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千流盯着他半晌,温和地笑了:“你高兴就好。”
这样的态度无疑让五条悟不满,他预想中,要么是被她笑骂一句你也太自恋了,要么对方傲娇地不作回应。
但“你高兴就好”是什么意思,完全不在乎吗?
他主动示好到如此程度,也是需要一番斟酌的。就像参与了一场考试,提前努力学习了一周,最终结果无论是高分还是低空飘过,他都有了心理准备,结果这个时候监考官突然说“你考不考无所谓,离开吧”。是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五条悟正皱着眉想要诘问,禅院千流却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走了,后面没有彩蛋。”
他只好将话语咽回胃里去。禅院千流挽上他的胳膊,被人群簇拥着向影厅外走去。
商场间的天桥过道很适合拍照,墙面镜上布置着炫彩的发光灯管和装饰。
视觉系的女孩与同伴勾肩搭背,大冷天穿着光腿神器和荧光色袜子,轮流摆poss为彼此拍照。
“等等,我也想拍照。”禅院千流停下了脚步。
被她挽着的五条悟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正欲打开手机,却发现她所说的拍照是合影的意思。
他们站在一块正好能容下两人上半身的镜墙前,人来人往,雾气让明晰的镜面也变得不清晰。
手机因为超负荷运行,打开相机还要加载几秒。
禅院千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女人瘦削的脸庞和疲惫的眼神被模糊,变回年轻活跃的样子。
“笑一下嘛。”
禅院千流举起手机,对准镜子里的人影。
“咔嚓。”
拍完就收了起来,效率非常高。五条悟都没看完一整段live,但他对自己昂首冷静微笑的表情管理还算满意。
他开始好奇禅院千流手机里的照片。她是不发动态的,社交账号都是坂本在打理,转发一些官博咨询,逢年过节发节日快乐。
禅院千流是一本难懂的书,越是接触越发觉深奥,在本人面前他要强压着好奇心,打开小蓝鸟或者line,又实在没法从冷冰冰的官方语气文字中做什么阅读理解。
她到底在想什么?每天为什么都不太开心?她和「五条悟」发生过什么事?
对异性产生求知欲是很危险的事情,五条悟没有那么高超的恋爱意识,全凭傲娇的本能压抑着欲望。
此刻他悄悄注意着禅院千流的屏幕,她在回一个备注名叫「太宰治」的人的消息,是那个很装的黑风衣首领。
但聊的内容应该是正事,充斥着让人云里雾里的话术。
五条悟带着低头专心回消息的她向前走,看到一家围得水泄不通的奶茶店,下单了两杯,然后在店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等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把一杯奶茶推到她面前时,禅院千流才熄了屏,长嘘一口气。
奶茶杯很漂亮,是浮世绘风格的涂鸦。禅院千流拆开吸管包装纸,问道:“这是什么?”
他转了下杯身,将标签面展示给她:“叫什么……招牌奶盖乳茶?”
禅院千流撕包装的动作蓦然停下一瞬,嘴唇微张。
但她戳开了封口纸,浅尝一口,说:“挺好喝的,谢谢悟君。”
从奶茶店离开后,他们在商场逛了一圈,沿着灯火辉煌的街道散步回家。
车道上的喇叭声为深冬的风伴奏,吹得人面颊冰凉,然而却能隔着厚外套感受到身侧之人的体温。
五条悟又沉浸在那种放松舒适的氛围内,她是海量信息与他之间的无下限,隔绝了所有的烦躁。
低头的时候,他注意到禅院千流手中奶茶容量只下去了一点点,问:“你不喜欢喝奶茶吗?还是要减肥?”
五条悟对女生的认知停留在学姐和硝子身上,她们总是“好想喝奶茶但是怕胖哎”、“不过真的很馋,要一起点吗?”,下意识地认定禅院千流也属于这一类。
“不是。”禅院千流想了想,还是坦白了事实,“其实我乳糖不耐,今天没有带乳酸菌素片,多喝几口会难受,所以不敢喝。”
“……这样啊。”五条悟怔住,非常自然地伸出手,“那给我吧。”
难怪陪他吃蛋糕那天,禅院千流只切了很小的一角,并且用叉子撇开奶油,只尝了尝蛋糕体的味道。
他喝着有点冷掉的乳茶,蓦然回忆起电影里女主人公海鲜过敏的剧情。「五条悟」会忘记她乳糖不耐吗?
他没有问,因为对自己足够信心。
而实际上,「五条悟」在婚姻的头几年非常注意这个,出门用餐连芝士都没有点过。这两年,却已经把它全然丢到脑后了。
结婚纪念日在外工作,叫了精致的蛋糕外送和玫瑰花,配送员上门时,禅院千流都想直接拒收。
最后还是乖乖签字,次日将纹丝未动的蛋糕连盒一起喂给垃圾桶。
于是她有些意兴阑珊,晚上在五条悟希冀的目光中借口自己疲惫,推掉了例行的睡前聊天。
……
“千流让她继续做我的助理?”
“是的,五条先生。”
五条悟气笑了:“是吗?你确定?我会去问她的。”
见习hr有些忐忑地点头:“……对。”
他一上班就直奔人事部办公室,提出让禅院绘理转岗。而见习期的hr没太睡醒,直接把疑惑说了出来:“前些天绘理小姐本人也来提过,不过千流小姐说让她继续任职哎……”
这无疑激怒了五条悟,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见习hr试图补救,眼神飘忽地说:“当然,我会把您的诉求重新提交上去……”
“不用了。”五条悟斩钉截铁地说,“就当我没有来说过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
他沉着脸,冰蓝的瞳孔里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见习hr忙不迭点头说“一定一定”,送他离开门外。
五条悟走回自己办公桌前的时候,仍然气得头昏,心口酸胀着,觉得自己方才的模样必然很可笑,燃起不服输的倔强来——
行啊,那就如她所想。
反正禅院千流迟早会后悔的。
他生着闷气,打开文件簿乱看一通,印刷在白纸上的墨点没一点能进脑子,也不知道在跟谁较真,硬是坐了半个多小时,依然觉得非常生气。
五条悟推开门,左侧助理桌边的禅院绘理正在补妆,对着小镜子描唇彩,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手抖折断了口红。
她先是心疼地观察口红膏体,迅速瞥向他,说“悟先生,早”。把口红收到桌板下偷偷旋回去,像是上课偷吃零食被抓到的小学生。
也因此,五条悟多看了她一眼,禅院绘理虽然话不多,倒也不是如此局促的性格。
就这么轻轻一扫,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不对劲。
很奇怪。
口红的成分信息浮现在他眼前,五条悟从不关注这种事,但是,它居然和禅院千流的一模一样。
前些天,为了即将到来的新春,他去询问硝子礼物的问题。
话术是“我有一个朋友……”,刚开了头,对方马上揭穿了他:“想送千流新春礼物,不知道怎么选是吧。”
家入硝子给了几个不错的方向,最后提醒道:“别送护肤品啊,千流所有用在脸上的东西都是根据肤质定制的,每个礼拜都要去检测皮肤状态,调配接下来一周要用的护肤品。”
他倒是有点印象,因为之前有自称某皮肤管理中心的白衣快递员来过,说给禅院女士送这周的产品。
硝子又说:“口红眼影啊,彩妆也一样,反正别买,她用着肯定不习惯。”
所以就非常奇怪,禅院绘理为什么会有同样成分的口红?她们俩关系明明不佳……
见五条悟若有所思,禅院绘理放在西装裤上的手指紧了紧,笑道:“悟先生,还有事吗?”
“对了。”
禅院绘理拉开抽屉,拎着两只精巧的礼物袋,递到他面前,“圣诞节快乐,这是礼物。黑色是给您的,粉色的给千流姐,能否请您帮忙带给她呢?”
“哦。”
五条悟思绪被打断,漫不经心地接过。
想到禅院千流居然不知好歹地阻止调岗,他的心情又变坏了些许,决心不再想关于她的事。
而助理对他来说不是重要角色,一旦扔到脑后,也不会特意再想起来。
就这么过了快一周,终于到了12月31日,大晦日。
禅院千流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御节料理了,蜜汁鰯鱼干、昆布卷、栗子金团……除了一些实在不便于制作的菜色准备购买现成的,其他都是她自己手作的。
深夜厨房里总传来香气,五条悟多次闯进来偷吃,嬉皮笑脸地被她指责,说自己也来搭把手。尽管是第一回,他颇有做饭天赋,刀工可以比肩在厨师学校练了几个月的小师傅。
看着他们肩并肩的背影,本想来帮忙的伏黑惠识趣地离开了。
他也觉得挺爽,因为禅院千流总是不在家,无聊的五条悟总会缠着他一起打游戏,没了此人的叨扰,伏黑惠看书时更加专注了。
装盒完毕后,御节料理的分量远远超出三人份,甚至够七八个人吃,于是五条悟知道伏黑甚尔也会来。
其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习惯漂泊和孤独的男人会有归属,但他确实会时不时出现,像是一艘大部分时间都在远航、但有专属港湾的轮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禅院千流以生活费要挟,伏黑惠的家长会他也乖乖出席了,并且坐到了宣讲结束的那一刻。
伏黑甚尔来得挺早,下午四点多,拎着一袋食材。
五条悟:“啊,小白脸来蹭饭了,真讨人厌。”
素来和他不对付的男人只是不屑地瞥了眼,把塑料袋放到流理台角落,然后把他挤出厨房,自己系上了淡粉色围裙。
禅院千流也乖乖让出了灶台边的位置,笑道:“每年的保留节目,甚尔哥哥的报恩。”
站在门口的五条悟吐槽:“这小白脸烧的东西能吃么?不会想毒死我们继承巨额财产吧。”
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伏黑惠瞥了厨房方向一眼,默默祈祷五条悟在那边待着,千万别过来打扰他。
伏黑甚尔娴熟地切菜:“嗯,你等死吧。”
“真是用心险恶,你忍心让千流守寡么?”
“换个不就行了,比你好用的男人多得是。”
“哦是吗,那肯定不包括你。”
伏黑惠舒了口气,对,就这么吵下去,这本书还差一个章节就看完了……
禅院千流有点怕他们真的吵起来,打岔道:“悟君去找惠玩吧,我看他一个人在那挺寂寞的。”
伏黑惠:???
而五条悟真的听进了她的劝告,对着伏黑甚尔冷笑一声,仿佛自己十分大度不与他计较似的,转身向伏黑惠走来。
“我淘了一张新的游戏卡,来玩么?”他说,“有双人合作模式。”
伏黑惠:“…………”
你不要过来啊!
nhk红白歌会开播的时候,年夜饭也差不多备齐了。
客厅中间腾出一块空地,他们将餐桌推了过去,下满食材的寿喜锅冒着稀薄热气。
白组的偶像歌手非常英俊,唱着经常在商场中循环播放的恋爱歌,禅院千流轻轻晃动身体,跟着节奏打拍子。
伏黑甚尔说:“你还是喜欢这种白头发的小白脸。”
禅院千流不置可否:“他唱得挺不错的。”
“怎么不把他叫到家里唱?出场费也没多少吧。”
“追星又不是摘星。”
比起电视机里的歌手,五条悟更在意那句‘你还是喜欢白头发的小白脸’……他警觉地想起了白兰·杰索,那个笑眯眯的、不怀好意的白发男人。
他和千流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了。”禅院千流肘关节碰了碰兄长的手臂,“那个呢?”
伏黑甚尔打了个哈欠:“什么啊?”
“别装傻,来之前就提醒过你的。”
“真没办法……”
伏黑甚尔嘟哝着放下筷子,从兜里摸出红包,甩手丢进了伏黑惠的怀里。
伏黑惠面不改色地拆开,看到差点倒吸一口气:“谢谢老爹……今年好大方。”
伏黑甚尔:“不要就还给我。”
“你对自己儿子也太小气了。”五条悟得意洋洋地递过一封厚厚的红包,“惠,这是我的。”
“谢谢五条君。”伏黑惠接过,“……虽然说收同龄人红包真的有点奇怪。”
伏黑甚尔刚想张嘴,就被禅院千流一个眼神阻止。他冷嗤了声,低头捞锅里所剩无几的肥牛卷。
尽管他和五条悟不太对付,起码这顿饭吃得还算和平。主要因为后者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禅院千流的身上,没太关注他。
杰o斯新男团、东方o起……禅院千流的目光只要在白组男歌手上多停一会儿,转头就会发现五条悟满脸不高兴。
“为什么不开心?你不喜欢看吗?”
“没有啊,我很开心啊。”
禅院千流注视他半晌,笑了:“他们没你唱得好。”
五条悟毫不脸红,坦然收下夸奖:“那是自然。”
“也没你帅。”
“废话。”
他刚想吹嘘一下自己的歌唱水平,却发现禅院千流尽管嘴上在夸人,眼神却没有从福山雅o身上离开一公分。
五条悟:“…………”
伏黑甚尔:“看来小白脸还是比不过老的。”
“你想打架?”
“想不起来上次怎么输的了?”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又剑拔弩张起来,禅院千流再次打断:“悟君,帮我拿下热水袋充电器吧,我有点冷。”
然后和伏黑惠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绿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无奈。
五条悟折返,将充电器递给她。尽管冷只是借口,禅院千流做戏做全套,拉过接线板。
对准插头时,充电口火光一闪,伴随着“砰”得钝响,电视机熄灭,空调停摆,整层楼陷入黑暗。
“跳闸了啊。”伏黑甚尔对五条悟说,“喂,你去看看。”
五条悟不服气,立刻反问:“为什么你不……”
黑暗自然不会阻挡六眼的视物,他看见原来半蹲着的禅院千流瘫坐到地上。
她紧紧抱着伏黑甚尔的胳膊,半身贴在兄长的身侧,胸口起伏,绿色瞳环轻微涣散。
她在害怕。
伏黑甚尔催促:“叫你去就去,男人别这么磨蹭,在洗手间边上,你知道的吧。”
他揽过禅院千流的肩膀,半抱着她移位到沙发,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臂弯里。
五条悟迈步朝电间走去,地板似乎变成了未干的水泥,阻止他伸腿前进,举步维艰。
……原来她真的怕黑。
……
那天晚上。
坂本送他们到环山别墅区门口,便匆匆赶赴下一个场地。
正值电路维修,发了公告,要八点才会有路灯,但冬天黑夜降临得很早。只有零星几幢楼亮了灯,仿佛是黑夜里不太明晰的魂火,大开的门仿佛深渊巨口,要一口将人吞下。
“喂?杰啊。出来吃串?我都到家门口了……”五条悟打着电话,“硝子和七海也在,行吧,那我赏光来一趟。”
他发现禅院千流好像在紧张,直直地看他,眼神几乎带着些祈求。她手指捏住他的袖子:“悟君……”
五条悟不太好意思,条件反射地甩开她的手,往旁边移了两步:“干嘛啊?突然这么肉麻。”
禅院千流抿了抿唇,虹膜闪着盈盈水光,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他撇开视线:“我要去和杰他们聚一下,你先回去吧。”
但她没有动,也不说话,依然用哀哀的、微亮的绿眼睛看着五条悟。
哪怕没有直接对视,他依然被盯得心口发烫、指尖冒汗。
为了缓解这样的感觉,甚至慌不择言起来。
“……该不会是想干涉我交友吧。我警告你啊,我可不是你能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