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翌日萧吟起身时, 杨煜已经上朝去了,没教她碰上面。
梳妆时,萧吟问起杨煜今早的情况。
侍女将萧吟挑的簪子戴去她发间, 道:“陛下今日看来开朗了一些。”
“何以见得?”萧吟从镜中去看侍女问道。
侍女颔首, 仔细想了一番措辞,最后只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今日看王总管有些雨过天晴的感觉。”
萧吟道侍女说话拐弯抹角但未怪她,反而笑了笑,待收拾完衣妆便用早膳去了。
如今春暖花开, 天气好得对萧吟都多了几分吸引,教她多了愿意出去散步的心思。
怀章看萧吟难得出门,心里欢喜,跟着随身服侍,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他平素拘谨谦逊, 这会儿总在偷笑,平添了三分淘气可爱, 萧吟看着高兴便拿他打趣, 道:“你从公主那儿净学了这个?”
他脸皮薄, 又因是萧吟说的, 腾地一下便红了脸, 低头抿着唇, 恨不能打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脚下还是紧紧跟着萧吟的。
萧吟渐渐停了脚步, 怀章以为是自己惹了她不痛快,正想开口请罪, 抬头时,发现萧吟望着的方向正是临月殿了。
她记得, 让杨煜突然之间中断巡狩的原因就出自临月殿。
“现在临月殿里还住人吗?”萧吟问道。
“当时大火烧了一半的屋子,听说才修缮了一部分, 那应该是还住人的吧。”怀章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显然知道的不止这些,但出于某种原因不能都告诉萧吟。
萧吟不过兴起一问,看怀章不方便说并未追问,也就不去打搅那刻意被藏在临月殿里的秘密,带人回去了。
两人才进门便听说顷盈来了,萧吟不想去讨没趣,直接让怀章去见顷盈。
侍女又道顷盈是特意来寻萧吟的。
怀章以为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来闹萧吟,有意劝她道:“还是奴婢寻个理由将公主请回去吧。”
看出怀章担心自己,萧吟安抚他道:“公主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在外头等她吧。”
萧吟进殿时,顷盈已饮了半盏茶,觉得颇有滋味,神色随着心情舒展快来,只是听见有入内的脚步声,她即刻敛容,正襟而坐。
萧吟捕捉到顷盈那一刻的匆忙与窘迫,没有拆穿,只以唇边浅笑化解,旖旎而来,问道:“公主找我?”
比起姜氏的端庄,萧吟与生俱来的娇媚教顷盈觉得轻浮,她不喜欢。
但不得不承认她仍会被这样的风情吸引,忍不住就将目光落在萧吟身上。
不怪杨煜把萧吟放在心尖上,连给她的茶都是绝顶的好,外头盎然春色都未必比得上她,顷盈看着也觉得心底一阵一阵地酥。
不见顷盈作答,萧吟便耐心等着,与她四目相对,不但没被顷盈的公主身份压制,眼底笑意更浓,似开了花儿一般。
顷盈直到萧吟发出一声轻笑才回了神,佯咳了几声方恢复镇定,道:“我是来问你,昨天跟我三哥说了什么。”
萧吟摆弄着涂了丹蔻的手指,神态慵懒地坐下,道:“大人的事儿不方便同小孩儿说。”
“我已及笄不是小孩儿了。”顷盈说完才发觉被萧吟带着跑了,忙将话题拉回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说了什么哄的我三哥。他从未跟三嫂生过气,可见情况多严重,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今早去朝会前还特意去看过三嫂。”
“皇后起得这样早?”萧吟有些惊讶,但一想到过去杨煜必定总与姜氏在一起,有这样的习惯不足为奇。
“都是因为阿勉……”顷盈又发觉不对,道,“你赶紧告诉我,用的什么法子哄我三哥,我好记着下回用,就不需麻烦萧娘子,也不用我三嫂担心难过一晚上。”
“二殿下的病情又反复了?”萧吟问道。
顷盈有些急了,责怪萧吟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我。这样问东问西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三哥自家的事,哪有告诉外人的道理。”
这话说得伤人,萧吟一时也无言以对,倒不是气顷盈无礼,而是想起曾经萧政的夫人也这样说过自己,萧政更是用所谓血亲关系逼迫她以色侍主,至今想起心里都还有怨气,不免唏嘘。
看萧吟眼底含愁,是顷盈从未见过的样子,她知是自己失了分寸,但又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只住了嘴,没继续追问。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教顷盈有些不适应,又因心虚便捉摸着是不是今日先回去才好。
萧吟先缓过神,秋水盈盈很快便淹没了先前那一丝失意,又有笑容爬上她嘴角,道:“我没公主想的那么能耐,不过是当好一只花瓶罢了。”
顷盈显然没明白萧吟的意思,狐疑地看她,道:“什么花瓶?”
“就是像我这样只依靠三郎的宠爱活着,由他在我跟前做任何事,我只管看着、听着,凑着他的脾气,顺着他的心,哄得他高兴,就好。”萧吟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在乎顷盈混杂着诧异、羞愧的目光,依旧浅浅笑着。
她说的这些正是宫里其他人对她的描述和印象,包括顷盈至今都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她不明白姜氏为何夸赞萧吟,尽管只是偶尔的几个字,或是一句话。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昨晚杨煜走时太难看,姜氏又不让她出面,只说让杨煜在萧吟身边待一晚上就好。
结果,当真如此。
顷盈觉得,如果是连姜氏都喜欢的“花瓶”,那萧吟或许真的是被误解了,虽然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身份不明,独占杨煜宠爱的女子。
看顷盈脸上疑惑丛生,甚至有些迷茫,萧吟只道:“怀章等公主很久了。”
顷盈眸光瞬间发亮,知道自己暂且捋不清对萧吟的感受,干脆先放一放,丢下一句“我回头再来找你”便提了裙角往外头去。
萧吟出去走了一圈儿早觉得累,当下回内殿在软榻上歇着养神。
她昨晚一直没睡,半夜里不见杨煜找她,她便自己下床探看,发现杨煜就在这张榻上睡着,连条毯子都没盖。
以往她和杨煜大多盖一床被子,有时会分开睡,因此床上再备有一条被子。
萧吟正是抱了它出来给杨煜盖上,免得着凉。
夜里没睡够,萧吟难免躺下就犯困,朦朦胧胧眯了一会儿,感觉身边有人靠近。
这香味儿再熟悉不过,萧吟眼睛都没睁开,哼唧道:“三郎别闹我。”
“花瓶成了精,还开口说话了。”杨煜说得慢,语调也冷,教这挖苦之词显得更刺耳。
萧吟瞬间清醒,只是没睁眼,心里不是气他派人监视自己,而是察觉到她竟因为这句话鼻头有些发酸。
杨煜看见她的眉心微微皱起,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
他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在意萧吟的情绪和反应,仍说着讽刺的话,道:“你倒是说说哪里顺了朕的意?怎么哄得朕高兴?你也会哄人?”
想到昨晚因她含糊其辞的一句话就不由欣喜,杨煜对她逢场作戏的功夫又多了一分痛恨。
萧吟侧身面对杨煜的方向躺下,曲臂枕着,依旧合着双眼,道:“唬公主的话,三郎也信,怎不信我说的其他话。”
杨煜抬手,指背顺着萧吟的侧脸勾勒着他熟稔的轮廓,道:“你能说出口的不都是唬人的话?朕为什么要信?”
一个指节探入萧吟衣领,指背被她的体温包裹,分明那么温暖,可杨煜的眼神越来越冷,道:“包括这具身体,也从来不说实话。”
他的手顺着萧吟的下颌线滑动,虎口卡住她的下巴,张开的手指掐着她的颊,手腕慢慢转动,迫使她转头与自己面对面。
杨煜加重指尖的力气,终于教萧疼得吟睁开眼,略微湿润的眼眶和隐隐发红的眼睛教她看来这样惹他怜爱。
也招他的恨。
他眉眼阴沉,盯着萧吟,逼问着:“回答朕,你是怎么哄朕高兴的?知道朕要怎样才满意?”
窗外传来清脆鸟鸣,叽叽喳喳地却也穿不破那层窗户纸,缓和不了软榻上被压制了汹涌爱意的无声对峙。
“三郎愿意听我哄吗?”萧吟问道。
杨煜眉尾一挑,松开萧吟,双手置在膝上,面无表情道:“你如何哄跟朕听不听是两回事。”
她哄过的,将他哄得那样开心,教他不知不觉栽了进去,否则怎么被她拿了他这颗心这样轻贱?
可她至今都宁愿为个“死人”故步自封,还想骗他继续做沈律的影子。
杨煜又在心里将萧吟痛恨了一番,但久未见她作答,余光里的身影也未动弹,他置在膝头的手微微收拢,半垂了眸子不教旁人轻易察觉他的视线略略转了方向。
窗外的鸟叫声越来越密,催化了杨煜心底的烦躁。
他想索性去对面罗汉床上坐着,也好过嗅着渗了太多萧吟身上清甜的气息,不断被扰乱意志。
他起身的动作急,险些被萧吟拽着了衣角。
本可以不理会萧吟,他还是转头去看她,问道:“何事?”
不见萧吟做声,杨煜反而陷入了两难境地。
坐回去,就代表他还是舍不得丢萧吟不管,她一句“三郎心里有我”彻彻底底拿捏了他这一国之君。
不坐回去,两人大概又是彼此僵持着不说话,他又何故过来?当真日日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六二章
萧吟到底还是松了手, 垂着眼道:“算了,三郎心里都清楚,不必我这个外人开口。”
看她身子微微萎顿下去, 极轻的一声叹息传来, 杨煜神色柔和了一些,道:“阿勉没事,皇后也没事。”
他特意分开了讲,便能与她多说一会儿。
“那就好。”萧吟道从榻上下来。
看她还是趿着鞋, 杨煜嘴角绷着,想起她当时下梯子的情景,令道:“好好穿鞋。”
萧吟没听,站在杨煜跟前,见他衣上起皱, 抬手想替他抚平。
杨煜直接扣了她的腕子,问道:“做什么?”
“这样出去教人笑话。”萧吟道。
杨煜按下她的手, 转身坐去对面的罗汉床上, 道:“传王喜进来。”
萧吟道他又要在这儿办公, 直接去找了王喜, 随后闷了道香放在案头便安静在榻上看书。
不多时, 杨煜突然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道:“往后少惯着顷盈, 她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
他才批完又一本从南面送来的折子,放去手边准备拿下一本, 没多看萧吟一眼。
顷盈喜欢跟怀章待在一块儿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杨煜过去不管, 如今做这样的提醒,显然另有深意思。
萧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书还抓在手里便转头去看杨煜。
杨煜看起了奏折,问道:“没听见?”
“公主还小……”
“你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
萧吟哑然,她十五岁时被萧政用逍遥散控制,当做礼物送给了陈君。
最初那半年的时光,是她这一生最痛苦最屈辱的日子,如果没有记着母亲和三郎在心里教她撑着,她应该早已经死在那些可怖的诡谲人心之下了。
杨煜只是略转过目光去瞥,发觉她神情不同以往,那藕荷色衣裙下的身子仿佛在发抖。
他拿着折子的手收拢又松开,反复好几次。
沉沉地呼吸一回借以平复突然涌动的情绪,杨煜不觉眉心沟壑渐深,开口却是挖苦,道:“多宝贝的东西,没逼你说。”
可他再看折子上那些字,只觉得一个个都自己会动似的,胡乱舞着教他心烦。
“一国公主不至于要跟个人微言轻的孤女比。”萧吟攥紧了双手,绷着身子才有力气说话,却也有些有气无力。
杨煜听出她气短,丢了手里的折子刚要动却又顿住身形,迟疑了片刻再坐回去,朝另一处偏过头去,道:“你自谦了。”
以前萧吟没有这么避讳那段过往,这会儿不知怎的,一想起来就心口疼,渐渐开始发闷,需更用力攥着拳头才坐得住。
她也是要强的,不同杨煜撒娇讨好就不想教他知道自己不舒服,于是干脆背对着杨煜躺回榻里。
杨煜道她对自己心硬,这会儿又烦又恼,一刻都不想在屋里多待,直接出去了。
萧吟听见他走才缓慢地将堵在心头的那股气吐了出来,身体完全卸了力,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豆似的泪珠滚下来。
若她的及笄之年不是那样凄凉,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苦,兴许三郎的结局也会不一样。
她本来就倦,还被杨煜刺激得情绪狠狠起伏了一回,终于重获安宁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还是被梦魇填得满满当当,但不见三郎,也没有母亲,梦里都是萧政夫妇对自己的威胁,还有当初冷宫里那些或装疯卖傻或口蜜腹剑的废妃和犯了事的女倌,那里的勾心斗角不比后宫逊色,甚至更疯狂野蛮。
她在梦里重新经历着过去的痛苦,不知现实已经哭得满面泪痕。
终于哭醒时,她还在浑身发冷,身子仿佛跌进深渊里不断下坠,而视线里出现了杨煜看似平静幽深但卷涌着怒与恨的双眸。
萧吟未完全回神,见着杨煜只当是有了救命浮木,哭着扑进他怀里,道:“三郎……”
杨煜出去没多会儿便回来了,他本想耐着性将折子看完,但一进来便听见萧吟在哭。
哭声没什么遮掩的痕迹,他断定她又入了梦,那一声声三郎虽然断断续续,但情真意切。
火气上涌,他原想转头走,但萧吟哭得比以往都大声,显然梦境过于痛苦,听得他又被拽住了全部思绪,脚下不由自主就移到了软榻边。
将萧吟的哭声听得更清楚,杨煜心底更恨,因她不止在叫三郎,说的还是“三郎救我”。
“你就这么想离开朕?”杨煜问她,但知道她听不见。
也就是话音才落,萧吟突然醒了,湿漉漉的双眼里满是恐惧与惊慌,睫上还沾着泪珠,在她眨眼的瞬间落下,像是落在杨煜心头,激得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好似更恨她了,却还想先安抚她,不教她再哭。
谁想她直接扑进他怀里,招他惹他总嫌弃不够,真是可怜又可恨。
杨煜没像过去那样回抱萧吟,只由她哭够了,才攫住她湿润的下巴,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问道:“看清楚朕是谁。”
“三郎。”
唤他的这一刻,又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杨煜见不得她哭,手上用力,将她推回细软里,咬着牙道:“朕可不想跟个‘死人’有牵扯。”
萧吟如今彻底清醒了,一手撑在细软里,一手将脸上的泪痕拭去。
杨煜听着她的抽噎,还是有些厉害的,猜她故作忍耐,有意护着她心里的三郎,给他脸色看。
他拽住萧吟的胳膊又两人拉到跟前,讽她道:“你那一口的牙尖嘴利都为了沈律拔了?怕朕真去掘他的坟,搅他死后清静?”
萧吟豁然抬头,视线被他鹰爪一般锐利的目光抓住,一寸寸抓上她的身体似的,只教她觉得可怕。
她确信杨煜如果真的想,一定会这样做。
而他这样说,算是给了她一个答案——
三郎确实过世了,她心底关于过去和信仰的坚守没有坍塌。
她的曾经,还是有意义的。
“三郎……”
尾音未收就被堵了回去,萧吟被面前宽阔伟岸的身影压着,一点一点倒下,陷进身后的细软里。
“三……”
她好不容易找到喘着的机会,却又被杨煜封住,唇上突来一阵刺痛,她抵在杨煜胸前的手骤然收拢。
杨煜一臂抱着她的背,一掌按在自己心口,握住她的手,鼻息剧烈,与她的融在一处,道:“朕不是沈律。”
他们的唇几乎贴着,纠缠的呼吸里是已经遮掩不住的渴望。
而他还在忍耐,盯着咫尺内的那双眼睛,等着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答案。
萧吟翕合着唇,却始终没有出声。
杨煜方才不讲章法,蹭花了她唇上的胭脂,教她看来有些狼狈。
他看着被蹭出萧吟嘴角的浅红,心情忽地好了些,轻轻啄了那一处的胭脂,贴着她的嘴角,道:“想说什么?”
他的嗓音有些哑,语调是许久不曾对她有的温柔,耐心诱哄着她给出结果。
萧吟任由他亲吻自己的嘴角,传递着这一刻的缱绻温情,而她不由失了神,只觉得这一阵柔软缠绵里像生出了无数根细丝牢牢将她缚住,连她想要逃开的心思都卸了。
她双手碰住杨煜的脸,一下一下去亲他的唇,最开始小心翼翼,渐渐才加深了这个吻。
杨煜本就强行压制的爱意根本经受不住萧吟一丝一毫的主动。
理智在瞬间崩溃。
他重新拿回了这一吻的主动权,抱他的臂收得更紧,听见她鼻音浓重的轻哼,直到餍足才暂时放过萧吟。
“卿卿。”他蹭着萧吟的鼻尖,声音里气息很重,却是近来最轻快愉悦的语调,“你愿意将整颗心都交给朕了,是吗?”
在萧吟未见处,他的手伸进袖袋里,双指夹了什么东西出来。
萧吟依旧捧着他的脸,唤他道:“三郎……”
手里的动作顿住,前一刻涌现在眼底的热切与欢喜瞬间冷却。
他听见了萧吟的拒绝,即便她是这种试图与他商量的口吻在叫他,还带着恳求。
可有些事一旦被勾引着起了头就很难半途而废,哪怕被彻彻底底扫了兴。
杨煜冷冷看着萧吟,从袖袋里抽出一根绸带,问道:“卿卿认得它吗?”
萧吟当然认得,是上次被杨煜捡走的那根。
他将绸带递给萧吟,道:“这次我们来点不一样的。你帮朕蒙上眼睛。”
萧吟摇头,因为没了这眉眼,他就不像三郎了。
她还贪心地想要和过去一样。
杨煜坐起,自己蒙上了双眼,再摸索着唤道:“卿卿,帮朕。”
萧吟只想扶他,不想他一旦抓了她的手便顺着衣袖扶上她的肩,指尖再快速掠过肩头,准确扼住她的鹅颈,身子也贴了上来。
他的唇划过萧吟侧脸,亲吻她的耳尖时明显感觉到很烫。
“朕随时会摘下来,若发现卿卿闭着眼睛,可是要受罚的。”声音里满是魅惑引诱,嘴角却绷紧着没有丝毫弧度。
“三郎……”
杨煜又亲了亲她的耳朵尖,告诉她道:“卿卿,朕真的喜欢你,独一无二的喜欢。”
可若是得不到同样的回应,喜欢萧吟就成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
他对她从来睚眦必报,所以尚且相爱时如此,痛恨她时也要如此。
他收拢了扣在萧吟颈间的手,温柔如旧,道:“今次,辛苦卿卿了。”
第六三章
春光摇曳在窗外, 明晃晃的光混着院子里花枝叶照在窗扇上,因为此时无风,便都安静着, 生怕扰了房中软榻上的缠绵花事。
“三郎……”
听萧吟带着哭腔的声音久了, 杨煜从细软里坐起,抱她在怀里,搂着她的后腰,拍拍她的背, 道:“镇日偷懒,往后有你……”
萧吟伏在杨煜肩上,理智早被抛去九霄云外,听不清杨煜究竟说什么,只觉得他又在数落自己, 委屈地唤她三郎。
她又娇又软的声音钩子一样牵着杨煜,双眼被蒙着, 其他感官便更加强烈, 分明与她抱在一起是热的, 心里却是冰天雪地。
萧吟温暖的颈窝就在脸颊边, 他稍微偏过头, 唇峰划过熟悉的弧度, 张口一咬, 听得萧吟哭得更厉害才解气,嘴上却道:“卿卿不哭, 朕在。”
萧吟知道这声音是谁,可这会儿早被杨煜折腾得没力气了, 只好半挂在他身上由他欺负,道:“三郎……我们还跟从前……一样……”
“怎么一样?”杨煜亲她颈窝, 搂在她腰间的手松开,重新躺了下去。
萧吟顺势倒在他身上,被他身上火炉子一样的温度烧得有些难受,便想往他身边躺。
杨煜察觉到她的意图,又抱住她,不教她逃,一手扣着她后颈,有些用力捏着那儿的软肉,逼问道:“几时才能不跑?”
逃避代表不坚定。
不坚定就是没将他真的放在心上。
即便他们这样契合,他就是争不过一个“死人”。
杨煜心烦又等不到萧吟回答,直接解下绸带,正对上萧吟尚且迷离茫然的神情。
杨煜眸光一沉,道她惯会享受,身子和心事从来分得开,否则也骗不了他这么久。
渐渐感受到杨煜的目光,萧吟想推他,可手还没抬起,杨煜就将那根绸带递在她眼前。
萧吟明白她的意思,道:“手。”
“可想好了,一旦系上便推不开朕了。”他半眯起眼睛,不教萧吟看清他的心思。
萧吟终于看见喜欢的眉眼,方才半抽离的魂彻底离了窍,没有觉察到杨煜眼底的危险,点头道:“嗯。”
几乎没有尾音,不知是没力气还是等不及。
她被杨煜抱在怀里坐起来,绸带从后头缚上她的手腕时,她仿佛还能感觉到上头残留的杨煜的温度。
见她忽然发颤,杨煜停下手,唇恰巧贴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她像只小兽在他怀中蹭,本能地寻求着安全感——
这怀变得陌生了,她想往深处去探,兴许能变得熟悉些。
杨煜察觉到她的不安,忍着安抚她的心将她的双手绑上,稍后才完全抱住她,情不自禁在她额角亲吻,道:“卿卿不怕,朕在你身边。”
“三郎……”她在杨煜怀里蜷成一团,没有别的话,只喊他三郎,边喊边哭。
杨煜不知她究竟在委屈什么,分明先作贱人的是她。
但她哭,他跟着心里疼。
横竖已经罚过她一轮,虽依旧恨她,可看着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杨煜强耐着,解了她的束缚。
萧吟立即搂上他的肩,紧紧贴着他,去蹭他的颈窝,小猫一样。
杨煜没推她,因为知道她所有的反应都不是装的,可她心里想的不是他,正是这样才招他恨。
杨煜拍她的背,轻声哄道:“下回不为难你了,还是朕来,好不好?”
“跟以前一样,对吗?”萧吟声音细细的,更显得软糯。
杨煜指尖顺着她的脊梁骨在她柔滑的背上隐隐约约地掠动,似在有所权衡。
他抬起萧吟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道:“卿卿吃饱了,朕连午膳还没用呢。”
萧吟推开他,抓了被丢在榻尾的衣衫穿上。
杨煜将她拉回来,逗她道:“还是关心朕,是不是?”
萧吟嘴硬道:“我饿了,教他们传膳。”
身子被压去细软里,不等她反应,杨煜又吻了过来。
这一次春风细雨,柔情备至,与她同步着呼吸,连心跳都默契得很。
萧吟的情绪又一次得到安抚,飞霞洇在她颊上,又娇又媚。
杨煜多喜欢她这柔媚无骨又带羞的模样,心里再恨也忍不住要去怜爱她,贴去她耳畔道:“朕亲自喂卿卿。”
金风玉露再相逢,真像是化开了往昔种种,交融里只有情浓意切,都将对方如珠似宝地待着。
太阳落山前,榻里云雨才收。
萧吟被杨煜搂着半梦半醒,看不见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不再有情动缠绵时的热切凌乱。
脸颊上有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有些痒,萧吟娇吟一声,往杨煜身边靠,去蹭他的心口。
杨煜推了推她的肩,道:“卿卿,醒醒。”
萧吟这才睁开眼,对上杨煜的视线,思绪还有些混沌,喃喃道:“三郎……”
“朕还有公务处理,你再躺会儿。”言毕,杨煜下榻更衣。
萧吟裹着毯子没有理会,被杨煜闹了一整个午后,她连这会儿用膳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好好歇一歇,也没听见杨煜什么时候走的。
醒转时她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身子被抱起来整个悬空,她往身边最暖的地方靠去,下意识唤了一声三郎。
杨煜去坤华宫看过姜氏和杨勉,两人谈了一些关于南方的事,他心里有了新打算,算是找到了缓和眼下朝中舆论的法子,便过来看看萧吟,谁想她竟一直睡到夜里。
听着萧吟仿佛被抽了骨头的声音,杨煜脸色并不好,将她抱回床上也没多想做什么,看她总是不安稳的睡颜,他竟生了将她弄醒的想法,连梦里都不教她见沈律。
见她又嘤嘤地哭,脸色红得诡异,杨煜想起以前,怕又将她弄病了,手背贴去她额上,居然听见她在说“疼”。
杨煜到底不放心她,摇了她的肩道:“卿卿,醒醒,卿卿?”
萧吟呼吸都在发抖,忽地睁开眼,第一瞬像是受了惊吓那般看着杨煜。
杨煜不喜欢她这样,仿佛是在怕他、抗拒他,因此立即改换神色,眉眼沉了下来。
心跳得快,浑身还在发热,萧吟才有些清醒就知道自己又被梦魇缠了身,不同的是这回梦里都是杨煜,她是被午后那一番折腾闹得不安生,梦里还情愫未消,在杨煜身下承欢。
可梦里的杨煜比抱她在榻里时狠得多,也阴沉得多,她觉得那更像是惩罚。
不想被杨煜发现自己的狼狈,萧吟裹紧了毯子背过身去。
杨煜却道她翻脸无情,定是因为自己搅了她在梦里跟沈律的好事,这会儿给他脸色看。
他心里气但比曾经冷静了许多,没想同萧吟争论,淡淡道:“朕去见过皇后,商量过顷盈的婚事。”
情思退潮,萧吟无法从杨煜的口吻里感受到情绪,但知道他绝非玩笑,因此撑着仿佛要散架的身子艰难坐起来,问道:“皇后答应了?”
杨煜点头,道:“拟了人选,朕再跟皇后琢磨琢磨,但有件事,朕以为需问你的看法。”
想起轻盈先前的话,萧吟垂下眼,道:“天子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她这脾气是闹给谁看的,但于杨煜还算受用。
他嘴角松了一些,凑去萧吟面前,注视着她还有余红的脸,想起她梦里那些属于别人的低吟,眸光变深,道:“天子跟你借个人,与你可有关系?”
萧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道:“你要带走怀章?”
她这样紧张,显然下意识并不同意。
杨煜不在乎,仍旧盯着她,看她不备便在她唇上啄吻,问道:“答应吗?”
萧吟虽一直希望怀章能留在轻盈身边,但杨煜用这种方式威胁她,她却不敢答应了。
看她不作答,杨煜又要去亲,萧吟却偏过头拒绝,他撑在身侧的手抓住了身下的褥子,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过来,还是尝到了她唇上的香软。
“还有时间,你慢慢考虑,不答应也无妨。”杨煜松开萧吟,道,“朕如你所愿,我们还跟过去一样。”
像过去那样,用别人的性命威胁她,用来测试她对他的服从。
杨煜将萧吟颈间乱了的发丝拨开,看见那一片雪白上留下的齿痕,他用指腹摩挲着,向她解释道:“轻盈被母后跟皇后宠着,脾气大些,出嫁后,府上更没人敢管她。”
“可她多听怀章的,有怀章从旁规劝,她能收敛些。”他的手掌覆在那个齿印上,掌下是她温暖莹润的肌肤,触感极佳,“你要是想怀章,就召人进宫来,横竖顷盈也丢不开她三嫂,总要常去坤华宫的。”
杨煜许久没一口气同萧吟说这么多话,语调如暮春暖阳,耐心极好地哄她,与她说道理。
“这事还需怀章自己愿意。”萧吟说完即刻补充道,“我多劝劝。”
杨煜清楚她为何妥协,心底却一分都高兴不起来——
她轻易就为怀章接受了他的威胁,偏偏如何都不肯为他松口放下那些前尘往事,教他怎么能不计较?
他欺身上去,萧吟又躲开了,他不依不挠还要靠近。
萧吟抬手抵在他胸口,道:“疼呢。”
他一臂揽过萧吟到怀里,听她一声低呼,心头只是一沉,按了她的脸贴在自己心口,神情是冷的,语调很是温和,道:“是吗?朕也疼呢。”
他又在萧吟额角落了一吻,抱紧了怀里娇软的身体,久久不愿松开。
第□□章
萧吟经历过无奈和绝望, 所以知道人在无法选择自己意愿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
杨煜要她自己选择如何“放弃”怀章,已经比过去直接用死亡威胁温和许多,况且这本身也是顺从了她的意愿的。
怀章显然还不知萧吟和杨煜达成的约定, 只是经常被顷盈召见, 看得那小公主一日愁过一日,却如何也不肯跟他说实情,惹得他担心却关切无门。
杨煜这阵因为杨勉的身子多在坤华宫陪着,萧吟得闲的时候多, 跟怀章说话的机会也多,自然瞧得那内侍魂不守舍,连给她念书听都接连出错。
听见萧吟叹了一声,怀章以为是自己犯错太多教她不悦,忙道:“萧娘子恕罪。”
萧吟示意他搬凳子过来坐着, 总该是找个开口的机会。
怀章坐下,拿了书在手里搓着猜觉得心情缓和了三分。
“原被三郎缠着没空顾及你, 是……教公主欺负了?”萧吟道。
怀章猛烈摇头, 道:“公主如今对奴婢和善多了, 再未像从前那样任性, 好……好说话得很。”
“那是有人别人教你受了委屈?”
“没有。”怀章忽然得了萧吟关心很是高兴, 但他放不下顷盈, 思前想后还是向萧吟求助, 道,“萧娘子, 奴婢能请你帮个忙吗?”
萧吟从软枕上直起身子,浅笑道:“说吧。”
怀章缓缓道:“公主近来或许是遇见了烦心事, 镇日闷闷不乐。奴婢询问,公主却不说, 眼下更打听不出什么来,所以想请萧娘子帮忙想想办法。”
“你打听到什么?”萧吟问道。
怀章摇头,道:“与公主有关的事,奴婢也隐约听见两件。一是汉王殿下也许要外放去南方,公主与汉王殿下兄妹情深,公主或因此不高兴。第二是……”
“第二是什么?”
“第二算是件喜事。奴婢只是听他们说的,说是公主已及笄,陛下跟皇后在物色驸马人选。这件事总不会教公主心烦吧。”
“你可安慰过公主了?”
“说过了。汉王殿下虽要在南方待一阵子,但还是会回来的。况且奴婢听外头人说,陛下如今最在意南方的事,派汉王殿下过去是看重他,追根究底是好事,公主该为汉王殿下高兴才是。”
萧吟倒是头一回得了这个消息,如果当真如此,她心里可感激杨煜。
不见萧吟作答,怀章有些急了,问道:“萧娘子,这下如何是好?奴婢不忍心看公主总是郁郁寡欢,她……她也可怜的。”
萧吟摆手,道:“我无意打探公主私隐,你们之间的秘密,你替她守好。若是当真舍不得她难过,不妨再多花些时间陪她。”
“奴婢愚笨,实在想不来宽慰公主的法子,也是实在探不出来她究竟为什么事烦。”怀章道,“若说是二殿下与皇后,年深日久都是这样,不至于教公主如今才这样发愁。”
“排除掉所有可能的不高兴,那剩下的便是原因了。”萧吟道。
怀章没明白萧吟的意思。
笑意解释道:“公主及笄,将要婚配,但她未必愿意。”
怀章完全没考虑过还有这一层,一时错愕,睁大了双眼看着萧吟,道:“陛下与皇后必定会为公主挑选最佳驸马人选,必然配得上公主,该是良人,公主怎还会不愿意?”
萧吟笑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怀章显然顾虑,道:“奴婢不敢,哪有这等身份去询问公主的婚事。”
“可是不愿意,公主也得嫁。她从小受了天恩,总要还报的。”萧吟谈道。
真情难得,何况在利益至上的皇室宗亲里,轻盈这一嫁,能婚后夫妻和睦,渐渐培养起感情最好,若是得不到夫妻情义,又碍于家族势力,才最折磨人。
察觉到萧吟愁绪渐深,怀章有些了猜测,试探道:“萧娘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去管人家的家事做什么。”萧吟随口道。
怀章却放在了心上,觉得自己确实多事了,遂住了口不多问。
见内侍情绪低落,萧吟重拾笑容,与他道:“公主婚事前路未知,你放心不下的话,不妨陪她走一段,如何?”
怀章立即洞悉了萧吟的用意,摇头道:“萧娘子又要将奴婢送走吗?”
他像极了被抛弃的小狗儿,眼巴巴看着萧吟,害怕与不安都从眼睛里蹦了出来。
“没说送你走,只是问你愿不愿意陪公主适应一阵,如果公主也需要的话。”萧吟道。
怀章自然知道这不过托词,这“一阵”就是“一辈子”,不就是要将他送给顷盈吗?
他顾不得曾经萧吟说过的话,扑通一声跪在软榻前,恳求道:“奴婢不走,如何都不离开萧娘子。除非是死了……不,死了都不走,魂都要守着萧娘子。”
萧吟看他都快哭了样子,忙将人扶起来,道:“我只是询问你的意愿,你不乐意就且不去。”
她心里清楚,这遣不走怀章,以后杨煜有的是法子为难他,他们主仆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萧娘子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怀章委屈,犹犹豫豫地还是吐了心里话,道,“怪伤人心的。”
她不想将以后可能的遭遇告诉怀章,免他镇日担惊受怕,忽然希望阿六还在,索性怀章打晕直接送出宫去,到哪都比留在宫里强。
他们主仆这趟谈话算是无疾而终,杨煜晚间过来看望她时,见她蜷在榻上,即便看着月亮也还是愁眉不展。
他挑了衣摆坐去对面罗汉床上,问道:“没说动怀章?”
萧吟点头,道:“再给我些时间。”
“不算急,但也由不得一日拖一日。”杨煜道,“过来给朕按按。”
“榻上舒服些。”
“你是懒得多走几步路。”杨煜又坐去榻上。
萧吟去他身后,给她捏肩,她掐得准穴位,但力气很小,称不上舒缓疲惫,更像是隔靴搔痒。
但有她在身边,杨煜总能安定一些,发自内心的舒服。
这便是他割舍不下萧吟的原因之一,喜欢她到蚀骨入髓,大抵跟服用逍遥散一样。
但逍遥散能戒,对她只可能越来越喜欢,如何都戒不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杨煜不喜欢他们之间这样太沉闷的气氛,问她道:“怎么不问问朕,为何要费这番功夫,特意讨你身边的人?”
“三郎自有道理。”萧吟去捏他的颈,听见他颇为舒服的闷哼一声,知道他喜欢,便加了些力道。
杨煜闭着眼享受萧吟的服侍,她因多用了力,不觉身子往他后背贴近,身上的清甜裹着他,沁人心脾,再开口时,嘴角都禁不住上扬,道:“想数落朕就直说,还要朕替你开口?”
“三郎清楚就好。”萧吟看他得了趣,自己却点到为止,又改去帮他捏肩。
杨煜肩膀宽阔厚实,萧吟一只手使不上多少力气,她干脆两只手一起捏一侧的肩,还能靠着身体重心施加点力气。
杨煜看她用心,一时使坏,故意卸了肩上的力。
萧吟不及防备,整个人滑了下去,跌进细软里。
杨煜顺势压下来,将她箍在怀里,困在胸前与软榻之间狭小的空间中,指尖去撩她眼角的碎发,看她眨眼时鸦睫扇动,这一瞬离了她的眼波,他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他不高兴,板着脸道:“你不服朕的道理为何不多问问?”
她这样不在乎他的解释,不体谅他的难处,当真跟从前如出一辙。
“没有不服。”
“骗子。”杨煜笃定,神情冷了下来,“再说你没有。”
“当真没有。”萧吟未曾回避他的目光,道,“凡是总有取舍,三郎做出的决定必是当下最好的。”
“你知道朕舍了你,还说没有不服?”
“三郎说的,我的命都是你的,我没有不服。”萧吟道。
她被舍弃了那么多次,多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她没有骗杨煜,除了隐瞒三郎的存在,她对杨煜都是坦诚的。
杨煜却道她又要为了怀章求情演戏,正欲发作时,只听王喜在房外亟亟道:“陛下,坤华宫来人说,公主不见了。”
杨煜即刻从榻上抽身,大步到门口,开了门,见到王喜,第一个问道:“皇后呢?没教再跟着出去寻吧。”
上回临月殿走水,险些教姜氏身子垮了,调养了多时都没有完全恢复,杨煜不想姜氏再出事。
王喜见萧吟跟出来,原不敢说,可杨煜逼问得厉害,他只得道:“皇后在坤华宫等消息,派人过来通知陛下,再求陛下,等找着了公主,万望和气些。”
宫里会教轻盈想去的地方不多,杨煜心里有了数,直接对王喜道:“那就将人请去坤华宫,只当全了礼数。”
杨煜身上阴鸷之气已露,王喜断定今夜或许不会太平,当下不敢多嘴,领了命便即刻离去。
杨煜又召来侍女,道:“去召怀章过来。”
萧吟不解,更多的是担心,道:“召他做什么?”
听她焦急,杨煜直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但此时并非发作的时候,强忍了下去,未曾回身去看萧吟,提步往外走,吩咐其他人道:“没朕的允许,不许萧娘子离开,直接教怀章去坤华宫。”
萧吟不放心,才想跟去,还未跨出门槛便被侍女拦住,在门口跪了两排,恳求道:“请萧娘子保重。请萧娘子爱护奴婢。”
第六五章
今夜月色温柔, 本该是教萧吟喜欢的样子,可她心里都是杨煜离开时的模样,无心赏月。
杨煜才说了不急着说服怀章, 但眼看着今晚应该就要尘埃落定了。
萧吟心事重重地等了一个多时辰, 宁静夜色里终于传来脚步声,是杨煜。
她从榻上下来,还在穿鞋,便听杨煜道:“不必。”
她没回榻上, 只是坐着不动。
杨煜去她身边坐下,看她趿着鞋,道:“又不好好穿鞋。”
她速速将鞋子穿好。
杨煜以为她要出去,问道:“去哪儿?”
“穿鞋罢了。”萧吟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难得听话, 反教杨煜不痛快,道:“没教你穿鞋。”
萧吟脱鞋回榻上, 往窗台靠去。
杨煜捉了她脚踝, 细得他单手就能圈住, 一用力, 又将她整个人拉到身边。
灯火照着萧吟看来平静的眉眼, 是少见与他发脾气的架势。
杨煜知道她其实舍不得怀章, 又受用她这样, 神色宽缓了几分,欺身过去想同她说说话。
萧吟没躲, 只对上杨煜直白的目光,问道:“几时教怀章过去?”
“他可比你有骨气。”杨煜道, “差点一头撞死在坤华宫。”
萧吟几乎跳下软榻,却被杨煜抱住腰一把压回细软里。
杨煜看萧吟挣扎得厉害还一直教他放开, 到底动了怒,沉声道:“萧吟。”
萧吟停下了动作,仍旧看着杨煜,面色却坚毅起来,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卖国求荣不会有好下场。但怀章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眼眶发红,眼波潮湿悲伤,鼻音渐浓,道:“他只是不幸遇上了我,就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要是当初坚决一些要他走,他也不会跟我一样连选择自己要什么都办不到。”
杨煜知道她对怀章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今夜是第一次,她真正开口责怪他。
她愿意坦露心声原该是教杨煜高兴的事,但萧吟话里还有其他意思,杨煜明白她就是不肯放下那些云烟往事,所以他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去安抚萧吟的情绪。
“他宁可抱柱而死都不要离开你,但他舍不得你吃苦。”杨煜嘴角勾起,眼底尽是讥讽,攫住萧吟下巴,道,“当真的主仆情深。”
杨煜的眼神尖锐压抑,一想起那个从来卑微软弱的内侍竟然面无惧色地表达对萧吟的忠诚,而萧吟竟也为他这样失态,他的怨气又将要突破忍耐的极限。
“我以诚待怀章,他知道。”萧吟看着杨煜,泪珠自眼角滚落,“三郎也知道,却不信我。”
杨煜道她又要迷惑自己,狠声与她道:“你发誓忘了沈律,不留一丝他的影子在心里,朕就信你。”
“他已经死了。”
“朕要你发誓!”杨煜低吼道,手已经扼住了萧吟的颈,“你但凡还想着沈律,就教你母亲……”
“杨煜!”萧吟怒道。
她第一次直呼杨煜名讳,是坚决不允许他对亡母不敬,逼她连个孝道都无法遵守。
杨煜指尖用力,萧吟被迫仰头,被扼住呼吸的痛苦教她不由发出闷哼,但她不肯就这样屈服。
“你怎样辱我都好,何必伤及先人……”不断涌溢的泪不知是因为身体正在承受的折磨,还是心被伤得痛了,她并不想哭的。
她试图维持的坚强被眼泪冲得支离破碎,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借由着今日之事流露,将她心里仅剩的坚持教他知道。
“我背叛陈国,视为不忠,这已足够我一生忏悔。三郎若还怜悯我,就留我最后一丝心念,留我心里那一点点的地方给过去的自己。”萧吟道。
他们本不会有交集,不过是被世情推动着落在了同一片洪流里,注定不会一生都重叠,但他在意着牵动他们在一起的原因。
萧吟脸上满是泪痕,杨煜看在眼里,始终等着,却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松开扣在她颈间的手,便听见她剧烈的喘息,转而将她抱住。
萧吟只觉得杨煜的怀抱热烈且窒息,仿佛随时能将自己挫骨扬灰。
“三郎……疼……好疼……”她试图从杨煜怀中逃开,但几度挣扎都无济于事,便用脚去蹬他。
他压着她的腿,一掌将她两只手拽过头顶,另一个手按住她的肩,哪怕她哭得再厉害都没有放开。
“三郎……三郎……”
杨煜听得心烦,捂住她的嘴,此时终于放过她。
他一改方才乖戾强势的样子,像孩子一样伏在萧吟心口,听着她紊乱的心跳。
萧吟不由自主地抱住他,怔怔地看着横梁。
周遭安静,窗外拂过的微风都留下了声响,很轻,还没杨煜耳边萧吟的心跳声清楚。
“他还能陪你一段日子。”杨煜的语调跟此刻的神情一般教人听不出情绪。
萧吟不做声,只有身体的起伏还能证明她活着。
杨煜拉过萧吟一只手,他亲吻她的掌心,闻见她袖口的香,依然令他沉醉,道:“朕会一生一世陪着你。”
萧吟嘴角动了动,怔忡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道:“好。”
杨煜贴着她的身子往上靠,直到占据萧吟的视线,问道:“你方才在跟谁说话?”
萧吟捧着他的脸,道:“你。”
杨煜被这一个字取悦,搂着萧吟翻过身,教她趴在自己身上,听见她低吟轻喘,问道:“怎么了?”
萧吟靠在他胸口,道:“心口疼。”
杨煜抱紧了她,脸上有极浅的笑意,道:“真娇气。”
“三郎养出来的。”萧吟合眼,同样抱紧了杨煜,“疼。”
又快要哭出来似的,整张脸埋在他胸口。
杨煜不后悔方才那样对她,听着她闷闷的哭声,一面轻拍着安抚,一面与她交待今夜的情况。
“顷盈的生母一直住在临月殿,不知那丫头什么时候知道的,所以当时她拼了命地去火场里救人。”
“原本话已说开,顷盈的生母是自己要留在临月殿赎罪,不肯见顷盈,顷盈也怕打扰,便只让人多加照顾,她偷偷去探看。”
“这次给顷盈配婚,皇后千挑万选,但顷盈提出要带人走。自古至今,从没有公主出降还要从冷宫里带人的规矩。”
“朕跟皇后看着,顷盈能听怀章的话,就想将怀章换给顷盈,算是给她一点安慰。”
杨煜在提到顷盈生母时语调里有些波澜,虽然知道是先帝酒后乱性强人所难,但心里总有偏袒。
况且之后先帝夫妻的感情的确受到了影响,即便周皇后没有为难顷盈的母亲,还隐瞒了顷盈的身世,对其视如己出。
萧吟没打探皇室秘辛的心思,杨煜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不见萧吟出声,杨煜试探道:“卿卿?”
“嗯。”萧吟应道。
杨煜继续道:“顷盈听见你劝怀章的话,也知道了怀章的心意。她本就为不能带走她母亲遗憾,再被怀章一激,一时失了分寸,竟想留在临月殿里。”
萧吟一直合着眼,听杨煜说到此处,长睫动了动,往杨煜怀里钻,道:“我羡慕公主。”
“你谁都羡慕。”杨煜在她发顶落了一吻。
她羡慕皇后,是因为她能与挚爱风雨同舟,她羡慕顷盈,是因她尚有母亲在世,即便母女相见艰难,也还有个念想。
她没有反驳,依旧“嗯”了一声。
杨煜又开始心烦,长长吐了口气,道:“怀章原是不肯离开你的,顷盈也不是勉强人的性子,是顷盈的母亲单独求了他……”
听萧吟发出叹息,杨煜补充道:“朕也威胁了他。”
他的手扶上萧吟肩头,慢慢捏住,道:“现在,还服朕吗?”
肩头开始发疼,萧吟没躲,只蹙眉在杨煜心口蹭了蹭。
杨煜加大了力气,逼问道:“回答朕。”
“没有不服。”她轻摇了摇。
“看着朕。”
萧吟只是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的烛光,柔柔地告诉他道:“三郎之前在那儿看折子,我总会偷看,看不够似的。”
杨煜生得一副好皮囊,与她郎情妾意时是惹她爱的样子,当他专心办公时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她心动得很,自然相信他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决定。
杨煜不听她曲意讨好,也不教她逃避,重复道:“看着朕答话。”
萧吟抬眼看他,见他深沉的眼眸里都是猜疑,她道:“我没有骗三郎。”
杨煜抱着她坐起,仍将她箍在怀里,问道:“三郎是谁?”
“你。”
杨煜眉眼舒展,贴去萧吟耳边,蹭着她小巧的耳垂,眼底却异常冰冷,道:“和沈律,对吗?”
“三郎……”
“卿卿,朕真的恨你。”他亲吻她的耳垂,她的耳根,一路吻去她的唇,厮磨着不愿意松开她,“你为什么要招惹朕?你又不爱朕。”
萧吟回应他的吻,双手抚过他的肩膀,指尖再动了动,便触碰到他脖子里最敏感的地方。
她吻过他的唇,亲他的下巴,她的柔软落去他□□的喉结。
听见杨煜隐忍的闷哼,她靠在他怀里,告诉他:“我爱你的。”
杨煜一把托起她的腰,逼她面对自己,眸子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冷笑了一声,道:“活着的总比死的有用处,是不是?”
他以为,他会权衡,她又怎么不会?
杨煜一句讥讽教房里的烛火都随之扑朔,火光微暗的一瞬间,萧吟又埋首在杨煜胸口。
她闷闷的哭声传进杨煜耳里,杨煜却问她道:“卿卿,你凭什么哭?”
怀里的身体断断续续地颤着,已是萧吟极力克制的结果,她或许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
他们分明抱在一起,但仿佛隔开了天涯海角。
只是萧吟心里那一点点的位置,他只是在乎那一点而已,为什么萧吟就是不肯给他?
杨煜抱着她,抚上她的背,像从前那样哄她,道:“卿卿,不哭了,朕在你身边,一辈子还有那么长,留些泪给以后吧。”
第六六章
余下的整夜, 杨煜就这样抱着萧吟,即便她睡着了,他依旧舍不得松开, 好似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天将拂晓, 杨煜终究要走,他将萧吟抱去床上,临行之际才发现她正抓着他的衣袖。
他俯身在萧吟唇上啄吻,原只想轻轻地亲她一下, 又觉得不够,便吻了第二下。
贴着她的唇只觉心酸,杨煜强迫自己离开,从她手中抽回衣袖,却没有抚平被她攥出的褶子。
萧吟醒后发现怀章回来了, 主仆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晚的事。
隔日,顷盈的婚讯正式公布, 是王喜亲自带来的, 但只告诉了怀章, 婚期也定下了, 就在两个月之后。
怀章庆幸, 他还有陪伴萧吟的时间, 可是两个月未必能等到他今年的心愿达成。
比起怀章的心事毕显, 萧吟看来从容一些,照旧与他谈天, 照旧要他午后闲来无事给她读话本听。
一切都还跟曾经一样,但也明显不一样了。
建安的春季短, 转眼就入了夏,暑气来得重, 萧吟身子便禁不住犯懒。
怀章给她准备冰消,给她打扇扇凉风,一面还给她读话本,恨不能将关于她的其他事都做了。
如今临近顷盈婚期,公主府里已开始置办,怀章总要过去的,眼下快拖不得了。
看萧吟睡着了,怀章停下打扇的手,将团扇跟话本都放去榻边的木几上,趁着萧吟不知道,跪去地上朝她叩首告别。
他晓得萧吟总觉得对不起他,但如果没有她曾经的一时怜悯,他的境遇不会比现在好。
原以为进了宫也还能陪在萧吟身边一辈子,谁想只是这样的陪伴也成了杨煜的眼中钉,冠冕堂皇地将他从萧吟身边赶走。
想到萧吟这样的性子,阿六也不知去了哪儿,她一个人待在这宫里,万一杨煜哪一日……
不敢想。
怀章强迫自己忘了这个念头,但已经难过地哭了。
怕吵醒萧吟,他慌忙用衣袖在脸上抹,强忍着即刻退了出去,庆幸萧吟不知他这样失态。
听见内侍退出的声音,萧吟方才睁开眼,看着木几上的扇子跟话本,不由叹息了一声。
晚些时候杨煜来看萧吟,正是晚膳的时候,两人同席而食,萧吟道:“明日我想去趟永安观。”
杨煜以为新奇,道:“你不信神佛,怎还要去观里?”
“想去祈两道平安符。”萧吟道,“一道给怀章,一道给皇后。”
杨煜拍了筷子在桌上,清脆的一声,惊得周围的侍女纷纷跪下。
“朕是亏待了他们?还需你这一番好心。”杨煜道。
萧吟给杨煜夹菜,道:“三郎的事,不由我置喙,不过是我自己的心意。”
杨煜意味深长地看她,道:“这样说话,倒是朕不体谅你了?”
“不是。”萧吟自己吃了起来。
最近两个月来,他们不常见面,一是朝中事多,他多宿在自己寝宫方便每日深夜处理完公务,第二日直接去朝会,二是因为他还在生气,又不想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到其他事,便干脆少见见萧吟。
虽然有时,他会夜里过来,知道她睡了才在她床边待一会儿。
杨煜发觉她从前跟自己尚有话说,如今总要他问一句才答一句,或是她有事相求才开口,变得比最初在金阳的时候还安静。
“让王喜明日陪你去。”杨煜重新拿起碗筷,又觉得不妥,道,“算了,朕陪你去。”
“嗯。”萧吟道。
杨煜意外她没有反驳,不禁去看她,这慢慢吃东西的样子看来认真,这些年下来,她有些习惯,他倒真是没注意。
“卿卿。”
“嗯?”萧吟停下,转头去看杨煜。
示意侍女们退下,杨煜将萧吟抱来自己腿上,看她顺势搂着自己后颈,他才有些满意。
萧吟不解道:“怎么了?”
“就想抱抱你。”杨煜曾经希望萧吟足够温顺听话,现在的她忽然完全变成了他理想的样子,他却并不高兴,“朕不喜欢你现今的样子。”
“人是会变的。”
“朕没变过。”
萧吟不置可否,指尖在杨煜后颈划动,见他痒得缩了缩脖子,道:“我没三郎这样的定力,太容易被身边人影响。”
“朕看你最有自己的主意,任别人怎么劝,不愿意听的便一点都不在乎。”杨煜道,“永安观不必去了,去平云观住一阵,换个地方,心情能好些。”
“我一个人?”萧吟问道。
她的眼波有些变化,不甚明显,但还是被杨煜捕捉到了,蹙眉问道:“你很想离开朕吗?”
萧吟有些错愕于这个问题,但很快给了回答,她摇头。
杨煜当她逢场作戏,但也是个安慰,嗔她道:“脑子转得还算快。”
“我给怀章道个别,可以吗?”萧吟道。
杨煜恼了,说话都比方才快一些,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样挂心,不如跟他一块儿去公主府。”
此言出口,杨煜更肯定萧吟变了,换作从前,她必然嘴上要回击的,这会儿却只是靠在他肩头不做声,连理都懒得理他。
杨煜催她道:“说话。”
“话。”萧吟道。
“你……”杨煜被当场气笑,虽是饮鸩止渴,总好过每时每刻都沉闷,当下戳了萧吟腰窝,趁她往自己怀里躲时再抱紧了她,道,“先过去住一阵,等朕手里事忙完了再去接你。”
“我想多在那儿住一段时间。”萧吟道。
“少得寸进尺。”杨煜道,“说了余下几十年都要在一起的可是你,莫非又是骗朕的?”
“没有。”萧吟坐起,将他的模样清清楚楚看在眼里,道,“我没有骗三郎。”
杨煜道她过去说话总是漫不经心,现在越来越会装,却越来越不教他相信。
“随你怎样说。”杨煜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道,“朕等会儿就派人过去收拾,你明日一早过去,朕得了闲再去看你。”
萧吟猜到他一定很重要的事并且不想分心,才会这样急着将她送出宫,甚至可能会有危险。
没得到萧吟的回答,杨煜反而感受到她的紧张,她看着他的眼睛里好似比过去纯粹了很多。
杨煜抬手遮住她的双眼,道:“卿卿,晚了。”
他等这么久,她所有的反应都教他失望,即便他还不愿意放弃,但已不像过去那样只要她一个眼神就能教他觉得满足,更遑论这样抱着她,此刻都未觉得是多开心的事。
杨煜今晚宿在萧吟处,没有抵死缠绵,不过是知道将近分别想要抓紧最后的每一刻,否则一想起要分开那么久,当真觉得时光难熬。
他整晚都抱着萧吟,不教她有一丝躲开的空间,特别是在梦里看见萧吟要跟沈律走,他不知现实里有多力拥着萧吟,而他怀里的人不管被抱得多难受,都没有推开他。
杨煜梦里的每一声卿卿都被萧吟仔细听着,但他听不见她唤他的声音,她的每一声三郎也都是在叫他的。
萧吟没隐瞒自己整宿没睡的事,第二日杨煜问起时,她只道:“夜里太热,睡不着。”
杨煜正由她围腰带,看她几乎抱着自己从身后够腰带,他直接揽了她后腰。
侍女们见状纷纷退去,他更肆无忌惮,趁着萧吟不防备,堵住因为惊吓从她唇齿间溢出的惊呼。
昨晚以为只抱着她就够了,可想到等出了这个门他们就真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他舍不得,所以在分别前想多留住一些属于她的味道。
他吻得深,第一瞬便夺走了萧吟全部呼吸,攻城略地地侵占她每一分气息,抱着她软成水的身子,越来越觉得不够。
萧吟被逼得来不及换气但还是努力回应着他的掠夺,思绪都开始混沌了,更不提原本还拿在手里的腰带,早掉去了地上。
“卿卿,等着朕。”绵长深情的一吻结束,杨煜抵着萧吟的额,发觉她跟自己一样,已发了细汗,“你我之间的账不算清,别想着能跑。”
“我等着三郎。”萧吟维持着与杨煜鼻额相抵的姿势,待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下去,道,“还要去朝会呢。”
“再等等。”杨煜臂上用力,教萧吟腰身完全贴在他身上,他只微微歪了脑袋,便又成了要吻她的样子,道,“再亲一次。”
有些撒娇的意思,哄着萧吟主动来亲他。
萧吟偏过脸去,道:“不了。”
杨煜追去,凑近了一些,粘人得很,依旧诱哄着:“就一次。”
萧吟抵不住他又哄又装可怜的样子,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杨煜顺势扣住她的后颈,发了狠一般不断加深这个吻,尽数吞入她的每一寸呼吸。
她还是没有拒绝他,他猜她可能还是有些喜欢他的。
这本该是教他欣喜的发现却成了扎痛他的刺,谁又知道这样的喜欢是不是她在他身上寻找沈律影子的后果。
杨煜忽然将萧吟推开,又怕自己一时没分寸用力太过,伸手拉了她一把,重新将人拉回怀里。
视线里都是萧吟疑惑的神情,还有她洇染了浅浅红霞的脸,杨煜抬手抚上去,掌心贴着,有些烫,他笑道:“卿卿再努力一些,装得再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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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兴许就完全信你了。”
看萧吟没有反驳,他的目光渐渐冷冽,贴去她耳边,道:“信你真的爱朕。”
第六七章
萧吟送杨煜去朝会后便由王喜护送离开了皇宫, 走的是西门,颇为隐秘。
马车行驶在建安繁华的街市上,走得有些急, 很快便到了平云观后山的那间小院里。
杨煜连夜安排之后,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甚至连服侍萧吟的侍女都是当初的那两个。
只是如今,少了阿六。
送完萧吟,王喜正要回宫复命, 萧吟唤他道:“王总管。”
王喜躬身道:“萧娘子是有吩咐?”
萧吟凝神思忖片刻,问道:“这趟比起两年前,凶险吗?”
王喜只约摸知道杨煜是要趁这次顷盈大婚,再一次撬动登基之初没有完全拔除的某些势力。
朝廷里这些事从来不可操之过急,杨煜耐心经营到现在, 不可谓不深谋远虑,步步为营。
想来, 正是南方那边的事教杨煜下了决心, 再不养着那帮公卿大族, 又得是杀鸡儆猴, 再添威望。
以往不见萧吟主动关心杨煜的事, 王喜乍听又惊又喜, 却也没法回答, 只道:“奴婢只是遵旨办事,萧娘子真有疑惑, 不妨等事了了,见着陛下亲自问吧。”
萧吟不为难王喜, 点头称好,便将王喜送走。
之后萧吟在平云观一住两个多月, 天气到了最热的时候,去年她还跟杨煜在绥津避暑,今年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并非嫌弃这种日子,不过是心境有了变化,才觉得不像过去那样适应。
这夜暑气实在重,萧吟在屋子里开了窗还是觉得闷,索性搬了榻到院子里,外头有风还能凉快些。
她兀自打着扇,听着夏夜蝉鸣,乱糟糟的,搅得她本就繁重的心情又添了一层躁动——
两个月了,她所有关于杨煜的消息都是每隔一日出现在窗台上写着“平安”的字条。
是杨煜亲自写的,跟曾经他们南北分别时一样。
可如今她的心情,已不是这两个字能安抚的了。
正心烦,院外山道上渐渐有声响传来。
萧吟立即从榻上坐起,仔细分辨,确定是马车的声音。
侍女们也听见了,说先出去探看清楚,请萧吟稍候。
她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有些匆忙,不久后便发现另有引路的灯光随着那声音一同靠近。
侍女此时也回来报信道:“萧娘子,是宫里来人了。”
“谁来了?”萧吟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
“王总管。”侍女回道。
晚风吹着小院里的灯笼,灯光摇曳,照得萧吟神情黯淡。
见马车就要停在门口,萧吟去迎人。
先头下来的的确是王喜,但他又转身去扶车里的人。
周围灯火不亮,浓重的阴影打在那从车上下来的身影上,教萧吟看不清模样,但这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小院竹门上悬着灯笼,灯光恰好将萧吟整个罩住,教她完全暴露在杨煜眼前。
“卿卿。”杨煜箭步上前,一把便将po文海废文更新群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萧吟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还有些湿意的体香,在她耳边道,“才沐了浴?”
分别时他们还有心结未解,杨煜这会儿的表现超出萧吟预料,教她发懵,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杨煜看院子里摆着榻,道:“外头是凉快些。”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忽听见一记声响,他低头去看,是萧吟趿着的鞋子掉了。
萧吟往他怀里缩,不知是害羞还是怕他又训斥自己。
杨煜没管那只鞋子,抱萧吟去榻里,自己也挤上去。
单人的榻要容下他们两个本就挤,杨煜身形高峻便教空间更局促,他转而要萧吟坐在他身上。
萧吟才坐好,方才还躺在夏簟上的杨煜跟着坐了起来,惊得萧吟来不及退开,身子直往后倒。
杨煜一臂揽着她后腰,一臂抱着她的背,这般姿势便教萧吟高出他一小截,他抬头时眉眼含笑,道:“两个月不见,卿卿更娴静了”
萧吟双手扶在杨煜肩头,身子全靠他托着,道:“还没回神。”
灯火微光,照不进杨煜眼底,只映出他看似温和的笑容,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不知宫里情况如何,担心三郎,总也放不下心。”萧吟如实说道。
杨煜靠在萧吟心口,不教她看见他瞬间冷下来的目光,语调里仍是温情,道:“这话真好听,朕喜欢听。”
“三郎……”
“朕想你。”杨煜收拢了手臂,教萧吟跟他贴得严丝合缝,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情绪放松了很多,道,“卿卿,朕想你,每天都在想,你想朕吗?”
杨煜的身体不断压迫过来,但手臂揽在萧吟身后不教她倒下,渐渐将她抱出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直教萧吟觉得腰都快断了。
萧吟推他道:“三郎,你先开放我。”
杨煜充耳不闻,抬头去看她,逼问道:“回答朕。”
“想。”
“如何想的?”
“每天都想,不知你处境如何,有没有危险。”
他每一刻都在观察萧吟,将她的反应完完全全记在心里,感叹着他的卿卿越来越会演戏了。
托在萧吟背后的手收拢,抓着她轻薄的外衫,扯得前面的襟口都有些松了,
杨煜微凉的眼眸里早有情绪翻涌,不及他语调平稳克制,道:“朕感觉不到。”
萧吟实在撑不住,用尽了力气推他,才终于教他放开,但他的双手又卡在她腰间,不教她有机会跑。
杨煜躺回夏簟上,看着在夜风里起伏的身体,被浓重的灯影罩着,有些看不清萧吟的神情,只听得见她略微明显的呼吸声。
他故意掐萧吟腰窝,逼得她坐不住,扑倒在他身上,笑道:“怎又瘦了?想朕想的?”
萧吟确定他不过是比从前恶劣,难免失落,原想坐起来,但被他抱着腰与肩,根本与他拉不开距离。
“回答朕。”又是逼迫的口吻,教夏夜里的风都生了凉意。
“你先放开我。”
“不回答就是否认,不是因为朕就是因为别人。”杨煜掐住萧吟的脸,迫她正视自己,眼波冰冷,“哪个别人?告诉朕,朕帮你将人找来,了你心愿。”
“没有别人。”她说话有些不清。
“卿卿这嘴如今尽捡好听的说给朕听。”杨煜松开手,侧身给萧吟空了一小块地方。
榻上到底挤,后背扶手硌得疼,她只能往杨煜身边靠。
天气热,杨煜又是个天生的火炉子,烧得她难受,方才的澡属实白洗了。
杨煜由她在自己怀里蹭,躺着去看天边的月亮,道:“才给皇后过了千秋,又到姜国老寿辰,鲐背之年了。卿卿,你我可能活到这样的年纪?”
萧吟心里不痛快却不想同杨煜发作,这会儿不愿意跟他说话,只安静蜷在他怀里。
杨煜不介意,继续道:“既是大寿便要好好操办,今年武承侯应该也会携家眷前来贺寿。想不想见见郡主?”
萧吟将程鸢视作朋友,忽听杨煜这样问自然有些高兴,问道:“当真?”
“哼,见个郡主都能教你如此高兴,怎不见此夜至今你对朕笑一笑。”杨煜又将萧吟往怀里按,薄唇贴着她的眉心,道,“卿卿,多对朕笑笑,朕会更开心。”
杨煜微灼的气息扑来,萧吟按住他意欲作乱的手,道:“去屋里。”
“屋里闷。”杨煜托着萧吟后脑,教她只能完全贴着自己,去亲她的侧颈,道,“这榻正好,没多一分能教你逃的地方。”
“我没有……”萧吟被侧颈传来的灼热惊得发颤。
“朕方才是不是说过,卿卿如今说话好听?”杨煜贪婪汲取着萧吟身上的每一缕气息,借以填补分别这两个月来关于她的空白。
怀里的身子清瘦了,却变得柔软,像是化作了水一缕一注地漫进他对她的思念里,最终变为铺天盖地的巨浪,将他们一同吞没。
他抱紧了萧吟,感受她身体的变化,在她耳边用已经沙哑的声音告诉她:“但是卿卿能有更好听的声音。”
“三郎……”
“朕太想你了。”杨煜抱着她,埋首在她温软的颈窝,即便哪里已被汗水沁湿,“卿卿,不要离开朕。”
“三郎……”萧吟艰难地吐着字,在他发烫的怀里蹭着,“三郎……我也想你……没有骗你……”
“朕感受不到。”杨煜重复道。
萧吟颤着手去搂杨煜的肩,身子因为脱力几乎贴着他才往他耳边挪了一点儿,轻声说着什么。
晚风吹过时,杨煜眸光一暗,抱在她腰间的手臂用力得仿佛要将她的腰就此折断,听她痛得又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他才去看她。
他有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再恨萧吟对自己的吝啬,也说不出太过羞辱她的话来。
况且她方才那一句当真点了他心底那把火,只想与她一起烧了繁杂心事,将那些恨和执念都烧成灰,便只剩下他们的两情相悦,欢爱无虞。
“卿卿。”杨煜用着最后一丝理智唤她,“朕今晚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他最想听的那句话。
“三郎……”她捧着他的脸,回应着他的注视,微微摇了摇头。
是在告诉他,她不会逃。
今晚不会,往后也不会。
他们的目光在此刻相融,借着幽灯烛火终是在躁动的夏夜里碰撞绽开。
“卿卿,将来有怨,怪朕也要怪你。”
“三郎……”
“怪你太有会作戏,骗得朕又一次信了你。”
山野荒灯里,情思交缠,爱欲滔天,便让这天地做证,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热忱相爱。
第六八章
小别重逢后的相思情浓都被灌注在这热烈夏夜里, 清风焦灼,明月含羞,天际破开一抹亮色时有人才停云收雨。
萧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不见杨煜身影, 若不是身上感受明显,她大抵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春情梦幻。
更衣之后萧吟才开了房门,被外头明晃晃的日光晃了眼。
她低下头用手去遮,不由后退了一步, 还未回神,腰间便环上一双手臂,有只火炉子贴了过来。
萧吟抵着杨煜胸口,道:“门没关呢。”
杨煜贴着她往屋里去,反手关了门, 笑道:“关了。”
萧吟这才不推拒,回抱杨煜, 道:“起来怎么不叫我?”
“闹一晚上总得教你歇一歇。”杨煜轻轻搓着她精致的耳朵, 将她这会儿温驯乖巧的模样看了又看, 怎都看不够似的, “等会儿吃些点心, 就跟朕回宫。”
见她低着头不做声, 杨煜去捏她的下巴教她抬起头, 不容置否道:“出宫前就说好的,还要反悔?”
“自然不是。”萧吟按下杨煜的手。
萧吟心里早有不安, 可昨晚杨煜情愫太浓太重,勾着她也沉沦在重聚的热切里, 如今冷静下来,那股忐忑和顾虑又在心头弥漫。
尤其杨煜看她的眼神, 并非没有爱意,只是另有寒意压迫,总教她不甚自在。
“那就好。”杨煜道,“若是赶得巧,兴许还能见一见怀章,顷盈这几日在宫里陪皇后。”
萧吟的确有些想念怀章,经杨煜一说倒是有些期待回宫了。
稍作休整,杨煜带萧吟离开平云观,只是时间不凑巧,顷盈因为公主府内务先一步走了,萧吟因此没能见上怀章。
没了怀章,杨煜特意拨了自己身边的内侍给萧吟,连王喜过来的次数都多了起来,落在外人眼里自是极其荣宠。
萧吟对比不予置评,她如今和杨煜维持着极为微妙的平衡,莫说服侍的旁人,连她也开始捉摸不透杨煜的心情。
只是她心里不曾怕他,因他无论做什么总还会顾及她,他的每一句“卿卿”都比从前更教她喜欢。
如此到了夏秋之交,赵国曾掌北省的前首辅姜济大寿将至,建安城聚集了权贵高门的东南片自成热闹。
姜济是赵国两朝老臣,先帝恩师,朝中、地方门生遍布,姜氏子弟,不论嫡系旁支都有在朝中任职的,加上如今国母又是姜济玄孙,其声望所及,杨煜这一国之君都不敢在其面前造次。
此次姜济九十寿诞,但凡能沾上些关系的都要赶来祝贺,而程斐发妻是姜氏族中一支的后人,上书得到杨煜应允后,他便带着家眷赶来建安为姜济贺寿。
萧吟不知外头热闹,只听杨煜说程鸢这几日便会到建安,稍后就安排他们见面。
自回宫以来,萧吟没见过什么人,所有消息几乎都是从杨煜那儿听来的,特别是顷盈和驸马,似乎夫妻相处并不愉快,所以怀章总在劝说顷盈,都留在公主府里,没什么机会进宫。
因此她对见程鸢这件事只有更多期待,便越发觉得在住处待得闷,禁不住出去散步透透气。
萧吟才离了住处没多远就被杨煜身边的内侍追上来,说杨煜今日得闲,要带她出宫逛逛。
她起先不大信,待回到住处见了杨煜,才发现他当真是一身便服,早已等着了。
被杨煜催着更衣,萧吟只猜他定有其他主意,换了一套藕荷色的裙子出来,道:“走吧。”
萧吟平素多穿这个颜色的衣裳,款式也来回就那几个喜欢的,杨煜看久了早习以为常,但今日或许是萧吟被催得急了,一面还在戴耳坠子一面就匆忙出来,少了一贯的从容,教杨煜看着有些新鲜。
萧吟急着跟杨煜走,耳坠子总也戴不上。
杨煜从她手里拿了耳坠,轻轻松松便帮她戴上了,取笑她道:“多大的人,这点事都做不了了。”
这下轮到萧吟催促道:“走不走?”
她笑着问,任由杨煜替自己将鬓边碎发拢去耳后,而她则将杨煜襟前的褶子抚平。
杨煜去牵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道:“早都准备好了。”
两人一块到门口,萧吟除了看见备下的马车,还另发现一匹马,不禁疑惑道:“这是?”
“坐车或骑马,卿卿说了算。”杨煜道。
萧吟的目光总往那匹白马身上跑,道:“我不会骑马。”
“朕会。”杨煜带她到马前,已有内侍蹲下坐了人凳,他道,“上去。”
萧吟踩着人凳,由杨煜扶着上了马,才坐稳便被跟上来的坚实怀抱护住,她抑制不住脸上漫开的笑意,道:“会不会太招摇?”
杨煜不答,轻夹了马肚便驱使着骏马在宫道上小跑起来。
萧吟不及防,惊得抓紧了马鞍子,身子往后一蜷便缩在了杨煜怀里。
头顶传来杨煜一声低笑,萧吟道他故意吓唬自己,便悄悄伸了指头去戳他腰窝。
杨煜身子一僵,稍稍失了控马的分寸,致使马儿跑得快了些。
眼见萧吟吓得又往自己怀里贴,杨煜只握紧了缰绳,嘴角勾得更翘,道:“萧娘子这胆儿还需练练。”
萧吟知道马背上危险,可不敢再放肆,便乖乖坐在杨煜怀里,随他出宫去了。
萧吟能觉察到杨煜近来心情很好,否则不会如此张扬,带着她一路从皇宫纵马到街市,接受了众多百姓的注目。
她再一次陷入这赵国都城的繁华里,置身于十丈红尘的喧嚷中,渐渐填补起过去几年的遗憾,由着这些吵嚷慢慢渗透入她已经过于安静的人生年华。
杨煜亦能感知到她的快乐,怀里的人儿开始不停地探看周遭一切,张望着身边的那些稀松平常,留在这街巷人群里的每一寸目光都是轻松愉悦的。
是灵动鲜活的。
他在萧吟耳边道:“抓紧些。”
萧吟毫不犹豫地抓紧了马鞍,随后便觉得迎面而来的风明显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后背始终靠在杨煜怀里,方才觉得安全。
杨煜勒住马时,他与萧吟停在一座大宅前,宅门前的影壁下有一队车马抵达,马车里有人正下来。
护卫见有人马靠近立即握住佩刀,领头的问道:“何人大胆?可知这是武承侯车架,还不速速回避!”
杨煜不教跟来的侍从说话,先行下马将萧吟抱了下来。
程斐正从马车中下来,闻声望去,见是杨煜,吩咐侍从去扶车中的夫人,立即走近,喝退了侍卫。
杨煜上前虚扶住正欲行礼的程斐,道:“微服而来,侯爷不必多礼。”
他往队伍后头看了看,见马车是两辆,但只有程斐夫妇,道:“郡主已入城体察民情了?”
程斐讪讪道:“鸢儿好动,便教叔直先陪她在城中逛逛,不知陛下驾临,臣命人去寻。”
“不必。”杨煜转头看了看萧吟,嘴角笑意转淡,见她向自己投来目光,他又重拾笑容,继而对程斐道,“且让郡主安心游玩,侯爷长途劳顿,朕不多打搅,明日在宫中等候。”
“臣遵旨。”程斐道。
杨煜回到萧吟身边,与她说了实情。
萧吟不免遗憾,问道:“明日真能见着郡主吗?”
“不信朕?”杨煜眸光温柔,问她,“是回去还是再玩一会儿?”
“再玩一会儿。”
“上马。”杨煜拿过缰绳就要上马。
萧吟拉住杨煜,道:“骑马也累,三郎陪我走走。”
杨煜将马缰递给侍从,扣着萧吟的手并肩走上长街。
如今天有余暑,但好在今日有风,便吹开了本就轻薄的热气,还算凉爽。
萧吟边走边看,沿街的摊贩商铺,路过的行人百姓,都是她曾经日日都会见的情景,虽然一个在金阳,一个在此时此地。
杨煜见她盯着一处卖荷包首饰的小摊看,停下问她道:“喜欢?”
萧吟摇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道:“我绣得比她好。”
杨煜想起曾经在宁心院的时候,还听王喜禀告过,她偶尔做些女红消遣,此刻一想,竟是好些年没见她拿过针线,以前也没注意过她这手上功夫。
想是她从前做过的诸多活计里,也有绣娘这一份。
他玩笑道:“怎不见你给朕绣一个?”
萧吟不以为意道:“三郎可不缺这些。”
杨煜脚下渐缓,最后停了下来。
萧吟奇怪道:“怎么了?”
杨煜看着她,眼底笑意渐浅,正是认真起来,道:“朕自然不要旁人绣的。”
萧吟道他小题大做,又是在大街上,只得好言安抚道:“等回头我给三郎绣一个。”
杨煜这才满意,漆黑的眸子里重新泛起笑意,道:“卿卿,你当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或许知道究竟是哪里变了,尽管现实总教她心怀歉意也深感无奈。
萧吟问道:“三郎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朕想要最真实最完整的卿卿。”杨煜看着她,眸光有了些变化,抬手抚上她的脸,喃喃道,“卿卿……”
萧吟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不顾杨煜未说完的话,追过了长街对面,追到一条小巷里。
“卿卿!”杨煜跟她到巷子里,只见投下的树影盖住了萧吟,问道,“你怎么……”
面前的身影突然转身,在杨煜猝不及防之下落了一吻在他颊上。
微风吹着树影斑驳,轻轻摇曳着笼在他们身上,落在枝叶缝隙的光点恰似这一刻的惊喜,晃了杨煜的视线,因为看不清,便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吻这样烫。
烫得心头发颤,烫得教他开始后悔今日算好了时间带她出来。
他又庆幸,事实没有如他所愿。
萧吟不知这一瞬在杨煜心里被掀涌的波澜如何猛烈,她只是抓着他的衣襟,竟也出奇紧张起来,连唤他的声音都变得小声了。
“三郎……这便是真实的我。”
喜欢一个人时会不成体统,会有些小心思,会任性妄为。
“你……还喜欢吗?”
第六九章
萧吟双眸如落星河, 摇曳着似水柔情,将杨煜的神情堪堪映下。
杨煜亦是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看见此刻回应萧吟的笑容竟是这样虚假。
他怕被萧吟察觉, 将她抱进怀里, 道:“今时今日,卿卿还这样问,当真辜负了朕。”
不知是风吹得凉了还是萧吟觉得这拥抱不够,她直往杨煜怀里钻。
杨煜本要托去萧吟后颈的手一滞, 最后只落在她肩上,道:“朕从来都喜欢卿卿,一日深过一日。”
他的喜欢早已透过日常的相处都告诉了萧吟,萧吟也从不怀疑,只是如今她的心情有了变换, 遂比从前想要得到更多更确切的肯定。
街上人声络绎不绝,萧吟担心有人忽然闯入小巷来撞见她和杨煜如此“有伤风化”, 便从他怀里退开。
杨煜见她颊上颜色深了了几分, 竟还漫到了耳根, 道她居然如此害羞, 忍俊不禁道:“原也不见你这样。”
萧吟知他拿自己打趣, 嗔她一眼, 作势要往街上走。
杨煜先拉住她, 她停步问道:“怎么了?”
杨煜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滑下,穿过她的指缝, 轻轻扣住,道:“走吧。”
他掌心向来干燥温暖, 贴上她有些发汗的手心并未嫌弃,只扣得更紧。
两人并肩走出巷中树影, 萧吟还想逛一会儿,杨煜随她,也犹豫着原先计划的心事。
杨煜若有所思便没多在意萧吟,只觉得掌中的手忽然被抽走,他下意识去抓也只是捞了个袖角,待他定睛去看,只见萧吟已经在前头好几步的距离,像是在追什么人。
杨煜心头一紧,箭步上前,一把拽住萧吟,拦在她身前,问道:“卿卿,怎么……”
萧吟急切得早将目光绕开了他,若不是被桎梏住,怕是听不得他多说一个字就已追出去了。
“萧吟!”杨煜沉下的声音里满是压迫,另一只手用力捏住萧吟肩膀,强迫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萧吟仍在挣扎,道:“让我跟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问道:“看什么?”
“三郎……”脱口而出的瞬间,萧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可她依旧想要去追方才看见的那个人影。
她甚至依稀看见了那个人的样貌,比杨煜更像三郎,或者说他跟三郎一模一样。
杨煜死死抓着萧吟的腕子,不与她纠缠,直接将她往后头的马车带,道:“回去。”
“三郎……”
这一声,是唤杨煜的。
杨煜充耳不闻,脚下只走得更快,手上的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萧吟的腕骨,眼底尽是冷芒,直教一众侍从都不敢作声,有眼色的一早蹲下当了人凳。
杨煜耐着性子道:“上去。”
萧吟仍往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望,试图说服杨煜,道:“三郎……”
杨煜眯起双眼,眸光冰冷,道:“还要朕动手?”
他看出萧吟依旧不想放弃,亲自将人推上马车,自己跟进车里还未坐下,便道:“再多动一下,朕就去公主府接人。”
他会第一个拿怀章开刀,如果萧吟继续惹他动怒的话。
马车内的气氛压抑,从杨煜身上散开的强势压迫之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烈,萧吟不怀疑他的威胁,因此只坐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一想到不久前她还那样认真娇羞地与自己说着喜欢,转眼便为了另一个人要将他抛在大街上,杨煜如何忍得,只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暂且忍耐。
他还是舍不得当场对萧吟动怒,不愿意两人之间还剩下的那点情分在汹涌怒意的趋势下也被撕扯掉最后的虚伪假象。
车外的人声在此时显得那样聒噪,杨煜听得心烦,脸色更是阴沉,道:“过来。”
萧吟似是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神,慌忙抬眼时还带着些茫然。
杨煜道她如今整颗心都在沈律身上,心火更盛,加重了语气,道:“过来。”
萧吟渐渐回了神,挪去杨煜身边,不想他嫌她动作慢,伸手拽了她一把,她便直接跌在杨煜怀里。
杨煜下意识抱住她,又即刻松开,道:“自己坐好。”
萧吟在他身边坐下,忽地被他裹了手在掌心里,依旧热,只是这会儿手心里的细汗贴在他的手背上,将他不稳定的情绪都传递给了她知道。
“三郎……”
“朕不想听。”杨煜合起双眼。
抓着萧吟的手却始终都在发汗,因为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而用力绷紧了身体,以至手都有些发颤。
萧吟的右手覆上杨煜的手背,当是无声的安慰。
“朕不需要。”他一改先前的温柔,此刻冷若冰霜,拒萧吟于千里之外。
偏偏总还要握着她的手,确定她就在身边。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宫里。
待马车停下,听见侍从说在萧吟住处,杨煜道:“朕还有事,今晚不过来。”
萧吟点头,正要起身下马车,可杨煜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她只好继续坐着。
“怎么不下去?”杨煜斜眼睨着萧吟,仿若无事地问道。
萧吟尝试着抽回手,杨煜却攥得更紧,生生与她作对一般。
萧吟疑惑地看着他,眼前忽然覆来一片阴影,在她毫无防备下吃了一口她唇上的胭脂。
鼻息相融的那一刻,萧吟情不自禁地去抓杨煜的衣襟,他亦是按住了她的手,比一直握住她的那只更热,像是能瞬间将她融化了似的。
杨煜此时才从眼底渗出些笑意,责怪萧吟道:“临别也不叫朕一声。”
他如今越发阴晴不定,萧吟心有微词,转过视线怪他道:“你自己说不想听的。”
“方才不想又不是这会儿不想。”杨煜哄她道,“卿卿叫朕一声,今日你便清静了。”
萧吟道他晓得自己缠人,莞尔道:“想听我如何叫你?”
她知道杨煜或许介意“三郎”的称呼,可这些年她都是这样唤他的,她也只喜欢叫他三郎,想不出其他称呼来。
杨煜不答,彼此间便沉默下来。
萧吟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刻意放慢了一些,显然还在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今儿这一趟你该累了,回去好好歇着。”杨煜体贴道,“养足了精神,明日好见郡主。”
萧吟不放心,依旧盯着杨煜。
杨煜加深嘴角笑容,终于松开萧吟,道:“朕不送你了。”
话音未落,萧吟主动去抱他,不似以往靠在他怀里,而是搂着他的颈,侧脸几乎与他贴在一块儿,彼此的体温在肌肤之间传递渗透,像是成了一体。
若是从前,这足以教杨煜欣喜若狂,但如今,杨煜只以为萧吟的热情更像是对他的讽刺,嘲笑他会一次又一次因为她的虚情假意而心动。
可哪怕是此时此刻,腔子里那颗心,还会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紊乱。
杨煜没有立刻推开萧吟,也没有给与这个拥抱回应,就着这个姿势稍后才道:“夜里凉气重,教人给你把薄毯子换了。”
“嗯。”
“如果想朕……”他总是控制不住关于她的期待。
“我去找你。”
杨煜低笑一声,教萧吟坐好了,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道:“忍着,今夜重要,日后补偿。”
他又成了温柔儒雅的模样,耐心与萧吟说话,眼底都是脉脉情义,教萧吟跟着放松下来,乖巧地点头答应。
萧吟就此下了车,如过去那样,目送载着杨煜的马车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那个在大街上闯进自己视线的身影又开始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可又害怕所见是真,唯有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确实是一时看花了眼,才能勉强克制住凌乱的思绪。
然而午夜梦回,那些前尘往事都因为那个身影而开始分崩离析。
她只能亲眼看着曾经心底最坚定的信念坍塌,将她彻底淹没在失去自我的迷茫和痛苦里。
“不要!”萧吟从梦中惊醒,梦里的虚幻蔓延到现实只逼得她手脚发冷,身体止不住得发颤。
还未缓过来,余光里动作的黑影又带来了强烈的惊吓。
“啊!”萧吟惊叫一声,抱膝蜷去床脚。
黑影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将床头的小灯点燃。
烛火幽幽映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在浓重的灯影里更显幽邃,如无底深渊。
“卿卿连朕都认不得了?”杨煜问道。
她却只凭匆匆一眼便认出沈律。
待确认是杨煜,萧吟即刻扑进他怀里,发着颤的声音已染了浓浓哭腔,带着明显的责怪,道:“三郎吓我作什么?”
不等杨煜开口安抚,萧吟已止不住哭了起来。
她太害怕内心的猜测成真了,此刻在杨煜身边,才教她不那样担惊受怕。
她本就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内心一旦对杨煜生出依恋,就变得脆弱起来。
杨煜始终不能接受她对过去、对陈国的坚持,所以她选择沉默,将心里的惶恐与不安化作眼泪发泄出来,庆幸此时此刻还有他在身边。
杨煜听着萧吟的哭声,看着阴影下在自己怀中起伏的身影,嘴角终是露出一丝笑意,皆是对自己的耻笑与嘲讽。
他道:“看来卿卿真的不会想朕。”
他原打定了主意挨过今夜不见她,才能狠心做下那个决定,但白日分别时,她说得那样好听,免不了教他动了心。
他等不到她,便自己过来了,却只看她在梦里为别人落泪,听她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还是怨怪之词。
当真教他做了好大一个笑话。
他拍着萧吟的背,放缓了语调,像哄孩子那般与她道:“卿卿,不哭了,朕陪着,你好好睡一觉,否则明日要失礼了。”
第七十章
萧吟一度无法从梦魇中走出来, 又或者是杨煜的出现给了她无声的安抚和强烈的安全感,可哭过的人一旦面对安慰只可能觉得更凶。
她蜷在杨煜怀里止不住的落泪,渐渐哭到神志模糊, 朦胧里好像听见杨煜说了什么, 但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终究在这个无比熟稔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萧吟醒来时天才蒙蒙亮,身边围裹着的气息教她知道杨煜抱着自己守了半宿。
她正暗暗羞愧于自己昨晚的失态,杨煜像是与她有感应一般, 也醒了。
杨煜知道萧吟醒转,但不见她做声,他便不主动开口,亲了亲她的额,觉得不够, 就再吻她的眉,她的眼, 她的鼻……
他几乎整晚没睡, 方才也只是闭目养神, 如今清醒了, 总该跟萧吟讨些回报。
这一吻自萧吟鼻尖滑下, 听见她极轻的低吟, 在将要吻上她的唇前有了迟疑。
萧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收拢, 一只手覆上她的后颈,推着她主动献上这一吻。
所有的沉默与温柔在此次鼻息彻底交融的那一刻被另一种浓烈的情绪冲刷干净。
她知道杨煜隐忍了一夜的怒意需要发泄, 便承受着此刻的疾风骤雨,直到实在呼吸不过来才下意识去推他。
杨煜抓住她抵在自己胸前的手, 贪婪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像是一旦错过便不可能再拥有一般。
或许, 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萧吟,一切都是她的弄虚作假,就连此刻,她都在虚与委蛇。
耳边的娇吟越来越急促,怀里的身体挣扎得也越发厉害,杨煜还未餍足,但舍不得再这样欺负她。
萧吟剧烈的呼吸声冲去杨煜耳畔,杨煜按着她的后颈教她埋首在自己颈窝里。
他能留住的关于她的东西越来越少,唯有努力听得仔细些,感受得更真切一些,才能教他有足够的决心去做接下去的事。
眼看着天色渐亮,杨煜抱着萧吟的臂拢得更紧,开口却是:“卿卿,朕需走了。”
萧吟在他颈窝里蹭着,没有要与他分开的意思:“嗯。”
她的气息扑在他颈间,渗入他的皮肤,融进他脉搏的跳动里,仿佛共生。
杨煜又抱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知道是王喜在催他起身去朝会,这才松开萧吟。
“朕有他们伺候,你歇吧。”杨煜说完下了床,挑开珠帘出去更衣洗漱。
萧吟看着昏暗光线里离开的身影,蓦地心口一抽,瞬间惹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不知为何突然这样难过。
她全无睡意,便干脆起来,听着外头杨煜洗漱的声响,听他开门离去,依旧坐在梳妆台前,直至天光大亮。
因为知道今日要见程鸢,萧吟即便精神欠佳,也尽量撑着,再以严妆相衬,不算失礼。
程鸢来时,萧吟正在看书。
终于等来了人,萧吟放下书便快步去迎。
在雍城时她们都被冬衣裹着,这会儿秋装不厚,程鸢才发觉萧吟身形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纤细,又或者是她确实在这分别的大半年里清减了不少。
“怎么比当初瘦了这么多?”寒暄过后,程鸢关心问道,“陛下不管管?”
萧吟摇头,避重就轻道:“不是有郡主来管我了?”
程鸢忍俊不禁,道:“我可管不了,无非就是心疼你们罢了。”
程鸢不算信口开河,她先去见过姜氏,眼看着那一国之母因久病缠身,气色与精神都不大好,再看看萧吟,不免对杨煜怠慢后宫女眷这事有些微词。
“郡主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就开始好好用膳,修身养性,若还有机会再见,定比如今养得好,如何?”萧吟道。
程鸢道她比原先开朗,舒心了几分,道:“这话我记住了,萧娘子可不能食言。”
两人小聊了几句,程鸢便有些坐不住,请萧吟带自己在宫里逛逛。
萧吟不怎么认得宫里其他地方的路,便教宫女领着,才与程鸢出门。
程鸢健谈,又喜欢萧吟,便多主导谈天的内容,说些外头的事给萧吟解闷,不经意间便会带上郡马周令。
他们夫妻感情不错,除开在外照顾生意行当,周令一般都陪在程鸢身边。
这趟周令也来建安,想来是因为要陪着程鸢。
萧吟听得他人夫妻恩爱情深,想起自己和杨煜如今的境况,不免唏嘘。
宫道拐角处,杨煜身边的内侍寻了过来,说杨煜过来了,周令同行,前来接程鸢去同程斐会和。
“这么快?”程鸢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敢耽搁,只得跟萧吟一块儿回去。
萧吟也不舍得就这样教程鸢走,有人一起说话,她能少一些胡思乱想,脚步便不由慢了一些。
程鸢望见宫道另一边有熟悉的身影过来,雀跃道:“叔直。”
萧吟抬头望去,秋光里除了杨煜,另有一道竹青的人影,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靠近过来,与她一样在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后停下了脚步。
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哪怕与记忆里的样子有了不小的变化,她也一眼便能确定,就是他。
“三郎……”脱口而出的低唤被吹散在经过的秋风里,却将梦境也吹成了蔓延进现实的碎片,拼凑成不远处的身影。
程鸢在萧吟错愕间已经往周令面前去。
萧吟看着另一个姑娘笑着跑向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而她的三郎没有拒绝,就像过去迎接她那样。
时空仿佛错位了一般,教她看着属于自己也属于别人的故事。
只一个瞬间,便摧毁了将近十年的信任。
“三郎……”萧吟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像是追逐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得到一个不至于教她崩溃的答案。
忽然横亘在面前的身影阻断了萧吟的去路,她惶急得来不及抬头多看一眼便想绕开他,却不想先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放开……”萧吟抬眼时触上杨煜冷峻的眉眼,犹如当头棒喝,在这一刻将她的思绪完全抽离,怔怔地看着他。
“三郎……”她喃喃唤着,像是在求他。
可他看似并无波澜的眸光分毫没有为她的失态动容,反问道:“卿卿叫的是谁?”
“陛下,萧娘子。”程鸢领着周令过来才发觉萧吟脸色几近透明,问道,“萧娘子,你怎么了?”
腕上的那只手用力抓着她,指腹隔着薄薄的皮肤压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出奇地疼。
见萧吟往自己身后站,杨煜一改方才冷漠,柔声与她道:“知道自己吹不得风还不注意些。”
萧吟另一只手去抓杨煜的袖子,强迫着自己才能不让视线往周令身上挪,一直盯着杨煜,是在无声恳求他,带自己离开。
杨煜却对程鸢道:“人已经领来了,若郡主还想在宫里逛逛,就教王喜陪着。朕先送卿卿回去。”
说罢,杨煜直接将萧吟打横抱起,撇了程鸢夫妇,径直往住处去。
萧吟蜷在杨煜怀里,怕见人似的,整张脸埋在他胸口,耳边是他心跳声与脚步声的交织,和她的呼吸混在一起,凌乱无比。
她不敢睁眼,不敢多动一下,是怕只要有一点儿的松懈,便会绷断心底最后那根弦,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安静下来,头顶方才传来杨煜冷若冰霜的声音,道:“他没追来。”
萧吟想从他怀里下来,但身下的手臂并不遂她的愿望,她只好开口道:“放我下来。”
“利用完了朕便算了?”杨煜讽道。
萧吟这会儿呼吸重,有杨煜抱着还在发颤,费了好些力才抬起头去看他,道:“难道,我该谢陛下?”
杨煜目光一暗,微眯的眼眸里巨浪滔天,听的是萧吟反唇相讥,眼中见到的却是她无助的神情和不知何时发红湿润的眼尾。
杨煜将她抱去榻上放下,看她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他努力克制才没伸手去扶,而是搬了凳子在她跟前坐下。
“终于认清楚了?”杨煜观察着,始终不见她面对自己,显得他自讨没趣。
萧吟缓了多时才回神,眨眼的瞬间有晶莹顺着鸦睫落下,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心口绞得更痛,索性脱了鞋,整个人躺去榻上,背对着杨煜不做声。
杨煜将膝上的衣摆攥在手里,想着萧吟过去从不会这样对他,不过是因为一场故人重逢,就彻底揭穿了她说下的那些谎,演过的那些戏,所谓的喜欢根本抵不过一个周令。
应该说,是她死而复生的三郎,沈律。
他亲手将真相送到萧吟面前,撕扯开他和萧吟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沟堑。
他争不过一个死了的沈律,也比不了还活着的周令。
“卿卿。”
“我不想听。”萧吟合着双眼,依旧背对着杨煜。
她的冷淡让事实变得更无可辩驳,让这些年的痴爱纠缠都成了笑话,也真正重挫了杨煜。
他豁然起身,指着榻上的身影怒问道:“萧吟,你对得起朕?”
可他忘了,他只是恰巧在她的绝望里出现,恰巧有着她喜欢的样子,恰巧在试图驯服她的过程里跌进她构筑的情爱画卷中。
他的蓄谋成就了他们的相逢,成全了往后的缱绻浓情。
“朕九五至尊,哪里比不得个贪生怕死,抛家去国的宵小之辈?”他怒不可遏地质问,顾不得风度仪态,只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萧吟依旧躺着,道:“他不是。”
肩头被一只手猛然往后掰去,不等萧吟看清,玉颈便被杨煜扼住。
他阴鸷狠厉的声音传来:“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