一遭,不知杨敬受不受得住。”
菱歌道:“是他自己结党营私,想要和霍家一起搅乱朝纲,怨不得旁人。”
陆庭之道:“人说最毒妇人心,从前我不懂,如今可明白了。”
菱歌浅浅一笑,道:“怕了?”
陆庭之嗓音有些暗哑,道:“你试试?”
菱歌笑着推开他,道:“那你可当心了。”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递给他,道:“我想让你帮我去找找承远表哥,问他一件事。”
“什么?”陆庭之接过那玉佩。
“我想请他帮我查查,媚奴是否当真是谢珺。”
陆庭之思忖道:“她的身份有什么不妥吗?”
菱歌点点头,道:“我虽没有实证,却总觉得她不大对劲,和我儿时对于谢珺的印象全然不同。”
“那相貌呢?”
“她的相貌的确与谢珺有几分像,可连我的相貌都变了,又遑论她?”
陆庭之将那玉佩收好,道:“你放心,我去找他。”
菱歌点点头,娇笑着道:“劳烦你啦。”
陆庭之宠溺地笑笑,道:“你啊……”
菱歌正要走,他又唤住了她,走到她身边,道:“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唔?”菱歌不解。
“杨惇定亲的事。”
菱歌道:“我既已与他说清楚了,他想和谁在一处便和谁在一处,与我无关。”
“当真?”陆庭之望着她。
“当真。”菱歌很认真地回答。
他这才安下心来,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别硬撑着。”
菱歌握住了他的手,道:“我已有未婚夫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又何必惦念别的男人?”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陆庭之反应过来,道:“什么叫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说清楚!”
菱歌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陆庭之道:“回来。”
菱歌没理他,只是唇角不觉溢出了一抹笑来。
*
入夜,永宁殿。
霍初宁恨恨地盯着面前的赛班,道:“你若是再敢出现,本宫便告诉陛下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谁都别活了!”
赛班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来,道:“娘娘何必如此绝情?那日,娘娘可享受得紧呢。”
“住口!”霍初宁捂着自己的耳朵,道:“再敢污言秽语,本宫杀了你!”
赛班双手撑在她面前,逼迫她迎着自己的目光,道:“只怕娘娘不舍得。”
霍初宁还未开口,他便捏住了她的下颌,声音极具魅惑,道:“娘娘难道当真喜欢陛下那个老头子?倒不如与我欢好,待我大业一成,便封你做皇后,可好?”
霍初宁冷笑道:“瓦剌的四十万大军都被谢少保剿灭在北京城下了,你哪里来的大业?”
赛班道:“我瓦剌的儿郎又何止那四十万人?我姐姐是个不中用的,一心只扑在那老头子身上,倒不如娘娘与我里应外合,助我成就大业?”
霍初宁心头不是不动的,正犹疑着,便听得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
赛班登即站直了身子朝后看去,只见梁少衡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少衡……”霍初宁红了眼眶。
赛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迎面一拳打在了地上。
赛班捂着眼睛,道:“你是何人?你可知我是谁!”
梁少衡睥睨着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到永宁殿头上!”
赛班反应过来,道:“我当是谁,原是梁少衡梁大人。什么东厂厂公,不过是陛下的奴才,我姐姐可是陛下的淳妃!”
梁少衡道:“那不若你试试,我这个奴才,能不能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他便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直直指在赛班面前。
赛班看着他不要命的架势,才有了几分惧意,道:“你疯了!我是瓦剌王子,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梁少衡冷声道:“我从来没想活着。”
他说着,挥剑便要往赛班身上砍去。
“不要!”霍初宁突然拦住了他。
梁少衡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赛班身前的霍初宁,道:“娘娘!”
霍初宁抬眸望着他,道:“少衡,让他走。”
梁少衡紧蹙着眉,道:“今日若是放了他,只怕他明日还会纠缠不休,倒不如杀了他干净!”
赛班躲在霍初宁身后,道:“娘娘知道了我的好,舍不得杀我呢。”
“你闭嘴!”梁少衡怒道。
霍初宁冲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梁少衡无奈,他紧握着剑柄,直到手臂微微颤抖起来,才避过头去,道:“滚!”
赛班一听,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道:“宁贵妃娘娘,咱们来日方长。”
言罢,才悠然离去。
他一离开,霍初宁便紧紧抱住了梁少衡,哭着道:“少衡,我没办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梁少衡痛苦地看向她,道:“你若想他死,我有千百种办法,绝不会沾染分毫。”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低低地哭着。
梁少衡道:“你要他死吗?”
霍初宁犹疑着,半晌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梁少衡瞬间便卸了力气,道:“我明白了。”
霍初宁抬眸望着他,泪眼婆娑,道:“少衡,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梁少衡伸出手来,想要去抚摸她额角的发,却终究只是拢紧了手指,缩了回去,道:“怎么会?你如何选择,自有你的道理。”
“你不觉得……我脏吗?”
梁少衡苦笑着道:“原是他们的错,与你何干?在我心里,你永远都如初见时那般美好。”
霍初宁这才安下心来,轻轻靠在他胸膛上,道:“我知道,入宫之后我变了许多。可我真的是不得已……如今,连阿瑶都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
梁少衡道:“你知道的,我总在这里。”
许久,霍初宁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俯下身来,点燃了熏香,望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她眼底终于有了一抹凄惶,道:“那日,我在香中混入了你给我的催情散,我本以为哪怕杨惇会怪我恨我,也可以有个孩子,一偿所愿,谁知道,招来的人竟是赛班。”
她转头看向他,道:“少衡,你信不信?阿瑶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干净的小姑娘了。”
她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恨意,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算计的。”
梁少衡道:“阿瑶不会这么做。”
他说着,不忍地看向她,道:“我倒觉得是你变了,我没想到,你会对阿瑶下手。”
霍初宁避过他的目光,道:“我没有想害她,是她逼我的……过去的她当然不会做恶,可是现在她经历了那么多,谁能保证她不会变?她入宫之前就对我说过,她并非处子,可还不是迷住了陆庭之?她有多少手段,你我根本不知道!”
“若当真如此,也是你有错在先。”他道:“你不该伤害她。”
“我有错?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我只是不想殉葬,有什么错?你不让我伤害她,怎么不问她如何伤害了我?难道只因为她是你恩师的女儿,你便要护着她一生一世吗?”
梁少衡有些悲凉地望着她,道:“阿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自她入宫之后,他第一次唤她阿宁。
霍初宁心头一窒,直直看向他,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梁少衡没再看她,只是道:“你知道么?杨惇定亲了。”
“什么?”霍初宁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道:“怎么会……”
“据说他如今万念俱灰,杨阁老提出此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霍初宁跌跌撞撞地坐在地上,苦笑着道:“他也不肯等了么……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着,突然如梦初醒,道:“是谁家的姑娘?”
梁少衡望着她的模样,只觉心中钝痛,道:“是你妹妹,霍初语。”
霍初宁先是一怔,转而大笑起来,道:“铺了这么多路,踩着我的血肉,原是为了她啊……”
亲家(二)
翌日一早, 霍初宁歪坐在榻上,幽幽看向帘外的霍秉文、霍夫人、霍初语,道:“这样大的事, 父亲也没给本宫透露半分消息, 若不是本宫从别处得知了,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霍秉文赔笑道:“娘娘在宫中事情繁多,臣想着,不该再为这些事烦心了,就没同娘娘商量。”
霍初语冷声道:“父亲同她有什么好解释的?从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听说还要听长姐的!”
“啪!”兜兰直直甩了她一个耳光。
霍初语捂着脸,道:“你敢打我!”
兜兰道:“二姑娘如此僭越, 奴婢有何打不得?”
霍初语道:“你信不信, 我让哥杀了你!”
霍初宁一把将帘子掀开, 道:“成日打打杀杀的, 像什么样子。你猜,若是让杨惇知道你是什么人,他还会不会要你?”
霍初语吃了瘪,悻悻地住了口。
霍秉文道:“娘娘万莫动怒, 仔细气坏了身子。初语心里也是很敬重娘娘的, 今日一听说娘娘召见,便急急随着我来了。”
霍初宁看向霍初语,道:“哦?”
霍初语浅笑着道:“长姐嫁给了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不过还好, 杨公子温文尔雅, 又极有才学,我心中是很喜欢的, 只盼着将来与他举案齐眉便是了。”
霍初宁看着她,只觉妒火中烧,道:“还未恭喜你呢,觅得良缘。”
霍初语站起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长姐做不到的事,我轻轻松松便做到了,长姐可不要嫉妒我哦。”
霍初宁心头一窒,她倒没想到,霍初语竟会看破她的秘密。
她凛然看向霍初语,道:“你知道什么?”
霍初语道:“长姐的心思,我全知道。”
“你……”霍初宁望着她,眼底满是不信。
霍初语笑着替她理了理鬓边的那支凤头钗,道:“若非如此,我怎会求着父亲,给姐姐找这样一个好去处呢?姐姐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可争不过姐姐。”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手,看向霍秉文和霍夫人,道:“父亲、母亲,长姐累了,咱们回去吧。”
霍夫人笑笑,站起身来,道:“如此,便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霍秉文也站起身来,犹豫着看了霍初宁,道:“娘娘,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霍初宁道:“妹妹何时办定亲宴,到时候父亲可要告诉本宫。”
霍秉文点头道:“一定,一定。”
霍初宁看着他们走出去,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兜兰。”
兜兰赶忙走过来,道:“娘娘。”
霍初宁道:“去请赛班王子来,本宫有事找他。”
兜兰急道:“娘娘,梁大人好不容易才赶走了他,您这……”
话音未落,霍初宁冷厉的眼神便打断了她,道:“你方才扇霍初语那一耳光,本宫瞧着很是顺意。可是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本宫的决定。”
兜兰道:“是。”
霍初宁道:“还有,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少衡。”
兜兰叹了口气,道:“是。”
*
不同于永宁殿的冷寂,坤宁宫中倒是一团喜气。
皇后看着坐在下首的太子等人,道:“等郑承徽生下孩子,这位份倒可晋一晋了。”
太子笑着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郑儿跟在儿臣身边多年,给她承徽之位,也的确是委屈了她。”
杨妍坐在太子身侧,冷眼看着太子称赞旁的女子,淡淡道:“殿下放心,待郑承徽生下孩子,臣妾不会亏待她的。”
太子没想到她会开口,不觉看了她一眼。
皇后道:“太子妃温柔敦厚,是太子的福气。”
太子没说话,只喝着杯中的茶。
杨妍面上有些下不来台,连唇角的笑容都有些牵强。
菱歌走到她身边,笑着道:“七夕宫宴办得极好,皇后娘娘总是夸赞呢。”
杨妍的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道:“多谢母后。”
皇后笑着道:“太子妃做事得体,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的。本宫很满意。等过了这些日子,将身子调理调理,为太子生个嫡子。”
杨妍看了太子一眼,微红了脸,道:“是。”
太子倒是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似的。
郑儿坐在下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忖度着太子的脸色,见他没有答应,才略略安下心来。
皇后道:“这些日子杨惇可还有入宫来吗?”
太子来了兴致,道:“没有呢。儿臣催了他好几次,他总推拖着不肯来,说是身子不舒服。”
杨妍道:“臣妾听母亲说过,阿惇似的病了。”
“病了?”皇后放下了茶盏,道:“他刚定了亲事,怎么就病了?”
杨妍道:“臣妾也不知,听闻他自七夕宫宴之后,就病了。”
菱歌在一旁站着,本没觉得什么,可听到“七夕”两个字,心底又是一沉。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僵。
皇后道:“既然病了,便该去瞧瞧他的。”
她说着,看向菱歌,道:“菱歌,你替本宫去一趟吧。挑些礼物,一来庆祝他定亲,二来也看看他的身子如何了。”
太子听着,抬眸看向菱歌。
菱歌道:“是。”
太子道:“正好,孤也想去看看杨惇。令人何时去?孤与你一道去。”
菱歌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皇后。
郑儿面色有些微白,杨妍道:“臣妾也想去瞧瞧阿惇。”
皇后道:“那你们便一同去吧。”
菱歌道:“是。”
*
三日后的午后,太子、杨妍、菱歌便乘着马车,从皇宫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太子坐在杨妍身侧,与菱歌正是对面。
他全程都没看杨妍一眼,只和菱歌说话,道:“沈令人何时与陆大人定的亲?孤怎么都不知道?”
菱歌有些心虚,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儿时家中父母定下的,殿下自然不知。”
太子笑着道:“陆庭之的妻子可没那么好做啊。不过只要沈令人愿意,便定会顺遂的。”
菱歌没说话,只是浅浅笑着。
杨妍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只觉心里彻骨寒凉。
直到马车悠悠停在杨府门前,杨妍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她挪动着身子想要下车,才惊觉自己的手已冷得像冰了。
如今,可是三伏天。
外面热得厉害,蝉鸣不绝于耳,可杨妍却觉得冷得厉害。
杨敬和杨夫人早已在门口迎着了,他们四十多岁的年纪,头上两鬓斑白,却仍弓着身子,赔笑着和太子说话。
太子却极傲慢,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几句,又向他们介绍了菱歌,却一个字都没提到她。
杨妍只觉眼底酸涩得厉害,她走到太子近前,道:“殿下,这里日头毒,咱们进去吧。”
太子道:“也好。”
他看向菱歌,道:“令人可还要在此处再看看?”
菱歌道:“多谢殿下,奴婢随殿下一道进去就是。”
菱歌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次进入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还是不免百感交集。
她清楚地记得她在这府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回忆,可是现在,她必须忘记这一切,笑着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杨敬看着她略略有些迟疑,道:“令人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吗?”
菱歌笑着道:“杨阁老说笑了,奴婢只是觉得府上处处都很雅致,很是喜欢。”
杨敬笑着道:“既是喜欢,便请令人常来。”
菱歌浅笑着道:“多谢杨阁老,只是奴婢是否能出宫来,还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杨敬道:“令人说得是,倒是我糊涂了。”
菱歌望着他,也隐约察觉得到如今陛下对他的态度,从前杨敬何等风光傲慢,又如何会与她这个小小的奴婢说上这么许多呢?
杨妍道:“父亲,阿惇可在房中?殿下今日是专程来看他的。”
杨敬道:“在,在,臣这就带殿下去。”
杨妍道:“殿下,不若臣妾带着您去吧。”
太子看了杨敬一眼,道:“这……”
杨敬会意,道:“还是臣带殿下去吧。”
他说着,看向杨夫人,道:“你陪着妍儿和沈令人去吃些茶点吧。”
太子道:“沈令人带了母后的嘱托,不可不去的。至于夫人和太子妃,则请自便吧。”
杨妍面色微红,还未来得及开口,太子便带着菱歌一道走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走到杨妍面前,道:“走罢。”
杨妍红了眼眶,低声抽泣道:“母亲,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杨夫人也红了眼,宽慰道:“没事,没事。总有母亲在呢。”
杨夫人道:“听闻媚奴如今在陛下面前很是得脸,若当初你没有嫌恶她,也许如今她还能帮你父亲说说话。”
杨妍道:“她心术不正,就算早知今日,我也一样不会容她。”
杨夫人叹息道:“刚极易折,你就是书读得太多,被你父亲保护得太好。我听闻那郑承徽也有孕了,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杨妍道:“我就算是一辈子老死宫中,也做不出那些下作的事。”
杨夫人道:“你是不知道你父亲如今的处境,陛下日日责骂他,他实在是难啊!原本还有阿惇能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赏识,可他却病了。”
“阿惇到底如何了?”杨妍担忧道。
杨夫人摇摇头,道:“也不知他那日到底怎么了,自出了宫就浑浑噩噩的,像是丢了魂似的。”
杨妍担忧地朝着杨惇的房间看去,心思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灾祸
菱歌远远地跟在太子和杨敬身后, 他们翁婿二人面上看着倒算和谐,可背后却早已剑拔弩张。
这些日子她也听高潜说了不少,朝堂之上, 太子经营多年, 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却一直针对杨敬。从前杨敬春风得意时,太子就处处与他作对,如今,则是将杨敬一党的人按着打压了。
也许正因如此, 太子才不喜杨妍吧。
但他却一直与杨惇维持着很好的关系,大约也是因为杨惇孤洁, 一心只为百姓, 而不参与朝廷纷争的缘故。
菱歌正想着, 便见太子站定了脚步, 道:“沈令人,你同孤一道进去吧。”
菱歌道了声“是”,便走上前来。
杨敬正要进去,却听得太子道:“孤有些话想单独和子由说, 杨阁老请自便吧。”
杨敬道了声“是”, 又不觉看向菱歌,道:“不知沈令人是否随臣一道……”
“不必。”太子打断了他,径自带着菱歌走了进去,没有多解释一句话。
杨敬站在屋檐之下, 却觉如坠冰窖,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散了, 眼底也沉了下去,深得看不到底。
他在檐下站了片刻, 终于起身离开了。
太子眼眸阴沉,在杨敬离开檐下的那一刻,他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杨惇。
菱歌站在杨惇近前,担忧地望着他,却不敢开口。
杨惇在看向她的时候,眼底才有了一丝光彩,却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沉寂。
他床头放着那只琼花玉佩。
菱歌记得,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她送给他的。
“瑶”字正是琼花的意思。
没想到,他竟留到了现在。
太子远远地望着他们,道:“你们定有许多话说,孤先出去等着。”
“殿下!”菱歌唤他。
他却只是摆摆手,便大步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菱歌缓缓坐了下来,望着杨惇,却也是无言。
她伸出手去,从他枕边取过那只玉佩,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杨惇的眼眸闪了闪,抬眸看向她,道:“是。”
菱歌将玉佩重新放下,道:“我听闻你病了,所以来看看。”
她说着,将皇后让她带来的东西放在他床边,道:“这是皇后娘娘给你的,一来愿你早日康复,二来恭贺你觅得佳人。”
杨惇道:“终于有一天,你我之间也只剩这些话了。”
菱歌道:“人是会变的。”
杨惇道:“当年谢少保之事……是我父亲做的,对不对?”
菱歌没想到他会问这些,道:“你知道了?”
杨惇垂了眸,道:“我从前还幻想着能与你在一处,如今却再不敢想了。”
他想起那日情迷之时,霍初宁在他耳边说的话:“你还想着她吗?你父亲陷害了她父亲,她怎么可能再与你在一处?”
是啊,隔着血海深仇,又怎么可能?
他本不信霍初宁的话,他本以为当年他父亲发动“夺门之变”,只是因为一腔赤诚……
因着霍初宁告诉他,他才去查证了当年之事,才发现他素来敬重的父亲不过是个投机者、野心家,是一个出卖挚友,背叛忠义的人。
他没有勇气去质问他的父亲,除了消沉,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前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如今却知道,就算他当时将他所有后悔的事都做了,也无济于事。这件事,从一开头就错了,再无回转余地。
到底是,覆水难收……
他绝望道:“对不住……”
菱歌苦笑着道:“我以为,所有的对不住,你那天夜里都说尽了。”
杨惇苦涩地看向她,道:“我不会参与你与我父亲之间的事,亦不会求你放过他,我只望你能好自珍重。至于定亲之事,我安享了这么多年太平,我也该为杨家做些事了。你不要怪我……”
“好。”菱歌淡然的面容终于有了一道裂痕,她微红了双眼,道:“也盼着你能平安顺遂。”
他低头笑笑,唇角有些干涸。
他将那玉佩拾起来,道:“这个……我可还能留着?”
菱歌点点头,又道:“若是你将来娶了亲觉得不方便,扔了也就是了。”
杨惇道:“好。”
他答应着,却攥得那玉佩更紧,缓缓闭上了眼睛。
菱歌最后望了他一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太子见她出来,略略有些诧异,道:“聊好了?”
菱歌道:“奴婢本也不便和杨公子多言,只交待完皇后娘娘的话便是了。殿下请进去吧。”
太子道:“子由想见的人也不是孤,孤就不多言了。”
他说完,侧目看向她,道:“孤以为,你会有很多话对他说。”
菱歌浅笑道:“怎会?”
太子垂了眸,许久,突然开口,道:“阿瑶,你以为孤会认不出你么?”
菱歌道:“我知道殿下早已认出了我,我只想恳求殿下,就假装现在这样,就很好。”
太子点点头,道:“孤以为,你心里还有子由。”
菱歌道:“没有了。”
太子看向她,半晌终于释然一笑,道:“孤明白了。”
菱歌浅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殿下今日陪我前来,让我有机会和杨公子单独说一些事。”
太子笑笑,正色道:“当初孤像狗一样被弃在深宫,连最低等的奴才也敢给孤脸色看,那时候,只有襄王哥哥护着孤,只有你把孤当成殿下,当成朋友。也只有谢少保,把孤当成学生,悉心教导。这些事,孤不会忘。”
菱歌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有朝一日,殿下继承大统,可以为我父亲平反吗?”
太子看向她,眼中无比认真郑重,道:“当然。”
他看向远方,道:“孤对于这些权势、利益根本没有兴趣,要不然,你以为孤为何肯做这个太子?”
菱歌朝着他跪下来,叩首道:“多谢殿下!”
太子赶忙扶了她起身,遗憾道:“父皇犯的错,理应由孤来弥补。只是可惜,孤救不活你的家人,也还不了襄王哥哥的情义了。”
菱歌望着他,也觉心痛。
比起朱千屹来,自然是朱灵封更有治国之才,比起当今的陛下,也自然是景泰帝更得民心。可一场“夺门之变”,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打乱了。
每个人都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却又无可奈何。
太子和菱歌缓缓向外走去,因着坦诚了心事,这段路他们虽然无言,却并不觉得如何悠长。
杨敬、杨夫人和杨妍得了消息,便已等候在了门外。
杨妍妆容精致,像是方才刚补过,可太子从始至终却没看她一眼。
菱歌望着杨妍眼底的落寞,也觉心酸。
*
转眼便到了杨惇与霍初语定亲的日子。
一大早,坤宁宫中便已忙做了一团,与太子大婚时比也差不多了。
倚霜一边为皇后梳头,一边向着菱歌道:“送去杨府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菱歌道:“姑姑放心,都已安置妥当了。”
倚霜道:“今日可出不得半点岔子的。说到底,杨府和陛下、娘娘也是姻亲,杨阁老又是陛下倚重的大臣,霍大人也是一样。再加上宁贵妃的关系,陛下今日要亲自前去,又带着宁贵妃、太子、太子妃等人,咱们坤宁宫的礼数可千万不能落人话柄。”
菱歌道:“奴婢省得的。”
她说着,将一身丁香色十样锦妆衣裳取了出来,又细细熨烫了,方侍候皇后穿上。
皇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着道:“这衣裳好多年了,本宫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倒上身了。”
菱歌浅笑着道:“娘娘穿上这个,今日一定艳压群芳。”
皇后道:“还要什么艳压群芳呢?只不落人之后也就罢了。你今日可要打扮得好看些,本宫听闻今日庭之也会去呢。”
菱歌微红了脸,道:“是。”
皇后笑笑,道:“是了,你定然是早知道的了。”
倚霜道:“娘娘,淳妃那边来问,她今日是否可以不去了?”
皇后蹙了蹙眉,道:“算算日子,她也快生了吧?”
倚霜道:“就是这两日了。”
皇后道:“那还去什么?左右安心养着就是了。”
倚霜道:“是。淳妃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事事都以娘娘为先,连这样的事也要娘娘准了才肯做。”
皇后道:“她一个异族人,在这里安身立命本就艰难,如此,也算是懂得明哲保身了。她那个弟弟……可回去了?”
倚霜道:“还没有呢。奴婢忖度着他的样子,像是还要住一段日子,大约要等淳妃生产了才肯走也未可知。”
皇后点点头,道:“左右陛下没发话,就由他住着吧。”
正说着,便见宝庆公主走了进来,道:“皇嫂可准备好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菱歌,不觉面色微沉,却也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菱歌见状,便道:“娘娘,奴婢再去点点今日要带的东西。”
皇后道:“去吧。”
见菱歌走了,皇后才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冒冒失失的。”
宝庆公主道:“我冒失不冒失有什么要紧?反正庭之心里也没我。”
皇后笑着道:“你啊……庭之不要你,你就不嫁人了吗?今日定有许多青年才俊要来,万一有你中意的,你不把自己收拾齐整妥当怎么成呢?”
宝庆公主低着头,道:“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庭之一个人,如今逼着自己忘记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明白。”
“皇嫂一辈子只有皇兄一个人,如何会明白呢?”宝庆公主不信。
皇后苦涩地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只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灾祸(二)
菱歌随着陛下、皇后、太子等人到杨府的时候, 霍初宁和太子妃杨妍已到了许久了。
杨敬和杨夫人笑着迎了出来,杨惇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色。他着了一身红衣, 却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没有半分喜气,反而寥落得紧。
陛下笑着招揽他过来,道:“霍家二姑娘朕是见过的,样貌周正,人也活泼, 正是良配。”
杨惇恭顺道:“是。”
陛下看出了他的不愿,不觉看向杨敬, 道:“霍家的人怎么还没来?”
杨敬道:“许是还未到时辰, 好事多磨嘛。”
陛下笑着道:“也是, 此事急不得的。”
霍初宁袅袅走了过来, 攀在陛下身边,道:“陛下,臣妾不算霍家的人吗?”
媚奴跟在陛下身后,笑着道:“娘娘是陛下的人。”
霍初宁眼波婉转, 道:“倒是臣妾错了。”
众人说着话, 杨妍也走了过来,她在太子面前站定,行礼道:“殿下。”
太子无可无不可地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杨妍道:“是。”
言罢, 她便垂着眸走到太子身后, 一言不发。
杨夫人瞧着她的模样, 只觉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杨敬朝着杨夫人使了个眼色, 她才赶忙回过神来,笑着道:“皇后娘娘,不若随着臣妇先进去歇着吧,如今秋风起了,正是吃姜茶的时候。”
杨妍道:“母亲专门准备了新鲜的螃蟹,做了蟹壳酥呢。”
皇后笑着道:“这正是本宫喜欢的,杨夫人有心了。”
杨夫人笑笑,道:“臣妇如今精力不济,这定亲宴大多是太子妃帮臣妇准备的。”
众人听着,都不觉看向四周,这府中安排得极妥当,奴婢们各有分工,却又各得其所。府中布置得也得体,红绸、红毯、红灯笼一样都不少,却又不显得繁缛,反而衬得这宅子都生动了许多。
皇后赞叹道:“太子妃一贯贤淑,也是夫人教育得好。”
杨妍脸颊微红,在她抬眸的一瞬间,正对上太子的眼睛,他微眯着眼,眼底说不清是探究还是迟疑,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便垂了眸,好像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大概只是幻觉吧……
杨妍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居然会以为他在看她。
*
菱歌随着皇后等女眷一道入了后宅,这才发现苏纨、宋文清和陆盈盈也在。
陆盈盈也不管皇后等人在此,便急急走了过来,道:“表姐!”
菱歌笑着道:“家中上下可都来了?”
陆盈盈道:“我娘和三叔母来了,二哥、三哥他们在前厅。”
菱歌点点头,道:“甚好。”
陆盈盈低声道:“我倒觉得不怎么好。你不知道,二哥现在都变得不像他了,也不知怎么了,日日巴结着霍秉文,和霍时倒比和我们还亲近。”
菱歌思忖道:“霍大人是他的上司,他与他走得近些也是有的。”
陆盈盈叹息道:“升官发财有什么好的,若是违了本心,便是给我做皇帝我都不做。”
菱歌赶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贵人们在这里,可不许胡说。”
陆盈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她,才松了口气。
菱歌送陆盈盈走回苏纨身边,笑着道:“二舅母若是为盈盈相看亲事,也不必盯着什么官宦人家找,倒不如找一家富贵锦绣的。”
苏纨会意道:“我也是如此想,盈盈被我和她父亲宠坏了,说话都不过脑子,只怕要惹出祸事来。”
陆盈盈道:“那些有钱的大老粗我可看不上。”
苏纨笑着道:“看不上便在家中多留几年,我和你父亲还不舍得你嫁到人家去服侍公婆呢。”
宋文清道:“姐姐如此说,可不又提起我的伤心事了。”
苏纨抚了抚她的背,道:“一人一个造化,也是雅芙那孩子命数如此。”
宋文清道:“是啊。”
*
众人等了许多时候,也不见有人来请她们去开席。
霍初宁有些焦急,道:“夫人,可是本宫的父母、妹妹还没来吗?”
杨夫人赶忙着人去问,道:“娘娘稍安,许是霍家上下有事耽误了的缘故。”
皇后面上有些不悦,道:“宁贵妃,这定亲的时辰可是请了人算好的,若是误了,只怕不吉呢。”
霍初宁瞥了杨夫人一眼,赔笑道:“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如今的霍夫人从前可是我父亲的妾室,奴婢出身而已。这奴婢能懂什么礼数呢?”
杨夫人听着,面色不觉一沉,她虽知道有这么一遭,却没想到霍初宁会当着众人的面点破此事。
他们之所以会同意霍初语做他们杨家的儿媳妇,也是看中她嫡女的身份,如今被霍初宁这样一说,她这嫡女的身份便掺了水份,也不知旁人会怎么看他们杨家了。
皇后冷笑道:“宁贵妃还真是大义灭亲呢。”
霍初宁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杨夫人脸上挂不住,赶忙又差人去问。
皇后道:“也别坐着了,咱们也去前头看看吧。”
杨夫人道:“是。”
众人也就都站起身来,随着皇后一道朝着前头走去。
*
前面已乱作了一团,杨敬铁青着脸色,道:“再去请!我就不信,陛下在这里,霍秉文还敢拿乔成这样!”
杨夫人赶忙朝着他使眼色,可到底还是被皇后听见了。
皇后走到杨敬身边,道:“怎么回事?”
杨敬恭敬道:“这里风大,娘娘快进去歇着吧。”
皇后看向倚霜,道:“你亲自去请,本宫倒要看看,霍秉文是不是当真那么大胆。”
倚霜道:“是。”
陛下等人听得外面吵嚷,也走了出来,道:“霍秉文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皇后斜睨着霍初宁的神色,道:“安知霍家如此,不是恃宠而骄的缘故。”
霍初宁难得的没有多言,只怯声道:“臣妾也不知父亲和母亲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霍秉文、霍夫人、霍时并着陆庭之、梁少衡等人一道走了进来。
陛下看着他们,道:“今日这人来得倒齐整。”
霍秉文满头大汗,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跪倒在陛下面前,道:“陛下,臣有罪啊!”
陛下扶了他起身,道:“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霍秉文还未开口,霍夫人已哭得不能自已。
杨敬沉了脸色,道:“霍大人,若是二姑娘不喜这门亲事,今日退亲便是了。没得如此折辱杨某!”
霍秉文道:“杨阁老,我哪里敢折辱您呢?再者说,这门亲事是求都求不来的,哪里有悔婚的道理?实在是……”
菱歌看向陆庭之,只见他面色微沉,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菱歌会意,便只低了眉,一言不发。
这一切尽收在陆辰安眼底,他死死攥紧了手指,走到霍时身侧,道:“霍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霍时冷着脸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杨惇站在杨敬等人身后,道:“霍大人若有难处,大可悔婚,不必顾虑我。”
霍夫人低低抽泣着,宋雅芙站在霍夫人身边,轻声安慰着她,可霍夫人却全然不理她,只顾自己哭。
霍秉文只觉心烦意乱,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敬冷脸道:“霍大人是要我们杨家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霍秉文面露难色,道:“实在是……”
陛下不耐烦道:“霍秉文,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想欺君吗?”
霍秉文赶忙跪下,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就算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啊!”
皇后道:“霍大人,你若再不肯说,便没人能保得住你。”
霍秉文无奈道:“是初语那孩子,她……她不见了啊!”
霍夫人听着,终于一口气松懈下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陛下道:“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霍秉文道:“昨日初语说想去街上采买些东西,早起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臣自知事关重大,便派了府中上下一道出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臣实在没办法,便求了陆大人和梁厂公帮臣,可还是……”
陛下冷声道:“不过是个丫头,怎么可能锦衣卫和东厂都找不到?”
霍秉文道:“这……”
陆庭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背后定有隐情,绝不会是霍二姑娘走失这么简单。”
“庭之,你这是何意?”陛下问道。
陆庭之道:“臣命锦衣卫将整个京城都搜遍了也未能找到霍二姑娘的踪迹,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
“要么是她出了城,要么是……她在皇宫之中。”
陛下眯着眼睛,道:“你是说,她是被人掳走的?”
陆庭之道:“是。”
霍秉文道:“陛下,臣女虽被臣宠坏了,可她绝不会自己出城的。”
陛下沉吟着没有开口,杨敬和杨夫人脸上已有了不耐之色。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一夜未归,谁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而他们杨家的儿媳妇,绝不能有半点瑕疵。
“去找,再去找!”陛下道:“朕就不信,好端端一个人当真会消失了!”
“是!”陆庭之和梁少衡应道。
灾祸(三)
陆庭之、梁少衡、霍时皆吩咐了人出去, 连杨家和霍家也派了家奴去找。
众人都没了方才的兴致,皆坐在前厅之中,闷闷地不说话。
陛下一手叩着案几, 一下一下地敲着, 人们的心思也随着这声音沉了下去。刚开始还听得到霍夫人的哭声,到了最后,她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霍初宁坐在霍夫人身边,淡淡道:“若非你们平日太纵着初语,她也不会闯下这样的祸事来。”
霍夫人见陛下、皇后都在, 自然不敢回嘴,只能应着。
菱歌一边侍奉着陛下、皇后吃茶, 一边注意着陆庭之的反应, 他坐在陛下身侧, 眼底如同深潭, 让人看不清楚。
等到晌午时分,杨敬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看向陛下, 道:“陛下, 您今日在这里,不若做个见证,这桩婚事臣看还是算了吧!”
霍秉文急道:“杨阁老,人还未找到, 现在就提退婚之事, 是否操之过急了?”
杨敬道:“霍大人, 这是天意啊!天意难违!”
杨夫人也道:“是啊。”
霍夫人哭红了眼睛,道:“杨阁老、杨夫人, 什么天意?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杨家嫌弃我女儿?”
杨夫人道:“霍夫人,您这是怎么说话的?连体面都不顾了么?”
霍夫人道:“你都不要我女儿了,我还顾什么体面?”
宋雅芙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扶住霍夫人,蹙眉道:“娘,您少说几句。”
霍夫人一把推开她,道:“你个作死的妇人,与我们自然不是一条心!你不心疼初语,我心疼!”
宋雅芙坐在地上,强忍着手上的痛道:“娘……”
霍时看也不看她,只走到霍夫人身边,道:“娘,她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宋雅芙忍着痛站起身来,走到霍夫人面前,正要扶她,却被霍时一把推开了。
宋雅芙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菱歌却扶住了她,低声道:“没事吧?”
宋雅芙没有回答,可是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避过头去,故意不去看菱歌。
菱歌见她手指在流血,便道:“陛下、皇后娘娘,奴婢带霍家少夫人去包扎。”
霍夫人有些没脸,道:“不过是小伤,也值得这样。”
皇后道:“霍夫人,菱歌是本宫的人,你若有什么不满,对着本宫说就是了。”
霍秉文赶忙拉着霍夫人跪下来,道:“娘娘恕罪!”
陛下不耐烦道:“都起来!退婚之事等寻到了霍初语再提也不迟。左右是你们两家的事,朕不管。”
皇后听着,面色不觉有些青白。陛下如此护着霍家,左不过是为了霍初宁罢了。
杨敬见状,也不敢再多言,只道:“是。”
杨惇道:“陛下,臣有一言。”
陛下难得见杨惇肯开口,道:“说。”
杨惇淡淡扫过霍夫人的脸,道:“臣于天意之言本不在意,只想着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便没有开口。可是现在,臣见霍夫人如此,只觉她并非臣心中娘亲该有的模样,实在不能侍奉。还请陛下做主,准臣退亲!”
霍夫人脸色煞白,道:“杨公子,我……”
霍秉文恨道:“还不住口!”
皇后道:“霍夫人私德有亏,对待自家儿媳如此霸道跋扈,实在不配为人母。霍秉文,你是一家之主,也该约束着她。她从前虽为妾室,可到底如今做了当家主母,若是再如此行事,只怕会被人瞧不起。”
霍秉文躬身道:“是。”
霍初宁冷冷地看着他们,只觉心中快意。
陛下见状,便道:“如此,这门亲事便算了罢!”
霍夫人瘫软在地上,连哭都忘了,手足无措地看着霍秉文,道:“老爷,老爷……”
霍秉文啐道:“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还不快过来!”
*
菱歌将宋雅芙带到一边,替她处理着伤口。
苏纨、宋文清、陆盈盈等人也急急走了过来,宋文清道:“雅芙,他们平日里也是这么欺负你的?”
宋雅芙没说话,只死死咬着唇。
陆盈盈道:“当着陛下的面都敢这样,平日里还不知如何折辱雅芙表姐呢。”
众人说着,宋九安才缓缓走了过来,斥责道:“你这孩子,好端端地去触霍夫人的霉头,可不是要为人家厌弃!”
宋雅芙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
宋九安道:“你瞪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我错了?”
宋文清道:“兄长,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如今是雅芙受了委屈,连陛下、皇后都向着雅芙,你怎么还向着外人了?”
宋九安道:“什么我向着外人?她得罪了婆母,受罪的还不是她自己?”
宋雅芙再也忍不住,道:“夫君是父亲替我选的,婆母也是父亲替我选的,我在霍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父亲可有想过?”
宋九安赶忙伸出手来比了个“嘘”的手势,道:“霍大人还在这里,你不要命了!”
宋雅芙绝望地避过头去,道:“姑母,这就是我的父亲。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宋文清心疼地拥住她,道:“我可怜的孩子啊。”
宋雅芙眼泪还没擦干,便见霍家的奴婢走了过来,道:“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呢。”
她说着,瞥了瞥宋文清等人,道:“您这样,旁人还以为咱们霍家亏待了您呢。”
宋雅芙擦了擦眼泪,道:“就来了。”
陆盈盈却一下子挡在她身前,指着那奴婢道:“凭你什么东西,也敢对你们少夫人冷嘲热讽的!”
那奴婢道:“奴婢是霍夫人的人,在府中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少夫人是小辈,奴婢还不能说几句吗?”
“你……”陆盈盈回头看向宋雅芙,道:“表姐,我们和离,再不受这委屈了!”
那奴婢笑着道:“陆姑娘可想好了,和离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您说来吓唬奴婢也就算了,若是让我们少爷当了真,少夫人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陆盈盈被她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你们少爷还敢动手不成?我哥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她声音一大,众人都忍不住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苏纨赶忙去拽陆盈盈,可她正在气头上,自然不肯退让。
菱歌眼看着事情要闹大,便走了过去,护在陆盈盈身前,道:“这位嬷嬷,盈盈再如何也是陆家的嫡女,是主子。你再如何劳苦功高,也是霍家的奴婢,这天下再没有奴婢顶主子的嘴的道理。你这样咄咄逼人,是想被发卖了吗?”
那奴婢知道菱歌在皇后面前得脸,便也不敢回嘴,只道:“奴婢是请不动少夫人的了,还是请夫人亲自来请吧。”
言罢,便转身走了。
宋九安道:“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哇!”
他看向陆盈盈,道:“盈盈,你可害惨了你表姐啊!”
宋文清道:“依着我看,害惨了雅芙的可不是盈盈,是兄长你啊!”
宋雅芙见众人僵持不下,便站起身来,道:“姑母、菱歌、盈盈,你们待我的好我都明白,可事已至此,我还是先回去了。”
宋九安道:“你这是何意?我待你不好?”
宋雅芙没说话,只低着头朝前走去。
菱歌道:“我随你一道去吧。”
宋雅芙看向菱歌,微微地点了点头。
菱歌跟在她身侧,静静地望着她一步步走向霍时,只觉心痛。
她初见宋雅芙时,她是何等明媚的女子,如今却被婚姻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霍时见她回来,已沉了脸色,霍夫人更是道:“你害了你二妹的婚姻,别以为你能得意!”
宋雅芙低着头,道:“我没有。”
霍夫人一把攥住她的衣袖,道:“你还敢说?”
菱歌走上前来,一把握住霍夫人的手,道:“霍夫人,陛下和皇后娘娘刚才说过的话,夫人便浑忘了么?”
霍夫人道:“我当是谁在为宋氏撑腰呢,原是沈令人。令人从前便跟着宁贵妃与我们不对付,如今就算去了皇后娘娘身边,还这么爱多管闲事呢。”
菱歌浅浅一笑,道:“这个闲事,奴婢管定了。”
霍夫人神色一凛,道:“你不过是个奴婢,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菱歌道:“据我所知,夫人身上也没什么诰命,说到底只是普通妇人,奴婢再如何低贱,也是陛下亲封的正三品女官,方才夫人的话,应该奴婢对夫人说吧?”
霍秉文注意到这边,赶忙走过来,道:“令人别生气,臣这就回去管教她,决不让她再如此了。”
“是该好好管教。”菱歌道:“若是少夫人再受什么委屈,霍大人就别怪奴婢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多言了。”
“是,是……”霍秉文应道。
霍时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父亲!”
菱歌抬头迎着他的目光,道:“霍指挥使说说,陛下亲封的女官是什么东西?若是霍指挥使不知,要不要去陛下面前问问?”
“你信不信……”
话音未落,便见陆庭之走了过来,护在菱歌身前,道:“霍时,本官道想听听,你是如何威胁本官的未婚妻子的?”
霍时敛了神色,道:“大人。”
陆庭之看向菱歌,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
陆庭之看向霍秉文和霍时,道:“若被本官发现谁敢对菱歌不敬,就别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
霍秉文赔笑道:“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正说着,便见周临风走了进来,他走到陆庭之身边,道:“大人,霍初语找到了。”
灾祸(四)
“你再说一次, 霍初语在哪里?”陛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临风。
“在……皇宫之中。”周临风有些不安地看向陆庭之,见他微微颔首, 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 连皇后都有些坐不住,焦急道:“陛下,这怎么可能呢?”
陛下沉了脸色,道:“在哪个宫里找到的?”
周临风迟疑道:“这……”
陆庭之道:“照实说。”
周临风道:“是!”
周临风这才禀道:“奇华殿。”
霍秉文再忍不住,道:“陛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陛下没回答,只站起身来, 道:“起驾, 回宫!”
高潜大声道:“起驾, 回宫!”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 恭敬地行了礼。
菱歌、陆庭之等人则随着陛下、皇后等人一道回了宫。
*
奇华殿。
淳妃挺着肚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霍初语身侧,哭着道:“陛下,臣妾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若不是锦衣卫搜到了宫里来, 臣妾都不知道霍家二姑娘就在臣妾宫中。”
陛下阴沉着脸色, 默然望着霍初语。
她瘫坐在地上,神色凄惶迷离,一言不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霍初宁俯身陪在她身边, 道:“陛下, 臣妾的妹妹虽骄纵些, 却并无大错。臣妾实在不知,淳妃为何会这样对她!害她丢了名节, 失了婚事!淳妃,你这是要她的命啊!”
淳妃百口莫辩,道:“姐姐,你信我,不是我!”
“我如何信你?”霍初宁红着眼睛,道:“就算平日里你对我有诸多不满,也不该对我妹妹下手啊!”
淳妃看向陛下和皇后,道:“陛下、皇后娘娘,您们是知道臣妾的为人的啊!臣妾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霍初语衣衫不整,头上的发髻也散乱得厉害,迷惘地攥着霍初宁的手。
霍初宁道:“二妹,你自己说,到底是谁害了你?是谁把你带到宫里来的?”
霍初语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流泪,半晌,方摇着头道:“长姐,我说了我不要的,我说了的!”
霍初宁擦着她眼角的泪,道:“长姐不怪你,不怪你……”
陛下看着她们三人,只觉心中烦腻得紧,便看向陆庭之,道:“庭之,你说,可查出什么了?”
陆庭之道:“回陛下,方才在关霍二姑娘的柴房中,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将一颗珠子递给高潜。
高潜呈到陛下面前,低声道:“陛下,这东西瞧着倒像是瓦剌特有的饰品。”
陛下一把将那饰品扔在淳妃脚边,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淳妃哆哆嗦嗦地捧起那珠子,道:“这……这……”
话还没说完,赛班就大步冲了进来,道:“这东西是我的!姐姐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别怪她。”
淳妃方才还能勉强稳住的情绪顿时崩溃了,哭着护在他身前,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赛班看向霍初宁,她却并没有看他,仿佛他只是空气一般。
赛班忍不住道:“陛下,此事的确是我做的,可是,是宁贵妃让我这么做的!”
“什么?”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人也都齐齐看向霍初宁,连梁少衡的眼中也带了一抹不忍的探究。
霍初宁款款抬眸,道:“赛班王子,你若要脱罪也该聪明些,你以为你将此事赖在本宫身上,陛下便会信你吗?”
霍初语犹豫着放开了紧紧攥着霍初宁的手,霍秉文站在一旁,左右为难,道:“这……”
霍初宁捂着胸口,道:“本宫与你素无接触,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什么?再者说,初语是本宫的妹妹,本宫怎么会害她?”
赛班跪下来,道:“陛下,我之所以会听宁贵妃的话,是因为……是因为……”
霍初宁冷声道:“是因为什么?王子可要想清楚了。这里是陛下面前,说错了话,是要杀头的!到时候,连淳妃也要受你连累!”
淳妃痛苦地捂着肚子,道:“陛下,赛班他不懂事,可他心思单纯,绝不会做坏事的。陛下,他定是被人教唆的……”
霍初宁道:“淳妃说的人是本宫吗?他不会做坏事?他都敢欺侮初语,这也是本宫教唆的?”
“长姐!你别说了,别说了……”霍初语哭着,捂紧了自己的身子,她低着头,只不住地说着:“别说了……”
霍初宁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道:“陛下,赛班欺负了臣妾的妹妹,要严惩啊!”
赛班恨道:“宁贵妃,明明是你……”
陛下怒道:“还不住口!你已然犯下大错,若再胡乱攀扯嫔妃,便是你姐姐也保不住你!”
皇后道:“陛下,此事还有待商榷……”
“来人啊!”陛下打断了她。
淳妃扑到陛下脚边,道:“陛下,赛班这孩子不懂事,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次……”
霍初宁道:“他不懂事?我妹妹呢?陛下饶了他,我妹妹怎么办?”
菱歌站在皇后身边,冷眼看着霍初宁,只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素来不喜欢霍初语,怎么可能为了她据理力争到如此地步?
霍初宁咄咄逼人地看着淳妃,道:“淳妃,我对你这样好,连陛下钦赐的红珊瑚手串都肯送给你,却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你……”
“啊!”话音未落,淳妃便痛苦地倒了下去。
霍初宁大惊失色,紧紧靠在陛下身边,道:“陛下,臣妾害怕……”
陛下却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她的手,一把抱起淳妃,道:“你怎么了?”
淳妃捂着肚子,道:“陛下,臣妾肚子好痛。”
“来人啊!”陛下冲着高潜道:“快去请太医!”
高潜道了声“是”,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赛班赶忙跪到淳妃身边,道:“姐姐,你别生气……”
淳妃苦笑道:“傻孩子,我是要生了,不是气的。”
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皇后扶着菱歌的手站起身来,道:“快把她抬到床上去!”
众人听着,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将淳妃抬走了。
陛下焦急地望着淳妃离开去方向,皇后走到他身边,道:“陛下别担心,女人总有这一遭的。”
陛下点点头,道:“知道了。”
霍初宁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眸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陛下和皇后一道相携着去看淳妃了,连带着菱歌、倚霜等人也走了出去。
*
霍初语瘫坐在大殿的角落里,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经此一事,她便如同破布一般,被彻底丢弃遗忘了。
霍秉文顾不得她,只走到霍初宁面前,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霍初宁淡淡道:“陛下如今急着等淳妃生孩子,哪里有空管
铱驊
二妹的事?父亲若是有心,还是将二妹带回去吧,免得让陛下心烦。至于旁的事,总要等淳妃生完了孩子,我再去和陛下提一提了。”
霍秉文道:“臣方才瞧着陛下的样子,似乎对此事很不耐烦……”
霍初宁冷笑道:“怎么?父亲不相信本宫?无论如何,不是还有媚奴么?到时候,她也会想法子帮着本宫的。”
霍秉文摇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希望,娘娘不要因为初语的事触怒了陛下。若实在不然,此事不提也就罢了。”
霍初宁像是第一次认识霍秉文似的,仔细打量着他,道:“父亲的话,还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呢。”
霍秉文赔笑道:“娘娘说得哪里话?臣也是惦念娘娘在宫中的处境罢了。”
霍初宁淡淡道:“你放心,就算淳妃生出个儿子来,也不能把本宫如何。”
她说着,居高临下地睨着霍初语,道:“既然父亲也觉得她没用了,便让本宫想法子,给她找个好去处吧。”
霍秉文道:“是,是。”
他应着,转过身去走到霍初语身边,半拖半拽地将她带走了。
霍初语挣扎道:“父亲,定是霍初宁害了我,一定是她指使……”
话还没说完,霍秉文便捂住了她的嘴,道:“说什么疯话!还不快随我回去!”
他们二人路过霍初宁身边的时候,霍初宁的眼底闪过一丝凉薄的笑来,像是胜利者在审视自己的手下败将。
霍初语被她的目光刺痛,越发用力地挣扎起来,连眼睛都发了红,可到底还是被霍秉文带走了。
*
做完这些事,霍初宁只觉心情大好,她整理了心情,见天色将晚,才朝着产房的放心走去。
里面已然乱作了一团,太医、稳婆、宫女夹杂着淳妃的叫声,直冲着人的天灵盖。
陛下站在不远处,倒是皇后陪在淳妃身侧,温言安慰着她。
霍初宁走到陛下身边,娇声道:“陛下,臣妾在这里守着淳妃妹妹就是。陛下累了一日,不若早些回去歇着吧。”
陛下看向她,道:“你不怪她了?”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她为陛下生儿育女,臣妾爱她护她还来不及呢。此事说到底是赛班的不是,陛下将他关起来,狠狠惩处便是了。”
皇后幽幽看着她,道:“宁贵妃倒是个懂事的。”
宁贵妃道:“娘娘谬赞了。”
陛下道:“如此,便依你所言吧。”
宁贵妃道:“是。”
陛下说着,看向皇后,道:“这里怕是还有些时候,你身子不好,连午膳都没用,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皇后有些犹豫,陛下又劝了她几句,她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皇后看向倚霜和菱歌,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本宫。多晚都使得。”
倚霜和菱歌答应道:“是。”
陨灭
陛下和皇后离开了, 只剩下霍初宁坐在暖阁中,不时差人去问问淳妃的消息。
她歪着身子坐着,不时用些茶点, 好不悠闲。
太子妃杨妍等人先后来过, 都被她打发走了。
倚霜站在门外,瞧着她的样子,颇有些瞧不过眼,道:“淳妃可是在里面生孩子,宁贵妃这样子算什么?陛下当真是被她迷惑了, 竟相信她会安安分分地守在这里……”
菱歌打断了她,道:“姑姑若是累了, 便先回坤宁宫去罢, 左右有奴婢在这里呢。”
倚霜叹了口气, 道:“我也只是心疼淳妃, 动了胎气早产可不是玩的。”
菱歌安慰道:“是啊,左右有张太医在,定不会出岔子的。”
倚霜道:“你没经过这些,自然不知道生孩子的凶险。我瞧着淳妃流了那么多血, 只怕……”
她没再说下去, 只道:“等此事了了,让司药司的潘司药多照应着淳妃些,用些补气血的药罢。”
菱歌点点头,道:“是。”
正说着, 便见陆庭之走了过来, 他似是刚从乾清宫出来, 身上还隐约带着乾清宫中的龙涎香气。
倚霜见状,便走开了。
菱歌走到陆庭之身前, 道:“你怎么来了?”
陆庭之道:“快日落了,我该出宫去了。”
菱歌点点头,道:“今日你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陆庭之浅浅一笑,道:“你不留我?”
菱歌道:“淳妃娘娘还未生产,我如何留你呢?”
陆庭之道:“明日。”
“什么?”菱歌抬眸望向他。
“明日晚些,我来寻你。”他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菱歌笑着道:“没有。”
陆庭之道:“我倒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菱歌微红了脸,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将那枚玉佩放在她的掌心。
菱歌会意,道:“有消息了?”
陆庭之点点头,道:“这里不便多言,明日再说。”
菱歌道:“好。”
她说着,又觉不够,便补充道:“我等你。”
陆庭之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才像话。”
他的气息温热,在触碰到她耳垂的一霎那,她的耳朵便如云霞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陆庭之刚走,只听“砰”的一声,张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道:“沈令人!快!快去禀过陛下和皇后娘娘!”
菱歌神色一凛,心跳如同擂鼓,道:“出什么事了?”
张太医摇着头,道:“淳妃,淳妃娘娘怕是不好了!”
“什么!”菱歌再顾不得什么,急急走了出去。
霍初宁在暖阁内也听见了消息,她披了件薄衫便走了出来,道:“张太医,你方才说什么?”
张太医恭敬道:“回贵妃娘娘,淳妃娘娘她血崩了……怕是,怕是……”
霍初宁上前一步,急道:“那孩子呢?”
张太医道:“孩子也怕是……”
霍初宁脚下有些虚浮,她向后退了几步,还好兜兰上前扶住了她。
兜兰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霍初宁道:“没事,没事……”
她勾了勾唇,又转而流下泪来,道:“快带本宫进去瞧瞧淳妃。”
张太医忙道:“是。”
*
霍初宁踏进产房,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得胃里直犯恶心,她强忍着,用帕子轻轻捂住口鼻,走到床边。
淳妃的脸白得像纸,半点血色也没有,她微微睁着眼睛,道:“娘娘……”
霍初宁在她床边坐下来,道:“淳妃,你从入宫起便向着坤宁宫那位,不肯与本宫交好,到了如今的地步,还与本宫如此生分,这是为什么呢?”
淳妃没说话,只是唇微微开合着,眼角不住地落下泪来。
霍初宁道:“本宫原本很羡慕你,羡慕你不费气力便得到了陛下的喜欢,羡慕你不必面对后宫中那些纷争,更羡慕你能有个孩子。可是现在,你看看你,本宫还能羡慕你什么呢?不羡慕,也就不会恨了。”
淳妃看向她,道:“娘娘,霍二姑娘的事,不是赛班做的,对不对?”
霍初宁道:“当然是他做的,不是他,初语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淳妃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精神顿时便萎靡了下去,道:“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最清楚。没有人的教唆,他不会做的。”
霍初宁轻笑道:“怎么?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淳妃妹妹却像临死前还套出本宫的话,在陛下面前告本宫的状吗?”
淳妃摇摇头,喘息着道:“臣妾不敢……我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娘娘的对手了。我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娘娘能饶赛班一条命。”
霍初宁眯了眯眼睛,冷笑道:“饶了他?谁饶了本宫呢?”
话还没说完,便见门外的珠帘被掀了开来。
陛下快步走了进来,道:“淳妃,你怎么样?”
霍初宁让出一个位置来,抽泣道:“太医说,淳妃妹妹怕是……”
陛下握住淳妃的手,痛惜道:“你受苦了……”
淳妃惨白的脸挤出一抹笑来,道:“陛下,臣妾不怕死,更不后悔嫁给您。臣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孩子,怕是不成了……”
陛下宽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你身子养好了,朕和你还会再有孩子的。”
淳妃道:“陛下待臣妾的情,臣妾都明白。可臣妾的身子到底如何,臣妾也很清楚。臣妾只想最后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陛下道。
“臣妾想求陛下,饶过赛班,放他回瓦剌去。”淳妃喘着粗气,攥紧了陛下的手。
“这……”陛下有些犹豫。
淳妃看向霍初宁,道:“宁贵妃姐姐,求你……”
霍初宁哭着道:“妹妹说得哪里话?不过是一件事,就是千件事,本宫也依着妹妹的。”
她说着,看向陛下,道:“陛下,赛班之事,臣妾倒有个法子。”
陛下道:“说来听听。”
霍初宁道:“赛班玷污了初语,倒不如让他对初语负责,娶了初语。如此,臣妾父亲那里也说得过去,淳妃妹妹这里也好交待了。”
陛下看向淳妃,道:“淳妃,依你看这法子如何?”
淳妃道:“这样最好,只是要委屈霍二姑娘嫁到瓦剌去了。”
霍初宁看向陛下,道:“既然妹妹说好,便是好的了。”
陛下道:“如此,便依着宁贵妃的法子处置吧。”
他看向淳妃,正要问她,却见淳妃已闭上了眼睛,油尽灯枯了。
陛下的眼底难得的有了一抹凄凉之色,他紧紧握着淳妃的手,道:“都出去吧。朕想陪淳妃待一会儿。”
众人应了声“是”,便依次退了出去。
皇后和菱歌站在门口,正看向陛下深深地伏下身去,仿佛在和淳妃做最后的诀别。
皇后忍不住避过头去,道:“走罢。”
菱歌道了声“是”,便陪着皇后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院子中,都觉得心底有些寂寂。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如花朵般凋谢了,再也不会回来。
皇后吸了吸鼻子,道:“真是可怜啊。”
菱歌道:“娘娘节哀。”
皇后道:“本宫没什么,只是觉得心疼。淳妃是个敦厚老实的,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正说着,便见霍初宁从殿中走了出来,她走到皇后身边,行礼道:“娘娘。”
皇后淡淡看着她,道:“宁贵妃今日可如愿了?”
霍初宁道:“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懂。”
皇后冷声道:“宁贵妃还是好自为之吧,别以为自己太聪明,便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霍初宁道:“娘娘这话,臣妾实在受不住。”
皇后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菱歌,回坤宁宫。”
菱歌道:“是。”
菱歌说着,目光扫过霍初宁的脸。
她的脸依然美丽,可不知为何,菱歌却觉得她是那样陌生。陌生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
入夜,菱歌坐在湖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湖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只道:“你来了。”
高潜在她身边坐下,道:“陛下心力交瘁,我便侍奉得晚了些。”
菱歌道:“无妨的。”
高潜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就知道你心里会难受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道:“吃点蜜饯吧。”
“哪里来的?”菱歌接过那油纸包,只觉这油纸包熟悉得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高潜微微一顿,笑着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弄点蜜饯不难。”
菱歌道:“也是。”
她将一颗蜜饯含在口中,才觉得嘴里甜了,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上次你说的事,还算不算?”
“什么?”高潜看向她。
“宁贵妃。”
高潜道:“怎么了?”
菱歌眯了眯眼睛,道:“今日的局,是她做的吧?”
高潜会意,微微地垂了眸,道:“我没想到她的心思会这样狠毒,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连她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菱歌冷笑道:“她本就不喜欢霍初语,如何会顾惜她呢?也不知她想了什么法子教唆赛班帮她做这种事,害得淳妃惊惧之下早产而死,又让霍初语名节尽毁,被迫嫁到瓦剌去。凭着霍初语的性子,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高潜道:“也许,教唆赛班并不难。”
“唔?”菱歌看向他。
“美人计。”高潜道。
“美人计?”菱歌眼底微亮,道:“我明白了。”
陨灭(二)
入夜, 奇华殿。
经历了一整天的纷扰,夜晚的奇华殿显得格外寂静。地板是被水冲刷过的,到处都是湿漉漉, 连空气中都是潮湿的, 好像只要这样,人们就会忘记,这里白天发生的一切。
那些呻/吟声、哭喊声,那些流淌的血和汗水,没人会记得。
赛班守着空落落的大殿, 一言不发。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赛班猛地回过头来,眼眸一冷, 道:“是你。你害死了我姐姐, 还有脸来吗?”
霍初宁垂着泪, 道:“此事非我所愿。我知道你不信, 可事实如此。我本想着借此事给你送一门好亲事,谁知道竟会把淳妹妹害成这样?”
不等她说完,赛班便飞身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上, 眼睛血红, 道:“你这蛇蝎女人,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霍初宁抬眸望着他,道:“赛班,我做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你?你扪心自问, 我哪里待你不好?”
赛班冷笑一声, 道:“你为了我?让我娶霍初语,也不过是让我替你光明正大的处置了她。让我将她藏在姐姐宫中, 说是旁人不会搜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让我姐姐替你顶罪,你……”
话音未落,霍初宁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赛班道。
霍初宁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道:“我有了孩子,是你的。”
赛班瞳孔微缩,道:“你又想骗我!”
霍初宁道:“这些日子陛下根本没碰过我,你说说,这孩子是谁的?”
赛班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霍初宁道:“我指望着你攻入北京城,指望着做你的皇后,又如何会嫉恨吃醋去害你姐姐?陛下这个老男人,我早就不想要了,更不会为了他去和旁的女人争什么。反倒是你……”
她的唇抵在他耳边,轻声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霍初语死在瓦剌。”
赛班心头微动,喉咙微微滚动,道:“那你呢?”
霍初宁道:“我会在北京城等着你。我要……做你的皇后。”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打入北京城?”赛班狐疑地看着她。
“当年瓦剌雄兵就离北京城只一步之遥,那时,北京城有谢少保,现在可没有了。”霍初宁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道:“陛下驾崩之日,便是你攻入北京之时。”
“你……”
“我说了,我会帮你。”霍初宁莞尔一笑。
她笑得明丽妖冶,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于赛班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可怖,可当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直到她翩然离开,他才略略回过神来。他望着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自己腰间的刀,方才,他还向着用它结束她的性命,可是现在,他却想用它为她打出一片天下。
那也是他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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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兰等着奇华殿外,见霍初宁走出来,赶忙上前迎她,道:“娘娘,您没事吧?”
霍初宁淡淡道:“不过是个粗人,没什么哄不了的。”
兜兰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却终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声“是”。
“怎么了?”霍初宁见她神色不妙。
“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已推迟了许久了。”兜兰道。
“明日传个太医……”霍初宁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眉头不觉蹙起。
兜兰不敢开口,只低着头。
霍初宁捂着胸口,只觉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道:“该死!”
“娘娘,这……”
霍初宁瞪了她一眼,道:“怕什么?本宫是陛下的妃嫔,就算怀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兜兰小声道:“是。”
霍初宁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道:“明日想法子去找找少衡,就说本宫有要紧事。”
兜兰看了她一眼,道:“是。”
霍初宁道:“你作甚么这样看本宫?”
兜兰小心道:“奴婢只是担心,若是梁厂公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他总是向着本宫的。”
兜兰道:“正因如此,奴婢才……”
她想说心疼他,话到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霍初宁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紧蹙了眉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兜兰不敢再去想,只微红了脸,埋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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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时候,陆庭之便出现在了坤宁宫门前。
菱歌顶着日头出来,她双手叠在额头上,勉强遮住些阳光,道:“今日日头毒得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陆庭之道:“既说了要入宫来寻你,便不会变。”
菱歌笑着道:“我知道,所以一直等着你呢。”
她说着,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陆庭之点点头,便跟在她身后走去。
不多时候,菱歌便在一处僻静的宫室前停了下来。
她伸手推开门,道:“这是高潜寻的地方,定期命人来收拾的,外面瞧着虽像荒废的样子,里面也很干净,平素也不会有人来。”
她说着,将他引了进来,又将殿门关上,方道:“还有一事,早起阿潜来寻我,说宁贵妃命人去寻梁少衡入宫,似是有要紧的事。后来,便见梁少衡带着一个人假装是宦官入了永宁殿。东厂的事阿潜不便去查,也查不出来,所以想请你帮忙……”
话音未落,他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哑然道:“一口一个‘阿潜’,你叫得倒亲热。”
菱歌迎着他的目光,道:“怎么,你吃醋了?”
“虽说他是宦官,可到底是男人。你说,我会不会吃醋?”
他说着,眼底深埋的戾气浮出,猛地将她揽入怀中,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唔……”菱歌眉头一紧,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拥得更紧,几乎是连分毫的距离都不给她,她只觉他胸膛坚硬,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侵略着她的唇齿,虽是从前常做的事,可这一次因着沾染了他的怒气,这吻便霸道了许多,仿佛争夺咫尺之地似的,让她忍不住喘息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连手掌心都勒出了一道红痕。
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而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连带着吻也轻了几分,唇齿柔和得像是风和水,让她沉沦。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深深地望着她,半晌,他的瞳孔又恢复了一贯的深静。
他缓缓松开了她,道:“这还差不多。”
菱歌如梦初醒,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陆大人,我甚么都没做啊。你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去查。明日给你消息。”
菱歌“唔”了一声,又道:“我们怀疑,霍初宁与赛班之间有些关系。”
“我们?”他的瞳孔有些深。
菱歌赶忙改口,道:“我和高潜。”
陆庭之这才满意了几分,道:“甚好。”
“对了,承远表哥那里可有甚么消息?”菱歌问道。
陆庭之道:“媚奴并非谢珺。媚奴是谢珺身边的丫鬟,当年谢珺和媚奴一起被卖入凤翔阁,谢珺没有多久便病死了,大约是媚奴仗着自己与谢珺有几分像,又知道些谢家的家事,才动了心思去冒充她。此事凤翔阁中的旧人大多知道,不算甚么秘密。只不过人们为了自保,都不敢与谢家扯上关系,也不会与旁人提起此事,这才给了媚奴以假乱真的机会。”
菱歌眯着眼睛道:“如此,就说得通了。”
“你想怎么做?”陆庭之问道。
菱歌道:“她既想沾谢珺身份的好处,便该付出沾了她身份的代价。”
*
三日后,便是赛班离开京城的日子。
陛下也下了旨意,让霍初语随他一道离开京城,去做她的王妃。
第三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霍家众人便入了宫。
永宁殿中,霍初语着了一身红衣,却哭得不能自已。
霍夫人紧紧抱着她,不住地流泪,道:“我可怜的孩子。”
兜兰掀开门帘,扶着霍初宁走了进来,道:“二姑娘,娘娘惦记姑娘在瓦剌辛苦,特送了许多东西来,算是给姑娘的陪嫁。”
霍初语不说话,只是哭。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哭什么?若是旁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宫里在办丧事呢。本宫瞧着奇华殿都比这里喜庆些。”
霍秉文也跟了过来,怒斥道:“没听见娘娘说话吗?哭什么?这是陛下赐婚,是喜事!”
霍夫人擦着眼泪,道:“老爷,初语要嫁到那种地方去,你让她怎么笑得起来?”
霍初语轻笑道:“这种话也敢在宫里讲,本宫瞧着你是不要命了。”
霍夫人还想辩驳,可见霍秉文脸色不好,便终是没敢说甚么。
霍初语恨道:“霍初宁,你别得意!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搞的鬼!你别以为你害了我,你就能如愿!是,我是嫁不了杨惇,可你也不能!你别忘了,杨惇心里的人是谁!”
“啪!”霍初宁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
霍夫人怔在了当场,倒是霍秉文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兜兰见状,便也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霍初宁和霍初语二人。
霍初语捂着脸,死死地盯着她看,道:“就算我去了瓦剌,我也要看着你!我就不信,你能比我好过到哪里去!”
霍初宁一把掐起她的下颌,道:“只怕你没机会看了。”
霍初语神色一凛,道:“你甚么意思?”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没甚么意思。只不过瓦剌艰苦,妹妹皮娇肉贵,只怕受不住。”
“霍初宁你疯了!”霍初语歇斯底里地向前想要攥住她的衣衫,却被霍初宁推倒在地上。
霍初宁幽幽道:“我是疯了,在你们害死我娘,逼我入宫的那天,我就疯了。你放心,你只是第一个,你之后,你那个贱人娘亲,你的好哥哥,还有你弟弟,一个都逃不掉!”
“不……你不会……”霍初语拼命摇头,道:“你不敢这么做的,你不敢!”
霍初宁道:“我真想让你看看我到底敢不敢,只可惜,你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说完,凄厉地大笑起来,像是要把心肝都呕出来似的。
霍初语呆若木鸡地瘫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呢喃:“不,不……”
霍初宁冷冷看着她,道:“妹妹还是收拾收拾心情,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罢,虽说了淳妃去世,不办婚礼,可到底也是一辈子的大事。吉时啊,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