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去坝上的前一晚宿在宁心院,第二日一早由萧吟服侍梳洗、用过早膳才走。
萧吟原想躺会儿再养养神,哪知杨煜忽然去而复返。
萧吟站在屏风旁看着门口的杨煜,道:“怎么了?”
“下雨。”杨煜道。
“让人取伞就是。”萧吟说完正要走,却不见杨煜动作,也不见有人过来送伞,是有些异常。
她走去杨煜身边,发现只是飘着零星几丝细雨,不打伞也没什么要紧,顿时明白是杨煜别有用心。
杨煜早在她走近时牵了她的手握在掌中,道:“此去又是一个多月,要你等孤了。”
侍女如今方才送来雨伞,萧吟正要去接,杨煜反而先她出手。
他右手牵着萧吟往外走,到廊下时故只抬左手。
萧吟配合他将伞撑开,与他一块儿躲到伞下,笑嗔道:“三郎这般金贵,到时候坝上风雨可吃得消?”
“多话。”杨煜道,“怎么不说养得你一身懒骨,陪孤多走几步都一身牢骚?”
“当真懒了,话都不同你说。”
言毕,二人皆笑出了声,萧吟发现这雨转眼的功夫便大了不少。
见也到了院门,萧吟停下脚步,将伞往杨煜身边推,道:“再出去又该吵着我了。”
杨煜见王喜已拿了伞悄然跟在后头,便不多留,只叮嘱萧吟等自己回来遂离开了。
不用杨煜多说,萧吟自会等着他,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夜梦频多,多是关于三郎的,有些是他们之间的往事,有些则是他在战场上“发生”过的事。
如此被反复折腾了半个多月,怀章是第一个发现萧吟心事渐重的,因有时萧吟听他念话本睡着了都不比之前踏实,更遑论她这段时间容易走神。
这日,萧吟懒得打香篆,便让怀章点炉香。
“你用的什么香粉?”萧吟问道。
怀章以为萧吟不喜欢,赶忙跪下,整个身子伏在地上,道:“是我看萧娘子最近精神不佳,特意翻了书,还请教过王总管,找了点提神醒脑的香叶磨碎了加在香粉里。”
看怀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萧吟放柔了语调,教他先起来,召到跟前才道:“如今会的东西多了,主意也多了。我不是怪你自作主张,是要提醒你,你这香叶的味道冲,下回换一种。”
忽然得到鼓励,怀章惊喜得有些无措,睁大了双眼去看萧吟,不觉将攥在手里的袖角都弄皱了。
萧吟抬手在怀章眼前晃了晃,道:“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魂就飞了?”
怀章赶忙低下头,道:“没有没有。”
说完,他立即重新换了一炉香进来。
此时萧吟又开始若有所思。
怀章到底担心,便壮着胆子上前关心询问道:“萧娘子是在担心殿下吗?”
“怎么这样问?”
怀章咬着唇,想着事已至此,干脆将心里话都说了,于是道:“萧娘子喜欢殿下,殿下也喜欢萧娘子,宁心院里的人都知道。”
“但殿下在建安还有王妃,晋王府里还有其他……其他的人,而殿下迟早都会带萧娘子回去的,到时候……”
“你以为我在担心以后要跟三郎那些妻妾争宠?”萧吟打断道。
怀章不敢接话。
看怀章战战兢兢的模样,萧吟笑出了声,道:“劳你替我费心了,我的事自有安排。倒是你,一定要跟着我吗?”
怀章用力点头道:“是。”
“我买了你,也可以将你卖给别人,你的命就不是我的了。”
萧吟只像是说句玩笑话,怀章却真的思考起萧吟若真卖了他,他该如何是好。
从少年眼底感受到强烈的恐惧,萧吟知是自己有欠考虑,随即致歉道:“我不会发卖你,放心吧。”
怀章并未被这句话宽慰,反而愈加郑重地盯着萧吟,道:“萧娘子真的要卖我,我也会打听了萧娘子的去处,一面再攒卖身的钱给东家还上。”
“其实那点安置你娘的钱,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不必真的因为我赔上你之后所有的时间。”萧吟道。
“萧娘子之前说过,人总该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不会轻易放弃的。”怀章坚定道。
又一次劝说失败,萧吟颇为无奈,转而去看窗外已经连绵下了好几日的雨,不由感慨道:“不知三郎那里是什么光景。”
南方已经正式进入梅雨季,镇日雨水不停,最大的时候,萧吟会在夜里被雨声吵醒。
深夜里一个人时最易胡思乱想,何况萧吟还总被梦魇缠身,一旦醒了很难再入睡。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被雨声扰得心烦,终于再躺不下去,索性起来点灯坐一会儿。
烛火才微微亮起,她便察觉到窗扇上映下的影子。
她下意识握紧了烛台,又想起身边还有个无声无息的暗卫,遂手持小灯到窗边。
那影子动了动,说话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几分,但还能听清楚:“雨太大,惊扰萧娘子了。”
“无妨,你别出声就好。”萧吟将小灯放下,盯着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出神。
今夜的雨格外大,像是要将一切都冲垮似的,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
许是方才的梦境太沉太实,萧吟这会儿还没完全抽离,尤其外头的雨声那样震撼,好似融入梦中,与那千军万马发出的声音重叠,将她包裹在一场她未曾亲历却真实发生过的战争里。
那里有她这一生的救赎,有照进她艰难人生里的那束光。
他们曾经为了陈国,一起做过最后的努力,可到头来,那些皇权贵胄为了私利抛弃了他。
所以她选择报复那些真正出卖陈国的人,并没有错。
错的,只是他的三郎信错了人。
窗外的阿六等了许久都不见房里有动静,只看着窗扇上萧吟的影子一直都没动过。
“萧娘子?”阿六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萧吟心绪在与往事的纠缠间越发烦乱,忽然被阿六打搅,她更没好气,因此心烦道:“替我去一趟坝上。”
“要传什么话?”
“你到了三郎跟前,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
萧吟没去顾及窗扇上眨眼便消失的影子,只坐回梳妆台前,借着幽幽烛火,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分明还是萧吟,还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样子。
她却呓语般喃喃道:“你怎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