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却说胤礽主动提出与吴熳比划一二, 吴熳甚是惊讶,毕竟他们夫妻向来避谈此事。
男人往日演练骑射、同护院们比划切磋,她从不参与, 盖因二人体力、速度实在相差太大,她不愿伤男人自尊, 男人也不会上赶着找没面儿,因略过此事便成了夫妻默契。
而今男人却主动提起, 吴熳罕见挑眉, 调笑道:“看来这几日大爷收获匪浅。”话语间,透着几分认真。
胤礽笑笑,眸中闪过兴奋和些许异样情绪。
男人, 或得了好东西, 或长进了,便想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显摆一二,他亦不能免俗, 朗声道, “想请大奶奶给为夫验验长进了多少。”
话毕, 便见兆利犹犹豫豫捧了两柄马刀来, 一副想给不想给的模样。
胤礽嗤笑, 接过刀, 分了吴熳一把, 又虚踹兆利一脚,使他带着慕哥儿麻利靠边儿站着去。
家中各人闻说大爷大奶奶要比试, 手上没活儿的, 纷纷求进院来, 美其名曰:观摩学艺。
胤礽闻言,哼笑扫过几人, 吓得一个个垂眉低眼,心中自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爷的笑话也敢瞧!一时间进退不得,只将眼珠子瞄向兆利,求人将他们呵斥出去。
可兆利哪里顾得他们,只一面焦心不已,这可是夫妻相残,二位主子不小心伤着了可怎办?一面又要细心圈住小主子,不能叫扑到那危险之地去了。
只在低首抬眉的一瞬,兆利便闻护院几人一阵惊呼声,就见大奶奶的身影如同疾风一般,闪至大爷身前。
“叮!叮!叮……”刀兵相接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两道残影在院中各个角落呼啸而过,眨眼间,不知已是多少个来回。
臂间的小公子兴奋得挥拳欢呼,兆利却是愣住,心中只一个念头,大爷何时有了这等身手?
吴熳亦是惊讶,男人的反应及力量虽还是不及她,但同往日相比,岂止天壤之别,且还留有后手。
你来我往间,男人好几次是接不住她招儿的,吴熳原打算不着痕迹撤手放水,不想,男人的空档处却兀的出现气流波动,不仅将她的刀挡住了,且反震了出去!
她忖道,这气流想不止防守之能,攻击亦可,只男人未朝她用罢了。
吴熳陡然被激起斗志,睇了男人一眼,身法动作愈来愈快!
胤礽感受着妻子突地凛冽刀风,无奈一笑,只得退开几步,垂下刀,使出这几日才摸索出的招式。
十几道常人看不见的风刃疾驰袭去。
妻子明明也瞧不见,却总能准确判断出来向,或避或接,转瞬又接近他,逼得他不得不用马刀并着风刃格挡还击……
半柱香后。
慕哥儿的小手掌拍得发红,嗓子也干,让猫儿喂了好几回水,他爹妈方才停下来。
兆利不留神,便让他张着双手小跑至了院中央,扑到他娘怀里,伸手便要舞弄那马刀。
吴熳只垂眸小心护着,并不制止,慕哥儿生来不凡,体质也异于一般孩童,虽才两周岁,挣扎起来,如兆利这般有功夫在身的也不一定能抱住他,既如此,便不当同一般孩子的养法,他既喜欢刀剑,便依他去。
而今瞧他将这几斤重的马刀舞得“呼呼”作响,想是同男人一般,进益不小。
这般想着,吴熳抬眸瞧了男人一眼,只见人温情地望着她母子二人作耍,偶尔用刀将儿子挥斜方向的刀刃挑正,引得慕哥儿挥刀去斩他的刀,这回又换吴熳看他父子二人玩闹。
一家三口顽至晚饭前方停下,用过饭后,慕哥儿玩狠了,累得早早歇下,夫妻盥漱后于月下对坐,一时无言。
吴熳早早便察觉到了胤礽情绪有异,只一直没个说话时机,当下见他垂眸不语,轻笑道,“大爷实力大增,长此以往,对付那金龙大王想是不费吹灰之力,有何可烦恼的?”
胤礽闻言,却只抬起漆黑深沉的眸子看她,“当真不懂我?”
吴熳又笑,探身越过两人间的小几,手轻轻放到他心口,又将男人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方道,“此情此景,才配得大爷方才那句话。”
男人何时也学会了这贾宝玉式的酸话,她可受不住,这般想着,便要收回手,不想,却被男人牢牢按住,蓬勃有力的心跳震得她手心发烫。
只听男人低声追问,“懂是不懂?”
吴熳不答,沉默片刻,才道,“你会舍我而去?”
“不会!”只闻男人无任何犹豫道。
吴熳便笑,“既如此,又有何可烦忧的。”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她后续赶上也就是了。
胤礽深深看了妻子许久,才将她揽过怀中,释然一笑,“从前奶奶修习异能,我担心奶奶飞升成仙离我而去,不想不是奶奶离我,倒是我先一步踏进修途。”
他实没想到龙珠的助益这般大,这才几日,他几乎追上了她修行四五年的脚步,假以时日,他会走得更远,说不得哪一日,他便会身不由己离了她。
一想到此,他便心绪不宁,但眼下,她知他,那他便不慌。
吴熳闻着熟悉的香味,望着空中残月,闻着虫鸣蛙声,漫漫道,“暂安眼前事,哪管将来路。”他能修仙,她不可吗?何必自扰。
胤礽静静听着,啄吻回应,心中暗自打算。
接下来二月有余,他专注于为妻儿与王官儿师徒接引龙神修为,自己的修炼则极为克制。
只即便如此,他仍达到了脚踏浮萍、乘风而起的程度,修炼速度之快,叫胡四相公这等曾经的少年天才也为之惊叹,且其还道,“凭此修为,拿下那鱼妖,绰绰有余。”
实是对于胡四相公来说,鱼妖与蛙精无甚区别。
胤礽却听得气血翻涌,直想远去十里地,与那龙珠隔离开来!
又说吴熳亦收获颇丰,火系异能达到十二阶巅峰,久违的力量充盈带来了不一样的安全感,心情不通胤礽,格外愉悦。
王官儿师徒虽吸收频次少,但修炼速度亦是往日之千万倍,大有所得,每逢一次出关,便对着胤礽谢之又谢。
如此,准备待续,吴熳、胤礽、王官儿并两个护院便打算出发了。
只临出门时,慕哥儿得知爹娘与先生出门不带他,哭得稀里哗啦,谁哄也不顶用,吴熳听得心疼,却也没有心软让他跟着一起去。
且不说此行他们本就打算轻车从简、快去快回,慕哥儿年纪小,受不得奔波之苦。再者,前路难测,眼下胡四相公虽断言他们必能拿下金龙大王,可难保狗急跳墙,带着慕哥儿靠近金龙大王老巢,万一慕哥儿被当老底儿抄了,他们夫妇连哭都没地儿找去。
言及此,吴熳二人将慕哥儿独自放在宁州也不放心,胤礽因用大把龙气请了胡四相公看顾一段时日,这才放心离去。
而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十余日,方至淮南一处名“仙泽”的小镇,寻了处客栈落脚,修整两日后,方出门走动。
只镇上之景况,与吴熳等想的大不相同。
原以为愈靠近金龙大王“龙宫”,应是五通神愈猖獗肆虐之地,此镇却极为祥和,百姓不信五通,亦不知金龙大王,而是供奉一位金姓书生。
胤礽吴熳等出入茶馆后,闻得这一篇典故。
传闻这金生乃仙人转世,年过六十,容貌犹只三十许,一生教书育人,后被一乘莲叶而来的神女接走,返回了仙界。
据说书先生之言,此事乃镇民亲眼所见,流传深远,此镇亦因此更名为“仙泽”,取自“仙人泽被”之意。
随后,几人又去逛了那极富盛名的仙人庙,出来时,胤礽望向王官儿,欲听听他是何看法。
王官儿却只摇头,无趣道,“只是一尊普通泥胎,如此旺盛之香火,却连鬼仙或地仙都没修成,不是投胎转世去了,就是不堪大用、扶不上墙之辈。”
眼下之意:不成威胁,无需在意。
胤礽闻言不语,回首又瞧了一眼正殿中金生那栩栩如生的俊秀面庞,心中冒出一个奇异猜测。
后几日,几人打着走商名义将镇子转了个遍,又往乡下去了几趟,在金龙大王的“龙宫”附近转了几个来回,摸清了地形,又仔细计议了各人动手的位置。
是夜,一道似游龙,又似天幕的火光在河间熊熊燃起,映得天地间亮如白昼,周边鬼魅精怪骇得退避百丈。
十二级火系异能,火焰可下沉河底,升腾十丈,绵延十里。
胤礽乘风立于火中、悬于水上,吴熳执剑立在西岸,王官儿摆阵坐于东岸,三人皆盯着那漆黑粼粼的河面。
倏尔,冰冷的河水似被煮沸了一般,翻涌晃动起来,阵阵波涛拍岸,又一阵阵哀嚎声从河底传出。
三人均是目光森冷,无动于衷,严阵以待。
异火只烧非人之物,遂发出声儿来的,只能是金龙大王的亲族与手下,这些精怪不是为恶者,便是既得利益者,死不足惜。
忽的,一道泛着金光的身影自水底窜出,怒目四顾,大喝道,“何人敢犯我龙宫,杀我族人?!”
第一百四十二回
却说金龙大王近日新得了一美人, 正在热乎头上,因着美人喜凡间戏酒,金龙大王自然宠着, 这日夜正搂着爱妃赏戏酌酒。
不想,殿中异火惊起, 美人顷刻间便在他怀里化作灰烬,簌簌地落了他半身白, 转眼望去, 戏子伶人、侍女仆役亦如此,宛若一个个白沙捏成之面人,扑扑落作一堆堆, 倏尔扬起一阵阵。
此还不止, 殿外尖叫哀嚎声骤起,妻妾子孙们传来的尖利求救声连绵不绝,扰得他心慌。
金龙大王缓过两息方回神, 转瞬便飞至宫殿上方, 只见烈火漫天, 族人与奴仆十不存一, 见了他, 如见救世主般, 纷纷跪地求救。
金龙大王见此惨状, 强忍滔天怒意,一挥衣袖, 四散“龙鳞”赐予幸存者, 诸妖接过鳞片, 似得了一口喘息之机,个个面露喜色, 只这生机并不长久,十几息后,哀嚎声又起。
金龙大王气得浑身乱战,双目腥红,随即甩袖背身,直冲河面,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欲屠他全族!
只一见来者仅三名修道者,他更为不解,金龙全族上下皆与修行之人无仇无怨,此三人为何如此狠毒?
心之所想,自是怒而出口,“为何?!”
却见对面之人无悲无喜,淡淡吐出二字,“五通。”
金龙大王忽闻这二字,心头恍然,竟是为此?原来如此!
因道,“原来另三通是为尔等所杀!”
三月前,金龙大王便得了五通全灭的消息,因派小妖前去查探死因,毕竟他手下的“趁手工具”虽多,损了、缺了,填补上即可,但却不容许他人随意毁坏!
不日小妖便来回,江南竟流传起了“食五通肉可延年益寿”之言,并有朱门、商户大肆捕杀五通,又兼查到其中两通又为那杭州万氏所杀。
金龙大王气极,这万氏之人百年前便杀过五通食用,偏他为着天谴不能出手报复,不想,如今又卷土重来!他已计议好如何小惩大戒一番,好叫他们不可再猖狂。
另小妖还查到剩余三通乃一大商户所杀,他便只以为这家子也为畜肉,暗忖只等过了这一阵捕杀五通的风头,他再聚五通,必定到其家中搬空家财。
不想,其背后竟是修道之人,还查到五通与他有关,又兼几近将他灭族,如此种种,这三人今日必须死在此!
金龙大王面露狠戾,体内法力暴涨,打算上杀招,只……
不及他出手,便有万千凛冽风刃结成一张大网,朝他扑面而来,如要将“猎物”凌迟绞死一般,其中威势、法力之雄厚令修炼数百年的金龙大王亦不住胆寒……
又说吴熳远远瞧着胤礽与那金鱼妖已交上手,且高占上峰,便不再分神,专注盯着河面,大鱼已浮出水面,想小鱼也快了。
毕竟她的火焰遍布整条河道,“小鱼”若想活命,只有逃往陆上这一条生路。
果然,耳边“哗哗”声渐起,一个个丽冠华服之男女如一条条缺氧的鱼,争相跃出水面,又见这火焰上天入水,唯两岸远处黑黢黢,不见火光,众妖哪作他想,霎时向两岸逃窜。
只也不细想,来人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怎能容他们走脱一妖!
吴熳望着这群不把她当回事儿、或飞行或落地自顾自离去的妖精们,略微分神:也不知王官儿那边是何情况,但定比她轻松。
如此胡思着,她动了动手指,那火焰天幕中,便分出数杆长枪,直冲空中的仓皇身影而去。
众妖只觉背后一灼,胸前一痛,低头一观,那异火便自胸口扩散,燃遍全身,他们也如那低等奴仆一般,瞬间化作一团白灰,风一动,便散了。
剩余之妖见状,个个惊骇,飞行者慌忙着陆,本就着在地面行进者则暗自庆幸,脚下奔走的速度更快了。
只再快,也快不过那道如鬼魅般的身影,鱼妖们只觉白光闪过,便一个个轰然倒地。
吴熳回眸,见男人那头仍是游刃有余,水面也再无“小鱼”浮出,便撤出一半火焰来,瞬间铺满西岸方圆十里,一寸一寸搜索着藏匿、逃窜者……
直待一网打尽。
吴熳闻着低低的啜泣声,信步河岸,步入林中。
火焰照得林中无一处阴影,一株巨木后,一男子俯身将受伤的女子护在怀中,仿佛如此就可阻挡火焰继续灼烧其血肉。
吴熳持刀绕行至男女身前,见二者瑟缩恐惧,寸寸后退,直至背贴树干,她心中无一丝怜悯之心,像极了嗜杀的恶鬼。
但见男子身处她的十二阶异能中,却无烧伤痕迹,略感奇异,动作停了那么一瞬。
再细一打量,又觉这男子极其面善,转瞬,她便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此人,不就那仙人庙里供奉的金生?
原来,镇民口中被“神女”接走成仙的书生,竟真成了那盘剥百姓的金龙大王之婿。那日逛庙回来,胤礽同她谈及此事,她还觉太过戏剧,许是巧合,眼下,何其讽刺。
思及此,吴熳不再犹豫,动作极快,挥剑斩下。
只剑刃将近,男人忽的挺起身,抖着声儿质问道,“修道之人不是以慈悲为怀、济世为己任吗?几位今日屠戮了这诸多生灵,与禽兽、刽子手何异!就不怕遭天谴吗?”
一连串发问,听得吴熳微愕,嗤笑一声,随手垂下剑道,“你竟知这世上还有‘天谴’这回事?”
男人听她语气怪异,不解,又隐觉难堪,于是辩道,“小生为何不知!”
吴熳听了,难得大笑,见男人瞧她红了脸,又迅速冷下脸,道,“金秀才是吧?我听闻你生前家境贫寒,一直靠坐馆为生,不知你可知你这头上这簪缨冠、身上这紫金缂丝蟒袍、腰间的美玉环佩、脚上的穿云履各价值几何?你又需坐馆几辈子,方能得这么一身行头?”
金生原被这笑靥如画的女子迷了眼,不想转瞬便闻女子口吐这般伤人之语,一时黑下脸来,胸中顿觉屈辱。往日,公主的那些兄弟子侄如此羞辱他也就罢了,不想这凡人小妇竟也敢如此道,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但眼下势比人强,活命要紧,金生只得收敛情绪,反问道,“阁下又何必左右言他!据小生所知,龙宫与几位无冤无仇,如今却遭无妄之灾,几近灭族,阁下等枉称修行者!”
吴熳闻言,嘴中念喃了一声“无妄之灾”,只冷笑向他道,“是不是‘左右言他’,金秀才岂会不知?”
又见人挺直腰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吴熳望了望手中泛着寒光的青铜剑,方幽幽道,“妖物不事生产又不可无中生有,金秀才说说,你这这价值千金的行头从何而来?”
只见这金生闻言,眼神晃动,语滞一瞬,后才忙回,“仙人自是有仙法,点石成金、探囊取物不在话下。”
如此,吴熳还有甚不明白的,这金生分明知晓金龙大王的财物来源,只即使被搜刮钱财、淫。辱妻女的是同族,不过刀割的不是自家的肉,便只当是听不见看不着,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受用罢了!
吴熳轻呵一声,暗叹浪费时间,遂手一转,提剑便直冲书生面门。
只金生犹不知吴熳为何突然动手,便被怀里的妻子用力撞开,生替他受了那致命一剑,而后还用手紧紧抓住剑刃,口吐鲜血地唤他,“郎君……”
这一幅夫妻情深的场景,倒让吴熳瞧着跟个反派似的,只不承望,预想中的“同生共死”情节并未出现,那金生……跑了。
吴熳微愣,回首见这“公主”比她还惊讶、茫然,只利落抽剑,望着她眼中的爱意随着生机一起慢慢消逝,最终定格悔恨。
而那逃走的身影,自始至终未回头看过一眼。
正当吴熳准备掷剑杀他时,那金生却自踉跄几步,轰然扑地,没了气息,竟似也死了。
吴熳垂眸看了一眼地上已化作灰烬的公主,方缓步过去查看,只见那金生原本青壮有力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水分般,佝偻干瘦,面皮紧紧覆在骨骼上,布满褐斑,一头乌发亦变得花白稀疏,宛如一真正活了百余岁的老人。
她忽的想起王官儿在仙人庙门口说的那番话,看来,此人虽有得天独厚的修行条件,却不思进取,能保青春全靠那鱼妖公主,如今鱼妖一死,他亦失了生机,唯有殒命一途,此应也算别样的“同生共死”了。
吴熳因低叹了句,“负心多是读书人,下辈子眼睛擦亮些……”
话音落下,忽觉身后响动,便闻一道分辩之音传来,“大奶奶可不能以偏概全,为夫可不负心薄幸。”
吴熳闻言笑了笑,回首走近,细细打量,见人衣冠整洁,无一丝凌乱,想是赢得十分轻松,只手上拖着的巨鱼可就有惨了,鱼鳞稀疏脱落得不剩几片,鱼身宛如被凌迟了一般,没一块好肉。
胤礽会意,轻松笑笑,故作自夸道,“爷的紫气尚且未出,它就倒下了。”
此并不全是吹嘘,拿下金龙大王确实比当日对付蛙神时轻松百十倍,毕竟,他的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只有个小插曲,胤礽不打算告诉妻子。
金龙大王落败时,竟发现他亦用龙珠修炼,一时想跑,又欲发讯给其他三妖,意纠结起来,一同对付他,只他没给金龙大王机会,即时将其斩杀,断了这隐患。
至于龙珠,他并不打算独占,也无法将其吸干用净,与那三妖应暂且对不上,此事便不提也罢,省得妻子忧心。
吴熳见人如是说,也就放下心来专注己事,待异能范围内再无精怪,确实清理干净了,方抬手收了异能。
随后又同胤礽一起,将四散的妖丹收集好,便由胤礽揽着她,提着金龙大王的鱼尸,到对岸与王官儿汇合。
她猜得不错,王官儿确实比她省力得多,阵法是提前设好的,只待那起鱼妖一进阵内,便会被坛子自主吸收,一个不漏,就是耗法力了些。
夫妻二人到时,王官儿已累得仰躺在地,精神却是不错,一劲儿抱着那坛坛罐罐开心的紧,看来收获颇丰,再加上胤礽赠予他的金龙大王尸身,更是叫人笑眯了眼,嘴里不住道谢。
待其休整好,胤礽方带着他们下了那金龙大王的龙宫。
第一百四十三回
且说不论那金龙大王的龙宫今夜之前如何华美巍峨, 此刻断了妖力供给,已不再能窥见任何一景。
三人靠着胤礽的法力包裹到达河底时,只见二尺高的小小土穴隆起, 似与寻常鱼鳖之类钻出来的别无二致,只周围散落着无数古董玩器、金银器皿、珠玉宝石、绫罗绸缎等等极尽奢侈之物, 绵延了不知几里,陷在那淤泥中, 熠熠生辉, 价值之巨,令胤礽这等见惯世面的,也不禁啧舌。
相对而言, 金银锭、铜钱储量却是少得可怜, 想是被挥霍空了。
胤礽因无奈道,“原计议将金银运出还与那些受五通祸害的百姓,如今可好, 还需再倒一道手, 将这些物什换成钱物才可。”
吴熳打眼瞧了瞧那株半人高镶嵌宝石的红珊瑚和其他无数大件儿, 深觉很是, 二人遂略一商议, 决定眼下就不费那个劲儿, 待明日之后再派人和船只过来打捞, 古董珠玉之物直接入奇珍阁,换成钱财, 金银器熔了, 再散出去。
只眼瞧这东西数量之巨定是散不完的, 多出者便散到受天灾之地去,也算替这数百年来被祸害的百姓们积阴德了。
既议定, 三人便开始寻找起妖丹,此次下水,一为料理这不义之财,二便是冲这“战利品”。
于是,三人忙碌至四更将阑。
忽闻岸上一阵马蹄声响,震得水体微微颤动,又闻一耳熟之音“大爷、大爷”的急切呼喊。
吴熳与胤礽仔细一听,竟是留守宁州保护慕哥儿的明群,夫妻二人不由心头一紧,今日大获全胜的喜悦一扫而空,妖丹也不寻了,带上王官儿迅速回到岸上。
再借着微弱的天光,打眼瞧见明群一副日夜兼程的狼狈脏乱模样,便知必然出事了!
明群也知主子心意,下了马来,往二人身前一跪,气儿尚且未喘匀,其余不回,且先道,“小大哥儿暂且无虞!”
此话一出,实实在在安了两位主子之心,见王官儿也是一脸焦心,又安慰道,“幺哥儿也无碍。”
如此,王官儿亦松了气。
胤礽见其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令他起来,又带路而来的护院拿水来,见明群灌了几大口,方追问起经过。
话说那日慕哥儿见父母离去不带他,闹了一回,次日醒来寻遍家中屋子,不见爹妈,一时瘪嘴红眼,却也没哭,极为乖巧,又有猫儿兆利等哄了大半日,终于喜笑颜开,后几日里,家中众人变着花样引着他玩耍,也就不时时念着寻父母了。
一日,小幺照常带了他去附近村子里寻孩子们顽,回家歇晌路上,便遇上了当日湖边垂钓的老翁。
慕哥儿年纪虽小,记忆力却惊人,竟是还记得那老者,又因着在家同胡四相公闹惯了,一时撒开了小幺的手,开心地跑去从后面勒抱住了那老翁,兆利是知道那老翁有些异处的,主子亦嘱咐他多提防,因着急忙慌上去,欲将慕哥儿抢回来。
不想,才眨眼的功夫,那老翁就被慕哥儿勒得化作一只黄皮狐狸,几近昏厥,众人大惊,忙一拥而上,只不及小幺手段得法儿、速度更快,将那狐狸“咻”地一下,化作一缕白烟,收进了小磁坛子里。
众人虚惊一场,俱是手心冒汗,眼晕脚软,皆暗自庆幸:还好!
胤礽闻及此,面色微沉,打断明群道,“胡四相公呢?”
胡四相公曾言,有他在,那老狐狸绝对不敢靠近,那日又是何种情况?!
明群想起那老狐狸亦是愤然,但确实非胡四相公失职,因忙回,“蹊跷便是在此,那日恰巧胡四相公族中有十分要紧之事传来,需他亲自回去处理,因派了一小狐仆隐身跟在大哥儿身边,这么巧,就遇上了那老翁……事后,胡四相公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明群回完,见二位主子没了疑问,便接着道,“我们原见那狐妖被小幺一孩子家收得容易,便以为不是甚厉害角色,只等王先生回去辨明善恶,再行处置,不想,当夜便出了事……”
一伙死士趁夜闯进宅子,杀了值夜的护院又夺了那装狐妖的磁坛且不算,还欲灭口烧宅,若不是小狐仆及时唤来胡四相公,他们恐怕都得命丧黄泉。
听得家下被杀,儿子有性命之危,胤礽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双拳紧紧负在身后,手背青筋胀起,周身怒气暴涨,吴熳倒还静坐着,只从身上燃起的那丈高火焰,亦能看出其心火如何迸裂沸腾。
“然后呢?”王官儿见二人气极又无言,代为追问道。
明群语气颓唐又自责又自愧回道,“那些死士有备而来,见到胡四相公,一面用异法迷阵拖住胡四相公,一面让一人带着磁坛奔逃,待胡四相公破除障法,解决完潜入的死士和狐妖,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随后,胡四相公唤来一位身上氤氲着黑气的将军,请其保护大哥儿,自己追了上去,不过,没多久就回来了……”
胡四相公回来后向他道:带走磁坛那人有人接应,他跟了一段,欲瞧瞧究竟是何人竟连他也敢算计,不想,又突然冒出一伙人,将接应之人全数屠灭,又将磁坛抢走了。
“……胡四相公言他观后一伙人身上沾染着不凡气运,就地起了一卦,卦相显示此事事关世俗王朝,牵涉太深、因果甚重,他不便插手,遂只将那磁坛封了个严实,叫人无法解开,便回来了。
奴才详询了相公所见细节,得了一个讯息:头一批死士听令于那坛中狐妖,尊称其为‘南翁’。”
胤礽闻言,仰面远望天际的视线倏尔收回,深深看了明群一眼,眸底波云诡谲。
“南翁”、狐狸、死士……
南山翁、北静王府、忠慎王,会是这些人?
胤礽思绪飞速转动,见明群言犹未尽,又让其继续道。
“胡四相公不能出手,奴才人手大减,亦不敢妄动,只待天明后从别地调集来人手,再谋他事,遂只着手料理眼下之事,点数护院人数与尸体时,发现少了一人……”
“谁?”胤礽哪能不明白其中之意,冷声问道。
明群犹豫片刻,吐出一个名字,“……秦获。”
“逃兵,还是暗子?”胤礽问。
“尚无定论,但多半是……暗子。”明群垂眸,调来人手后,他便使人去四处探访搜寻过,无人见过秦获,亦无其逃走的痕迹。
胤礽闻言,怒极反笑,远目自嘲道,“好啊,竟是爷被雁啄了眼!”
这秦获乃是十年前开封水患的灾民,因缘际会,胤礽救下了他兄弟二人。
秦获兄长从文,留在家乡科举,因屡试不第,便于二三年前在府城的奇珍阁谋了个管事之职;秦获长得粗壮,不喜读书,便央胤礽给他碗饭吃。
胤礽观他小小年纪行事自有一股子闯劲儿与韧性,又有练武天赋,便留下了他,没想到……
吴熳见男人如此形状,胸中怒火稍息,伸手钻进男人紧握的手心里,无声安慰。
气氛一时静默,须臾,胤礽反握住妻子的细指,冷声向明群道,“查!所有人祖宗三代、亲戚五服翻开了的查,背主的、身份不明的、有异的,该清的清,该撤的撤!”
“是!”明群听令。
胤礽又缓声道,“明群,事不过三。”
前有杨子,明群亲自带人排查了一回,却又冒出个秦获,潜藏的还不知多少,可笑,他身边竟真成了筛子不成!
明群自知失职,垂首重重应了一声:“是!”
东方既白,几人方披着晨光往客栈走。
路上,胤礽仔细询问了死去的护院的安葬、抚恤事宜,令明群将恤金再加厚了一倍,之后的打捞之事,亦由明群留下负责。
一为叫他好好休整,毕竟连日兼程而来,再随他们加速赶回去,太耗身子;二则此地距扬州更近,胤礽欲让他先回扬州,将父母身边之人先筛一遍,确保父母安全。
沉默了半夜的吴熳静静听了一路,临进客栈时,才开口问了明群一句,“孩子们有没有吓到?”
明群一愣,不经意看了一眼王官儿,回他大奶奶道,“大哥儿一夜好睡,并不知情,因没吓到,只……”
他转向王官儿,“幺哥儿需王先生回去后好好开解一番。”
王官儿立时会意,低头轻叹一声,谢过明群,辞了吴熳夫妇,便回屋歇息去了。
胤礽见吴熳情绪亦不佳,便让明群及两名护院也去用饭休整,自个儿揽着妻子回了屋内。
才进门,吴熳便向胤礽确认,“南山翁?”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问,胤礽却是听懂了,拉她坐下,方道,“多半是了。”
据村里人所言,那老翁是两年前来的宁州,时正值朝廷下令通缉“南山翁”,此能对上,又兼原形乃狐妖,又能号令人族死士,世间有这等本事的狐狸可是极为罕见。
吴熳得了肯定答案,略一思索,道出她的猜测,“比我们先至宁州,又定居在湖边,必是为着龙珠而来,却不得其法,才打算趁我们离开之际,又调走胡四相公,掳走慕哥儿,要挟于你。”
胤礽点头,他估摸着也是如此。
只南山翁不知慕哥儿的奇异之处,亦不知小幺是修行之人,这才着了道儿。
至于死士……
一思及此,夫妻二人才消下去的怒火与后怕又升腾而起,恨不能眼下便飞回儿子身边。
胤礽闭了闭眼,心中暗忖儿子的修行亦迫在眉睫,回去便安排上。
二人各自平静了一会儿,方才接着讨论。
吴熳问,“前后两批人,你觉得背后是何人?”朝堂之事,显然胤礽更擅长。
胤礽垂眸,手指轻点了点桌案,许久才回妻子道,“前一批北静王府或忠慎王府,后一批皇帝。”
第一百四十四回
“北静王府?”忽再闻这名头, 吴熳不觉讶然出声,原北静王府水溶一脉不是“疫病”死绝了,怎这里头又有他家的事?
却听胤礽解释道, “且不定呢,我只是想着‘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北静王府二三代皆重权在握, 如今剩下些底牌也是有的。”
平安州的私兵虽是忠慎亲王所囤, 但“九山王”的出现却是极为突兀的,胤礽后来问过他父亲,父亲与许多朝臣一般, 不知九山王李茂生背后有南山翁及北静王府的手笔, 皆只当是阴差阳错,又都暗忖天不绝忠慎亲王夺位之路。
又说当日在九山王宅邸遇上那冷子兴,胤礽觉他听王官儿讲故事时的面容太过生动, 像是对此毫不知情。
冷子兴能为忠慎亲王的私兵运送粮草弹药, 说明其也算得上忠慎亲王心腹, 连他都不知此事, 想忠慎王多半也是不知情的。
因而, 那些死士多半原只是北静王府的, 不过北静王府主事人已死, 也就不知现儿是成了南山翁的私兵,还是已另外择主, 比如忠慎亲王这个昔日盟友等。
后一批人则好猜的很, 想对付又有能力对付忠慎的, 只当今而已。
只是不知近日这一出是皇帝偶然为之,还是早有预谋……
一想到牵涉其中的慕哥儿及家人, 胤礽便怒不可遏,顿了顿才道,“不论如何,皇帝宁愿贸然暴露,也要抢走南山翁,想是到了下手的绝佳时机。”且后续手笔小不了。
首当其冲便是忠慎亲王,屯兵已被当作匪寇剿灭,其在江南的钱袋也因为胤礽那回装神弄鬼清掉了大半,大助力北静王府又因义忠亲王之事覆灭,如今只要得了南山翁口供,忠慎亲王一系一击即溃。
其次就是那些妄图从龙之功的勋贵,皇帝又有机会连削带打一批。
至于其他几系,端看皇帝如何运作了。
吴熳待胤礽分析完,理了理其中利害关系,方问他,“若忠慎亲王定了谋反,那贾家?”
贾赦多半参与了平安州之事,光凭这一项,就比原著中包揽词讼、交通外官、倚势凌弱等罪名重多了。
本朝例律:凡谋反及大逆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及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部曲、奴婢、财产皆入官。【1】
若真按律判决,荣国公贾源这一脉可能就此断绝没落,宁荣二府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府也难保不受牵连,公公可还在宁府的五服之内!
胤礽自也熟知这律条,只摇头道,“判不了这么重。”
一则皇帝还需要贾元春,暂不会动荣府,宁府从始至终未参与忠慎亲王一事,自然不打紧;
二来,虽是谋逆大罪,动静却小,忠慎之势,皇帝已事前一步步化解,未造成大损失,且太上皇尚在,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凌迟忠慎亲王兄弟相残,如此一来,主犯罪罚不重,从犯亦不会重到哪里去;
又有贾赦这些年退居马厩之后,荒淫度日,不理内外事务,也是一种“认罪”之态,皇帝瞧得见。
因而,贾家虽会筋骨大伤,上下性命却是无虞。
吴熳一听公公及自家无碍,便立时放下心,不再过问,只催促胤礽用饭休整,抓紧返程,她担心慕哥儿的紧。
又说吴熳夫妇并几名护院日夜兼程赶回宁州住宅,已是掌灯时分,宅院却是大门洞开,两溜护院依次排开挺立,晃脚的慕哥儿并小幺凑头坐在门槛上,不知在作甚,身后猫儿紧紧护着,以防二人后仰摔倒,一袭白衣的胡四相公及小仆则负手静立在一旁,极目远望。
忽而闻得马蹄声,门槛上的一大一小动作惊奇一致,抬头、起身,不待来人下马,便已颠颠跨下台阶迎上前来。
吴熳低头望向膝前伸手要抱的小小人儿,只觉眼睛涩得厉害,忙将人抱起,上下摸索检查一番,确认无碍,方紧紧搂住,一声声应着小人儿口中的“妈妈”。
只小人儿开始且欢喜唤着,不一会子,就转了情绪,大声哭起来,想是母子间从未分别这许久,孩子想得厉害了,险些把吴熳的泪也哭下来,她只能一下又一下拍着孩子的后背,软语轻声哄着。
只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实在引人注目。
胤礽这头,下马后,见妻儿娘儿两个靠在一处亲香,心下略柔又安,便先同胡四相公见礼,不及寒暄,胡四相公便便作揖致歉起来,“是在下疏忽了。”
胤礽见状,只避身不受,又将人虚扶起身,“相公言重了,”他先时确实气恼,但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此事乃南山翁有心算计,又有小儿主动招惹,怪不得人,且小儿安然无恙,相公已兑现了承诺,何须如此。”
如此,一人一狐始寒暄,才起个头,又闻慕哥儿啼哭,胡四相公又见胤礽一行车马劳顿,便识趣告辞,相约改日再来拜访。
胤礽也不留客,致歉一声,将人送走,方行至妻儿身旁,难得没吃醋儿子太黏妻子,也未和平常一样佯训斥儿子,只默默陪在一旁。
许久,吴熳好容易哄得慕哥儿停下哭声,哼哼唧唧埋在她肩头打呵欠,方才看向不远处低声交谈的王官儿小幺师徒,看样子,王官儿的抚慰不太见成效,小幺依旧神色黯然,周身弥漫着悲伤与自责。
眼神又扫过门前的护院,人数多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却少了好几张,她只无声叹息,转眸望了胤礽一眼,见人亦望着这些护院,神色不明,负在身后的拳头攥得咯吱响,她只静静陪着,待王官儿师徒话毕,方招呼人一起进门、用饭。
又待用饭毕,残席撤下,兆利捧上茶来,窝在吴熳怀中的慕哥儿犹未入睡,欲闭不闭的眼睛似舍不得离开母亲,一直不错眼盯着,席间胤礽与猫儿多次想将他抱走也不依,吴熳亦不舍的很,便纵着他,又见他久久不入睡,只轻拍着他,照常与人说话。
正听着猫儿述说他们离去这一月有余家中发生的诸事,忍耐许久的小幺终是爆发出来,站起身一壁向着主位上的二人打恭,一壁抹泪大哭道他闯祸了,“要不是我将那狐妖装家来,钟大叔他们就不会死了!”
此言一出,堂上的猫儿兆利等俱红了眼,胤礽下颔紧绷,王官儿无言叹息,吴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懵懂茫然、伸手想要安慰小幺的慕哥儿,将人招至身旁,轻声同他道,“若照你的说法,那头一个有错的是慕哥儿,他若不去同那狐狸玩闹,你就不会发现那老翁是妖,亦不会捉他了,不是吗?”
小幺闻得这说法,立马摇头替慕哥儿分辩道,“不是的,慕哥儿还小,不知事,他不知那是妖怪,也不能分辨好坏,我不一样,呜呜……”
小幺愈发自责,吴熳却只追问,“那你就知道那狐狸会引来杀手吗?”
小幺流泪摇头,若是知道,他根本不会靠近那狐妖,也不会让慕哥儿靠近!
他是乞儿,从小不知见了多少被饿死、被打死之人,这几年又跟着师傅做过许多法事,他是不惧死亡的,但这次死的是他朝夕相处,会保护他、照顾他、带他玩闹吃喝的叔伯兄长,且是因着他引狼入室而死,小幺只觉万死难辞其咎,胸腔中自责与痛苦快将他憋炸了。
却闻大奶奶又道,“这就是了,既然你觉得慕哥儿不用为他不知事负责,你也是一样的,你亦不知那能轻松收了的狐妖会有后手,再者,你同你师父学本事,为的就是降妖驱邪,妖既在眼前,岂有不管之理,且那狐狸本就是冲着慕哥儿来的……”
小幺闻言一震,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都停了一瞬,嘴中喃喃,“冲着慕哥儿来的?”
吴熳点头,“你和慕哥儿若是没有先制住那狐狸,那狐狸便会抓走慕哥儿,以此来要挟大爷给他们龙气修炼,若慕哥儿被抓,我们不在身边,护院们依然会舍命相救,伤亡也许不可预计,但这一战无可避免,所以,你并未做错什么,也未闯祸,相反,我和大爷需感谢你救了慕哥儿。
又说此事,究其根本,错的是‘金砖’在怀却思虑不周,未护全你和慕哥儿的我们;亦是那觊觎龙珠却不愿正面与我们交涉,偏生出这歹意的狐妖。
知道吗?”
小幺似懂非懂,心内却只觉这是大奶奶在为他强辩,遂并不附和,只继续无声自责与哀伤。
王官儿见状亦无奈,徒弟终是年纪太小,心性未定,陡然经历身边人因己身亡故,难以走出来亦是难免的,只能慢慢引导,用时间来淡化,因接着大奶奶的话问徒弟道,“可为钟兄弟等做过法事、念过往生经?”
小幺点头,答装殓那日,他做了法事,亦念过一百二十遍往生经。
吴熳听着师徒二人的一问一答,心念一动,随即道,“那日的法事是小幺一人的心意,可否请王先生择日再替我夫妇及小儿做一场,以表心意。”
王官儿自是没有不应的,只觉得大奶奶这请求别有深意,果见她转头又请小幺道,“我听王先生说你已学过请神,我要烦你帮慕哥儿请一请地府判官,供上些好祭品,为钟护院等求个好胎。”
小幺听了,也顾不得悲伤了,胡乱抹了两把脸,忙问,“还可以如此吗?”那他也可以上供的,师父也给了他不少好东西的!
王官儿在一旁听得荒唐,小幺确实学过请神,但如何能请来地府判官?!
便是他也不行,但又见主家夫妻二人神色如常,又知这二人神通广大,暗忖想是已想好了应对之策,眼下带上小幺,不过是想叫小幺减轻些负罪感罢了,王官儿遂不言语,由着小幺向那二人兴奋告辞,拉他回院子挑拣供品,只临出院子时,遥遥向那夫妻二人拱了拱手。
翌日,胤礽去湖心邀了胡四相公来,一为南山翁之事,明群转述难免疏漏,他要听一听胡四相公的说法;
二就是小幺与护院之事。妻子知晓胡四相公与判官崔珏有交情,打算待做法事那日,无论小幺是否能请来崔珏,都请其来一趟,妻子欲用身上的功德换几个护院下辈子投个好胎。
胡四相公听完他的请求,当即请来了崔珏。
只崔珏一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似乎不欲与他们夫妻沾上关系,胤礽也不吝啬,崔珏用不了龙气,便渡了一团紫气给他,如今他修炼有成,对紫气依赖渐小,无所谓消耗。
只此举惊得崔珏身形不稳,儒雅正直面庞因着前头“不会徇私”的言论微微发红。
思忖许久,崔珏终是应了下来,只不过,“投胎之事自有生死簿定论,吾断是不能改的,不过,吾可将尊夫人献出的功德分派给这些鬼魂,有了功德庇佑,即便这些人出身不显,也能在人生重要抉择之时作出正确之选,一生平安顺遂。”
胤礽听了,默然点头,如此已很好了,这些护院护主而死,亲人厚恤、身后投胎,他与妻子已做到了能做之极致,只余生者长哀,无能为力。
这日,崔珏照着与胤礽的约定,同小幺演了一出戏。
走时,带走了吴熳献出的大把功德及王官儿赠给小幺的五枚鱼妖丹。
几人望着肉眼可见开怀不少的小幺,皆松了口气,此事便算了了。
只吴熳拍了几巴掌世事不知的慕哥儿的小屁股,对比自责不已的小幺,这小小人可是太便宜了!
胤礽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既记忆力好得能认出那许久不见的南山翁,那启蒙便可提上日程,不见荣府那凤凰蛋都能在三四岁时有数千字在腹内,想星官转世定是会比那甚侍者转世强,于是乎,慕哥儿年仅两岁,便开启了苦学生涯。
而胤礽口中的“凤凰蛋”,此时正在都中大出风头。
第一百四十五回
却说镇魇义忠亲王的“邪术士”南山翁被擒获并囚于清虚观的消息传出, 都中哗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自是义忠亲王一脉,尤属义忠亲王庶长子承熙郡王最甚。
盖因义忠亲王为储君时, 其为皇长孙,极为受宠, 风头无两,平反后, 虽有上皇垂怜, 但父亲昔日旧属非死即贬,其余愿如从前那般追捧亲王府者,寥寥无几, 更别提重臣勋贵之家, 这其中落差,叫人酸恼,又心有不甘。
如今, 南山翁归案, 只要吐出罪魁祸首, 义忠亲王之罪便可完全洗清, 上皇与当今亦会再加恩, 虽比不得曾经, 却绝不会如现下这般, 门庭冷落,人人避如蛇蝎, 再无风光崛起之日。
只结果并不如他意。
据承熙郡王私下打探消息, 清虚观自南山翁入内之日起, 妄图劫狱的死士便没断过,那清修之地已是血气冲天, 锦衣府审讯亦不顺畅,陷入僵局,那起子番役甚至另辟蹊径,寻起了异人方士协助,都中钦天监动作亦不小。
承熙郡王闻讯焦心不已,在弟妹入府请安,陪同父亲说话时,亦频频走神,引人侧目。
义忠亲王似知道他暗地里动作,在他们告退之时,意有所指训戒了一句,“安生度日。”
承熙郡王斗胆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变得浑浊的双眼,嘴里称是,心却不甘:父王老了,雄心不再,他却不屑一辈子只是普通宗室,窝囊度日。
遂在退出正堂后,留下六弟与六妹夫妇说话。
薛宝钗与冯剑英莫名对视一眼,随即别脸分开,二人皆未想到大伯子/大舅哥竟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是否灵验?
“听闻那玉是生而带来,背面镌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福祸’等篆文,六弟妹家中与贾家乃姻亲,又曾在荣国府小住过几年,不知可曾亲眼见过,传言可为真?”承熙郡王目光灼灼问薛宝钗道。
薛宝钗不知承熙郡王目的,心内忐忑,一惧大伯子查到当年母亲与姨娘谋划“金玉良姻”之事,二则知道皇家对这种事儿的忌讳,面上却不显,只带笑回道,“二者确为真,但灵验与否,却是不曾见过的,也未听说过。”
冯剑英回答亦无大异,“我曾与兄长赴过宁国府贾珍之约,恰逢贾宝玉与宴,得把玩过那玉一回,玉质上乘,属珍品,字也确有,贾家上下亦将那玉当作贾宝玉的命根子,宝贝得很,除此之外,倒没瞧出有甚稀罕之处。”
承熙郡王听毕,不免失望,原以为贾府亲近之家能得些不一样的消息。
“兄长平白问那玉做甚么?”乐昌郡主不解。
她亦是听过荣国府这“祥瑞”之事,不过只当后宅妇人手段,眼下长兄煞有其事一问,她犹疑了。
承熙郡王未刻意隐瞒,也未和盘托出,只简单解释道:“清虚观审讯需能人异士,底下人随口提起过这桩异事,我也不过白问问,灵验最好,可助父王早日洗刷冤屈,无用,便只能干等了。”话毕,假意长叹一口气。
乐昌郡主与卓善辅国公却是眼前一亮,为父王平反之事何等重要,遂向薛宝钗及冯剑英事无巨细询问起来。
不过,并无所获。
那通灵宝玉确实未显过神通,姐弟二人只得携着伴侣跟兄长告别,悻悻离去。
四人方出府门,便有人将此番谈话一一报给了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白发苍颜,满身暮气,叹息一声。
许久后,方命令下跪之人道:“待老大折腾完此事后,你将剩余之人拢拢,分批送往关外,明昌那里虽苦,也好过跟着这庸才白白填命。”
“主子”地上之人哽咽,他们若都撤走了,主子就真无人可用了。
义忠亲王挥挥手,“走吧,承平盛世,何苦折腾。”
他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大限在即,便是耗费心力争到了又如何,后继无人,守不住的
罢了。
又说承熙郡王在自家人这里未得到有用讯息,一时竟寻不到法力高强之士,便将注意力转回贾宝玉身上,私下使人去都外玄真观寻宁国府贾敬,自忖此人曾是义忠亲王的心腹,必定愿助旧主一臂之力。
不想,又碰壁了。
贾敬直言已入道门,凡尘俗事与他不相干,献上一本他手抄的《道德经》便打发人回来了。
承熙郡王恨他不识抬举又无可奈何,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辗转将贾宝玉捅到了皇帝耳边。
灵验与否,试试便知!
正当薛宝钗犹豫是否让母亲至荣国府透个信儿之际,大幻真人张道士便带着皇帝口谕到了贾家。
自南山翁入都后,一直提心吊胆的贾赦,闻得皇帝竟让贾宝玉去协助此案,险些当众厥过去。
知晓内情的贾母,亦吓得面色煞白,急急向张道士确认:“宝玉年幼怯弱,又无官无职,如何能担此大任,老神仙莫不是寻错了?”
张道士呵呵一笑,与贾家众人引见随他而来的二人,一位勤懋殿的内监,一位锦衣府的百户,待众人互见过礼,才接道,“金口玉言,岂能有错?老寿星、大老爷、二老爷、二爷、夫人奶奶们安心,哥儿生来带福,此番一去,准儿成大器,又请诸位放心,今儿我接了哥儿去,不论事成与否,保管将哥儿全须全尾送回来。”
言下之意,即便不成也无妨,皇帝不会因此降罪。
话都到如此份上,又有圣上旨意,贾母怎敢违抗,只忙忙使王夫人给宝玉收拾行装、安排随行伺候之人。
不同贾母贾赦之惶恐不安,贾政心内忧喜交加,既喜宝玉小小年纪便入当今之眼,得当今钦点办差,令他与贾府面上有光;又忧宝玉无德无才、那石头亦不知有效无效,遂诚惶诚恐同张道士等人且谦且贱了一番贾宝玉,又当堂训戒宝玉至清虚观后要恭谨侍上、好生听令办差等等才罢。
因张道士等人催得急,待一打点完备,一众人便乘马登车而去。
贾府仆从远远望着那森然肃整的大队人马离去,具是欢天喜地,争相同各位主子报喜,都道:瞧那重视程度,宝二爷要有大造化了!
丫鬟婆子们听了,亦是向女主人们道喜,王夫人高兴得眼角沁出泪来,拈着帕子擦不及。
只贾赦终是撑不住,晕倒在地,贾母亦是面色惨白大汗淋漓,连连后退,三四个丫鬟一同上前,才堪堪扶住。
一时间,众人脸上喜气散尽,愣住两息,方慌乱起来扶人请大夫。
又说贾宝玉,路上与张道士同乘车,心生好奇,时不时搴帘瞧瞧外头拥车前进的非常护卫,一壁又问张道士:“张爷爷,我去了做什么呢?”
他自觉并没有协理案件之能,当今因何寻上他?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大姐姐荐了他?贾宝玉不由暗道。
张道士垂眸隐隐觑了一眼他胸前的璎珞,似平常那般笑道:“哥儿去了便知道了,”又见他面上浮现些许不安,便凑近他,低声安慰道,“不成也无妨,哥儿许久不曾到我们那里去了,只当散散心,小住两日。”
贾宝玉一听是这个理,也就放下心来,见路还远,正欲同张道士问些香客趣事,不期,“咚”的一声震响,像是箭矢射中了车厢,吓了二人一跳,亦惊了马,马车开始晃动起来。
贾宝玉不及反应,便被身侧的张道士按住后颈,身子低伏在座椅上,接着,车外便哄乱起来:马蹄声、嘶鸣声、护卫的调度嘶吼声、打斗声以及刀兵砍中血肉的声音,贾宝玉恍惚还听见了茗烟锄药的尖叫声。
这是怎的了?他彻底懵了。
他们一行人才出城门,往常这段路上香客不少,最是热闹不过,怎会闹匪徒呢?且这些匪徒竟如此猖狂,青天白日就敢出手!
“张爷爷?”他颤着声儿唤道,欲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张道士手指抵在唇上,不叫他出声,一脸戒备,似早有预料。
不及贾宝玉深思,忽的,变故又来,车帘被人粗暴撩上车顶,一满身血气的蒙面黑衣人伸手朝他迅猛抓来。
贾宝玉已然呆住了,目光逐渐涣散,竟是呼救声都发不出。
一侧的张道士看得心急,奈何老迈的身体速度根本不及这些死士,连闪身替贾宝玉拦一拦都无法。
然而,惊喜忽至。
那黑衣人竟在手即将触到贾宝玉的一瞬被震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转瞬变化为一头黄皮狐狸,哀嚎打滚,正欲挣扎起身,便被身后杀气弥漫的护卫举刀砍下脑袋。
随之而来的便是护卫们层层传递的惊喜声,“有用!有用!”
贾宝玉不知“有用”的是甚,只呆呆望着车外头的惨状: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倏尔,车帘又被人粗鲁掀下,马车开始疾驰,车身剧烈晃动,张道士被颠得跌坐在地,贾宝玉终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而后,便人事不知。
第一百四十六回
却说贾宝玉再睁眼, 仍似醒非醒,眼前一片朦胧,耳边只小厮闻茗烟喋喋不休的抱怨。
“这起子道士和番役简直反了天了!不由分说就敢给二爷灌那不干不净的符水, 又强摘了二爷的玉去,那可是二爷的命根子,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二爷的玉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离身,还不知要怎生着急兼着揭咱们的皮!
现下又只送进这些粗茶烂饭来, 就是咱们家散给穷人的都比这好, 糟践谁呢!还不叫轻易进出这院子,怎的,当咱们是囚犯吗?等回了府, 我一定禀明老爷老太太, 呈给宫里娘娘做主,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行了,少说几句吧祖宗!”又听他奶哥哥李贵低声训道。
茗烟不服, 嘟嘟囔囔了两句才不说了, 贾宝玉这才清醒少许, 直觉嘴里难受, 叫了声“水”, 净室内几人方一拥而上, 七手八脚伺候起来。
另一头, 取了通灵宝玉去的几人正聚在一处研究这玉有何奇特之处,尚无定论, 便听人来回贾宝玉醒了, 上坐之人乃锦衣府指挥同知韩玉州, 桃花眼半敛,吩咐道, “寻大夫给他瞧瞧,再请张真人去陪着,好生安抚,好教他尽快起身。”
来回之人却面露难色,“大人,张真人路上伤了腰,且下不了榻”
韩玉州正欲开口换个人,左下手便有人起身道,“我去吧。”
此人乃定城侯之孙谢鲸,原任京营游击将军,近日方升入锦衣府任指挥佥事,南山翁一案便是由他与韩玉州主事。
韩玉州怔了一息后笑道,“是了,合你去!你们二家世交,必是相熟,再合适不过。”话毕,让谢鲸将通灵宝玉也一并带了去,物归原主。
待人走后,朝廷供奉的几位能人方士继续讨论。
众人都听护卫贾宝玉之人描述过路上见闻,知其确有驱除邪祟之能,原以为乃是这生而带来的“宝玉”所致,便想直接借来用,也省了等这娇弱的公子哥儿醒来的时间,不想,白浪费这半日功夫,这玉离了贾宝玉,便如一块凡石,气蕴全无,也无效用。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干等。
原自南山翁送入都中,已一月有余,钦天监与几位供奉想尽法子却对磁坛上的封印无可奈何,南山翁便倚仗于此,一面与他们大谈条件,以期皇帝能妥协放走他,一面又有死士、狐狸不断来“劫狱”,其死伤不论的决绝及数量之多,何其挑战帝王底线,帝王丝毫不让,于是双方僵持。
此外,朝廷另下诏寻了许多能人异士亦无进展。
曾有人向皇帝进言解铃还须系铃人,请求寻来封印之人,皇帝则在听闻封印之人不止千年道行后,恐引狼入室,毕竟谁也说不准此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南山翁”,因驳回,称不到万不得已不考虑此法,又责令锦衣府另寻他法,尽快拿下南山翁,只因那小坛子日复一日化着狐妖,说不得哪日那老狐狸就成一滩水了,皇帝可不容许废了一番周折才得来的“人证”变成一场空。
因此,众人皆是紧锣密鼓地忙活,好容易遇上贾宝玉这么一个意外之人,即便还不见成效,好歹多条路子,也叫几人有些希望,因轻松些许,难得开起小差,谈论起这贾宝玉。
其中一位擅望气之术的供奉抚须,奇道,“这位贾公子也真真是奇怪,明明面如满月,天庭丰满,目若点漆,鼻若悬胆,耳厚而坚,唇阔有棱,尽是显贵之相,但一取下那玉,周身气运便大减,仅剩原本之一二成,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这场富贵命盘”
其他略通之人亦是交相点头赞同,他们也觉奇怪。
韩玉州听了,眸色深沉,支颐似闲问道,“那依诸位看,这是何缘故?”
只听几人一人一句论着,得出结论,“两种可能,一这位贾公子在转世投胎前,将自身气运与功德多压入玉中,因而二者一体,合则圆满;二则此玉乃是贾公子前世机缘,借此玉运道方得投入富贵之家,因本身功德气运并不足,所以玉一离身,气场便不足。”
“诸位倾向哪一种?”韩玉州又问。
众人却意见不同,善相面者因其富贵之相,倾向前者;余者则认为长相传自父母,不可一概而论,其气运实在太差,因而倾向后者。
但不论是何种猜测,众人看法一致的是:一贾宝玉前世不凡,今生有这宝玉加持亦不会差;二通灵宝玉只在贾宝玉身上方能发挥奇效。
“专属之物”韩玉州低喃一句,不知想的甚么。
净室内,贾宝玉精神依旧恍惚,一闭眼便可重见尸山血海,吓得不住颤抖,瞧见谢鲸,眼中聚起丝丝亮采,一把挥开把脉的老大夫,打挺起身,抓住谢鲸不断央求道:“谢大哥哥,我要家去,送我家去!”
谢鲸见他目光呆直,脸色紫胀,一壁将他的玉交给小厮收好,一壁皱眉问大夫,“他这是怎的了?”昏着时,脸色也不见这般难看。
老大夫面色却不好,躬身回道,“回大人,这位公子受了惊吓,一剂安神汤下去,明日便能好。”
谢鲸这才放心,按住贾宝玉躺下,好生同他道,“你好生喝药,明日随我一道儿去瞧瞧情况,不成,便送你家去。”
“那要是‘成’呢?”
谢鲸话音才落,便听一旁捧着玉的小厮急急插嘴问道。
他瞧了眼似听了他的话安静下来的贾宝玉,道,“成了,自是结案之后。你们来时也瞧见了,此案很是凶险,若叫幕后之人知晓宝兄协助有功,或会出手报复,你们离开也不安全,不如就留在山上,这里有重重护卫,那些人闯不上来。”
一番话听得茗烟李贵等两股战战、冷汗直流,这一家子主仆都被路上的血腥场面吓怕了,哪里遭得上再来一回,现下回去不敢,留下也害怕,俱是彷徨无措,一时间,竟都无神听谢鲸说话。
谢鲸见状不禁摇头,又安慰几句,不见贾宝玉反应,陪坐了片刻,待人送来安神汤,又等贾宝玉服下,方才离去,同韩玉州说情贾宝玉明日才能参与审讯。
韩玉州虽不满公务延迟,但谅在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才经历过杀人场面,也便没说什么,转而问起山上布防之事,难保那些死士今日还来不来。
哪知,他难得宽容一回,次日贾宝玉竟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韩玉州与谢鲸闻讯去瞧人,才到院门口,便听里头小厮理论道,“我们二爷病了,每次需得养上十天半月才见起色,哪里说一日就能起身的,更别提还要劳累我们爷去办事!”
进门后,二人又见老大夫急得面红耳赤,见他们来了,忙忙过来回道,“二位大人,贾公子昨日喝过供奉真人的收惊符水,因并未起热,又服用过安神汤,饱睡了一觉,现下神完气足,已是大好之相!”
他并未误诊呀!
老大夫任职锦衣府,平日里瞧病的都是糙汉子,伤口扎起就可上职,哪里曾见过这等没病还要养半月的金贵小公子,因无故被臊了一顿。
韩玉州闻言摆手,叫他不必着急,行至床边瞧了一眼眼睛直直盯着帐顶的贾宝玉,唤了声,“贾二爷?”
见其闻言眼珠活泛一瞬,眼底闪过惊艳。
韩玉州没忍住嗤笑一声,又见其脸颊泛红,暗嘲荣国府的情报果然不假,这就是个惯会装疯卖傻的色胚。
只不论是个甚样儿,胆敢耽误他的事,就是活腻歪了!
紧随其后的谢鲸也瞧见了这一幕,只觉额际青筋一跳,面色难看:贾宝玉这是闹的什么?昨日他的话没说明白不成?
谢鲸哪里能想到,贾宝玉好睡一觉醒来,心神稍安,将这一遭事在脑子里一转,便觉不对劲,说是教他协助办案,可既不对他追根查问,困在这清虚观中更无勘查其他案件迹象,唯有一种可能:他是来陪同审讯犯人的!
贾宝玉虽不事俗务,但素闻锦衣府“大名”,知晓他们刑讯手段残忍,又联想来时那血腥作呕的场面,一时心寒胆颤,极不愿沾染这冤孽,索性打定主意装病不去,反正张道士和谢鲸俱告知过他:此事成不成都无妨,他本无心仕途,那便如此混过去了事!
只他欲逃脱干系,韩玉州却不许,面色沉静向外头吩咐道,“命道冲真人及蒋千户带人将那位‘请’过来。”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贾宝玉不明所以,便见茗烟等皆被驱逐出去,正想出口阻拦,却见谢鲸目光沉沉望着他,惊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放弃躺下。
少顷,便闻一道笑声进院,“日日待在供桌上受神光照耀不好受吧?今儿老道们带你出来透透气,松快松快!”
转眼见一溜道士进门,为首之人呈一托盘,盘上置一插着小旗的黑坛子,那道人面上笑意不减,话似是对着那坛子说的,略显怪异,屋中众人却无多大反应。
贾宝玉只瞧那道人竟带着小坛靠近他,直觉不好又不敢大动作,往床里缩了寸许,但那道士动作并不止,将那诡异小坛放他身侧不算,还欲往他身上放!
贾宝玉大惊,抬眼欲向谢鲸求助,却忽闻那坛子中有声音传出,“小辈,尔等到底意欲何为?”
贾宝玉吓得仰坐起,伸手便想将坛子掸下身,却被道士按住手,动弹不得,只听他问:“小友,昨日你是如何驱除那狐妖的,可否叫我等开开眼?”
说毕,指了指坛子。
坛子中是狐妖?贾宝玉不由双腿颤颤。
抖得老狐妖耻笑,“小辈黔驴技穷,竟抓个娃娃作弄?且不如老朽先前提议,各退一步如何?”
道士却不理,只满眼期待对上贾宝玉,贾宝玉惶恐又不解,“我不会!”他怎不知自己有驱除狐妖之能!见道士不信,贾宝玉又向谢鲸道,“谢家大哥哥,你知道的,我们家里哪里去学这些!”
谢鲸无奈: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学这些旁门左道,这不是你生来有异吗?
谢鲸不言语,任贾宝玉在道士引导下尝试攻击坛子,却是一无所获。其余几位道长见状亦围了过来,将通灵宝玉拿起又放回观察了几次,相互耳语几句,便带着坛子离了榻边。
而后向主事人韩玉州回道,“……一来一回气场均有变化,说明玉确实在作用,只不过瞧这情形,主人无法控制、妖邪靠近亦未主动攻击,或许只能被动防御,亦或许……只在性命之忧时方能起效。”
这头话音才落下,便听那头贾宝玉忽然“嗳呦”一声,捂住肚子倒在床上,疼呼不止,而坛子却“咕噜咕噜”从床滚落脚踏,又跌在地上。
原是不及众人反应,韩玉州便夺过道士手上的坛子朝贾宝玉砸了过去,意图攻其不备,瞧瞧那玉会不会护主。
“看来这法子是无用了。”众人只闻韩玉州的“失落”之声。
谢鲸却是闭了闭眼,费力忽略其语气中的恶趣,暗忖贾宝玉自讨苦吃,得罪谁不好,非给这“阎王”找麻烦,今日不脱层皮哪里过得去。
果然……
“来人,贴加官。”他只闻韩玉州气定神闲吩咐道。
众道士俱是一惊,道冲忙劝道,“大人,那玉除的是‘邪祟’,方才您也试了,虽说用的是坛子,但这力是您使的,便无作用,想来,人为制造的性命之忧定也是无用的……”何苦折腾这小哥儿!
韩玉州却笑,“诸位真人并不能确定不是吗?如此,试试又何妨?”
谢鲸转眼就见外头递进来桑纸、黄酒,亦上前劝阻,“贾妃有孕在身,贾宝玉若在我等手上有个好歹,不好交代。”
韩玉州却只轻轻拨开他,弯腰将那坛子捡起,抛到贾宝玉身上,“谢佥事放心,出了任何事,本官一力承担。”
贾宝玉不知何为“贴加官”,只是被那面若桃花男人话中的阴戾气息吓到,接着便见两名司员上前,一人按住他,一人取了一张黄纸覆在他脸上,贾宝玉惊恐,“你们做甚么?”
一面说,一面摇头,试图将那纸晃下脸去。
不想,被按住。
酒气扑鼻而来,晕湿的黄纸糊住了他的口鼻,贾宝玉害怕,大口吸气,又惊慌向谢鲸求救。
谢鲸这回不再应,昨日为贾宝玉说情休息一日,方才又劝了韩玉州一回,已是他念及两家祖上旧情,但也仅到此为止了,再帮他,就是置定城侯府于不顾。
盖因他调入锦衣府乃上皇之意,专为北静王府及南山翁谋反、或者说忠慎亲王谋反一案而来。若忠慎亲王坐实谋反,当今便能收拢更多权力,此让上皇感到威胁,所以即便当今明知哪些官员参与其中,仍需南山翁的口供铁证来堵上皇之口。
而他,是上皇的眼睛。
谢鲸有预感,这一局当今赢面更大,谢家本无意,却被上皇拉入局,若他再对天子心腹韩玉州多加阻挠,必会得罪当今,得不偿失。
所以,贾宝玉还是自求多福罢。
谢鲸出神时,桑纸已贴到了三张,贾宝玉的声音被闷在纸里,只得疯狂蹬腿。
供奉们瞧着不忍,偏过头去,眼睛却盯着他胸前的玉和怀里的坛子,仍不见动静。
道冲再次开口,“大人,这只怕是真不成,再想法子吧!”
韩玉州却不理,只令道:“加!”
司员遂又加了一张,韩玉州没再下令,静静瞧着贾宝玉仰起的脖颈青筋毕露,四肢奋力挣扎。
坛子中,南山翁已然知道他们在做甚,只一径笑话他们,“偏是你们人族懂得怎么折磨同类,听听,这可怜见儿的。”
“大人。”按住贾宝玉的司员出声提醒,贾宝玉的脖颈由红泛紫,挣扎力度也开始减弱。
“废物!”韩玉州冷笑道,寻常人贴五张才到极限,这小色胚才四张就不行了!
“算……”
呼——
韩玉州正打算放弃,一阵裹着臭味儿的狂风涌灌进门,将那粘湿的桑纸高高吹起,又重重落在地上,砸作一团。
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两道身影便立在净室中央,并喝道,“修道之人,何故草菅人命!”
其余人等犹在晃神,只韩玉州眼睛发亮,拊掌大笑道,“道冲真人,此法可行的!”这不就来了!
道冲忙回神,定睛一瞧,来人乃一僧一道,一癞头一跣足,衣裳褴褛,骨骼清奇,如此法子显现人前,可见二人法力之高深,忙问其来历。
二人却故作玄虚,不肯正面应答。
期间,韩玉州听明门外千户来报,这二人如同鬼魅般上山,并未触动捉妖驱邪的法阵,驻军护卫亦无法碰到他二人衣角。
韩玉州又瞧二人极为关注贾宝玉,见人一面喘一面咳,确实无碍,方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便抬手打断道冲,笑问道,“二位为何而来?”
只听和尚正色回,“游历至此,见有不平之事,不忍袖手旁观,特来相救!”
韩玉州却谑笑,“世间不平事多了去,怎的偏往我这里来,二位不见这山上山下驻守着多少兵卫,不问擅闯,是想劫狱还是造反?”
“这……”二人顿住,一时无言。
他二人亦是无奈,此番风流孽鬼历劫,处处有变数,神瑛侍者这里亦然,命数里本该由家宅不安引出的小鬼镇魇之灾不复存在,却有妖邪害命,虽靠补天石躲过,二人又突然占到其被害命之情景,只得匆匆赶来。
韩玉州见状又笑,“看来二位是专为这衔玉落草的贾家二爷而来,既来了,也不着急走,我这里有桩事须得烦劳贾二爷,但贾二爷瞧着着实解决不了,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一僧一道不应,韩玉州也不理论,只管说道,“若不帮也无妨,本官便只得继续在贾二爷身上下功夫了,所幸锦衣府别的还有限,就是刑罚手段多,再不济,我们这山上刺杀偷袭便没断过,一二个人死了伤了也是常有的事……”
一壁说着,一壁笑着瞧向床上奄奄一息的贾宝玉,死伤者将是谁,不言而喻。
一僧一道俱是吸气,二人对视一眼,许久,道人动了,行至贾宝玉床前,拿起他胸前的通灵宝玉摩弄一番,嘴皮翕动,喃喃低语,似在跟那玉交流。
忽的,玉上闪过一道七彩宝光,室内便响起南山翁撕心裂肺的兽嗥。
贾宝玉在一连串折磨下,惊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余者虽也被吵得不行,但面上皆是又惊又奇。
韩玉州嘴角挂笑,满眼兴致望向贾宝玉,这可就有趣了。
渺渺真人与茫茫大士见神瑛之困已解,便想离去,不想韩玉州却不放人,收起笑,闲闲道:“二位被征召了。”
一月前,钦天监并僧录司、道录司下令征召各州府县下属各司能人异士,此二人不应征召令来也就罢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岂料竟会冒头为贾宝玉出头,那就怪不了人,若不想惹上官司,必须等此案了结了再走!
韩玉州又道,“二位法力高深,悄无声息走了,本官也拦不住,但贾二爷、荣国府贾家,本官还是能拿捏一二。”
话毕,也不理二人反应,带着磁坛及其他人撤出了贾宝玉的院子。
而被忽略已久的南山翁,只觉倏尔便置身业火之中,寸寸肌革都燃起火苗,几欲被燃烬,此可比磁坛的炼化之能、神像前的神光普照痛苦千万倍,且磁坛炼化速度变快了,南山翁只觉自身修为正在快速消散,下肢亦在炼化!
正值其在痛苦之中不断思忖如何自保时,却被带离了那炼狱。
只刚得休憩片刻,便闻坛外小儿问,“如何,南翁可愿招了?”
南山翁暗恨那莫名出现的一僧一道平白坏他计划!
韩玉州不闻老狐妖回答,便同谢鲸笑道,“看来还得送去陪陪那贾二爷。”
“别!”南山翁低头瞧了瞧已化去半截的下肢,咬牙阻止道。
而后,耽搁了一月有余的审讯终于开始。
又说净室内,茗烟李贵等终于被放进来,见贾宝玉瘫软不醒,室内狼藉,只余那老大夫摸脉开方,一僧一道二个邋遢人无奈静立,皆为贾宝玉抱屈,大哭大嚷起来,“二爷受苦了,回去定让娘娘治他们的罪!”
贾宝玉夜间方才迷迷糊糊醒来,忽见茗烟等亲近人守着他,眼睛还肿得跟核桃似的,亦是没忍住委屈,大哭起来,因有人纵着哄着,遂一把将胸前的通灵宝玉扯下摔到地上,“又是为的这劳什子!”
这一回,心里是真真切切恨上了,等茗烟捡起那石头又摔、捡起又摔,直闹腾了半个晚上,还不叫将那石头掖在床上睡。
才被洗去粉渍脂痕的补天石亦多有委屈,不能同贾宝玉诉说,只得去寻那一僧一道,质问道:“白日里,二位大师言神瑛带我见识了一番风流富贵,我今日当偿还他这一场恩债,助他一份前程,可他却如此待我!”
原来,白日里这僧道二人不愿沾染世俗朝廷之重因重果,才出手净化了被声色所迷的补天石,并忽悠它收拾那狐妖,帮助贾宝玉。
眼下见补天石委屈,二人心虚又负疚,忙忙安慰,并承诺次日会告诫神瑛它之重要性,方才将石头哄住。
却说清虚观有一僧一道及通灵宝玉坐镇,审讯之事事半功倍。虽南山翁也有耍心眼不老实的时候,但韩玉州将它送去贾宝玉身边待了几回,将这一人一狐都折腾得死去活来,也就老实了。
贾宝玉滞留清虚观的第三日,劫狱之事再次发生,此次声势之大碾压前一月之数,想来是南山翁手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它处境不好,竟是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双方因死伤惨重。
这一日后,朝中亦有大动作。
消息灵通者如承熙郡王,得知皇帝私下分派钦差出京,便知贾宝玉起到作用了,一味拊掌高乐,心底对那通灵宝玉也起了些心思;消息闭塞如荣宁二府等,在忠慎亲王府被锦衣府围困时,也知晓了。
贾赦自贾宝玉离去之日便一病不起,得了这消息,又气晕过去,暗自仰天大啸:谁承望,他脖颈上这铡刀竟是亲侄子亲手架上去的!
贾母也因那日出了汗又吹了风病倒了,对外却只敢道是贾宝玉出息了,她兴过头,年纪大没承受住,太医也不敢请,只寻民间大夫开了几剂药应付着,又因日夜提心吊胆,生恐灭门之祸降临,病得愈发严重。
眼见母子二人日渐憔悴却言不开口,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等便觉必是大事,心内俱忐忑,再加之贾宝玉一去便没了消息,更是不安。
贾琏本欲外出打探消息,却被多年不管事的贾敬派人堵了回来,除嘱咐他紧闭府门,不许到处串联打听消息外,还留了句“未到生死存亡之际”的莫名话语。
好在贾母听了这话,心宽许多,少少能进些粥水,到底扛住了。
此后一月,都中朱门大户家家闭门,不时便听说有获罪下狱的,四王八公中有三家遭了殃,贾珍心也慌,无奈贾敬遣人看住了他,不许他外出,故只能到荣府打听消息,没想到一向稳重的老祖宗比他还慌,贾珍恍惚猜到些内情,吓得回府闭门,再不敢出。
一月后,都外犯官及其家眷亦陆续押解入京,贾宝玉方被护送归家。
贾家上下见他瘦得脱了相,未及说话就嚎啕大哭起来,便知道在外吃苦受委屈了,一家子父母兄嫂姐妹亦跟着泣哭,丫鬟仆人们也都抹起眼泪。
不过,“苦后回甘”。
忠慎亲王被定谋反、抄家圈禁后,贾宝玉参与审讯有功的消息四散传开,有人喜欢有人恨。
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帝重赏,除去大量财物玩器及贾母的补身药材,还赐下一个龙禁卫名额,贾宝玉年满十六即可上任。
这可与蠲来的那等不同,入了当今青眼,日常在御前行走,一旦立功或得赏,便可往武官路子上走,且同僚或是青年才俊或为高官贵戚之子,将来人脉不愁,除去贾政略惋惜贾宝玉不能科举出仕外,真是色色令人满意。
贾宝玉出息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贾母,精气神回来了,病自然好得快了。而贾赦见贾宝玉得赏,自身迟迟没事,暗自侥幸:许是锦衣府并未查到他之事?遂亦振奋起来,病气去了大半。
而贾宝玉在长辈、姊妹、丫鬟们的安抚下,渐次忘却了那一日差点儿窒息而亡的恐惧及这一月来的高压威吓,尤其往日对他非打即骂的父亲竟也慈爱起来,不再追着他读书写字,因而渐渐安乐起来。
身子养好后,父亲居然催促他外出交友赴会,加之近来宴会竟也色色合他心意,不再是那些吵闹的戏酒、低俗的淫。乐,多是诗会、文会、赏花会,才子佳人、风流文雅,贾宝玉再欢喜高乐不过。
只他不知,此都是外头那些人专门迎合他的喜好弄出来的。
这一等人乃因他自南山翁一案入了皇帝眼,特来结交、示好;另一等是听闻他之“破案才名”,慕名而来;
还有一等则是专来酬谢的,南山翁一案,北静王遗党、忠慎亲王一系等多名官员被问罪,朝堂中空出不少官位,虽有皇帝心腹,却不满额,因此升迁的不在少数,不少人家记了恩,便命家中次子幼子等与会,赠些谢礼。
不想,这等官家子弟见了这“大功臣”,不免有些失望,贾宝玉生得灵秀、性情温和,有几分诗才却不通时政,闻人打听立功之事,每每避而不谈,除去保密之名,竟有些心虚及恐惧,问得深了,还寻借口遁逃,让人不由疑惑这“功臣”之名到底属不属实。
由此,便有些“名不符实”的名声传出,越是如此,越有人求证,贾宝玉每每被人问得忆起那日将死之时的恐惧,渐渐地不爱出门了。
因得不到证实,流言便也越演越烈,直至一日圣旨下,提贾赦质审后,达到高。潮。
原平安州节度使李敏达获罪后供述,他与贾赦内外勾结,多次包揽词讼、卖官鬻爵,贾赦因被封存家产,下狱质审。
贾赦虽未定罪,但李敏达由南山翁一案下狱,贾赦又由李敏达牵出,一时间,贾宝玉踩着伯父上位的流言甚嚣尘上。
贾宝玉声名遂两极分化。
荣国府中亦如此,即便有贾母、王夫人,也弹压不住,邢夫人及身边伺候的诸如王善宝家的、贾赦的姬妾丫鬟等,日日在东院不避讳地叫骂,每当贾母将邢夫人叫去训斥一顿,便消停会子,过后又继续,两房伺候之人更因此事别了不少苗头,闹得府中鸡犬不宁。
贾宝玉、贾琏、探春、迎春等姊妹间也生了嫌隙,迎春更是日日落泪,见了贾宝玉也不大理了,贾宝玉见此又羞又愧,门也不出了,只呆呆傻傻地念叨着往日姐妹和乐的场景,念叨着离开多时的林妹妹和云妹妹。
贾琏坐在房前的石矶上,茫然失措。
贾敬只许他打点父亲狱中吃住,不准寻人打听或求情,老太太和太太亦不入宫求见娘娘,他便只能白捱日子,等着“铡刀”落下。
贾琏不知坐了多久,忽觉身边多了个人,原是王熙凤,只听她道,“二爷,我越想越觉着老太太不对劲儿!你想想那日她说的话……”
——混账行子,你祖宗、老子留给你的钱不够花吗?揽这些烂事儿,去挣那些个昧良心的钱!就为这几个钱,贾家几辈子的英名都叫你给毁了!
“勾结外官、包揽词讼,往说轻了是结党营私,往重了说,那可是意图谋逆的大罪,尤其平安州节度使在外掌兵,这可是大忌,可老太太却一直指着钱说话……”
其中或许有替大老爷辩驳之意,但说句不孝的话,王熙凤觉着老太太那日好似并不着急,甚至还有些欢喜。
她悄声同贾琏一说,贾琏依旧沉默,不知听进去没有。
说起贾母,她确实高兴。
昔年,荣国公贾代善对李敏达有提携举荐之恩,因而当年李敏达发现贾赦参与平安州屯兵之事后,迅速出手帮他扫了尾,作为回报,贾赦用印鉴帮李敏达平过几回事,又给李家子弟及李敏达亲信写过举荐信,如此有来有往,两人便联系起来,这才有了后来的一桩桩包揽词讼及卖官鬻爵之事。
这些年,贾赦避居东院不管事,贾母常常忧心终有事发之日会祸及满门,而今却只定了包揽词讼、卖官鬻爵等罪名,与谋反相比,这些算得了甚么!
她不管是皇上没查到,还是看在娘娘有孕,亦或者宝玉立功的份儿上不追究,只要荣国府还在,大儿子定罪也就定了,所以,那日她才会那般高兴,那般提醒贾赦:咬死了为钱才行错路,绝无谋反之事。
贾赦在狱中亦发现当今并不追究此事,因而主动认罪,只他在狱中日子并不好过,忠慎亲王谋反牵连了太多人,获罪之人皆以为拜贾宝玉所赐,也不管他这个大伯是不是因侄子进来的,狱卒一错眼,便会捱一顿毒打,贾琏打点的吃食日常被掀翻,被褥亦常常被打湿,可谓是饥寒交迫,着实受了一番罪。
数日后,判决下,贾赦发配充军,收缴非法所得,剩余发还,原包揽词讼本该判处褫夺世职,但因荣国府早早由贾琏袭爵,皇帝念及贾琏不知情,便免除了这一项,但贾琏其侍父不严,爵降一等,以示惩戒。
皇帝这一番轻拿轻放,在外人眼中,贾家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皆暗暗衡量起贾妃同贾宝玉的份量。
贾琏带着阖府领旨谢恩后,在地上跪了许久,他也觉庆幸,庆幸未被父亲之罪株连;又深感无力,荣国公府的爵位便只到他这一代了,若将来有了儿子,需得另谋出路。
不同贾家的跌宕起伏,承熙郡王忙活一气,却只得上皇、皇帝赐了些财物补偿,权力、差事一样不见,承熙郡王急了,在义忠亲王面前不免抱怨。
义忠亲王只目光沉沉望着他,“老大,起事那年你已过弱冠,一直跟在我身边,为父何时叫你觉得行事疯魔,似被镇魇了?”
承熙郡王一时哽住,思忖片刻,惊讶望向他父亲,“如果……您没有,那祖父和四叔为何?”
“为何?”一种亲王叹息一声。
“为你老迈多病的父亲不郁郁而终,为了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孙子孙女不一辈子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宅院里!”
承熙郡王愣怔,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是祖父有愧!是四叔得位不正!是他们欠我们的!
义忠亲王见他这副魔怔模样,越发不悔将手下人都抽去给了明昌。
待承熙郡王发现义忠亲王收走了他手下之人,不甘之后,亦不在意了,南山翁一案,叫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原本嗤之以鼻的旁门左道竟有这般力量。
如此,他也不纠结父亲手下那些个老仆了,自个儿蓄养能人方士更为方便,亦不招人眼,一举两得,还有贾宝玉那块通灵宝玉,他得了确切消息,确是件至宝,亦入了皇帝四叔的眼,若能谋得,至宝在手不说,还能压皇帝一头,何乐而不为!
却说都中腥风血雨,胤礽也没闲着。
南山翁一伙杀他好几个护院,皇帝渔翁得利,他很记仇,谁都别想好过。
第一百四十七回
话说中秋过后, 金陵街市上花灯虽撤了,热闹却不减,仍旧人马簇簇, 叫卖声不绝,其中一处耍猴戏一处卖艺最是吸引人, 层层叠叠围得满满的。
吴熳头戴帷帽,抱着慕哥儿, 在胤礽的围护下, 挤进去瞧了一回小猴儿斟茶奉茶作揖讨赏。
慕哥儿喜欢极了,待猴儿举着锣到面前讨赏时,当下就将手上的糖人递去喂那猴儿吃了, 猴儿也很欢喜, 悄摸拉了下慕哥儿的手又别过脸去,状似害羞,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兆利也跟着笑, 又在主子示意下往猴儿的锣里撒了两把钱。
动作间, 余光扫见一行人, 忙凑近自家大爷耳语了一句, 便听大爷跟奶奶、哥儿道, “猴儿看了, 咱们上那边瞧瞧。”
哥儿虽不舍那猴儿,但远远见另一头有人将刀枪棍棒耍得虎虎生威, 围观者喝彩连连, 瞬间被吸引了目光, 小嘴微张,不住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 小手小脚也跟着挥舞,险些打掉奶奶的帷帽,兆利正欲将小主子接过来,却被大爷抢了先。
大爷还顺手教训了两下哥儿的屁股,稍稍打断了哥儿的兴致,哥儿也不示弱,反手给大爷的后脖颈来了一下,大爷怒目,哥儿又瞬间低眉。
这一来一回的,瞧得兆利好笑,忙捂嘴憋笑随着。
很快,慕哥儿又被场中央卖艺的女尼引了注意力,再顾不得同“老父亲”置气。
胤礽和吴熳却在细细打量不远处被仆从小厮围护着的公子哥儿,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甄家甄宝玉。
尽管已有妻子提示,胤礽还是略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豪无血缘关系两人竟会如此相似。
甄宝玉的身形打扮、行为举止几乎与贾宝玉一模一样,甚至连面容都有三四分相像,眼下瞧那年轻女尼满是怜惜的神态,也与贾宝玉像极了。
竟真是镜像不成?胤礽思忖。
场中,待女尼耍完一套枪法,向众人直言无趣,欲邀人上场比划时,甄宝玉忙出言拦住跃跃欲试之人,又令小厮取出两锭银子,奉与那女尼道,“不知法师尊号、又在何处出家,今只能略尽绵薄之力,法师带着这几两碎银安心回庙焚修去吧,若日后还有艰难,只管每月往我们府里来,再不必如此风吹日晒为生活计。”
话音落下,现场寂然片刻,多人面面相觑,转瞬又喧阗起来。
有人赞他怜弱惜贫、尊佛敬道,有人为不识君者介绍其生平,也有不对付者嗤笑他钱多没地儿花、冤大头等等,女尼始终神色平静,合掌道谢并婉拒道:“多谢施主慷慨,只贫尼以武技入道,来此弄艺,只为展示所学、向习武之人求教,并不为化缘。”
此番话一出,霎时羞得甄宝玉红了脸,不禁自愧自以为是,他的小厮们见这女尼“不识好歹”,正欲理论,又被甄宝玉拦下。
女尼似对这主仆一行人之为并不十分在意,再向在场之人求教。
或有技痒、好斗者早已按耐不住性子,见甄宝玉不再出头,便无顾忌上场了。
只一人接一人,竟无人能在那小女尼手下过上两招,现场不由惊叹连连。
甄宝玉忍着羞看了一会子,见女尼确实不会受伤,放下心来,悄然离去了。
胤礽与吴熳二人一直不着痕迹观察着他,见人走了才作罢,吴熳问胤礽:“记住了吗?”
胤礽点头,反笑问她,“要不要上去试试。”
吴熳摇头,拒了。
她本是野路子出身,一招一式凭的是速度与力道,打击的都是致命之处,跟妖邪切磋还好些,伤了也就伤了,这女尼显见是正统修行之人,武技虽已入臻化境,但于修行一途来说,只是个新手,并不是她的对手,吴熳不愿胜之不武,且若有误伤就不好了。
她不愿上场,却不禁护院们,有意的都允他们去试试。
于是,一众人摩拳擦掌上去,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下来,惹得兆利大笑不已。
热闹过后,夫妇二人带着慕哥儿,踩点儿进了金陵最好的酒楼,一面点菜用饭,一面等待甄家另几位爷的到来。
你问今日种种为何,当然是报当日之仇。
又说当日参与劫走南山翁的狐妖,一为南山翁纠结聚集而来,一为胡四相公族中叛徒。
后者,胡四相公出面保下他们性命,并承诺会将其投入地狱受刑百年,胤礽对这惩处方式勉强接受,便不再追究;
前者则连同南山翁手下的死士在内,一并在追踪中,但效果不尽如人意。
因着狐妖手段之故,胤礽手下之人总会叫其脱手,好在这起子人与狐对南山翁并不放弃,一路追杀皇帝的护送队伍,至了清虚观也乐此不疲,胤礽索性学皇帝坐山观虎斗,任由他们拼杀,他的人远远坠在后头,截杀漏网之鱼,偶尔会放走一两个,循着他们踪迹寻找其余党,只不管人或狐,一到金陵附近便不见踪迹,再寻不到。
护院传回消息,胤礽思虑许久,决定带着妻儿走金陵这一遭,不仅为亲自寻找南山翁老巢,还为着算计皇帝一回。
对付皇帝,胤礽不能一杀了之。
一则前世今生兄弟之情,他们之间不到必须你死我方能活的地步;
二则皇帝也算得上清明之君,若取他性命,皇位之争引发动乱,波及民生,他可就成了罪人;若说明目张胆与一国之君为敌,胤礽也没有如此狂妄与本事。
因而,只能采取些迂回的手段给他找找麻烦。
在宁州给慕哥儿启蒙的时日里,胤礽没闲着,用大把龙气向胡四相公学了门技艺——织梦。
他预备去给甄老太妃织个皇帝清算甄家的梦境,让忠远亲王及甄家出力对付皇帝。
甄家失了北静王府这个姻亲,实难成气候,也就能给皇帝添添堵、使几个绊子的程度,但也尽够了。
而织梦如要真实、欲让人深信不疑,对细节要求便高些,辟如梦中人的面容,于是,借着今日带儿子出门游逛的便宜,有了这一遭。
其中,甄家当家人甄应嘉与甄家的宝贝蛋甄宝玉乃重中之重,余者,有今日在酒楼设宴的这几位嫡支纨绔且够用了。
胤礽深若寒潭的眼眸不时瞥向楼下或下马或下轿之人,耳边听着提前赶至金陵打探消息之护院的介绍,将甄家人一一对上号。
而后,便专心陪妻儿用膳,尽兴方归。
次日,胤礽约了他五叔家的堂弟去郊外看地。
名为如此,实际打算亲去探探南山翁手下消失的地方有无猫腻。
堂弟不知情,路上同胤礽道,“不过一百多亩地,兄长使人捎个口信儿来,弟弟就办了,何须大老远的跑一趟!”
胤礽只笑,“原是父亲的意思,”
他打的是为族中人口增补祭田数目的名义,这些年,贾氏新生儿及嫁进来的新妇共增一百多口,确实当添补了。
“且也要带着你嫂子侄儿娘儿两个来认认老宅,免得过路不识。”
他如此说,堂弟便知他不嫌跑金陵一趟麻烦,一径任劳任怨带着他往看好的地界去。
只两人带着人跑了好几处都不甚满意,不是地太薄,就是离原贾家祭田太远,不便管理。
期间,胤礽还引着堂弟往护院上报的地方转了转,并未发现什么。
一通忙下来,可谓是“两头空”,一无所获。
堂弟身形微胖,一路骑马下来颠得骨肉都疼,待到自家祭田附近,便央着胤礽下马走走歇歇,胤礽应了,一路走,一路同他闲聊,问些金陵族中现状。
路上瞧见自家祭田不远处的田地亦不错,便问堂弟那地谁家的,“不拘多出价钱,或是在别处多买肥地同他换也可。”
却见堂弟望着那地,嘴角扬起讽笑,“若早个一二年,兄长这法子兴许可行,现下可是没可能了!”
胤礽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好奇道,“谁家的?”竟连地头蛇贾家也动不得了?
堂弟不怀好意笑道,“兄长猜猜。”
眼下闲着没事儿,胤礽乐得配合他,“在金陵,贾家不便动的,也就甄家了。”
却见堂弟故作神秘摇头,“错!是‘自家人’。”
胤礽正想哪个贾家人,便听身后护院提到:是金陵知府家的。
金陵知府?
胤礽恍然,贾雨村?!
胤礽笑,他这二年忙的,都快将此人忘记了。
“你不喜此人?”胤礽问堂弟。
否则,不会提起来就这般怪模怪样的。
只听堂弟不屑道,“一个四处钻营的小人!”
这倒是奇了,胤礽记得他这堂弟最是随分从时,何时竟如此尖刻地鄙薄起人来了。
展眼,便听他解释道,“自那年他同荣府政老爷连了宗,补到金陵来,便年年随着咱家祭祖,也不知他家祖宗会不会在梦里教训这个数典忘祖的野崽子!
又因着一上任便断了薛家大傻子那案子,薛家给他送了不少银子、田地,前年把妻儿都接来了,打眼瞧着是打算在金陵落地生根,同咱们聚族而居,但他那正室乃微末相识,外出交际总是差几分,王家旁支转眼便送了个姑娘进他府里,助着那夫人办了不少事,外头便有人戏说‘又一桩贾王联姻’,简直不够丢人的!”堂弟啐了一口。
胤礽闻言也顿了顿,“王家族人没个说法?”
一地显赫大族的姑娘送去与一来历不明之人作妾,整族都丢脸,纵是王子滕看重贾雨村,也不值当如此。
“怎会没有,”堂弟叹息,“有也架不住姑娘一家子欢天喜地的愿意,且有王子滕在背后仗腰子。”
“若仅是如此也就算了,咱们几家好歹一个鼻孔出气儿,名声难听也就难听了,没人敢现到眼前,可这小人竟去攀甄家,隔三岔五便打着甄宝玉座师的名头上甄家走动!”
堂弟实在气不过,语气重了两分,“这二年,咱们同甄家明里暗里的不对付,主支远在都中鞭长莫及,甄应嘉高低是个官儿,因压着一头,族里没少吃亏,这巧言令色的畜生两头和稀泥,偏族里不少人吃他这套,真真气死个人!”
话毕,堂弟忽的压低了声音,问胤礽,“听说王子滕将保本,这厮要升了?”
胤礽想了想近日朝中局势,笑道,“大有可能。”
王子滕需要臂膀,贾史王薛族中却无能人,贾雨村品性不佳但才干优长,是王子滕眼下最好的选择。
堂弟闻言又“啐”了一口,“我看政老爷和王子滕十有八。九要栽到这两面三刀的小人身上。”
胤礽惊奇地看向他,打趣道,“这话很有见地,看来你这二年学识见长,下科可有打算下场试试?”
堂弟身子一僵,打哈哈道,“兄长,我歇够了,咱们快些回城吧。”
说着,立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胤礽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笑笑,而后也上马跟上他。
只两人才到家门口,正欲分手,便闻人急急来报说,哥儿在学里打架了。
第一百四十八回
却说胤礽到时, 只见自家护院持枪持棍将族学围了个严实,许进不许出。
学里,院中央掌塾因腿疾独坐, 五叔、族老、先生等聚头或商量或争执。
妻子头戴帷帽立在右侧,兆利抱着慕哥儿站在她身后, 一面对着慕哥儿的小手吹气揉弄,一面低声轻哄, 显见没大碍。
而左侧, 一妇人揽着一哭闹耍赖的孩童又哭又哄,四周围了一圈关切的丫鬟仆妇,另有一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看看那母子二人, 又望向妻子, 状似为难。
胤礽走近,不及亲近妻子、询问因果,贾家族老便招他过去, 摆手免了请安甚的, 急急推他道, “快劝劝你媳妇儿!”
却闻妻子冷声, “先时我就说了, 叔伯长辈、先生们不必再劝, 今儿就是小孩子家的淘气顽闹, 先生们的处置很是得当,现下只要知府家的公子挨了这五下手心板子, 两个孩子互道一句歉, 这事儿就算了了。”
族老们闻言却不住叹气摇头, 极为不满这小辈儿媳妇子油盐不进,但又不好直接训斥, 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胤礽,催促他快去。
胤礽好笑,这些人凭甚认为他会不站自个儿妻子而倾向他们的,随即行至妻子身旁站定,暗地里向妻子表态,而后才道,“不知哪位得空,给我讲讲来龙去脉。”
猫儿适时上前。
原是今日慕哥儿跟着他五叔祖家的三个小堂兄来上学,因着年纪小又乖巧,受了许多小蒙童照顾,引得素来众星拱月的贾雨村之子不满。
又因着慕哥儿记忆力上佳,三百千烂熟于心,几位先生抽背时均表现不错,大赞他有父祖天资,又夺了知府家“才子”公子的光彩。
一日里几番积怨下来,知府公子便令小厮大仆在外拦住兆利与猫儿,自个儿带着伴读寻慕哥儿麻烦。
先是言语刻薄,因见慕哥儿未戴项圈金玉等,便言一家子穷酸鬼云云,当然,这等话慕哥儿是听不懂的,因而,当时与之争执的主要是慕哥儿的三个小堂哥。
而后便从言语上升到手脚,那贾小公子一把扯住慕哥儿装着龙鳞的荷包,要瞧里头装的甚么“穷酸”物件儿。
慕哥儿被母亲叮嘱过荷包谁也不能给,便同贾小公子争抢,因着那荷包如压襟一般缝挂在肩窝处的,这样拉拉扯扯,慕哥儿衣襟被扯开,衣领子勒了脖子,眼见龙鳞就要连同衣服一起被抢去,慕哥儿便怒了,一把推倒贾小公子,坐在人身上开揍。
二岁多的小娃儿生生将六岁的大孩子打得哇哇大哭、身上青紫,而后先生和掌塾便来了。
掌塾公正,因二人皆有错,罚各打五个手心。
孰料,慕哥儿先受完罚,那贾小公子却耍赖反悔,知府家的小厮仆人们也倚势要走,兆利气极,一面将人堵了,一面托五叔家人将大奶奶请来。
吴熳来了,见学里的几位先生态度偏颇,竟言因知府公子伤得重,便要抵了那五个手心,让她后退一步。只吴熳冷硬不依,让护院堵了门,坚持要叫贾小公子受了这五个手心,才准离去。
知府家人要强走,她便吩咐人教训了一顿,又许他们其中一人回家寻来能主事之人,贾雨村的这一妻一妾便来了,族老们也闻讯赶至。
只人越来越多,事情却毫无进展。
贾雨村夫人心疼孩子受伤还要挨罚,坚决不叫受,那妾室王家姑娘为着贾雨村的知府脸面不肯轻易低头,便放手等贾家族老劝服吴熳。
于是,便僵持到了现在。
听完猫儿叙述,胤礽软语向妻子道,“放心,定叫他受。”
话毕,命兆利把慕哥儿抱来,仔细检查了他脖颈上的红痕和手心里的红印,沉沉的眸光中闪过心疼与怒气,难得哄了几句。
慕哥儿却得寸进尺,非伸手到他父亲嘴边吹吹才好,胤礽瞧着他红红的眼眶,低头轻轻吹了吹,慕哥儿高兴了,扭着上身去寻他母亲,亦要他母亲吹吹。
胤礽看了会亲亲热热的妻儿,才冷冷转向那对母子,“时候也不早了,贾小公子若坚持不受,我们只好去府衙请知府大人来说说理了。”
果然,此话一出,王家姑娘脸色一变。
不论贾雨村是否知晓此事,他是决计不肯来的,一府父母官欺压一个两岁娃娃,若是传出去,官声体面都不要了。
只贾雨村这夫人却是不通,恨恨道,“你们将我儿打成这样,还找我家老爷说理?这是哪来的理儿!”
那头族老们或畏惧或倚仗贾雨村的威势,又想上来劝,胤礽却不给他们开口机会,答非所问对贾雨村夫人道,“夫人可要想好了,今日这五个手心受了,那就是小孩子家打闹,出了这院门,诸事既往不咎,可若令公子今日不认错,那便是贾知府教子无方,我们来日方长!”
胤礽了解妻子的心思,她只当此是孩子顽闹,纵是贾雨村之子品性不佳、挑事在先,但念其年幼,慕哥儿又无大碍,她只想还孩子一个公道后,小事化了。
可惜,对方不愿领情!
熳娘总是这样心软,胤礽叹息。
“你们想怎么‘来日方长’?!”那头娇杏气急尖叫。
这夫妻二人到底有何底气如此嚣张,他们那狠毒孩子把她的儿子打得满身青肿,她不追究也就罢了,怎还不断蹬鼻子上脸!
只对方接下来的话,将她的怒火浇了个灭。
“夫人遇上好时候了,若在前朝,贾知府以妾为妻,要徒一年半;今朝律法却只定了‘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据我所知,贾知府是在原配仙逝后,才扶正的夫人,倒是不涉法,只不知贾知府可想做今朝杜佑、李齐运?我可送他一程!”
娇杏、王姑娘不识字、不懂法,亦不知道“杜佑、李齐运”是谁,但她二人会看脸色,原向着她们的贾家族老忽的面色铁青,其中一二位先生面露鄙夷。
二人不由心头一紧。
王家姑娘只一想今日之事可能为老爷惹祸,望向贾小公子的眸子便寒光闪烁。
深思后,如往常一般识大体劝解娇杏,“夫人,本就是孩子玩闹,哥儿都是叫身边拜高踩低的小厮们调唆坏了,才会说出那等粗鄙之语、又行欺辱族弟之事,现下正好有机会,请先生们教导公子一二也是好的,回去再打发了这起子小人也就罢了。”
受,必须受!
五下不轻不重的小孩手心板子算甚么,早些回去禀告老爷才是正经!
娇杏一面暗啐王氏心狠,疼得不是她的儿子,一面又胆战心惊,她真怕“以妾为妻”之事影响贾雨村仕途,如若真引出事来,贾雨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娇杏不禁打了个冷颤,只好好声哄着儿子受了罚,领着一众人匆匆家去。
学里,族老们对胤礽那两番威胁之语亦是不满,正欲教训,却听胤礽打断道,“各位叔伯太爷,贾雨村之子道我家是‘穷酸鬼’,”一语未了,他讽谑的眼神扫过几人,冷冷道,“若连我家都算穷酸鬼,那族里其他人家在他贾雨村眼中是什么?”
几位族老听了此话,沉下脸,抬眼便见贾放(胤礽五叔)看向他们的眼神也由愤怒变成冷冷淡淡的。
虽不知贾代仪这一支的真实家底,但贾敦及贾放对族中不少艰难人家有恩,只凭这份恩义,便与“穷酸”二字沾不上边儿。
今日他们因贾雨村官位偏帮,叫族人知道了,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难免要啐他们“忘恩负义”!
“不过稚子之言,当不得真!”有人黑着脸反驳道。
胤礽却只笑笑,贾雨村如何忘恩负义从甄士隐一家遭遇中便可窥见大半,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若贾家于他无用,说不得下场比甄士隐更惨。
又听一位叔伯紧张问道,“琛儿,你与你父不会真要想法子弹劾雨村吧?”
另一位亦道,“千万不可!雨村早与族中连宗,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至于此!”
胤礽低头讽笑这些人舍不得贾雨村之权势带给贾氏的虚假荣光,只道,“孩子的事儿说了了就是了了,出了这个门,我夫妻二人同贾知府无冤无仇,自不会给他添堵,但若是他先出手,叔伯们也别怪我们不依不饶。”
现下料理贾雨村,并不能将其一击按死,不如再等等,站得越高,摔得才狠!
说罢,胤礽不打算再理,揽着妻儿、请了他五叔,便回了。
路上,胤礽谢过他五叔,初到时他便听见五叔护着他妻儿与族老们据理力争。
只见五叔摆摆手,“你媳妇儿是个能耐的,我没出上力,当不得你这声谢,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胤礽吴熳遂告辞家去。
另一头,贾雨村极为不悦,没想到贾氏族中还有如此下他面子之人,听得杜佑之言,心生警惕之际,又觉此人应当是个有本事的,忙问是贾氏哪一支哪一家。
娇杏、王氏还不及打探,只模糊回忆道,“说是放老爷的侄儿。”
贾放的侄儿?
贾雨村踱步思来想去,贾放的侄儿中敢如此大放厥词的,也只他兄长贾敦之独子了!
思及贾敦的人脉,贾雨村不禁握拳,原就听说此子到了金陵,本打算通过贾氏族人联系一二,只这几日忙于下属与金陵各大家的中秋还席,一时没腾出时间,不想,儿子就给他捅了这么大个窟窿!
眼见哭闹不止的儿子,贾雨村略微不耐,往日的喜爱减去几分,皱眉问妻妾道,“你们不曾得罪他夫人罢?”
王氏忙摇头,“当着那许多人,我和夫人怎好让老爷失了体面,多是族老们在劝,只那位夫人分毫不让,非要哥儿受罚才行。”
“那就好。”贾雨村连连点头。
如今,忠顺亲王最得皇上重用,千万不能得罪,他之义女也一样。
问毕,贾雨村又吩咐娇杏及王氏,“明日备上厚礼,你二人带上哥儿再去致歉,只说是我让的。”
身为朝廷命官怎好向一举人低头,架子放太低也叫人瞧不上,妻妾走这一趟尽够代表他之态度,若此子识相,便当主动投帖来拜访他!
至于威胁坏他官声之事,贾雨村眼中闪过阴狠,心内记了一笔。
只他计划得美,被计划之人却不配合。
吴熳直接闭门谢客,拜帖甚的一概不理,对外只道专心为孩子调养身体,胤礽则趁便御风去了一趟都中,二日便回,除去妻儿,无人知晓他曾离开过。
宫墙内,甄老太妃噩梦惊醒,冷汗津津。
第一百四十九回
话说甄老太妃惊醒, 呆坐一会儿,非叫女使倒碗冷茶来与她吃。
概因那梦中所见之景实在骇人:一会子是自个儿才薨逝,甄家便因任上亏空被抄了, 慌慌张张使人送财物与各处世交藏匿,侄孙儿一家子押解进京候审, 后应嘉判了流放,不久便死在琼州, 其妻妾儿孙给付功臣之家, 世代为奴;
一会子是儿孙受甄家牵连,屡屡因“骄奢淫逸”被皇帝戒饬、削爵,日渐没落;
一会子又是鞑靼犯边, 宝玉随军出征, 战死在西北……
只心悸稍稍压下,甄老太妃静静出了一回神,又觉这梦荒诞可笑。
且不说甄家任上亏空乃江南接驾之故, 上皇曾几番为甄家遮掩, 特许慢慢填补, 满朝皆知, 又怎会因此受审又累及忠远王府;
更遑论鞑靼犯边, 明昌郡主才和亲几年, 两国盟誓, 岂能轻易损毁,再者大兴日益兵强马壮, 鞑靼何敢?
甄老太妃自想:定是这几日听多了哪位大臣又被下狱、哪地的官员又被押解进都, 又兼着儿子中秋宫宴请安时, 抱怨了几句被下狱官员中有几个他亲信,因日有所思, 方夜有所梦。
只她亦不得不未雨绸缪,眼见皇帝将大权独揽,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必会使心腹坐镇金陵体仁院,甄家需早寻他处才是。
否则,难保皇帝不会用那荒诞罪名踢开甄家!
如此想着,甄老太妃又沉沉睡去。
此后时日,便同忠远亲王筹划起如何借南山翁一案,予甄应嘉往上走一走。
忙碌起来,早将这梦抛之脑后。
直至一日,忠远亲王借孙女进宫请安之名,匆匆带进消息来,才又惊得她一身冷汗。
原是早前甄应嘉密信至都,西北一走私盐铁的私市发生械斗,甄家“掺股”的商队卷入其中,现所有人都被秦州巡抚下狱。
甄应嘉先于都中收到消息,依他之意,他远在江南,秦州无可十分信任之人,竟请忠远亲王出手,能救则救,不能救则就地灭口。
忠远亲王本就没打算救。
西北原是北静王藩地,那年其下属私贩军饷事发,北静王府圈禁,涉事之人下狱入罪,皇帝另指巡抚与节度使接任秦州,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地官员固然有不与北静王府同流合污者,但毕竟少数,纠察下来,中下层官员波及者甚少,皇帝唯恐哗变,引边境不稳,遂不能大动,皇帝心腹亦只能徐徐图之。
哪知这等人跟着北静王捞惯了好处,如今断了来源,自是难受,便待风声过后,便起不法之心,另设一处马市,抽分虽比官马市高两层,却许商户走私经营违禁之物,如盐铁等,且私下派兵护持。
如此大规模地头蛇相相掩护,竟生生在巡抚及节度使眼皮子下捣起了鬼。
此一遭事发,纯是意外。
鞑靼可汗之堂弟扮作一小贵族,随商队到边境顽耍,原他父亲差点儿登上可汗之位,如今亦可与可汗分庭抗礼,自是横行跋扈,想要甚,或有人主动献上或明抢,那私市竟要抽去他商队好些分成,这同从他口中夺食有何分别,当下大怒,私市中管理者亦是嚣张惯了的,双方一言不合,便动上了手。
动静太大,叫人察觉,密报给了巡抚。
秦州巡抚及节度使自是大喜,正愁没有口子动这起子小人,便派人将那马市围了,不论是大兴人或鞑靼人,先按下再论。
忠远亲王深知罪名当前,皇帝必会大做文章,虽说商户们为着家族亲眷,不敢攀咬背后之人,但难保不露马脚,所以还是彻底闭口的好。
只忠远亲王没想到,他前后派出两批人,一去不回不说,竟连消息都未回传,他便知是出事了,这才急急来知会甄老太妃。
正巧,朝中亦得了消息,秦州巡抚查到被捕商人竟是各大商之二管家,商队一同至秦州,路上一分为二,大队至官马市正常贸易,小队悄然前往私市,巡抚遂先斩后奏,将涉事之人均羁押处置,马市亦随之关闭,待盐铁走私结案之后再行开放。
鞑靼可汗及王叔国书先后而至,可汗言走私乃边境小部族首领私自行事,他并不知情,且已惩处,请重开秦州马市,另马价近年持续走低,鞑靼臣民不满,建言大兴,重议马价;王叔则让大兴送还他的小儿子,自言大兴内。政之事,与他儿子不相干。
朝堂之上,部份大臣看过这二封国书,激忿填膺,纷纷怒斥鞑靼狼子野心,绝不可姑息,奏请皇帝长期关闭马市,以示惩戒,亦有人不赞同,怕贸然关市,鞑靼物质不足,南下掠关。
双方各执一词,皇帝未轻下定论,只容后再议。
甄老太妃将前朝消息与密报一整合,久久愣怔,梦中鞑靼扣边竟非空穴来风!
那梦中余者种种,亦是谶记?
她将年寿不永,甄家会因区区三十余两被抄家,儿孙因奢靡无度,又少了甄家供给,日渐没落……
皇帝何敢!甄老太妃气极欲泪,他这是不给甄家活路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甄老太妃强撑精神,眯了眯眼。
又说金陵,胤礽当日归家后,并未对此事表现出特别关心之意,自顾按计划行事。
既一时半会寻不到南山翁手下藏身之所,他亦不折腾堂弟,挑了一处不太远的中等地买下。五百亩的庄子,交上一百多亩给族里,其他备着,人口新增时再量过去,转手便交予五叔打理,他不再管。
期间,贾雨村妻妾两次拜访,吴熳都未曾相见,贾雨村又借族中作东,胤礽亦不理,族老说和,只当耳旁风。
贾雨村亦恼了,不愿再俯就,心内记下一笔,拂袖转身,专注高升之事。
胤礽谑笑,想想他为贾雨村准备的“厚礼”,亦将之抛诸脑后。
后便同吴熳时常带着儿子外出寻山访迹,一壁游玩,一壁寻找死士踪迹。
只荒山野地、废屋破庙,甚至深涧坟地,狐妖惯常藏身之地,遍寻不见,胤礽不由怀疑是否寻错了方向,其老巢并不在金陵府。
每每此时,他便同吴熳感慨,不知王先生师徒那头可结束了,何时才能至金陵?若有王先生的占卜之术,寻人之事岂非手到擒来。
原是他们临行前,王官儿师徒接到一桩驱邪请求,不好见死不救,只让他们一家先行,师徒二人随后赶上,只至今不见人,想是事件棘手。
胤礽正欲遣人去探探,却先接到了扬州来信。
九月初三,林如海突患急病,险些去世,好在林黛玉求得风月宝鉴相助、贾敦又及时拿出吴熳留给他们备用的灵药,让其服下,方险险逃过一劫。
“中毒吗?”吴熳蹙眉,九月初三,这个日子实在太巧了。
胤礽却摇头,“不,确是突发急病,非外力所致。”
“剧情矫正吗?”吴熳喃喃着起身,翻找起近几日都中信件,果然在一份呈报宁荣二府琐事的信纸中,寻到验证。
秦可卿自缢被救下。
信中未探得缘由,只道神武将军冯唐长孙周岁,宁府贾珍贾蓉携妻赴宴,宴上秦可卿与乐昌郡主私下起了争执,回来当晚便上了吊,好在及时被丫鬟发现,喊人救了下来。
胤礽接过信瞧了瞧,“她的时间也能对上?”
吴熳点头,原著中,贾琏遣人向王熙凤报丧,时秦可卿五七不到,扬州至都中需花费一月左右时日,因而两人之死应是相差不远。
她怒道,“明明各人命运已然改变,却仍有莫名死劫,当日那道士怎好意思张口让我们勿动他人因果,妄动的分明是他们!”
秦可卿且不说,毕竟情况不明,但林如海,身子好好的,一日便病重垂死,算怎么一回事!
而被吴熳不齿的缈缈真人、茫茫大士彼时正因救贾宝玉,被困在清虚观,警幻仙姑花费大力才得蒙蔽天机两息,悄然出手,只为将绛珠与兼美之命拨向正道,却因二人被困,后继无力维持而失败。
只能无奈干叹:天意弄人!
胤礽仔细瞧了瞧信,见二人都已转危为安,说明死劫可破,此乃好事,细言抚平妻子怒气后,方去信姑苏,让姑苏管事向黄翁购灵药,一则补上父母所缺,二则给林家父女备用,毕竟二人身子都太孱弱。
不过,信上亦有好消息,皇帝获悉林如海大病,赞他为君分忧、劳苦功高,待病好之后,便可回京述职,擢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算是因祸得福。
“秦可卿之事,需要查一查吗?”吴熳问胤礽。
胤礽摇头,“不用,与咱们不相干。”
以前他虽未在妻子面前提起,但却着人查过秦氏。
秦氏之母原是义忠亲王的侍妾,还算得宠,怀孕八月时被抓到与太子府一小管事私会,管事当即被杖杀,秦氏之母惊得小产,生下孩子后,大出血而亡。
原无法确认秦氏生父究竟是谁,皇室血脉不可混淆,秦氏本该被处死,是义忠亲王饶了她一命,令人送到养生堂,直至五六岁,模样生得与乐昌等几位不同母的小郡主有几分相似,方遣秦业收养了她,派人教养。
后不知怎的被贾珍知晓了身份,迎进了宁国府。
上吊这一遭,不用细查,胤礽也能猜到缘由,不过是叫乐昌郡主知道了她的身份,或知晓她同贾珍之事,言语侮辱之下,羞愧难当,便欲自尽。
未查之前,他怀着几分祈愿,也许他当年圈禁时早亡的格格阿哥亦被送了出去,只可惜他的毓庆宫,不同于他朝太子府,绝不可能有这般事……
所以,秦氏如何,确实与他不相干。
吴熳见男人不在意也不愿查,亦不强求,只去信黛玉,好生安抚了一番,后便同胤礽继续找寻狐妖踪迹。
直至一月多后,贾宝玉归家之时,王官儿亦到来多时,他们亦无结果。
但甄老太妃之事,成果却喜人。
都中传信上皇近日恩宠忠恂郡王,常招入宫中伴驾,并特许其支领官物时,胤礽正同王官儿下棋,黑子落下,王官儿被杀得片甲不留。
胤礽漆黑的眼眸里泛着光,大笑同王官儿道,“先生,这一局,是我赢了!”
一语双关。
老四,上辈子吃过的苦,这辈子没吃怎能行!
此方世界中,你皇位坐得太早,竟连争位的兄弟们都没料理干净,这如何能行,二哥送十四弟陪你玩玩!
这一局,是他胜了,胤礽又笑。
给甄老太妃织梦时,都中不少能人异士,胤礽为不叫她起疑,便只织了一次,又为使她能验证且深信不疑,计划令人将私市走私之事捅给秦州巡抚,甄家参与其中,她必能收到消息。
他的商队亦常往秦州去,早已发现那私市存在。
哪承望,天都助他!
私市正好暴。乱,动静更大,省了他一番力,正好将人转去保护那些走私之人,忠远亲王前后两批人都是他下令伏杀的。
而老十四,则是他将前世之事当作细枝末节编在了梦中。
甄宝玉被给付到忠恂郡王府上为奴,并随侍忠恂郡王出征;忠恂郡王出征之时,上皇爱重,特许持天子大纛,代天子出征,以扬天。朝上国之威,王公大臣集聚午门外送行……
此举既将老十四送至甄老太妃眼前,亦是暗示她,上皇对皇帝几番大动作、日渐收拢大权不满,既如此,为保住忠远亲王府及甄家,她必会想法子将忠恂郡王推至上皇面前。
从龙之功也好,忠远亲王谋逆上位也罢,她都得趁上皇健在才能施行,一旦上皇驾崩,皇帝大权独揽,别说上皇之子没机会,便是忠远亲王府亦成旁系宗亲,只能日渐边缘没落。
事实亦如胤礽算计的那般,忠慎亲王一系获罪,皇帝趁乱打击了不少上皇心腹,上皇急了,便接住了甄老太妃推来的忠恂郡王,宠得人尽皆知。
皇帝也忙得左支右绌,朝堂、各地空了不少官员亟待任命,忠慎亲王一系未清算完毕,上皇就将胞弟推出来同他打擂台,又以仁政之名,命他赦免四王八公中那三家功臣之后,鞑靼亦不安分,还有藏在商户后头那起子卖国贼!
总言之,皇帝焦头烂额,胤礽目标达成!
第一百五十回
且说胤礽久寻南山翁余党不见, 正取一卷金陵舆图研究,欲将他们这些时日曾去过的地方都圈掉,缩小范围, 瞧瞧哪里还能藏身。
却听兆利来报,“回大爷, 好消息,王先生寻到了!”
胤礽诧异抬头, “在何处?”
“行宫。”
胤礽再低头瞧那舆图上之园林, 此乃昔年太上皇下江南时,甄家专为接驾修建而成,如今亦由甄家维护打理, 竟是钻进了这里头。
他叹了一声, “竟是灯下黑!”
兆利道,“原是王先生带着幺哥儿上街游逛,路遇甄家宝玉, 言说连日不得结果, 本想跟着这面相不凡之人, 瞧瞧可有其他的机遇, 一路尾随至了郊外行宫, 竟发现行宫氤氲的气韵之中混杂邪气, 王先生便在周围转了一圈, 不料真发现了死士。”
胤礽手指点了点行宫所在,怪道, “甄家为何勾结南山翁, 于他并无益的……”
他思索了一会子, 又问兆利,“王先生何在?”
“尚在行宫附近盯梢。”兆利回。
胤礽点头, 命人备马,他亲自去瞧一瞧。
打马至时,便见王官儿手托罗盘,四处转悠,仿若一位好奇行宫风水的先生,别无异处。
见了胤礽来,王官儿低声道,“大爷,这里头还住了人。”
这人,自然不是指南山翁手下死士。
“可是行宫内原有的奴仆,亦或是甄家人胆大窃居?”胤礽问。
王官儿猜测应是后者,“甄家公子出府门时带了些补品,来时又在街上淘了些小玩意儿,进出一趟,东西便没了,应是赠与其中居住之人。”
能得甄宝玉如此用心以待之人,甄家亦不多。
胤礽当即着人去查,甄家谁人不在金陵城内。
自己便同王官儿转起这行宫,若不想再有漏网之鱼,须得知悉全部密道密径,一一封堵,以绝后患。
回城探查消息之人回来得极快,竟回,“甄家嫡系并无在外居住者。”
“这倒是奇了。”胤礽远目,望着那琼楼玉宇,又向王官儿道,“王先生,今夜你我二人走一遭罢。”
王官儿应下,胤礽便着人知会妻子今日将晚归。
王官儿欲教徒弟随护院一同回城休息,不料小幺拒绝,直言要参与其中,为逝去的叔伯兄长们报仇。
王官儿拗不过他,便留下了。
至夜,胤礽施法将三人隐去身形,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行宫极大,却各处布有狐族的幻阵与障眼法,若常人进来根本瞧不见里头守卫的死士及四处活动的狐妖。
三人并未一处处搜寻,径直往灯火最通明之处去,兵分两路,小幺去后院,胤礽和王官儿至前院。
一刻钟后汇合,小幺回道,“后院乃一位妇人并一个不知几月大的婴儿,及伺候的丫鬟婆子奶娘若干。”
王官儿同胤礽一道去了,只见一衣着华贵之清俊男子同人议事,又见贾家大爷表情怪异,似认得此人,也不问,静待安排。
胤礽一言难尽,许久才道,“先回,择日再来。”
见小幺不满,欲杀上几只狐妖才罢休,他难得耐心劝道,“杀狐妖易,只拿下这些死士却会弄出动静,打草惊蛇不说,且引来甄家或官兵,于咱们不便。”
小幺无奈作罢,三人悄无声息离去。
出行宫后,胤礽便同王官儿和小幺道不必在此守着,等过些日子才动手,又令留下盯梢的护院都离远些,只要留意这一伙贼子不转移便可。
于是,三人回城。
胤礽盥沐进了房,见妻子未就寝,倚在床头等他,难言道,“奶奶可知那行宫中住着谁?”
“谁?”吴熳配合他问。
“水溶。”
“北静王?还活着?”吴熳惊讶。
胤礽亦是感慨,“皇帝借疫病之名杀人灭口,北静王竟还能金蝉脱壳,这水溶可真是难杀!”
能得甄家这般帮衬,后院居住之人必是北静王妃甄家二姑娘。
“他倒是两不耽误!”胤礽又同妻子道,后嗣都有了。
吴熳回想了想,“你当初便预料到会有此等结果了吧?否则不会问兆利甄家大姑娘可去瞧过尸身。”
她记得兆利道锦乡侯府大奶奶泣不成声,男人才放下心的。
胤礽道,“有南山翁在,多少奇异手段都不稀奇,不过当年我的确以为他死了,不想,竟是甄家的一场大戏。”
“现下你打算如何?”
即便吴熳不懂权斗,也知北静王这一步棋不能浪费。
胤礽卖了个关子,“明日便知。”
说罢,揽着人睡了下去。
翌日,胤礽传令明群,教他放消息给杭州吴先河。
一则吴先河离得近又能用,二则助吴家及吴贵妃三皇子复起,也教皇帝面前这滩水更混些,叔叔、兄弟、儿子齐上阵才热闹不是?
吴熳听着男人布置,疑惑道,“吴先河不会通知甄家?毕竟这二家曾联手对付过荣国府,现今也有利益在。”
胤礽摇头道,“吴先河遭贬黜,正四处活动,寻找复起之机,拿下水溶带给他的好处,甄家可给不了。”
甄家且在想法子往别处动,可没能力助吴先河高升。
“且先试试,不行另换人。”反正他们已盯住了人,这回跑不了的。
胤礽虽是如此说,却极为自信,几日后果然等到了吴先河的消息。
胤礽吴熳当即叫上王官儿小幺,点齐人马出发埋伏。
先由胤礽进行宫内在饮水中投入迷药,药性发作之时,吴熳便用异能灼烧整座行宫,先诛妖邪,胤礽再破阵法,纵有修为高深者,一时不死,亦有他夫妻二人围堵,王官儿压阵、小幺对付。
一旦狐妖身亡、死士晕倒,必会惊动未中药之死士与水溶,这些人便留与赶至的吴先河人马对付,贾家护院只在外围“捕杀”漏网之鱼。
计划有条不紊实施,胤礽吴熳一行无声无息又无缝与吴先河衔接。
吴先河虽自大,但不是无脑子,带兵冲进行宫时,见到被迷晕的死士便知自己被利用了。
虽不知是谁,但那又如何,立功才是头等要事!
手下人将水溶及其妻子拿下后,吴先河仔细验明正身,确认此人确实乃前北静王,惊喜万分,大笑出声,当即令人取来纸笔,上奏皇帝,弹劾甄家窃据行宫,用以窝藏钦犯,豢养私兵死士,意图谋反。
甄应嘉远在城中,待吴先河拿下行宫后方收到消息,一时吓得心惊肉跳,思忖片刻,其目露狠戾,一面写奏折,弹劾吴先河私自调兵、擅离驻地,并用前北静王替身诬陷甄家,意图造反;一面令人暗杀水溶一家三口。
虽是亲女与亲外孙,但危及甄家安危,便也留不得了。
甄应嘉只暗悔,早知今日,便该在南山翁携二女夫妇来投时狠心灭口。
他此时已忘了当日因觊觎南山翁手段及北静王人手而留下北静王夫妇一事。
胤礽这头,见吴先河已将行宫内之人尽数拿下,他们亦清理了所有漏网之鱼,便带着人功成身退,此后之事,便不再插手。
至此,南山翁欲劫持慕哥儿一事,方算完全了结。
小幺斩杀了不少狐妖后,心中悔恨方消解下去一些。
都中,皇帝收到两份奏报,震怒又心悸。
水溶竟有如此手段!
看来宫中只有护卫不行,虽有龙气庇佑,其余防护也当更用心!
又命人严审南山翁,查清水溶之事是否为其所为,可还有同党。
朝会上,朝臣亦大为震惊,前北静王竟有如此野心,皇帝行宫也敢窃据?甄家知情且为其遮掩,何等胆大包天!
众臣纷纷请奏严查甄家。
甄老太妃忽闻此讯,险些惊厥,忙向上皇宫中求情。
上皇斟酌再三,允甄应嘉进京自辩。
另着杭州将军吴先河押解前北静王一家进京,与甄应嘉对质。
这一路便是甄家与吴家争夺水溶一家三口性命之争。
甄老太妃求完情,又忆起那梦中自己年将不永之事,便病了。
忠远亲王多次请旨往宫里去,问遍御医,都隐隐道是郁结于心、时日无多,不敢多说。
甄老太妃一听,越发觉那梦应验了,不想死亦不能死。
她在一日,上皇念着旧情不动甄家一日,若她闭了眼,甄家就是灭门之祸,儿孙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因每日令太医用人参等物吊着命。
甄应嘉一路胆战心惊,连连催促家下劫杀水溶,但吴先河立功心切,防护严密,强杀、下药均未得手。
甄家人也未闲着,四处活动,托请各家相救。
宁荣二府的男人们坐在一处商议。
贾琏道,“他们还敢求上门来,那年蔷哥儿及那二万两银子之事忘了不成!再者,与水溶一伙的南山翁还是宝玉帮着审出来的,于情于理,此事求不到我们头上。”
贾珍则眼珠转了转,他心动于甄家奉上之珍宝,帮不帮的无所谓,钱财收下,只道是尽力了,甄家又能如何?
于是,缄默无言,待回去之后,见了那甄家管事,将送来之物尽数收下,打发人走了。
荣府这头,贾琏不见人,甄家女人们带着东西走偏门,运进了王夫人房里。
转头便有人报到王熙凤耳中,王熙凤使人告知贾琏,又同平儿道,“自个儿作死,咱们管不了。人家有娘娘,咱们有甚,只做个瞎子聋子罢了。”
可见荣府两房分裂。
而后,水溶平安进京,皇帝多番派人验实正身又审讯后,将甄应嘉收押质审。
吴先河戴罪立功,升任平安州节度使。
金陵甄家转而如原著中,开始请各家帮忙藏匿家财。
与此同时,吴熳收到林黛玉的信,她打算随父进京述职。
林海此次急病之事吓住了她,信上记人生无常,重要之人也许下一刻便不在了,她想多陪伴父亲,扬州之事交由史湘云负责,又托吴熳看顾,她回京之后,会继续同样之事,帮助更多可怜女子。
信至吴熳手中时,林家船只已过了金陵,送别不及,吴熳只能虚叹两声。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翻过年,元宵过后,甄老太妃薨逝。
甄家窝藏钦犯、谋反、走私盐铁、任上亏空……数罪并罚,获罪抄家,族人押解进京候审,甄家就此覆灭。
江南很是动乱了一阵儿,利益重新分配后方恢复平静。
胤礽与吴熳专注育儿与修炼,诸事不问。
及至四月,贾敬宾天消息传至金陵,金陵族人悲泣之余,计划入京吊唁之事。
胤礽亦收到父亲来信,命他代父前往,另在信上怒骂贾敬精明了一辈子,竟死得这般丢脸。
胤礽笑了笑,命人打点行囊,提前回都。
第一百五十一回
却说因甄家早早定罪, 甄太妃亦提前薨逝,贾敬之葬礼便未撞上国丧,较之原著隆重、完备许多。
胤礽与吴熳进都时, 贾敬已从玄真观迎回宁府,停灵多日, 胤礽独自上宁府上香烧纸,按礼宽慰了贾珍父子两句, 见其父子二人守灵心不诚, 亦未管,便退了出来。
路上竟遇贾源贾演二位国公英灵,金色的身形竟是淡了许多, 胤礽忙渡了些紫气过去, 贾源却抬手拒绝,“不必了,大厦将倾, 无意义了。”
藏匿犯官财物、国丧聚众淫赌、父丧聚麀……如此子孙早没落早好, 免得堕了祖宗清白!
又见胤礽身上气息内敛气势更甚, 欣慰道, “你又长进了。”
胤礽不好在此无故停留自言自语, 便邀了二位回家再叙。
二位却摇头拒绝, 隐去了身形。
胤礽便回了家。
及至家中, 吴熳亦不在,她去了荣府, 探望王熙凤。
去岁因贾赦获罪之事, 两房之间便有了间隙, 贾琏爵位一降再降,也无甚帮助皇妃撑场面的心了, 家中太大太乱,贾琏不问王夫人,便自行裁减了不少家奴,王熙凤因省了不少桩事。
原本该落的胎,竟是保下来了。
眼下,已诞下一个哥儿,正在坐月子。
王熙凤多年方得子,自是欣喜,虽生产时受了罪,但精神不错。
吴熳和她闲话几句,又凑近摇篮轻摇了摇,孩子很健康。
又见平儿引着执事媳妇在外头等着回话,便嘱咐她多注意保养,“事儿再急,不急在月子这两日,累出病来才难治。”
“你竟也是老了不成,说这样的话!”王熙凤撇嘴,她不爱听。
两人又说起林黛玉的成长,王熙凤叹道,“林妹妹真是长进了,竟一人撑起了林姑父的烧尾宴,没出一点儿错,”又赞了一嘴吴熳的婆婆,“还是敦太太会调教人。”
话毕,又叹了一口迎春,“我们家这位二姑娘根本戳不动,眼瞅着年岁上来了,我和她哥哥要给她寻个人家,便带在身边教一教,我问她这事儿怎么看、那事儿如何,总是‘我并没有什么看法,听嫂子’、‘循旧例罢’,闹得我和平儿都没脾气了。这性子出门子非让人欺负死不可!”
王熙凤捶了一下手心,又看向吴熳。
“打什么主意?”吴熳好笑瞧她。
王熙凤道,“敦老爷桃李满天下,性情温和的学生总有几个,国公府的小姐配个举人进士的不差罢?”
吴熳笑道,“做媒我可不会,只能帮你问问,不过,也需等明年孝期过后再说了。”
“这个自然。”王熙凤见她应了便行。
王熙凤忙,吴熳不好多待,没多大会儿也告辞回家了。
接下来几日,便是往亲友各家分送从江南带来的土仪。
及至贾敬出殡之日,胤礽跟着贾氏族人送至城外铁槛寺又回来,这场丧事方算完了。
胤礽与吴熳正商议从陆路还是水路去往宁州时,都中又一大事传开,明昌郡主将带女儿与鞑靼国书入都,商讨马市之事。
去年马市之乱结束之后,走私者台前身后之人皆获罪,朝廷封闭了一段时日马市,重开之后收紧货物进出,鞑靼臣民去岁因此日子艰难,遂命明昌郡主前往商谈,其女同行。
原明昌郡主和亲后,与鞑靼王共诞下一子一女,只其子体弱多病,无法远行,方只带了女儿。
吴熳得了消息,还未开口,胤礽便主动道在都中留一段时日。
吴熳感谢了一番他的贴心。
七月初八,鞑靼王后的车马舆从浩浩汤汤进都,围观者数万。
吴熳没去凑热闹,一直在家等待。
明昌郡主极忙,入朝觐见、两国和谈、见父亲、见官员……及至八月十五中秋宴后,方传出不日将启程,吴熳方递了帖子,带着慕哥儿登了会国馆。
二人时隔十年再相见,明昌郡主面上带了风霜。
塞外风沙大,她常在外料理国事、骑马游猎,晒黑了不少,打眼望上去年岁更长,身上气势亦更甚。
“漫娘,多年不见,你更好看了。”明昌郡主调戏吴熳道。
吴熳亦回,“郡主也是,风华更甚。”
二人相视而笑,话语熟稔,仿佛从未分离。
见过礼后,又引两个孩子相识,打发他们出门顽蹴鞠,便不再管,自顾聊天。
两人聊了许多,明昌郡主给吴熳讲塞外风情、讲两国差异、讲她如何适应、如何一步步掌权,便是最私密之事也未隐瞒吴熳。
吴熳亦是,讲她混沌时在吴家受的委屈,讲她与胤礽的相遇、他们夫妻一起行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遇到的妖邪……
明昌郡主感慨,“好在当年我未将你带走,否则你何来这场好姻缘!”
吴熳却笑,“若是有缘,便是我同郡主去了塞外,也能遇上,那样,我还能多陪郡主几年。”
明昌郡主调笑吴熳她可不做坏人姻缘之事,又道,“我听闻水溶是你们动的手?”
父亲的人手几乎都到了她手中,近年来都中之事亦知之不少,忽见这消息,可是震惊了明昌,不过一举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不凡。
吴熳点头。
也算得上从头到尾都有他们的手笔。
明昌郡主拊掌,“作死的畜生,竟让他活这许多年,便宜他了!如今,方算是大快人心!”
当年她与吴熳被故意调戏又无奈不能追究之事,她可记得清楚,如今水溶族灭,她可是痛快得很。
两人又聊了许久,方到院中看孩子们踢蹴鞠。
明昌郡主见三岁的慕哥儿居然与七岁的女儿踢得有来有回,毫不吃力,大为惊异,因此对慕哥儿喜爱更上一层。
吴熳见了,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递与明昌郡主,“狐族的灵药,包治百病,郡主可寻人试试。”
这是先时胤礽命管事向黄翁求购而来备用的,听闻明昌郡主之子体弱多病,他夫妇二人不约而同便想到了这瓶药。
明昌郡主接过,并无讶色,毕竟已从交谈中得知了吴熳的奇遇,如此,她有些常人没有的东西也是有的。
当即打开,丢了一粒进嘴里,当糖丸一般嚼了,对吴熳之信任可见一斑。
吴熳亦并未惊慌,仿佛知道她会这般做。
二人向来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明昌郡主咽下药不过几息功夫,便觉通体舒泰,她产后有些女子病,这会子竟感觉不到了,兴奋赞道,“好东西!”
吸了口气舒缓情绪后,又向吴熳道,“我儿身子不好,不知如了多少人的意,如今有他姨母这药,便可教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了!”
吴熳见她意气风发,自然高兴。
又待两个孩子玩够了,明昌郡主命人带他们擦了身上的汗、换了衣服,方用膳。
而后,吴熳陪明昌郡主尽兴而归。
到家时,胤礽都被她身上惊人的酒气吓到了,慕哥儿被白荷抱着跟在身后,早已睡熟。
胤礽便让白荷先带慕哥儿回房歇息,自个儿将人抱起,慢慢在院里来回走。
“这么有兴致?”他问她。
吴熳靠在肩上点头,“郡主酒量大涨,见我也能喝,便拉我喝到现在。”
“开心吗?”胤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问道。
“嗯,高兴!”
郡主是这一世除了祖父母以外,第一个无条件对她好的人。
如今再见郡主,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又似想到男人想知道什么,吴熳道,“郡主在塞外亦过得开心,鞑靼王后本就势大,郡主发展多年,如今大权在握,继承人身体不成问题后,便可大展拳脚,郡主定是下一位萧太后。”
胤礽听了,长叹一口气,若是他的三格格亦能如此便好了。
夫妇二人在院中转了几圈,待吴熳酒气散尽后,方回房盥沐歇息。
这日后,明昌郡主常命人来请吴熳带慕哥儿一块儿出去玩耍,直至回程的前一日方止。
这一日,郡主设下辞行宴,将义忠亲王、吴熳及其兄弟姐妹都请了来。
因乃家宴,便未分男女,义忠亲王与吴熳分坐左右次席。
承熙郡王见状,入席后怒摔酒盏,指责明昌不懂尊卑:让父亲坐次位,更让吴熳这个卑贱之人凌驾王子皇孙之上。
实则是借机发泄不满,父王把人手都给了明昌,这些日子他意欲交好明昌,多次上拜帖,却被拒绝,如若明昌公务繁忙也就算了,可她不过同一个“婢女”玩乐罢了,可曾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明昌见状,并不生气,声音不疾不徐道,“大哥才是,这么多年都没长进。从前大哥为长孙,我虽为嫡,却也让你三分,你多得寸进尺,我从不计较;而今我乃一国王后,与你的王妃可不同,我的贵客亦与常人不同,何为尊、何为卑,大哥不懂吗?”
话毕,眼神凌厉射向承熙郡王,将人逼坐下,再无言语。
而后,又转向席间众人,“今日让你们来,是为着认认脸。我和亲多年,你们都长大了,变样儿了,今日若不设这一席,走在大街上我都不认得你们,这样不好,免得来日你们落难了,我不好捞你们!”
众兄弟姊妹一时语塞,这是什么话。
只听人还在继续,“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郡王、郡主、国公,这是你们的分家饭、嫁时衣,若想有出息,便别指这个一辈子,自个儿建功立业往上爬;若是觉得爵位还行,别无他求,便安生度日,千万别连这碗分家饭都端不稳,平白教父王担心。若有一天犯事儿了,争取流放到秦州,三姐能捞你们一把!”
话毕,又向义忠亲王道,“父王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已荫庇他们到如此地步,足够了,多顾着些自个儿的身体,安享天伦才是。”
义忠亲王大悦,应了声是。
其余人等却笑不出来,他们竟不知三姊这究竟是好话还是歹话。
明昌郡主却不管,举杯,豪气道,“来,喝!”
众人只得陪饮。
这一宴尽兴之人尽兴,不悦之人不悦,不论如何,此乃最后一聚,此生可能再不复相见了,未免有些伤感。
宴尾,几位郡主、国公年幼时与明昌郡主感情甚笃,都不舍落下泪来。
次日,王驾出京,吴熳站在一处高楼上目送。
只听胤礽在她耳边道,“以我们之力,你随时可去看她,不必不舍。”
吴熳点头,笑了笑。
第一百五十二回
明昌郡主走后, 吴熳夫妻也命人打点行装准备离京,恰逢贾元春诞下的小公主百日,因着甄老太妃孝期不好大办, 但应有的贺礼当是要有的。
慕哥儿百日、周岁,贾元春皆有“赏赐”, 怎么也该还回去,吴熳遂比着“赏赐”备下一份厚礼, 送往荣国府, 由荣府一并带入宫中,而后便未管。
又着人送了王熙凤一份才俊名单,并介绍了一位好保媒的夫人, 便一径往宁州去了。
却说贾母和王夫人自宫中回府后, 洋洋喜气盈腮,宣告府上众人,明年又许省亲了, 又可迎娘娘归家以享天伦。
只一听这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愁。
甄老太妃丧期, 禁一年筵宴音乐, 大观园中小戏子散作丫鬟, 教习亦辞去, 贾琏又裁撤了大批家下, 如今场子撑不起、伺候之人亦不够数,更别说这几年府里寅吃卯粮, 实在无钱可用。
贾琏为难, 贾政不理俗务、贾宝玉不知事体俱是沉默。
许久不得结果, 亦不是办法,王夫人便隐晦提醒贾琏, 可像盖造大观园时那般,再行一回事。
这可惹恼了贾琏,“太太不知,那年打的饥荒,侄儿到现在都还未拉完,这府里时不时就来上一二乱七八糟的人让我还情,这外头随处可闻我荣国府仗势欺人、倚强凌弱,偏府上得了人家的好处,我有苦不能言,如今再来一回,便是拿侄儿的官儿作抵,稍有差池,侄儿可就作平头百姓去了!”
贾琏甩袖,别过脸去,此法怎么说都不依。
王夫人被小辈羞得青了脸,一时不说话了。
贾母沉默半晌,开口道,“便将我的梯己拿几箱子出去罢。”
“老太太不可!”
贾母话音才落,贾政便阻止道,若真是动了老太太的私房钱,怕是要羞死人了。
后他咬了咬牙,道,“这亲,不省也罢!”
贾母、王夫人却不依,贾母道,“糊涂!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岂是你说不省就不省!”
商议无果,贾母又乏了,众人便退了出来。
王夫人还欲寻王熙凤,命她劝一劝贾琏,却听贾琏道,“府上全部现银都在银库里,二太太派人取了,筹划着用罢。”
言下之意,他便撒手不管了,亦不打算从别处凑银子。
王夫人气急又不能像未袭爵时那般使唤他,只得无奈作罢。
贾琏便同王熙凤回院子去了。
路上,王熙凤问贾琏,“二爷,也赞成不省亲?”
贾琏道,“哪儿是我赞不赞成的事儿,是咱们省不起。”
娘娘封妃这三四年,他们夫妇好处不见,官中银子却是大把大把往宫里和那些太监手里送,且不知甚么时候是个头,贾琏叹气。
王熙凤亦叹息,阖府上下没人比他夫妇二人更知境况艰难了。
另一头,王夫人直与周瑞家的道贾琏“糊涂、没远见”,又寻吴新登家的来问,原是银库中只剩三二万银子,比之省亲所需,确实杯水车薪。
那头老爷又不许用老太太的梯己,王夫人实在犯了难,周瑞家的凑近道,“不如太太私下寻鸳鸯来问问,为着娘娘,老太太必定愿意的,只不叫老爷知道便行。”
王夫人果然如此行事,鸳鸯打发人运出来五六口箱子,只粗略一算,尚且不够,王夫人垂眸想了想,命人分别去了一趟宁府、王家说明情况,又令人将甄家送来的箱子提出来几口来,并着贾母的份儿,悄悄运出去当了。
宁府中,贾珍尤氏及贾蓉尚在铁槛寺守灵,只余秦可卿在府里看家理事,接了王夫人的话,不敢擅专,即派人去请示贾珍和尤氏,贾珍回话让她拿五万两送过去。
秦可卿当即着人送了来。
几日后,王夫人将所得之银拢了拢,已有三十余万两,正捏着手指一项项点算可够用时,麻烦上门了。
锦衣府番役围了荣国府,贾政尚在衙署当差,贾琏带贾宝玉迎了出来。
只为首的乃当日清虚观内的蒋千户,贾宝玉一见人便煞白了脸,说不出话来,独余贾琏一人应付。
蒋千户也不浪费时间,命人将东西呈上,一叠厚实的当票并几箱珍宝玩器,其随手取出一个美人瓶将底部呈给贾琏瞧。
贾琏瞧见上头的印记,心一惊,此乃甄家的东西!
他又侧目看向当票,取来一张细瞧,这些东西是从他们府上出去的,当期便是这几日。
连续翻看几张后,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蒋千户道,“有人从当铺中买到了甄家大批古董玩器,心生疑惑,查了查,才知是从贵府上流出去的,便至我们锦衣府告贵府藏匿犯官财物,赵堂官请示圣上,圣上便命锦衣府查办,贾将军,多有得罪了。”
贾琏无奈,命人到后院,令女眷孩子都移至荣庆堂,好让锦衣府抄检。
皂衣番役随即一涌而入,贾琏陪同蒋千户坐在中堂之上,面如死灰。
两刻钟后,贾政方得了消息赶回来,听完贾宝玉叙述,连连后退,喃喃自语,“不可能。”
荣庆堂内,王夫人惊慌失措、冷汗淋漓,为何这般巧,她实在无奈才动了一些,为何就让人拿住了把柄!
须知哪里来的巧合,不过被吴家盯上,就等他家犯错罢了。
贾母已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王夫人鼻子骂她目无王法、眼皮子浅,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亦不敢劝,害怕些的已用帕子捂嘴呜咽起来。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提着几口箱子至荣禧堂,道是从王夫人私库中抄出的,当票、银子、甄家珍宝玩器都有,蒋千户贾琏贾政,“贾大人、贾将军,另有贾二夫人,烦请三位随我们走一趟锦衣府罢。”
贾琏三人只能去了。
荣府中,锦衣府封锁各处财物,不许人四处走动,女眷孩子便都拘在荣庆堂内,王熙凤让平儿抱着哥儿,自个儿搂着巧姐,瞧着这满院哭声的场景。
刑夫人去岁才遭了一回抄家,如今又受牵累,又惊恐又生气,便指桑骂槐起来,竟是连贾母都不惧了。
贾母并二房之人皆神色晦暗。
王熙凤难得笑出声。
外头,林家林如海得了消息,一面为贾政夫妇与贾琏探听消息并打点狱中之事,一面让黛玉为荣府送些物资补给,也算略尽绵薄之力了。
王子腾亦尽力为妹妹妹夫周旋,只无济于事,险些受到波及。
此案,锦衣府出面又证据确凿,审得极快,不过几日,事情经过便呈至皇帝面前。
皇帝不知想的什么,叹息一声,朱批下笔。
荣国府即得了消息,贾政治家不严、纵容内帏妇人藏匿犯官财物,革职抄家,王夫人徒三年;贾琏因与贾政同房各?,且未参与,特赦无罪,而贾元春因母家牵累,降妃为嫔。
旨意下,锦衣卫便大肆动手,贾政、王夫人、贾宝玉、赵姨娘、周姨娘等的院子被搜刮个干净,几人名下的仆人陪房亦被锁走,当街发卖。李纨因是节妇,不在抄家之列,私房、嫁妆得以保全。
贾政贾琏归家之日,林黛玉买下了贾家被卖奴仆,王子腾以钱赎罪,将王夫人赎了出来,一齐送归贾府。
不过十几日功夫,家中几经巨变,贾府上下不论主仆相拥而泣。
王夫人捶胸顿足,后悔不迭,贾宝玉及众陪房忙忙拉住,劝解许久。
王熙凤当下让各人回各院,整理调息。
次日,贾琏请示过贾母后,将家中出过力的老人,整家整家恩典放了出去;凡十八以上的丫鬟也都退了身契,许他们自家人领出去过活;除去尚在吃奶的哥儿,姑娘、小爷身边的奶娘也都放出去,一回子清退了大批人口。
鸳鸯、司棋等都在此列。
鸳鸯向贾母哭扑过去,“老太太我不出去,老太太在一日我伺候一日,老太太升天,我也陪着去!”
其他人如琉璃等亦是如此表态,贾母挨个摸了摸她们的脸,又散了些衣服首饰给她们,只留下了鸳鸯和几个小丫头,便都遣走了。
司棋心有所属,又舍不得迎春,哭了一番,终是让迎春劝走了。
贾宝玉房里丫鬟最多,年纪也不到,家人得了恩典领走了几个,还剩下十余个,姑娘们不想走,贾宝玉亦舍不得他们出去,但他深知家中抄了,他养不活这么多姑娘了。
林黛玉适时出现,带走了晴雯四儿芳官等,留下贾宝玉沾过身的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紫鹃,继续伺候他。
王夫人身边的人,贾琏没过问,毕竟是王夫人的陪房,自由她养活,留下也好、送回王家也好,或是直接放出去都行,只要不让他出口粮便可。
家下走后,三春、宝玉亦从大观园中搬了出来,只留守园及打理之人,人员又精简了许多。
贾政靠着女儿好容易才到三品学政,并未做出实绩,便成了闲人,难免灰败,好在宝玉官职尚在,便整日让家下护卫教授起宝玉骑射功夫,日日训练,只等十六岁入职后出人头地。
贾宝玉苦不堪言,又兼祖母父母众望加身,更加煎熬痛苦。
王夫人关了门整日吃斋念佛,轻易不出门了。
如今,才是一切倚仗长房,而贾元春明年省亲之事还未有着落。
一切尘埃落定,贾母大病一场,王夫人没了诰命,不能进宫了,只得王熙凤走一趟,贾元春道不省亲了,这事儿方算完了。
谁能想到,原是合家欢喜之事,竟遭了如此一场祸事,贾元春自责难忍,对着王熙凤便落下泪来,王熙凤陪哭了一场方回。
又说其他藏匿甄家财物的几家,俱被荣国府的极速败落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将东西藏得更深或直接销毁了。
贾珍亦如此,因守灵逃过一劫,规规矩矩向贾敬灵柩磕了好几个响头。
消息传至宁州,胤礽向吴熳道,“贾家无用了。”因而皇帝下手了,宁府也快了。
至于贾元春,幸而她诞下的只是个公主,否则性命难保。
吴熳接过信件仔细瞧了瞧,诸人命运已变,虽说不上好,但也比原著中或流散、或消亡的结局好些。
放下信,吴熳心境转变,正式踏入修途。
第一百五十三回
却说贾家败落, 李纨却得保留全产,不免担忧婆母拮据,令她拿出养家, 遂亦关门闭户,不见外人。
贾兰见母亲为他私心至此, 更不忍辜负,下旬回了书院, 便与先生商议下场参与童子试之事。
先生却不同意, “你虽学识不差,见识却浅薄,阅历亦尚浅, 写不出好文章, 且你年幼,身子骨怯弱,受不住考棚寒冷、简陋!”贾兰虚岁才十一, 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贾兰却坚持, 读书写字更为勤奋, 先生、同窗见了都劝他, 只无用。
至日, 贾兰接连下场, 县、府、院三试一过, 取得秀才功名后,大病一场。
贾政知道后, 精神大振, 他一直觉宝玉不能从文可惜, 不承望,贾兰竟有如此大才, 十一岁的秀才,竟是比他父亲还强些!
只启山书院先生的到来,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先生道贾兰用功太过,对身子不好,贾家并不急缺此功名,请家中长辈多多劝他,待年岁大些再下场。
贾政闻言,不以为意,读书何来不苦的。
贾琏却上了心,让王熙凤去去劝劝李纨,又求到林家,请林如海荐一二个大夫前来为贾兰调理身体。
贾兰可是贾珠的独苗苗,若出了事儿,百年之后贾琏可无颜去见这位哥哥。
李纨听明王熙凤来意,又听大夫言贾兰心力有亏损,告诫她孩子读书要适度时,唬了一大跳,仿佛从贾兰身上瞧见了贾珠的身影,生怕贾兰也早逝。
这可是她的命根子,李纨着急。
林家大夫顺道也为李纨把了脉,言她郁结于心,许会影响寿数,也需好好调养。
母子二人便互相紧张起来,监督对方休养、补身子,阴差阳错改变了双双早逝的命运。
贾政正欲亲自教贾兰读书,却见李纨如此态度,不好同儿媳妇争执,只能无奈念叨两句“慈母多败儿”,便放弃了。
转而将注意力投注在贾宝玉与贾环身上,贾环同贾兰相差不过一岁,想来进度差不多,便考校贾环,发现贾环的八股虽匠气,却也比宝玉有天分,大喜过望,又投注不少精力在贾环身上,贾宝玉得到稍许喘息。
*
贾敬孝期过后,王熙凤便帮贾迎春物色起人家,用的是吴熳给的名单,多方评估后,她相中了一位大儒的幼子。
这位幼子醉心琴棋书画,性子温和,功名不过秀才,但他兄长在朝为官,长嫂也是有名的伶俐人,掌家是一把好手,正好补全迎春的不足。
又兼迎春棋艺高深、琴书画均有涉猎,定与那人谈得来。
先时,对方不愿同勋贵外戚之家结亲,不过那位长嫂在媒人保证下,见过迎春后,便直接拍板替小叔子定下了。
概因迎春生得美,性情又温和到了极致,又有才情,样样都合小叔子与她讲的妻子要求。
两家遂一拍即合,定下次年成亲。
这桩亲事订下后,竟又有人来求娶迎春。王熙凤心生好奇,便多听官媒婆介绍了几句。
求亲之人名孙绍祖,言说两家祖上有旧,欲亲上加亲,方来求娶,不过从媒婆描述中,可窥见其态度趾高气昂,王熙凤极不喜欢,这可是国公府门下,容得你一个无名之辈嚣张?便言自家姑娘已订下了人家,让人将媒婆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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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贾家欲关闭大观园,妙玉不好继续借住在栊翠庵,林黛玉与她有一二面之缘,互有好感,遂邀人至她这里借住。
不想,妙玉来了二日,与黛玉庄子上的女子们接触后,便要告辞回姑苏去了。
她无法喜欢这些世俗女子,即便她们如刘姥姥那般,为生活所苦、为人压迫,可叹可怜又可敬。
她理解却不能接受、也不愿将就,所以,她要回乡去了。
晴雯劝林黛玉:“她不喜欢便算了,奇奇怪怪的。”
晴雯来了后,带着小丫头们做绣活儿,放到黛玉的铺子里寄卖,实在没天分的便打发去采花、做胭脂,她们靠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作自己的主,来去自由,不会被罚、没人欺负,每日都很快活。
黛玉只能遗憾地送走妙玉。
*
次年正月,贾珍扶灵回乡下葬又返回都中时,宁国府遭到了清算,罪名同是藏匿犯官家产。
原来,当今并不是未发现他,不过看在孝道、贾氏先祖遗德之面上,暂容他办完丧事。
贾珍同贾政一样,抄家革职。
只宁国府没有贾母与贾琏,抄家后,国公府邸被收回,如同忠慎亲王之乱时的那三家一般,赐了几间房与两户人家伺候,亦是承先祖遗德。
一家子抵达“新房”后,无想象中的破落,伺候之人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小郡主”,又奉上一笔钱财,秦可卿泣不成声。
是义忠亲王派来之人。
随后几日,均有人送东西到宅子中,来人从不说自家主人是谁,放下便走,贾珍父子与尤氏认不清,秦可卿却知这些都是兄姊身边伺候之人。
曾经羞辱她的乐昌郡主身边之人亦有。
这几日,她的眼睛从未消肿过。
而贾珍与贾蓉事后似知有义忠亲王府扶持与撑腰,日子渐过得如从前那般逍遥淫。靡,甚至拿义忠亲王赠予秦可卿的银子出去与尤氏姐妹喝酒取乐。
秦可卿不可接受父亲的心意被如此玷污,便寻了伺候之人令其找门路,压着贾珍贾蓉与尤氏和她和离。
秦可卿带走了尤氏及父亲兄姊赠予的一切,义忠亲王为她提供了新的宅子,她们犹如真正的母女一般,开始新生活。
独留贾珍贾蓉父子不事生产,穷困潦倒。
*
宁国府抄家时,贾惜春并未同贾珍一起走,也未留在荣国府。
她原打算到馒头庵剃度出家,与智能儿作伴,却被黛玉劫去了她那里,专司给晴雯她们画绣样儿,一画就是好多年。
她是陪黛玉最久的人,庄子上许多人或嫁人了、或有能力搬出去自己生活,只有她和黛玉,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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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贾珍一同抄家的,还有贾雨村。
他在金陵为官多年,又同甄家交好,甄家急病乱投医,往他那处亦送了不少东西。
只他没有贾珍的好祖宗,又兼胤礽一直盯着他,下场可就没有贾珍那般舒坦。
贾雨村下狱的同时,胤礽便让门子弹劾他。
当年给秦州巡抚送信儿的便是门子,凭借那回功劳,他一步步往上走,如今虽只是校尉,力量微薄,但胤礽将他发配后,贾雨村弄出的冤假错案一并交给他,让他一举揭发,闻见味儿的御史与贾雨村的政敌很感兴趣。
贾雨村果然被判流放。
*
被贾雨村牵出的薛蟠,因旧案再次翻出,被判斩首。
后因薛宝钗与薛家奔走,薛蟠免除死刑,流放闽南,不过最后还是因斗殴,死在流放路上。
薛宝钗嫁人后,便到了她能够到的最高青云,她的夫君单纯无大志,她擅迁就,遂夫妻和顺、儿孙孝顺,借着夫君的势儿,她将已走向末路的薛家盘活,唯一的遗憾便是疼爱她的兄长早亡。
*
贾母对于撮合林黛玉与贾宝玉乐此不疲。
林黛玉每每上门探望她时,她都会拉着黛玉反反复复诉说宝玉的上进与辛苦,期待黛玉的反应。
林黛玉极为无奈,她志不在此。
情爱太过渺小,她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不能在这上头浪费时间,况且她对宝玉,只是兄妹之情、幼年玩伴之谊,再无其他。
贾宝玉对她显然情根深种,黛玉无意且不成婚,他便一直等着,贾母、贾政、王夫人逼迫他成婚,他便自个儿剃了度,寺院一日庄子一日地混过着。
贾政来寻过他几次,贾母亦操碎了心,他都没再回过荣国府。
袭人麝月等在宝玉不归家后,被放了出来,有家人的回家,没家人便到林黛玉那里做些针线养活自己,遇到合适的郎君又嫁了。
*
史湘云是在三年后回京与卫若兰成婚的。
这几年朝廷官员大换血,南海海战主帅并不由南安郡王担任,此战因大获全胜,卫若兰未战死在海战中,史湘云夫妇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探春和亲之事自然也未发生,只她父母俱在,比之其他人,极不自由。
贾政做主为她挑了一位进士,进士外放,她还是如谶言中离开了都中,与父母亲人相隔千里。
她弟弟贾环终未实现父亲的野望,考到秀才后再无进益。
*
贾琏王熙凤夫妇因着下一代爵位到头,拼命为儿子女儿攒钱,至少不让儿女受穷挨饿。
王家的没落突如其来。
王子腾在巡视途中突然病故,王家就这一个能人,因无子、亦无继承人,王氏族人几经挣扎后,终究没落。
全族最有出息的竟是王熙凤这个四品将军夫人的姑奶奶,王氏族人来投,却见贾氏族人且无利可得、退回金陵,方无奈放弃。
贾珍倒下后,贾家族人也散了,即便日日到贾琏夫妇面前打旋磨子也没差事、没进项了,回金陵,好歹有贾敦置办的祭田,按各家人头分下来,或收租子、或自己耕种,至少饿不死。
巧姐儿还是嫁了板儿,彼时的板儿不是巧姐的救命恩人,却是进士,王熙凤相信刘姥姥的品性,亦相信由她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