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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爱内卷》/栗熊

    2023.8.15

    chapterone

    --『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画画才是。』

    南城的早春泛着凉意,连风都透骨。

    夏栀拎着破行李箱,揪着领口往车站走。路不好,本来就破得不能再破的行李箱跟要被颠散架了一样。

    咣啷咣啷的滚轮在不算平坦的地面争先恐后地往外跳,四个轮子前前后后各走各的,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互不干涉。

    恰逢夏国忠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过来,于是夏栀手忙脚乱地掏出兜里的手机。

    她犹豫了两秒,在想要不要接。

    和大多数青春期有叛逆心理的青少年相同,夏栀正在上演离家出走的路数。

    虽然她都在小区里晃悠半个小时了,也无人在意。

    不过夏国忠既然打电话过来,肯定是看到了她卧室那封离家出走的信了吧。

    抱着心里那点忐忑不安的小情绪,夏栀指腹犹犹豫豫地靠向绿色接通的按钮。

    但按照正常程序,此时的她应该狠狠挂断夏国忠的电话,抬起手背抹一把眼泪,奋不顾身地继续往前走,潇洒到绝不回头留恋。

    她还要在心里暗暗竖起中指:这破地,是他大爷的一天都不想待了!

    转而,夏栀一想到夏国忠那张阴沉且不苟言笑的脸,离家出走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接通电话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嗯,完全影响不到她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语气很逊:“什么事啊?”

    那边“嗯?”了一声,像是对她冷淡语气表达出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

    两方交战,堪堪一个回合,不到三十秒钟,夏栀便败下阵来。

    “爸,我错了。”她顿时气势滑跪。

    真正成熟的人就是要学会能屈能伸,她抬手碰了碰冰凉的鼻尖,狠狠地一抽。

    夏国忠:“一大清早的,你妈说你拎着个破行李箱在门口到处瞎转悠什么,赶紧回来。”

    夏栀心说,那不是一开始没找到新小区大门在哪么。不过话到嘴边,“好的,爸。”

    “对了,你和妈进我卧室了没?”她问。

    夏国忠,“没有啊,大早上我和你妈都忙死了,怎么了?”

    夏栀心里有点闷闷的,鼻腔充斥着凉呼呼的气息,“没。”

    电话里气氛诡异地沉闷,谁都没开口说话。

    半晌过去。夏栀脚尖踢了踢坏掉的行李箱轱辘,小区里已经能瞧见出来遛狗的人。

    “新画室给你找好了,离市区有点远。”夏国忠说,“但是离你奶奶家还算近,平时休息的时候你就去那待着。”

    “啊?”夏栀还没说完就被夏国忠打断。

    “啊什么啊?回家吃完饭我送你过去。”稍一顿,夏国忠道,“学艺术这条路不是你自己要选的么?”

    夏栀沉默了。

    挂了电话,她目光停顿在一则微信消息,是夏祁发来的,时间是五分钟前。

    【臭哥:跑哪去了?】

    【臭哥:真离家出走了啊?】

    【臭哥:行,你刚买的零食我全给你吃了。】

    夏栀当即抬手纤长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屏幕敲了半晌。正要发出去,她再次深吸口气,删掉一百字的不文明用词后。

    【稍等一夏:你别!!!】

    【稍等一夏:夏祁,你要吃了我就恨你一辈子!】

    【臭哥:麻溜回来,反了你了。】

    就这样,夏栀的离家出走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夏国忠斩断,她甚至都没走到火车站门口,也没感受到黑车贩子贼眉鼠眼的暗示,更没体会到世情险恶,便灰头土脸地拎着行李箱回了家。

    家里的气压没比外面高到哪去,冷得跟地窖似的。夏国忠先生和林庆华女士谁也不肯和谁搭话。

    这顿早饭吃的,夏栀比崩坏的行李箱车轱辘还难受。

    不过好消息是夏祁到底还是心疼她这个做妹妹的,零食完好无损。

    “你买的榴莲口味我真是享用不起。”夏祁单脚踩在沙发里,膝盖支出去,前面的茶几挡着,他长腿明显伸展不开,骨节分明手指在手机上点个不停,“你这个怪癖像谁啊。”

    刻意的忽略他口中怪癖两个字,夏栀不高兴:“哥,我离家出走是不是你跟爸告的状。”

    “我哪有闲工夫管你的闲事,是妈在阳台瞧见你拎个破行李箱在小区里晃来晃去。”夏祁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站起身,他个头高挑,宽肩腰窄,腕骨顺着裤兜里拿了张纸封出来,“这是你写的?”

    递过来的信封上映着窗户透进的光,纸面毛毛躁躁的磨砂感。

    离家出走四个大字赫然就在上面,“字写的挺好看的,就不给爸妈看了,不然你铁定是要挨揍的。”夏祁眉尾上挑,本就高的身躯要弯个四十度才能逼近,“夏栀,你欠你哥我个人情。”

    “对了,你被爸发配到奶奶家了?”

    提起这事,夏栀嘀咕道:“什么发配,我是要去新画室学习。”

    奶奶家在郊区,据夏国忠先生所说,离她的新画室只有两条巷口远。

    路上,夏国忠跟她说这新画室教学水平相当不错,连续几年很出联考成绩,考上美院的学生多如牛毛,老师们都是美院top3硕士毕业的高材生。

    诸如此类,吧啦吧啦。

    新画室叫米拉达,在她的理解来看,这不就是把文艺复兴三杰的名字硬凑一块。

    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还有达芬奇。

    夏栀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她胳膊肘拄在车窗,走马观花地瞧着外面景色。

    “你跟妈是不是要离婚了?”

    车内登时安静如鸡。

    她果然撞上枪口,问了不该问的。

    “我跟你妈的事不用你操心。读好你的书,上好你的学,其他事不用你管。”

    停顿片刻,夏国忠说道:“你的成绩走文化课完全可以,非要走艺术类,你确定想好了?”

    夏栀唔了声,眼睫轻微颤动。

    是呀。她的成绩年级第二,单走文化课的话,国内排名靠前的大学她都可以挑一挑。

    “你执意要来学画画,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说,“我们家根本就没有画画的天赋。”

    夏栀哼哼两声表示抗议。

    夏国忠依旧是冷着张脸,他一脚刹车:“到了,下车吧。”

    夏栀闷不吭声地低着脑袋。

    父女两个谁也不跟谁搭话。

    这会儿,夏栀在心里想,冷战果然是他们家传统。

    僵滞几秒。

    夏栀打开车门,去后备箱拿她的行李。

    夏国忠没送她进去,夏栀拎着行李箱往画室大门里面走的时候,回头瞥了眼夏国忠。

    他在车里,指缝间夹了根烟。

    烟雾缭绕间,夏栀注意到夏国忠眼角多了很多细纹,胡子茬也没刮干净,那张冷酷无情的脸略显得有几分落寞。

    夏栀蓦地心里发酸,眼眶正要湿润,夏国忠突然摇下车窗。

    “生活费给你打卡里。”

    夏栀眨眨眼,睫毛还挂着水珠:“你和妈一人打一份吗?”

    话音落,她看见夏国忠面部咯噔地扭曲了一下。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老子还没离婚呢。

    亲情好像有,但不多。

    夏国忠工作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给画室老师打了通电话就走了。

    等到汽车尾气散没影,夏栀才在漫天灰尘里往画室走。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老远就瞧见门口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大高个男生。

    “是新同学吧?”中年男人斯斯文文的,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挺短的,穿了件白衬衫,“我叫何文,是这儿的管理老师。平时也是我带你们的素描课,生活上或者学习上的问题,尽管来找我就行。”

    夏栀瞥了眼中年男人的头顶,稀疏的发缝被光线照亮,让她再次感慨学美术的艰难。她掌心攥紧了,深吸一口气,防止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想打退堂鼓的念头说出来。

    她乖巧应声:“何老师好。”

    “你好。”说完,何文斜了身后两个高个男生两眼,“帮着新同学拿行李,这么没眼力呢。”

    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凑上前,边伸手边说:“新同学长得可真好看。”

    “是啊,看起来乖乖巧巧的。”

    俩大高个嗓门还挺洪亮。

    “你叫什么名字?”何文问道。

    “夏栀。”

    “名字也好听,一听就是乖巧安静的小姑娘。”

    乖巧?呵,只是表面现象。

    夏栀在心里默默地嘀咕道,她其实是很叛逆的,就在今早还干出离家出走的事呢。

    虽然没成功……

    何文先带着她去了宿舍。

    这里不像是传统的小画室,更像是学校。

    里面的空间很大,整栋楼都被包了下来,外面有操场篮球场,左侧有个不高的红色矮房是食堂。

    已经是中午时间,饭菜香味顺着风飘过来,红烧肘子的味道,油酥香滑。

    夏栀犹豫不决的念头在闻到饭香的瞬间就消失了,好香!这个食堂她真的可以!

    宿舍是四人间,除了她的床位是空着的,其余床铺的女生们都已经住了一周。

    “行,你安顿好就去四楼找我。”何文说,“我去办公室给你登记。”

    其实夏栀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无非是床铺和换洗衣物。至于画材什么的,她都是到集训教室以后再买。

    画室每周末休息,其余的时间早八晚九。时间表贴在每个宿舍的门口,一进门就能看见。

    集训期间手机上交,除非是有必要的事情,比如联系家长这类。

    宿舍里有单独的洗浴间,阳台正对着操场,朝南,阳光晒进来,瓷砖地面映着光。晾衣绳上面已经挂了几件女生短袖和袜子,风吹来,空气中散发着好闻又很淡的香橙味道。

    楼梯口左边通往男生宿舍,右边则是夏栀刚走出来的女生宿舍,中间隔着三四米长的长廊,像是楚河汉界。

    刚才何文说让她去四楼的办公室找他,但是夏栀围着楼道走了三圈,也没瞧见办公室在哪。

    反正找也找不到,既来之则安之,她颇有闲情逸致地逛起来。

    沿着楼梯一直向上,能瞥见四四方方的天,万里晴空映入眼帘,微风徐徐地吹进来,这画室的顶楼竟有片好大的天台。

    视野开阔,风景也好。

    夏栀今年17岁,即将步入高三,也是刚刚成为的美术生。

    原本她也没想过走艺考这条路,自小到大按部就班地学习文化课,成绩还不错。

    事情转变发生在前年暑假,一方面是她最好的朋友抑郁症去世了,另一方面是夏国忠和林庆华自从搬进了新家以后,就爆发了世纪性吵架,好几次声音大到惹得邻居报警,让警察上门劝解。

    每当这时候,夏栀就会缩在没开灯的卧室里,戴着耳机隔绝外面的一切噪音,更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夏国忠和林庆华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小到鸡毛蒜皮的事,大到工作和生活。

    任何的矛盾点都可能是点燃争吵的导火索,比如饭菜的咸淡,又比如今天谁没取快递回来。

    再比如,为什么孩子学习成绩下降了不管。但无论谁管,都能引发对方的不满。

    有的时候夏栀都忍不住要怀疑他们当初为什么结婚,感情破裂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离婚呢。

    起初,夏栀决定要做点什么。

    网络上说孩子是父母感情维系的桥梁,所以夏栀尝试装病,这招果然让夏国忠和林庆华暂时放弃争吵,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只可惜效果很短暂。因为后来夏栀出现任何问题,都成了夏国忠和林庆华互相埋怨的点。

    再之后,她学着叛逆。

    对于夏栀来说,抽烟喝酒烫头的叛逆方法太难学,还是挂掉考试成绩容易些。

    她开始频繁地交白卷,夏国忠和林庆华也数次被老师找来谈话。

    到最后,她一改所有老师的期望,在众人跌破眼镜的惊讶中毅然决然地踏入艺考行列。

    不过说起来,她好像确实没什么艺术细胞。

    她属于连最简单的玩偶卡通画,都能把直线画得七扭八歪。

    思绪回笼,夏栀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上了天台。迎面来的风很凉爽,她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目光向远处眺望,能将大半的城市风景尽收眼底。夏栀眯着眼看远处朦胧的山脉轮廓,南城附近竟然有山吗?她以前都不知道。

    直到视线由远及近,有晃动的影儿吸引了她的注意,夏栀这才发现墙角处竟窝着一只小小的仓鼠。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橘棕相间的小仓鼠看起来不怕人呢,竟贴着她的脚边蹭了过来。

    它的毛蓬松卷曲,像是个球,简直太可爱了。

    “小家伙,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呀。”夏栀将小仓鼠捧在手心里,它眼睛又黑又亮,两只白嫩小爪子顺着她手指的纹路扒进指缝里,她研究了番,嘀咕道,“看起来像是谁养的宠物呀……”

    在这时候她突然接到林庆华的电话,老实说其实她没有觉得意外。

    林庆华每次都这样,只要夏国忠和她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她就会打电话过来问,语气就跟审讯差不多。

    开场第一句话必定是,“你爸都跟你说了什么?”

    “新画室叫米拉达。”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有没有和你说其他的?”

    “这儿的老师都是美院毕业。”

    迟迟得不到自己想问的答案,林庆华语气都跟着急躁,“我是问你,你爸有没有对你说关于我的?”

    夏栀吸着鼻子,虽然是中午时间,不过她只穿了件薄款的开衫外套,风吹久了也还是挺冷的,“噢……他说……”

    “生活费一人打一份。”

    林庆华那边静默了很长时间,随后她憋着气似的,“这是你爸说的?”

    “还是你偷偷加码?”

    果然被识破了,夏栀尴尬地摸摸仓鼠的短脖子。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动作顿了顿就把电话挂了,原以为找过来的是何文,没想到打了个照面的却是陌生面孔。

    男生个头很高,眼睛漆黑,神色淡漠。他穿了件黑色冲锋衣,衬的身影笔直。

    帽子罩在了头顶,额前没遮盖的地方捎带出几缕细碎的黑发。

    他倚靠在墙角里,两条长腿懒洋洋地交叠在一起。右手的指缝间燃着根烟。

    无声无息对视了几秒钟。

    男生抬手摸了下后脖颈,目光清明。

    他薄唇丢了两个字,语气比今天的风还冷:“吱吱。”

    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气势却淡漠肆意。

    “儿子,过来。”他声音透着低沉,尾音却带着不耐的张扬。

    他是在叫她吗?怎么会有人一上来就如此称呼?

    起码也要等到混熟以后吧……

    夏栀震惊。几乎瞬间从这般的风光霁月中缓过神来,她眼睛瞪得老大了,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对上她略冲的口吻,男生却不在意地抬着下颌点了点,“你手里。”

    “那只已经灵魂出窍的老鼠,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