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族屋外响起大大小小的喊声,屋内正在和族长谈话的洱文斯凝神一听,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屋里其余的兽人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见此纷纷跟着站起来往外走去。
门外站了十多个七八岁的小兽人,看见他们出来后立马埋头冲上来扑进各自阿父阿母的怀里。
以往皮实得跟个什么样的小兽人们,此时嗓音里带上了不明显的哭腔。
“阿父,阿嬷她……”
“阿父,阿翁他,他……”
剩下的话这些小兽人们没说出口,但在场的兽人们都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连忙大步朝着医堂的方向赶去。
神厌并不是病,它治不好,这是整个喀纳大陆的共识。
兽族的兽人不像天族,鲛人族那样会将感染神厌的族人驱逐,因为兽族几乎有八成的兽人都会感染神厌,不像天族那样只有零星的几人感染。
兽族会将族里感染上神厌且失去行动能力的兽人安放在医堂,既是为了方便照顾,也是为了方便送葬。
兽族有个从很久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仪式,每每有因神厌死亡的兽人时,兽族的兽人都会赶来为其完成送行和祈祷。
祈祷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得到神明的宽恕!
所有的罪孽由他们活着的兽人来担,死去的亡魂将得到安息与宽恕,回归神明的拥抱!
在兽族古老的传说里,曾经的他们也被神明所眷顾,他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生活在遍地都是猎物,到处都是甘甜多汁浆果的地方,最强大的勇士会有机会被神明眷顾,能去到神明身旁聆听神意。
传说中的一切都美好得无法形容。
只是在这个美好传说的最后,他们兽族杀死了这位温和的金色神明,从而被其他几位神明厌恶,下了永被驱逐的神意。
一切是真是假以无从考证,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他们兽族被神明所厌恶,一生都在赎罪。
当洱文斯他们赶到的时候,医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小兽人。
走到近前洱文斯停下脚步开口:“腾一下位置。”
闻言小兽人们往后仰头看去,发现是洱文斯后忙不迭地推挤着往一旁让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洱文斯是他们阿父阿母的队长,但凡退晚一步,回去后少不了一顿打。
他们让开后洱文斯就看见了坐在拉雅床边的小幼崽,他走上前低头看着面前的幼崽,开口问:“怎么在这?”
坐在床边背着奶瓶的皎皎仰头看他,小嗓音很是软乎:“看阿嬷呀。”
洱文斯闻言看向床上生命力即将枯败的拉雅姨,伸手将床边的皎皎抱下来:“这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回去。”
“哦。”皎皎乖乖地点了点头,向床上的拉雅挥了挥小手,很是乖巧地道:“阿嬷再见,皎皎下次来看你。”
说完就背着小奶瓶迈着小短腿往外走去。
“皎皎。”
身后传来拉雅苍老无力的声音,听到声音的皎皎转头看去:“哎,喊皎皎干嘛呀?”
“来。”拉雅缓慢吃力地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洱文斯皱眉,不过看了眼拉雅姨灰败的脸,最终还是没阻止。
皎皎眨了眨眼,背着小奶瓶走回来,站在床边费力地踮起脚,仰头疑惑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道:“皎皎来啦。”
拉雅想笑却又实在没力气,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软萌的小幼崽,乍然得见心里就莫名稀罕得很。
她撑起最后一点力气,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费力地打开后露出里面两颗发黄的饴糖。
她将饴糖递给皎皎和站在床旁满脸泪水的狐右,一字一句费力地道:“一块,给,给你,一块,给狐,右。”
皎皎伸着小手接过,新奇地看着,还低头用鼻子嗅了嗅,仰头看她:“吃的吗?”
“嗯,吃,的。”说完这句话的拉雅撑不住身子躺会床上。
她侧头望向一边泣不成声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想扯个笑容出来却又实在太费劲。
渐渐的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耳边响起低哑的哭声,眼前逐渐模糊的拉雅知道是有兽人先她一步走了。
她心里知道,今天会被神厌完全夺去生命的不只是她,还有儿时的好几个玩伴。
当初她们差不多是前后脚感上神厌,如今也要前后脚走,说来也是个幸运,至少不孤单。
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手里饴糖的皎皎,有了上次吃苦根的教训,他先试探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发现不苦后才将这块指甲盖大小的糖放进嘴里。
带着麦香的甜味从嘴里蔓延,皎皎不由地弯了眼眸,踮着脚对床上好像睡着了的拉雅道:“阿嬷好呀。”
对于曾经被狠狠饿过的皎皎来说,给吃的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阿嬷!”随着皎皎这句话落地的还有狐右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被他这喊声吓得一哆嗦的皎皎愣了愣,差点没拿稳手上的饴糖。
狐右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没完全落地,就被猛然冲上前的泽拉扒到一旁。
冲上前的泽拉屏息侧头倾听着拉雅的心跳,就惊愕地听见躺在床上原本呼吸心跳都即将趋近于无的拉雅,心脏果然再度跳动起来。
看见泽拉动作的洱文斯上前两步,目光落在床上原本该死去的拉雅姨的脸上时,心脏几近悬停。
只见拉雅姨脸上布满整张脸的黑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随着黑丝的褪去,她看起来年迈的身体开始恢复生机。
她的心跳跳动得越来越强力!
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稳!
她睁开了眼睛!
她,活了过来!
这一幕对于在场的兽人来说像是神迹,“砰砰砰”心脏在狭小的胸腔里疯狂鼓跳起来,撞击得肋骨生疼。
他们拽紧拳头,咬紧牙关,喷涌在血管里的血液是沸腾的,是灼热的,烫得他们浑身战栗起来。
染上神厌的兽人还能有救吗?!
被神厌夺去的生命力还能还回来吗?!
这一幕对于兽人,不,对于喀纳大陆上的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极其震撼的。
众所周知感染上神厌就等于宣判了死期,迄今为止自神厌出现的数万年来,从来没出现过一例存活下来的事例。
喀纳大陆上流传的说法是这样的,神明有能力让感染的人活下来,但是祂们不会去这样做,因为这个致死的病叫做神厌。
既然是神明厌弃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得到神明的救赎。
在破旧的屋里做饭的赫斯涅门感觉到什么般地抬头,下一秒他瞬移在皎皎身旁。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家伙,嗓音温和:“皎皎。”
听见声音的皎皎仰头,看见是爸爸后开心地弯了弯眼眸,小嗓音甜甜地喊道:“爸爸。”
“嗯。”赫斯涅门应着声弯腰将皎皎抱起来,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嗯,玩得开心吗?”
“开心。”皎皎说着伸手从嘴里将糖拿出来递给爸爸:“甜甜,爸爸吃。”
看着他手上的这颗沾着口水的糖,赫斯涅门沉默了一下,嗓音温和道:“……爸爸不爱吃甜甜,皎皎吃。”
皎皎眨了眨眼,很是不解:“甜甜好吃呀。”
“………”实在吃不下去的赫斯涅门施展了点小手段,皎皎手上的糖就掉在了地上。
这地面是土地,糖一落下去就沾染了厚厚的灰尘。
“哇哦。”皎皎低头去看地上的糖。
“脏了,不能吃了。爸爸回去给你更好吃的糖。”怕他要捡起来吃的赫斯涅门一边给他擦着脏兮兮的小手,一边道。
“好吧!”答应的皎皎可惜地咂吧了两下嘴。
离开时他还从爸爸怀里探出身子,向完全变了个模样的拉雅阿嬷,和跪坐在床边满脸呆滞的狐右挥了挥小手:“再见。”
赫斯涅槃侧眸看了眼床上重新变得年轻且充满活力的拉雅。
这些造物给黑雾所带来的死亡取名为神厌,这个名字取得很好,这些黑雾确实是因为他的不满而产生的。
祂与这个天地相连,某种程度来说祂就是这个天地,祂的不满就是这个天地的不满。
不过祂只是对这些生有智慧的造物不满,便用了这么个较为温和的方式,来收走这个大陆上所有造物们的生命力。
皎皎有着他的神骨和神血做成的神冠,算是和他一脉相承,他的好感当然能使神厌消散。
对于皎皎救了兽人这事,赫斯涅门倒是没什么想法,小家伙想玩玩就玩玩呗!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灼热的阳光从天空直射而下,悲泣的哭声从左右两间房里传来,唯独处在中间的这间房寂静无声。
察觉到异样的族长塞猛带着兽人走进来准备问问,视线落在床上时却发现床上坐着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年轻兽人。
塞猛黑着脸走上前,含着怒气喝起:“你哪家的兽人?坐下床上干嘛?等着族人送你走嘛?!”
“塞猛小子,我是你拉雅姐啊!”回过神来的拉雅喃喃道。
“胡闹!”塞猛虎目一瞪:“敢冒充长辈,我看你是欠一顿毒打。”
“族长。”一旁的洱文斯开口:“她确实是拉雅姨。”
塞猛扭头错愕地看向他,反应过来他并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性格,猛然上前仔细打量眼前坐在床上的兽人,发现她确实和拉雅姐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后,额间的青筋猛然暴起。
塞猛竭力压住内心的震撼和澎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就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听完洱文斯的述说后,塞猛惊骇不已!
那两人到底是谁?!
能治愈神厌,莫非他们真的是,神明?!
可,神明真的会降临兽族吗?!
第62章
回到院子里赫斯涅门将皎皎放在木墩做的小凳子上,然后走进厨房将小火熬着的粥和做好的蛋羹端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钻研赫斯涅门虽然还暂时做不出食谱上那些色彩丰富,仅仅看着就极具食欲的菜,但好歹学会了最基础的熬粥和蒸蛋羹,今天还多了个炒小白菜。
赫斯涅门做饭的手艺其实在一般偏下,粥熬得有点小小的糊味,蛋羹不够滑嫩,小炒菜有点过于咸,不过皎皎小朋友一向吃嘛嘛香,尤其还十分捧爸爸的场。
对于捧爸爸场的这事,在赫斯涅门刚接触厨艺的时候得到充分的证明。
那几天皎皎喝过夹生的粥,吃过带壳的蛋羹,齁咸的烙饼,不过无论吃到什么,皎皎全都是一副非常好吃的美滋滋模样,还一个劲地夸“棒棒。”“厉害。”“好吃。”
一开始,很少触及食物几乎没有口腹之欲的赫斯涅门确实是被皎皎给骗过去了,后来在吃过几次阿雷拉收拾烂摊子重新做的饭食后,逐渐对食物的好吃有了一定理解的赫斯涅门才明白过来,小家伙这是再给自己捧场呢。
无论他做得多难吃,皎皎都会美滋滋地晃着小脑袋说好吃。
也真是难为了。
想着这些的赫斯涅门摸了摸皎皎的头:“今天的怎么样?”
“好吃。”皎皎从碗里抬起头,嘴边还沾着两粒米,漆黑明亮的眼眸无比真诚。
就是这双眼睛!
赫斯涅门将皎皎嘴边的米捉下,就是这双干净又真诚的眼睛才骗得他以为自己做的饭真的很不错。
他夹了一口菜喂到皎皎嘴里,语气含笑地道:“小骗子。”
“皎皎不骗啊。”嘴里嚼着菜的皎皎摇着小脑袋有点含糊地道。
赫斯涅门笑着端起碗喝了口粥,然后就专心夹菜和勺蛋羹喂皎皎。
也不是他想喝粥,主要是如果他不喝的话小家伙就会剩下自己碗里的一半粥来给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养的习惯。
嗷呜一口吃下爸爸喂过来的蛋羹,吃高兴了的皎皎还会晃一下悬空的小短腿。
看见皎皎一动一动的白嫩腮帮,赫斯涅门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正在吃饭的皎皎仰头看爸爸,眨了眨眼后,就将自己的小脸往爸爸手边凑,嘴里有饭菜导致嗓音有点含糊:“给爸爸戳啊。”
白嫩软乎的小脸送上门来,赫斯涅门伸出食指抵住皎皎的脸,见鼓鼓的脸颊被戳下去一个窝,脸的主人却还在向他弯着眉眼笑后,赫斯涅门没忍住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敲门声,通过这敲门声都能听出敲门的兽人内心有多紧张和惶恐。
赫斯涅门侧头看去,院子的大门随之打开,门外还没来得及走的兽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赫斯涅门和皎皎好奇的目光,呆愣了一下后连忙转身离开,似是因为太慌张和着急,离开的时候接连摔了两个跟头,看起来似乎有种连滚带爬的意味。
皎皎和赫斯涅门同步歪了歪头,有点弄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兽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赫斯涅门和皎皎的视线就放到了院子门前的东西上。
赫斯涅门挥了挥手,那东西就出现在了近前,垂眸看去,发现这是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有六十斤重的凶兽肉?
赫斯涅门挑眉,这是供品?
在祂还没被背叛囚禁的年岁里,每年都会收到来自各个种族的供品,可身位神灵的赫斯涅门并不需要这些。
祂身为这天地的造物主,并不需要造物们从这个天地收刮天灵地宝来供献给祂。
当时赫斯涅门让眷者将供品给全部送了回去,可现在嘛……
“爸爸去给你添一道菜。”想着皎皎还没吃过肉菜的赫斯涅门,伸手揉了把皎皎毛茸茸的耳朵,就起身走向那块肉。
那块肉是狐右的阿父狐埃送来的,就在族长聚集了整个荒城的兽人在谷场那里,郑重谨慎地展开了如何对待这两个疑似降临在兽族的神明的集议时。
闷不吭声的狐埃扛着他这次出荒城狩猎所得到的全部收获,放到了神明所居住的院子门口外。
他听从人族城池活着回来的兽人说过,各个种族每到重要节日都会向神明献上供品,以感谢神明的庇护。
神明救了他阿母,他没什么东西,就只有将家里这次分到的凶兽肉给送过来。
来之前他和妻子阿木尔商量过,她也同意这个做法,说左右他们还有苦根可以吃,饿不死,等熬到下一次狩猎时阿母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到时候还能分更多肉。
将肉送到神明的院子门口后,狐埃就回到了谷场那边。
站在兽人群中的妻子阿木尔看见他时,小步挪到他旁边拐了他一肘,小声问到:“怎么样?神明大人说什么了吗?”
“我将肉放在门口就走了,没敢和神明大人搭话。”狐埃一脸憨样道。
阿木尔侧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又自言自语地点头道:“也对,那可是神明大人,不敢搭话也不怪你……”
对于妻子的行为摸不着头脑的狐埃,抬手一脸憨笑地挠了挠头。
在族长他们内心还有点怀疑和不可置信时,其他听闻拉雅事迹的兽人早已在心底认为赫斯涅门和皎皎就是神明。
原来是神明大人啊,难怪他们在看见那位大人时内心抑制不住地战栗臣服。
想来也对,在喀纳大陆怎么可能有种族敢假冒神明,又不是活腻了想寻死路。
要知道如果被除兽族以外的种族知道有人假冒神明的话,不让其受够三千酷刑那都不带让人死的,那是用圣物吊着命都要用完刑罚的疯狂。
所以认真分析起来,那位大人也确实没有假冒神明的必要。
再说了那可是能治愈神厌的存在,不是神明还能是什么?没看见真实例子的拉雅不都还在族长身旁,不止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甚至比他们还充满活力。
心里想着这些的兽人们垫脚的垫脚,伸脖子的伸脖子,满眼急切狂热,就是为了看一眼被神明眷顾而死而复生的拉雅。
看见族兽们这样,身为族长的塞猛心里很是忐忑,首先他不是很百分百地确定那位大人和幼崽究竟是不是神明。其次就是在古老的传说中,他们兽族可是背叛神明,甚至弑神的种族。
那位神明大人若是知道了这些的话,会不会后悔降临在兽族?!
会不会再次遗弃兽族?!
会不会…直接出手让兽族彻底消失在喀纳大陆?!
还有就是他们兽族如今并没有条件为神明搭建一座神宫,也没有能够侍奉神明的条件,他们整个种族连吃饱都费力。
在兽族族长正在焦虑的时候,赫斯涅门在祸祸了两个锅后成功端出了一锅肉,闻着肉香味的皎皎咂吧了两下嘴,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爸爸手上的锅。
看见他这馋嘴的小模样赫斯涅门就想笑,夹出一块肉弄凉递给他。
伸手接过的皎皎嗷呜一口咬上去,咬了两口发现咬不动的皎皎低头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肉。
看了会后咂吧着嘴里肉味的皎皎再度将手里的肉塞进嘴里。
他一边用小米牙咬着肉使劲地将头往上仰,一边小手拿着肉使劲往下扯,为了吃块肉可谓是连脚指头都用上了劲。
结果用力过度,坐在树墩上的皎皎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往后仰番下去。
眼疾手快的赫斯涅门一把将皎皎接住,吓了一跳的他揉了揉怀里皎皎的头,疑惑不解地道:“怎么吃个肉都能翻下去。”
“爸爸,皎皎力气小咬不动。”手上捧着肉的皎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咬不动?
赫斯涅门回头看向桌上的那锅肉,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后面无表情地吐出,确实嚼不动。
还好送来的肉还有很多。
神灵爸爸将皎皎放下:“没事,爸爸重新做一锅咬得动的给你。”
话落他端起桌子上那锅嚼不动的肉转身走进灶房。
“爸爸,要皎皎帮你吗?”费力地从树墩上下来的皎皎噔噔噔跑到灶房门口探头道。
“不用。”
“可皎皎想要帮爸爸的忙。”
灶房里的赫斯涅门扭头对上他那双漆黑明亮闪烁着期待的眼眸,沉鸣了会后道:“可以进来帮我找一下姜吗?我找不到姜了。”
“可以。”脆生生应着的皎皎,弯着眼眸就小跑进来了。
兽族这一场有关于神明的集议开了整整两天,列举了密密麻麻一系列的规矩,比如面对神明时该怎么行礼,该说些什么赞美的话,不能在神明面前表现出粗鲁粗俗,不能蓬头垢面地出现在神明面前。
每日晨时,午时和晚间都得在城里洒一遍水,务必不让神明出门面对的就是漫天风沙。
竭尽全力给神明搭建出一座神宫。
以后每五天一次的狩猎改成两天一次,务必争取每天给神明送上最新鲜的猎物和浆果。
这些细而密的规定有将近上千条,不过这些规定在最后又被觉得不妥的洱文斯给推翻,理由就是兽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就说每天洒三次水这事,不出两月就能将荒城的兽人给全部渴死。
后面又激烈争吵了一天,最后才略为忐忑地将如何处理神明降临兽族这事的方针给定下来。
夜晚,参加完集议回来的阿雷拉和阿雷斯两兽,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
从知道这位大人和皎皎可能真的是神明后,他们两兽的脑海就一直处在空白状态。
在集议上经历了两天按耐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回到院子里的两兽才迟缓地升起惶恐和紧张。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他们不敢向以往一样进屋,就在院子里待了整整一夜。
没多久,天光大亮!
起来的皎皎从屋里出来,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阿雷斯和阿雷拉,他开心地弯着眉眼小跑上来:“阿雷姐姐,阿雷哥哥,你们去哪了?”
“皎皎都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们啦?”
对于小孩来说,两天已经是一个很久很久的时间了。
被问的阿雷斯整个脑海里都是蒙的,最终还是阿雷拉先鼓起勇气,弯下腰道:“神明大人……”
正在往灶房走的赫斯涅门停下脚步侧头看来,金色的眼眸里情绪不明,温和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不要叫他神明。”
察觉到他不悦的阿雷拉吓得啪一下跪在地上,低头结巴地道:“那,那,那叫什么?”
“神灵。”
“是是是,神灵大人。”
“可是皎皎不叫神灵呀?”皎皎一边伸着小手去拉‘摔’在地上的阿雷拉,一边仰头看向爸爸:“皎皎叫皎皎,爸爸说错皎皎的名字了。”说到最后还有点小委屈地扁了扁嘴。
赫斯涅门捏了捏眉心,走上前将委屈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好一阵哄后,才再度看向阿雷拉:“算了,你们还是叫他皎皎吧!”
阿雷拉犹豫了会,然后就在赫斯涅门没什么有情绪的眼神下忙不迭地点头:“是。”
赫斯涅门将重新眉弯眼笑的皎皎放下,没好气地揪了揪他头上的小耳朵:“自己去玩着,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伸手摸着自己耳朵的皎皎笑道:“爸爸不要皎皎帮忙吗?”
“不要。”
“好吧。”
眼看着赫斯涅门走进厨房,阿雷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忐忑地挪动着步伐来到灶房门口,探头道:“尊敬的神灵大人,做饭这事我来就可以了。”
赫斯涅门侧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这个灶房归我了。”
阿雷拉:“……”
这是一个喜欢做饭的奇怪神灵!
在往后的几天,赫斯涅门和皎皎时常能在门口看见堆放的东西,这些东西里面有凶兽肉,有青涩的果子,有饴糖,有白面,还有一些布料不错,摸起来挺舒服的小孩的衣服。
看见这些小孩的衣服,赫斯涅门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给小家伙准备衣服了。
直到今天小家伙穿的还是他们初见时的那套衣服,虽然有他的神力在这衣服不会沾上尘灰,但这好像并不是不给小家伙准备衣服的理由。
基础厨艺都尚还没办法完全掌控的赫斯涅门揉了揉皎皎毛茸茸的头,打算今天先将灶房的使用权归还给阿雷拉那个小兽人,他得先将皎皎作为小孩应该拥有的东西一一罗列出来,然后全部置办整齐。
进屋前扯着爸爸衣袍的皎皎,伸着小手指着地上的东西道:“肉肉。”
赫斯涅门停下脚步,低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有点想不明白,他这几天好像也没短着小家伙的肉呀?怎么看见肉还是一副馋样?
“爸爸,肉肉浪费呀?”仰头望着爸爸的皎皎有模有样地道:“肉肉不吃,可惜,浪费。”
赫斯涅门蹲下身捏了捏皎皎最近变得肉嘟嘟的脸:“这肉坏了,不能吃。”
这肉对于兽人们来说还很新鲜,但到底是存放了四五天的肉了,虽然兽人们已经想尽办法保存了,但是在赫斯涅门看来简直不能再糟糕。
不过知道兽族如今情况的赫斯涅门倒也没有认为他们这是故意膈应他,他知道这些是这个种族能拿出来的全部。
不过赫斯涅门不知道的是,除了族里给出的东西外,还有更多的兽人悄悄瞒着族长将家里仅有的,最拿得出手的食物和东西都给放到了这。
诚然将这些东西给出来,他们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在饥饿里渡过。
但他们还是满心窃喜地将食物悄悄抗了过来,只是为了向这个愿意降临兽族的神明表达喜爱之意。
听到肉肉坏了,不能吃的皎皎可惜地咂吧了下嘴,跟着爸爸回到屋里。
第63章
赫斯涅门开始给皎皎做衣服,是的,做衣服。
作为一个曾经多次创造过万物的神灵,做衣服这事对祂来说很是简单,唯一值得苦恼的就是需要做什么款式,要用怎样的颜色搭配,是否需要在之中织如星辰,月华等等。
在忙活了好一会后皎皎终于得到了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件新衣服,那是和爸爸赫斯涅门的白金长袍一模一样的缩小版。
在爸爸的帮助下穿上这件衣服的皎皎在镜子前照了照后,忍不住高兴地围着爸爸转了一圈,黑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的,小奶音高兴地道:“皎皎的新衣服好看,和爸爸的一样。”
垂眸看着高兴得围着他转圈的皎皎,赫斯涅门没忍住跟着弯了弯眼眸。
亲手做的衣服被小家伙如此直白地喜欢着,是一件让心情很愉悦的事。
在皎皎因为一件衣服而开心得围着爸爸转时,此时的兽族人们也十分激动和兴奋地聚集在一口枯井旁,百般不解却又热烈地讨论着。
他们聚集在这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口废了十年的枯井突然出水了。
最初发现这口枯井冒水的是两个在这边玩耍的小兽人,他们发现后立马跑回家告诉了阿父阿母,他们阿父阿母满脸不信地来看了后,又立即去告诉了族长塞猛。
水对于身在荒城的兽族来说是很重要的资源,要知道如今整个兽族只有一口井还在顽强地出水,其它的井都在长年恶劣的环境下逐渐干涸了。
兽族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再打其它水井,只是打了好多个井都不见出水,最深的他们打过一百多米左右深度的井,但是仍旧不见出水,还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体力。
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兽族已经打不出有水的水井了,便只有想办法去外面运水。
运水是一件不亚于…甚至比狩猎还有更危险的事,外面的荒原上遍布了被驱逐出种族的人。
这些被驱逐出来的存在,无一不想要他们兽人命,更别说荒原最大的那条河流中生存着被驱逐出来的鲛人,将运水这件事的危险性再度提升了一倍。
每年为了运水兽族都会死上不少兽人,因此水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甚至比粮食还重要。
所以此时这口荒废了许多年的废井突然冒水了,对兽族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听闻消息的兽人们都聚集了过来,挤挤挨挨,探头探脑地往水井里看。
发现真的有水从里面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后,一个个高大粗犷的兽人兴奋得两眼冒光直跺脚。
这是神赐吗?
这一定是神赐!
不然枯了这么多年的井为什么突然冒水了!
看来是他们的供品换来了神明的恩赐!
在兽人们激动热切地讨论着这是否是神明的恩赐时,洱文斯的内心却报以了否定。
这不是神明的恩赐,因为神明并没有看上他们那简陋的供品。
那些神明并不受用的供品堆积在门口,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放烂放臭。
不过心疼粮食的阿雷拉鼓足勇气,以放在门口会恶臭难闻的理由,得到了神明的允许后和阿雷斯连夜给通通送到了族长那里。
族长塞猛怕族人知道了备受打击,就将此事给瞒了下来。
要问洱文斯怎么知道的话,就是他被忙不过来的族长塞猛拖去一起将那些肉给做成了肉干,偷偷存放在了族里堆放粮食的地方,打算以后找机会将这些肉干给合理化。
想来也是,如明月一样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怎么看得上这些吃食凡物呢!
想着这些的洱文斯目光渐渐地盯着地面不动了,他蹲下身捉了点土在指腹间拈了拈,发现确实没有以往的土干燥后拧眉思索起来。
突然,想到什么都他站起身,目光如炬地道:“狐埃,阿木尔,泽拉,你们带几个兽人去看看其它几口井是什么情况。若没有出水的话你们就尝试往下打一打,不需要打多深,半米足够,有情况了立即过来告诉我。”
虽然不明白,但狐埃,泽拉等兽人还是应声转身离开。
塞猛:“洱文斯,你这是?”
面对族长塞猛的疑问,洱文斯沉鸣了会后开口道:“我曾经听过云游诗人的吟唱,在他们的诗歌里神明是秉天地而生的,祂们降临时大地会为其开满鲜花,所有的苦寒都将消失,祂们所处的地方花鸟围绕,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他说着低头看向手边的水井:“你看这水井里的水不像以往那样浑浊,反而很是清澈,比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北河里运来的水还要好。”
“所以我猜测荒城的土质在改变,未来…或许不久”洱文斯说着看向远方,那个方向正是皎皎和赫斯涅门居住的院子的大致方向:“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的荒城就不该再称为荒城了。”
这并不是神明的恩赐,但这也确实是因为神明而存在的恩赐!
院子里,得到新衣服的皎皎在得到爸爸的同意以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向院子,想给阿雷姐姐看爸爸给自己做的新衣服。
只是向来没穿过长袍的皎皎迈着小短腿从屋里出来时,被长长的衣摆绊了一下,整个小身子当即往前扑去‘啪叽’一声在地面摔了个瓷实。
在皎皎即将摔倒时,院子里的树疯狂地舞动着树枝要过来接住他,却还是慢了一步,此时正围绕在皎皎身旁焦急地晃动着枝丫。
正在打扫院子的阿雷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就发现了摔倒在地面上的皎皎,她将手里的扫帚一扔就着急地跑上前来扶起趴在地上的皎皎。
皎皎这一下摔得很是瓷实,不仅膝盖和手肘都擦破皮了,白嫩的小脸上还蹭满了灰。脸上有些地方还有擦伤,额头更是摔了个小小的口子,鲜血随着边缘往下淌,细小的石子深陷在伤口里面。
看着这些的阿雷拉倒吸了口气,心跟着疼得颤了一颤,甚至有那么点不敢去看皎皎额头上的伤口。
被从地面扶起来的皎皎紧紧地抿着嘴,小拳头攥得死死地,虽已经努力忍耐了,但眼泪还是疼得大颗大颗地从泛红的眼角往下掉,将本就蹭了灰的小脸洗刷得脏兮兮的。
怕他的眼泪流到擦伤处会更疼,阿雷拉忙不迭地给皎皎擦拭着眼泪。
以往她自己摔伤时觉得没什么大事,咬牙将沙子挑出来拍拍屁股继续干活,可这伤放在皎皎身上就让她有种疼得受不了的感觉,当即撮着牙花提高嗓音朝屋里喊:“神灵大人,皎皎他摔着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赫斯涅门就出现在了门外。
忍着没哭的皎皎看见爸爸后终于没在憋着哭声,疼得厉害的他小声呜咽着,伸着小手要爸爸抱:“呜呜…爸爸抱…呜皎皎疼…手疼…呜呜…腿也疼…”
就是因为腿疼得走不了,皎皎才站在原地忍着疼掉眼泪,要是腿不疼,他早就迈着小短腿跑进屋要爸爸抱了。
“轰!”
在皎皎哭的那刻,烈日当空中凭空炸响了一声闷雷。
赫斯涅门弯腰将皎皎抱起来,目光落在他白皙的额头上那看起来有点狰狞的伤口上,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他伸手将皎皎额头,手肘和膝盖上的伤治愈好,不过伤口是治愈了,先前留下的伤痛一时还没法完全消散。
侧头趴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小手死死地拽着爸爸胸前的衣服,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红红的眼眶中掉落,那小小的呜咽着痛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猫崽一样,听得赫斯涅门心口闷得难受。
心里难受的赫斯涅门垂眸看着怀里的皎皎,一边不断地用大手拍抚着他的小脊背,一边温声哄着他不哭了。
“轰隆隆!”
伴随着皎皎的哭声,天空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闷雷。
什么是神灵?!
呼吸与天地一同起伏,血液与天地一同奔腾。祂们的愁苦欢喜,一举一动,皆与山川河流,大漠戈壁息息相关。
同样算得上小小神灵的皎皎因为摔伤而哭泣难过的心情,就引得这片天地的气候跟着发生变化。
倾盆大雨兜头浇下,轰轰轰的闷雷像是天空在咆哮发泄。
趴在爸爸怀里哭的皎皎被天上越来越响的雷神惊得打了个哭嗝。
被这个哭嗝整愣了的皎皎扑闪了一下氤氲着雾气的大眼睛,察觉不到疼得他被这么一吓倒也不哭了,只是先前哭狠了一时还缓不过劲来,小身体还一抽一抽的。
“爸爸,门门坏。”红肿着眼眶的皎皎伸手指着门,鸦黑的睫毛还带着湿气,奶乎乎的小嗓音带着没消下去的哭泣理直气壮地告状:“门门绊皎皎,它坏。”
喜欢爸爸做的衣服的皎皎并不觉得是衣服的错,一定是门门坏,故意绊皎皎。
偏心眼到不讲理的赫斯涅门抬眼望了过来,门口那不是很高的无辜门槛瞬间化为齑粉。
被哄好的皎皎吸了吸鼻子,没什么精神地趴在爸爸怀里,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赫斯涅门垂眸看着怀里睡着的皎皎,抱着他回到里屋轻轻地放在床上。
以绿色为主被藤蔓缠绕着的大床上,熟睡的小小孩睡得很是安稳,黑色蓬松的短发凌乱地拉耸在额间,纤长乌黑的睫毛下,白晳柔软的脸颊染上了淡粉的睡晕,小小的胸脯正随着轻微的呼吸而起伏。
坐在床边的赫斯涅门静静地看着皎皎的睡颜,他知道害皎皎摔倒受伤平白遭了这么一番罪的,是他做的衣服。
他没考虑到小家伙从来没穿过长袍一类的衣服,导致皎皎穿上后因为不习惯而摔倒受伤。
只是小家伙潜意识里爸爸就不会错,所以就将罪归咎到了门槛上。
赫斯涅门伸手虚碰了一下皎皎额头原先有伤口的地方,金色的眼眸里有着难辨的情绪,他好像总是无法胜任好爸爸这一角色,不是让小家伙饿着,就是让小家伙受伤。
不过还好,小家伙并没有嫌弃他这个不靠谱的爸爸!
赫斯涅门垂眸看向皎皎睡着了也要抓着他袖子的小手,金色眼眸里难辨的情绪沉淀下去,转而浮现笑意。
他困乏地眨了眨眼,体内那碎片存在的时间越久,赫斯涅门就越感觉神乏,察觉到这次他可能要睡上不少时间,赫斯涅门从怀里掏出了小本子,看着上面记着的东西。
小鞋子,擦脸的面膏,玩具,故事书,糖果,零食……
好像有点多啊!
看着记满了整整一页的东西,赫斯涅门感叹着。
他将本子放下,操纵着神力开始忙活起来。
当一切结束时皎皎还没醒来,困乏极了的赫斯涅门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一旁铺着地毯的地上,好方便皎皎拿去,然后就侧身躺上床,伸手将熟睡的皎皎揽进怀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一些隐隐约约的欢呼隔着房屋传来,小小软软的身子贴在怀里,轻微的呼吸声在耳边起起伏伏,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皎皎脸颊的赫斯涅门满意地闭上眼。
过去那被囚禁时的死寂岁月,像是被现在生机勃勃又嘈杂的日常逐渐抚去。
然而,没有任何存在能释怀被背叛囚禁挖骨的疼痛,即使是神灵也不能!
屋外,街道上,整个兽族都在为这场暴雨而狂欢喜悦,这场暴雨对于几乎有十年没下过雨的兽族来说,无异于是天降粮食的喜悦。
他们掀起了一阵阵欢呼,计划着晚上在谷场上举办篝火晚会来庆祝这场暴雨。
第64章
这场雨下了许久,皎皎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天空还在因为这场暴雨而灰灰沉沉。
醒过来的皎皎埋头在爸爸怀里蹭了蹭,然后捣腾着小手小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后还有点迷糊的皎皎在昏暗的房间里抬头看爸爸,发现爸爸还没醒后也没闹,就安静地待在爸爸怀里低着头玩手手。
外面的雨还在簌簌地下,皎皎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向后仰头看向窗外,看了会后什么也没看见的他收回视线,用手捞过爸爸一缕金色的头发放在手里一边玩,一边乖乖等爸爸醒来。
院子外,街道上,荒城里兽人们将家里能用来接水的瓦罐水缸都搬出来,就着雨水洗过一遍后就地储存起雨水来。
他们将家里一切能洗的都搬了出来洗,像衣服,桌椅和被褥。
还有的兽人脱光衣服站在自家院子里洗起澡来,而第一次见着雨的小兽人们则充满新奇地冒着大雨聚集在街道上,在有坑洼的地方嘻嘻哈哈地打起了水仗来。
所有的兽人面上都带着笑容,为荒城这场难得一见的大雨。
这场大雨让整个荒城从死寂中活泛起来。
以各种方式欢迎着这场雨的兽人们,心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和喜悦。
他们兽族也有神明了!
神明大人降下了恩赐,不止让荒废的水井都重新出水了,还降了这么一场暴雨!
神明大人永存!
屋里,躺在爸爸怀里玩了好一会的皎皎肚子饿了,他低头拍了拍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抬头看了看爸爸,发现爸爸还没醒后就歪了歪头。
饿了的皎皎从爸爸怀里咕涌出来,顺着床边的小阶梯爬下去。
自从上次皎皎从床上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后,赫斯涅门就给他在床边整了两个藤蔓缠绕而出的小阶梯,方便皎皎上下床。
从床上下来的皎皎一眼就看到了窗边地毯上放着的一堆东西。
他来到地毯上坐下,小手翻着面前的东西,一边翻,一边小声念着自己认识的东西:“衣服,鞋鞋,帽帽,呀?不知道呀?”
看见不认识的皎皎歪了歪头,然后略过不认识的东西继续翻,当他翻到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亮晶晶的东西时,忍不住拿出一颗在手里看了好久。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尝试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甜的味道通过舌头上的味蕾传至大脑,皎皎眼睛顿时就亮了。
“甜,糖糖。”将手里的糖放进嘴里,皎皎弯着眼睛继续翻,最后他还翻出了好几包用布袋装着的不同凶兽肉的肉干。
吸取了皎皎咬不动太老的肉的教训,赫斯涅门这次做的肉干取的是凶兽身上最嫩的肉,而且做的也不是很干柴,很适合皎皎磨牙的同时还能咬得动。
屋外,提前得到赫斯涅门嘱咐的阿雷拉算着时间在灶房做好饭,然后和哥哥阿雷斯一起护着手里的饭菜冒着大雨沿着屋檐跑进屋。
他们将饭菜摆放在饭桌上,等了好一会都没见皎皎从里屋出来。
两兽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阿雷拉鼓起勇气推开了里屋的门,她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毯上抱着肉干啃得有点费劲的皎皎。
阿雷拉悄悄地瞥了眼床上不见反应的神灵大人,就连忙向皎皎招了招手。
看见阿雷拉的皎皎意犹未尽地将没啃多少的肉干放进肚肚前的衣兜里,然后双手撑着地撅着屁股爬起来。
“阿雷拉姐姐,你叫皎皎干嘛呀?”走到门前的皎皎仰头望她,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小小的疑惑,头上毛茸茸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还晃了晃。
阿雷拉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叫你吃饭呢。”
皎皎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爸爸道:“可是爸爸还没醒。”
阿雷拉:“神灵大人暂时还醒不来,他睡之前告诉过我,让我监督皎皎按时吃饭。”
“可是爸爸醒来看不见皎皎会走丢的。”皎皎苦恼地皱着小眉头。
“不会,在家里是不会走丢的,你看,我们院子里只有一个门,神灵大人要走丢的话就必须通过那个门。我们在外屋吃饭,神灵大人一出来我们就能看见他了是不是?”阿雷拉耐心地道。
皎皎伸手挠了挠脸颊,思考了一下发现阿雷姐姐说的对,就跟着阿雷姐姐向外走去。
因为神灵大人的过分宠溺,皎皎到现在都还不会用筷子和勺子,每次吃饭他都只负责抱着碗喝粥,菜和肉这些神灵大人都会夹到他嘴边喂给他吃。
旁观了好几次的阿雷拉和阿雷斯都觉得神灵大人他太宠溺幼崽了。
饭桌上,坐在特制椅上的皎皎双手捧着碗,埋头喝一口白粥,就仰头吃一口阿雷拉姐姐喂过来的菜。
香喷喷的菜落入嘴里,腮帮鼓鼓的皎皎弯起亮晶晶的眼眸,吞下嘴里的饭菜就仰头看向阿雷拉,嗓音听起来软软的还带着点小开心:“好吃,阿雷姐姐做饭好好吃。”
阿雷拉眨了眨眼,随即乐呵地翘起嘴角,投喂得越发起劲了。
一旁的阿雷斯发现了阿雷拉的心情越来越愉快,不由一脸疑惑。
喂个菜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一个劲给皎皎喂菜的阿雷拉忽视掉一旁哥哥疑惑的眼神,目光牢牢落在皎皎鼓鼓的腮帮上,心里不由浮现一股满足,她想,她或许理解神灵大人的感受了。
无论是谁,在投喂过一次乖巧香软还十分捧场的白嫩幼崽后,都会为这种感觉上瘾。
饭吃到一半皎皎就不吃了,他捧着碗里剩下的粥一脸认真地道:“要留给爸爸。”
阿雷拉疑惑:“可是神灵大人他在睡觉啊?”
皎皎点了点小脑袋瓜,头上毛茸茸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了晃,小嗓音很是认真地道:“皎皎知道爸爸在睡觉,可是爸爸醒来会饿,所以要留着给爸爸吃呀。”
“但是神灵大人说他要睡很久。”一旁的阿雷斯接话道。
“睡久,醒来肚子会饿,留着给爸爸醒来吃。”捧着碗的皎皎认真着张小脸,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们,看似十分有条理地道。
互相说不通后,阿雷拉无奈了,从小生活在荒城养成了她对粮食精打细算的习惯,所以做饭时她是特意按着各自的饭量来做的。
她和阿雷斯吃饭比较快,在皎皎慢悠悠喝粥时他们已经消灭完了自己的那份,所以现在并没有多余的饭菜来留给沉睡的神灵大人。
见皎皎执意要把自己的饭留给爸爸,她走过来摸了摸皎皎的肚子问:“吃饱了吗?”
没怎么饱的皎皎怕阿雷拉姐姐不让自己给爸爸留饭饭,就故意挺了挺小肚子,提高嗓音道:“吃饱啦。”
阿雷拉无奈了,最后还是按下心里对粮食浪费的心痛,让皎皎成功地将粥端回了里屋放在了窗前的矮桌上。
反正这些粮食都是神灵大人的,她和哥哥阿雷斯都是沾了这房子的光得以蹭吃蹭喝,小神灵要浪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劝慰着自己的阿雷拉去灶房重新做了点吃的给皎皎,当然,长记性的她这次做的是双份。
做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心里由衷地希望这场雨下得久一点。
荒城缺雨已经缺了好多好多年,不仅是七岁的她,连九岁的哥哥都没见过雨。
这雨下起来时他们蒙了许久,才在族人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中明白过来这是下雨了。
阿雷拉抬手接住从天上落下来的水,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雨啊!
这场雨确实如整个兽族人的所愿下了很久,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才渐渐停了。
黄灿灿的阳光从云雾间冒出头,破旧的屋檐下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些绿色的嫩芽在角落墙角处颤巍巍地冒出了头。
千百年来,除了皎皎弄出来的那两棵树外,这是生命第一次绽放在这片荒芜贫瘠的土地上。
激动到极点的兽人们,此时正三五成群地蹲在荒城的各个墙角和角落下,那一张张粗糙凶悍的脸上露出仿若痴傻憨笑的表情,平时凶狠的眼神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地看着墙角的绿芽,连呼吸都不敢过大,像是怕吓着这些小绿芽一样。
有神明在,他们荒城都能长出小绿芽了,这一切简直是太好了,像是一场美到极致的梦!
雨停了,从屋里探出头来的阿雷拉敲响了里屋的门:“皎皎,雨停了要出来走走吗?”
“不呀。”打开门的皎皎仰头看着阿雷拉道:“皎皎要陪着爸爸。
在这三天里,除了吃饭皎皎都待在房间里陪爸爸,白天就在地毯上玩着玩具,晚上困了就自动爬上床滚进爸爸怀里睡觉。
阿雷拉怕他待在里屋闷着,时常会将他喊出来玩玩,不过一般都玩不上多久,皎皎就又会回到里屋陪着爸爸。
话说阿雷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黏爸爸的幼崽。
她蹲下身来:“今晚有篝火晚会哦,到时候荒城里到处都会点上篝火。篝火就是用很多木柴堆得高高的在点上火,红色的火焰会烧得很高,到时候大家会围着篝火唱跳,还有很多好吃的。会很好看,很热闹的,皎皎不想去吗?”
随着她的描述,皎皎的眼睛越来越亮,脆生生地道:“想。”
见他想去,阿雷拉松了口气:“那待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呀。”眼睛亮晶晶的皎皎摇了摇小脑袋:“皎皎要在家陪爸爸,不能去。”
阿雷斯惊讶极了,再度竭尽自己所能向皎皎描述篝火晚会上的一切。
能看见随着她的描述,皎皎黑溜溜的眼睛越来越亮,还会跟着她的描述微张着小嘴发出充满期待的惊叹,他整张小脸上都充满了期待,可最后皎皎还是摇头拒绝了去篝火晚会玩。
因为在他小小的心里,爸爸比任何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都重要。
对上皎皎漆黑真诚的眼眸,阿雷拉泄气的同时却也明白了神灵大人为什么这么宠他。
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幼崽,放在谁手里不将其捧在手心里宠?
临到篝火晚会时只有阿雷斯去了,不放心皎皎的阿雷拉打算留在家里陪皎皎。
哥哥阿雷斯原本也打算不去,最后却被阿雷拉劝去了,毕竟荒城难得举办这么一场篝火晚会,错过了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晚霞慢慢地铺满了大地,从屋里出来上厕所的皎皎,在看见院子里的阿雷拉时疑惑地歪了歪头:“阿雷姐姐怎么不去啊火晚会呀?”
站在树下瞭望远方的阿雷拉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对上皎皎的视线,她歪头想了想:“嗯,突然不想去了。”
“可是啊火晚会上很热闹,很漂亮呀。”皎皎开始重复先前阿雷姐姐的描述,正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了小声的喊声。
那是阿雷拉最要好的伙伴狸溜溜的声音,去到篝火晚会没看见小伙伴的她壮着胆子过来,小声地呼喊着小伙伴一起去篝火晚会上玩。
“阿雷姐姐你去玩吧,皎皎会乖乖的。”隐约感觉到阿雷姐姐是在担心自己的皎皎,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保证着。
外面有着小伙伴的呼声,内里有着皎皎的保证,还只有七岁的阿雷拉到底是心动了,再三嘱咐完皎皎后就一脸期待地跟着小伙伴离开。
阿雷拉离开了后院子里安静了下来,皎皎愣了一会就转身去上了厕所重新回到里屋。
安静的房间里,赫斯涅门还在藤蔓环绕的床上沉睡,金色的长发沿着深绿色的床边铺在地上。
皎皎坐在地毯上玩玩具,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远远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听到声音的皎皎眨了眨眼,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窗边垫着脚往外望去,远方天际处传来绰约的火光。
听得不是很真切的皎皎迈着小短腿跑出里屋,来到院子里推开门打算让自己听得清楚点。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小小的篝火,皎皎茫然地眨了眨眼,够头往外看去。
整条街道上入眼的是一个接一个燃烧得火红的篝火,一路绵延着连向远方,像是和远方的星辰连接到了一起,好看得不得了。
这些篝火是在兽族知道小神明不能来后,特意给小神明点的。
篝火代表着祈福和祛晦气,虽然兽族人们知道神明并不需要这些,但面对着幼小的小神明,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去关爱喜爱着,就悄悄地在街外面点起了篝火。
坐在门槛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乖乖看篝火的皎皎眨了眨眼,随后抿着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看着看着皎皎有点好奇地站起来走上前,伸着小手要去摸火焰。
呆在一旁墙角处的泽拉见此快步走了出来,清朗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低沉:“不能摸。”
吓了一跳的皎皎收回手,仰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无辜地望着他。
对上他眼里的无辜,泽拉面无表情地伸手往火焰上摸了摸,然后收回手一脸痛苦地捂住。
吓着的皎皎瞪圆了眼睛,连忙踮着脚举着手要去拉他的手。
泽拉弯下腰给他看自己的手,皎皎垫着脚双手拉着他的手两边,鼓着腮帮一个劲地吹:“吹吹,痛痛飞。”
吹完后皎皎仰头看着泽拉,板着小脸有模有样地教训道:“哥哥不乖,做危险的事。”
其实并没有摸到火焰的泽拉低头看着他,海蓝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有点心虚的皎皎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语气飘忽地道:“哥哥,我有糖,我给你糖吃。”
任由皎皎拉着自己手的泽拉,弯着腰配合着他往屋里走去。
这个小神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是不省心!
第65章
进了屋,皎皎拉着泽拉让他坐在树下的凳子上,自己则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进里屋。
进了屋的皎皎先去看爸爸醒没,发现爸爸还没醒才转身走到一旁的地毯上,费力地抱起一罐糖,拿了一包肉干就向外走去。
“哥哥,你帮皎皎拿一下。”走到院子里的皎皎仰头看着他。
垂眸看着他的泽拉闻言,伸手将他怀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到木桌上。
怀里空下来的皎皎费力地爬上木凳,蹬掉小鞋站在木凳上,踮着脚伸手将桌子上的糖和肉干拿过来打开。
皎皎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放在泽拉手里:“哥哥吃,甜甜的好吃。”
泽拉盯着手里的糖,说是一把,其实也才两颗,小神明的手太小,两个糖就给填得满满的。
见他盯着手里的糖不吃,皎皎够着小脑袋去看他:“哥哥吃呀,真的好吃,皎皎不骗人。”
泽拉侧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小神明的眼睛真的很干净,干净得像是这些天井里冒出来的水,清澈得能将任何事物都映得明明白白。
“哥哥?”皎皎疑惑地歪头。
泽拉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糖放入嘴里,甜腻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开,比比安森林里的黑红蜂酿的蜜还要甜。
见哥哥吃了后皎皎高兴地弯了弯眼,从盒子里拿了颗糖放进嘴里就坐了下来,悬空的小短腿还开心地晃了晃。
“哥哥,吃完糖后皎皎再给你吃肉干,皎皎爸爸做的肉干超好吃的。”皎皎仰头看着他道。
泽拉侧头看着坐在身旁的小神明,低低地应了声:“嗯。”
突然想起什么的皎皎又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皎皎叫皎皎哦!”
“泽拉。”
“嗯?”
见他没听明白,泽拉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泽拉。”
“泽拉。”皎皎跟着重复了一遍。
泽拉海蓝色的眼眸动了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喊得这么软绵,有一种在被撒娇的错觉。
“泽拉哥哥,你脸上有东西。”皎皎指了指自己脸颊靠腮帮的位置。
“嗯,是蛇鳞。”泽拉应道。
“蛇鳞。”皎皎歪了歪头,显然不明白蛇鳞是什么:“皎皎可以摸一摸吗?”
泽拉从颈部至两边脸颊有着细而密的深蓝色鳞片,这是兽族蛇兽人的标志。
喀纳大陆的种族除人族外都有一些外在的种族标识。
比如鲛人族,他们行走在陆地上时,尾巴会褪去变成能行走的腿,他们除了在耳后和手上会有薄如纱的鳍外,眼角和鼻梁上也会有一些细碎的鳞片。
只不过相比起来鲛人族的鳞片在脸上会给自身添加几分魅惑不同,兽族的蛇兽人的鳞片很是密集,出现在脸部会让看见的人感觉到不适和怪异。
这是连兽族人本身都有点接受不了的形象,所以蛇兽人在兽族很是不受欢迎。
毕竟因为神明的外在形象,喀纳大陆的审美都是高度统一的人形。
垂下眼帘的泽拉对上皎皎乌溜溜的眼眸,见里面除了新奇外并没有其它的情绪,犹豫了会后还是道:“不能。”
“好吧。”知道不能摸皎皎也没有闹,而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后就从凳子上站起来,踮着脚拿过桌子上装着肉干的布袋,从布袋里拿出一块肉干递给泽拉:“泽拉哥哥吃,好吃的。”
见他并没有不高兴,泽拉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海蓝色的眼眸都亮了些许,他伸手接过皎皎手里的肉干放入嘴里:“谢谢,过两天狩猎时我给你带点好东西过来。”
“好呀。”皎皎应着,坐下来抱着手里的肉干颇有点费劲地啃起来。
见他啃得费劲,泽拉起身去洗了手,顺手在灶房里拿了个盘子回来。
他伸手示意小神明将肉干给他,不明所以的皎皎眨了眨眼,还是将手里的肉干递给了他。
拿过肉干的泽拉将肉干撕成细条,放在盘子里后递给皎皎。
“谢谢泽拉哥哥。”抱着盘子的皎皎仰头向他笑得软乎的。
“嗯。”泽拉应下这声谢谢,就坐在一旁继续啃肉干。
“哥哥,肉干是不是很好吃啊?”不用费劲啃的皎皎吃得很是香甜。
“嗯,好吃。”
“皎皎爸爸做的。”皎皎有点小得意地扬了扬脑袋:“爸爸可厉害了,他有着非常非常漂亮和长长的金色头发,眼睛也是金色的,爸爸还会变得好大好大。”
一说起爸爸皎皎就有点停不下来,漆黑的眼眸亮亮的,里面像是闪烁着很多小星子:“爸爸会让痛痛飞走,会让树树长得好高好高,会做好吃的饭,会做好看好吃的糖,会给皎皎做衣服,裤子,鞋子……”
剩下的话皎皎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赫斯涅门捂住小嘴给抱了起来。
作为一个要面子的神灵,对于小家伙将自己的事毫无保留地往外抖这一点,赫斯涅门多少感觉有点无奈。
“呜呜呀。”仰头看见爸爸的皎皎弯着眼眸,嗓音含糊地喊道。
低头对上他的视线,赫斯涅门金色的眼眸里没忍住浮现笑意,他伸手捏了捏皎皎最近开始变得肉乎乎的脸,温和地应着他这声模糊的爸爸:“嗯。”
“神明大人。”一旁的泽拉连忙起身,右手抬到心口处低下头颅行了个礼。
这个礼是族长要求兽人们见到神明必须行的礼。
他们无法为神明提供华丽的衣袍,豪华的神宫,但至少在礼节这方面要做到位。
赫斯涅门侧目看他,金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他开口,温和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最后说一遍,神灵不是神明。”
“我脾气并不是很好,你将这些转告你的族人。”
神灵?
不明所以的泽拉应下,往后退了几步后转身离开。
“泽拉哥哥再见!”从爸爸怀里的皎皎探出身子挥着小手软乎乎地道别。
泽拉脚步顿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后,加快脚步离开。
看不见泽拉的身影后皎皎仰头看向爸爸:“爸爸,你终于醒啦,皎皎等你好久好久呢。”
赫斯涅门戳了戳他的脸:“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强行从沉睡中醒来。
小家伙平时乖乖巧巧的,但在某些方面出奇的固执,让他总放不下心来。
“爸爸,皎皎要去看啊火晚会。”从爸爸怀里下来的皎皎抱着桌子上的糖果和肉干,仰着头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好。”赫斯涅门摸了摸他的头,弯腰抱起皎皎转身一步跨出去,转瞬就来到了篝火晚会的上空。
“飞飞!”四处张望的皎皎惊讶得提高了小嗓音,小手模仿着飞的动作扇动着:“爸爸会飞飞!”
话语刚落,皎皎的注意力就被脚下传来的热闹声音给吸引了,低下小脑袋去看。
在他们的脚下是燃烧着大大小小篝火的荒城,头顶是闪烁着万千星辰的苍穹,地上火红的篝火与天空中闪烁着的星辰遥相呼应,这一幕美得很是炫目。
“好好看呀,爸爸。”皎皎伸着小手指了指地上的篝火,又指了指天上的星辰,扭头看向爸爸,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兴奋地向爸爸分享他所看到的一切。
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托着糖盒和肉干的赫斯涅门低声应了声,垂下的眼眸里映着的却是皎皎那双兴奋得发亮的眼睛,这在他眼里比所谓的星辰还要好看。
“神灵大人!”
“神灵大人!”
谷场上的兽人们在看见空中那散发着淡光的身影后,纷纷抚胸低下头颅行礼。
事实证明泽拉的办事效率非常快,赫斯涅门到达谷场时,兽人们已经纷纷改口喊神灵大人了,就算他们并不明白神灵是什么。
“爸爸,我们下去。”喜爱热闹的皎皎拍着小手要下去。
“好。”
神灵大人的到来让谷场上的气氛一时间拘束到了极点,察觉到这点的神灵大人为了让自家小家伙玩得高兴,就故意降低了存在感。
在神灵大人明确的表示不介意他们吵闹,又在神灵大人故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情况下,谷场渐渐地恢复成了先前的热闹。
他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皎皎跟在旁边笨拙地学着他们跳舞,小手小脚的扭起屁股来萌得在场的糙汉子们不自觉地露出痴笑。
相比起他们,女兽人们的表现则要更外在和具体,一个个被萌得揪着身边的兽人狂捶,嘴角的笑容都要咧到耳后去了。
我的天!
小神灵他太太太可爱了!
一旁降低了存在感的赫斯涅门都忍不住用神力将这一幕记下来。
跳完舞后,玩得很高兴的皎皎开始抱着糖盒分起了糖。
这一夜,在谷场上的兽人们大多都收到了来自小神明的糖果,他们将这些糖果珍惜地藏在手里,准备以后用来传给子孙。
不过有些嘴馋的小兽人在拿到糖果的那刻就给吃了,为此被自家阿父阿母打得围着谷场上蹿下跳地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皎皎乐呵呵地在一旁拍手,最后还跟着跑了起来。
篝火晚会的最后兽族人们唱起了同一首歌,那是他们的祭歌也是他们的族歌,他们用的不是大陆通用语,而是兽族的语言。
兽人们零零散散的坐在谷场的各个角落,他们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篝火,那火光像是流淌在他们的竖瞳里。
古老神秘的语言伴随着曲调从嘴里传出,歌声悠长回旋,平静祥和,像是有繁花在眼前盛开,像是有溪水从眼前哗啦啦啦地流淌,大鱼从水里跃出,激起一阵阵白花花的浪花,肥美的猎物从眼前奔逃,兽人们纵身一跃变成更凶猛的猛兽,或从高空扑下,或从地面猛扑。
他们将最肥美的猎物供奉给金色温和的神灵,高空之上的神宫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转眼神明陨落,天地颠倒,再度平静下来时兽族从神明的宠儿变成了背神的种族,他们被爱戴的神明厌恶,被神明庇护的种族驱逐,滥杀。
歌声从这里夹杂了刚猛,沉厚,逐渐变成了暴烈,决绝,
再强大的种族也抵不过数百种族的联手攻伐,最后不愿俯首,不愿为奴的兽族开始了举族迁徙。
那是喀纳大陆上最罕见,规模最大的迁徙。
兽人本就是傲到极点的存在。
他们自古只向神明俯过首,低下过头颅,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他们不信自己的祖先会背叛神明,他们要寻找真相,他们要证明兽族不曾背叛过神明。
他们带着茫茫天地间毫无容身之地的绝望,越过极寒,穿过风暴,迷失在沙漠。
歌声越发高昂,在达到顶点后又陡然降下来,重新变得悠长回旋的歌声不再像开头时那样祥和美满,反而像是大漠上的风,浑厚苍凉,举目茫然。
自被判定了弑神的罪名那刻,这偌大的天地就再无兽族立足之地。
绝望的他们最后来到了荒城,以恶劣到极点的环境成为一道屏障,隔绝了其他种族大范围袭击的可能,苟且偷生下来。
苍凉的歌声越来越平和。
抱着皎皎的赫斯涅门侧头看着他们,金色的眼眸被火光衬得看不清神情。
篝火晚会后强行醒来的赫斯涅门再度陷入沉睡,不过这次他将自己变小了,睡进了皎皎肚肚前的衣兜里,为了防止小家伙再压到自己,他还给小兜兜整了个结界。
重新将爸爸随身揣着的皎皎也不总待在屋里了,时常吃完饭就背着他的小奶瓶和狐右在荒城里到处逛,还又交了好几个朋友。
在篝火晚会后的第五天,出城狩猎的狩猎队回来了。
一回来,说过要给皎皎带好东西的泽拉就带着他额外找到的东西直奔皎皎的院子。
泽拉来时皎皎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看见他来就仰着头弯着眼眸甜甜地喊道:“泽拉哥哥。”
泽拉应了一声后给皎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我来给你烤咕咕肉。”
咕咕兽是比安森林特有的一种凶兽,其肉质非常嫩,且没有任何异味。
烤时涂抹上特有的腌料再刷上一层黑红蜂的蜜,烤出来后是难得的美味。
说做就做,泽拉快速在院子里搭起了火堆,给肉涂抹上特有的腌料后就开始上火烤。
在烤之前泽拉还整了一小碗黑红蜂的蜜给皎皎抱着喝。
带着清淡花香果香的蜜比起糖果来有种别样的滋味,坐在一旁喝得美滋滋的皎皎晃了晃小脑袋。
这次出城狩猎,狩猎队的损失较之以往来说很是惨重。
原因是感染上神厌,被驱逐来荒原上的存在越来越多了。
荒城中,一道小身影从医堂的方向奔出,快速向着皎皎所在的小院子来。
“皎皎!”从门外冲进来的狐右噗通一声滑跪在皎皎面前,红肿着眼眶急得语无伦次:“皎皎求求你救救我阿父他就快要不行了医者说救不回来了求求你救救阿父我不能没有阿父……”
吓懵了的皎皎抱着怀里的碗,愣愣地眨了眨眼。
第66章
正在烤肉的泽拉和打扫院子的阿雷斯、阿雷拉兄妹两看过来。
阳光从斑驳的穿过树叶落在狐右的身上,无助的小兽人眼里布满红血丝,情绪显然已在崩溃边缘。
泽拉翻了一下手里的烤肉,海蓝色的眼眸里情绪不明。
这次狩猎的损失较之以往来说惨重了不少,荒原上新来的那个五翼天族杀伤力太强,几乎以一己之力杀了他们近十位兽人。
荒原上的那一场厮杀,除了当场死亡的兽人外,受了重伤的也有不少。
在回到荒城的第一时间,这些重伤的就通通被送往了医堂。
泽拉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这伤限制不了他的动作,他就也没当回事,随便处理了两下,快速换了衣服就过来了。
泽拉翻动着手上的肉,目光再度落在狐右身上。
数千年的经历让兽族在治疗外伤这一方面很有心得,只是再有心得也抵不过资源的匮乏。
狐埃是几个兽人之中伤得最重的,一道刀伤从左肩膀直直劈到右腰,险些被劈成两半,要不是兽人的体质强悍,这样重的伤绝对坚持不了回到荒城。
其实明眼的兽人都知道狐埃这样子是活不下来了,他们轮着将狐埃给抬回荒城,只是想让他死之前看看家人,也不想让族人死在荒原上。
死在荒原上的兽人大多尸骨无存,荒原上的人族,天族和各种种族会将兽人的尸骨当做战利品收藏。
懵了的皎皎抱着碗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后连忙从凳子上下来,他一手抱着碗,一手去拉‘摔’在地上的狐右,小嗓音有点着急地道:“皎皎拉你起来。”
狐右没有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地看着皎皎,眼里有着近乎卑微的祈求:“皎皎小神灵大人求求你救救我阿父。”
“救阿父?”蹲下来的皎皎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是救呀?”
小神灵他并不明白什么是救!
意识到这点的狐右眼里浮上绝望,无力地跌坐在地,他抱着头埋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里低落,抑制不住的悲咽从喉间溢出。
“不哭呀。”见小伙伴哭了的皎皎有点无措,他伸出小手拍了拍小伙伴的头:“不哭,皎皎救呀。”
抱着头埋在地上的狐右闻言猛地抬起头:“真的?”
不明白什么是救的皎皎眼神飘忽着,心虚地点了点小脑袋瓜:“真呀。”
“那,那我们赶紧过去,赶紧过去。”手忙脚乱的狐右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
狐右虽然慌张踉跄,但跑得真的很快,转眼就不见身影了。
从地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了两步的皎皎茫然地眨了眨眼。
一旁默默烤肉的泽拉见此,将手里的烤肉交给阿雷拉让她来烤,他自己则站起身,来到小神灵身旁问道:“需要我抱你去吗?”
正在茫然的皎皎闻言点头,向他伸出双手,小嗓音稚嫩地道:“要。”
泽拉蹲下身,动作有点生涩地将皎皎抱进怀里。
小小软软的身子一入怀,泽拉整个身子就僵了一下。
怀里的身子太小太软,像是一不小心就能碰坏一样,这让泽拉根本不敢使力,这就导致了他站起来的动作格外笨拙。
被抱得有点不舒服的皎皎挪了挪小屁股,自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抱着皎皎的泽拉略微适应怀里小小软软一团的神灵后,就向医堂的方向大步走去。
半路上还遇见了回过神来,急匆匆往回跑的狐右。
没一会就来到医堂外的泽拉停住脚步,眉头微蹙,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各种疼哼隐隐约约传来,这确实是一个不适合幼崽来的地方。
不过他还是抱着皎皎走了进去,只是一路上尽量没让皎皎看见血腥的场景。
当他抱着皎皎来到狐埃的病床前时,围在这里的兽人们纷纷皱起眉,显然不赞同他将小神灵抱来这种地方。
洱文斯:“泽拉,抱小神灵出去。”
“不要。”知道他们说的小神灵是自己的皎皎摆着小手拒绝:“皎皎不出去,要帮狐右救阿父。”
听见他是来救狐埃的,在场的兽人一愣,紧皱的眉头松开,眼里纷纷带上了不明显的期待。
浓郁的血腥味并不好闻,皎皎皱着小鼻子探头往前看,就看见了躺在床上血糊糊的狐埃。
皎皎倒是也不害怕,小手指着床上的狐埃,扭头看向泽拉:“他流血了,痛痛。”
床上的狐埃面如金纸,原本黝黑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还导致白了不少。
“小神灵,狐埃,狐埃他就要不行了,您能救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一旁的阿木尔没忍住走上前,悲痛的眼神在看向皎皎时带上了期待。
待在泽拉怀里的皎皎心虚地眨了眨眼,抠着小指头道:“皎皎,皎皎不知道要怎么救,皎皎就是想来帮帮狐右,他哭得好难过。”
闻言阿木尔的眼泪陡然滑落,一瞬间泣不成声。
狐右抱着阿母的腿哭得眼泪鼻子糊了一脸。
小狐右虽然失望,但也只是失望而已,既没有怨怼,也没有怪意。
他知道小神灵能来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更何况小神灵还这么小,连死亡都还不明白,更别提知道怎么救了。
死亡对于兽族人来说是悲痛的,但也是麻木的,自他们能记事以来,听过的,见过的死亡多不胜数,所以很少有兽人在面对死亡时会失去理智。
悲痛的气氛再次蔓延,不喜欢这种氛围的皎皎茫然地仰头看向泽拉。
床上的狐埃呼吸越来越弱。
低头对上皎皎眼神的泽拉突然道:“说不要他死。”
“?”皎皎疑惑地歪头。
泽拉道:“你想帮狐右吗?”
“想。”皎皎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的话,就说不想要狐埃死。”活落泽拉的目光落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狐埃身上。
若云游诗人吟唱的诗歌是真的话……神明的意志若真的代表着天地的意志……那么狐埃或许有救……
“不想要狐埃死。”皎皎乖乖地按照他的话道。
床上的狐埃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泽拉眉头微蹙,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神灵,想了想后道:“你跟着我说。”
“嗯嗯。”皎皎点了点小脑袋瓜。
泽拉:“我不允许”
皎皎软乎乎的声音立马接上:“我不允许”
“喀纳大陆”
“喀纳大陆”
“兽族狐系分支”
“兽族狐系分支”
“狐亮之子狐埃于神历一万四千五百六十二年六月初九死亡。”
“狐亮之子狐埃于神历一万四千五百六十二年六月初九死亡。”
当皎皎软绵的小嗓音落下时,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秉承着神灵的意志落下,吊住了狐埃岌岌可危的命。
床上狐埃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痊愈,但他的呼吸却不再继续衰弱下去!
在场的兽人们愣怔过后,看向泽拉怀里皎皎的眼神更是带上了敬畏。
他们再一次明确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幼崽是神灵!
祂们的意志代表着天地的意志!
祂们嘴里说出的话可以定生死!
兽族的巫医回过神来,立马围上去马不停歇地给狐埃开始缝合和医治。
先前巫医们对狐埃的伤束手无策是因为狐埃的伤势太严重,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此时狐埃的命被神灵吊住,无论他们怎么折腾都不会死,那么巫医们是有信心在明天之前让狐埃的状况好转过来。
狐埃大概率不会死了,意识到这点的阿木尔和狐右来到皎皎面前一个劲地表达感激。
意识到自己真的帮上了小伙伴的忙,皎皎开心地弯了弯眼眸,然后就在阿木尔和狐右猛烈的感激赞美和夸赞中害羞地将头埋进泽拉的怀里。
“泽拉哥哥,皎皎想回去吃烤肉。”心里还惦记着烤肉的皎皎趴在泽拉怀里仰着头小声地道。
嘴馋的皎皎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但是对听觉都异常灵敏的兽人们来说,这声音实在算不上小。
“小神灵饿了呀,那得赶紧回去!”
“泽拉你赶紧抱小神灵回去,你是我们兽族烤肉手艺最好的,赶紧回去给小神灵烤肉!”
“对对对,肉这些你不用担心,我们会送过去,你只要负责烤就行。”
发现小神灵想回去吃烤肉了,兽人们纷纷催促着泽拉赶快抱着小神灵回去,千万不要饿着小神灵。
被发现嘴馋的皎皎懵了一瞬,随后越发害羞地将自己往泽拉哥哥怀里藏。
被催促的泽拉低头看着往自己怀里埋的小神灵,利落地抱着皎皎转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皎皎仰头看向泽拉,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疑惑:“泽拉哥哥,什么是死?为什么会死啊?”
“死就是永远的消失。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已经死亡的兽人。”泽拉沉思了会又道:“如果今天狐埃死亡了的话,那么狐右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阿父了。”
知道阿父就是爸爸的皎皎皱了皱小眉头,气呼呼地道:“死亡是个坏东西!”
泽拉没说话,因为在他心里他并不觉得死亡是个坏事,相反他一直在期望着死亡的到来。
回到院子里时,阿雷拉刚好按照泽拉交代的方法将肉烤好。
坐在凳子上抱着烤肉啃得美滋滋的皎皎开心地晃着小短腿。
时间转眼过去三天,狐埃已经能被扶着下床走动,兽人强悍的愈合能力在他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和煦的阳光从天际晃悠悠地照射下来,荒城外,皎皎背上背着小奶瓶,手上提着个小竹篮,正迈着小短腿跟着阿雷拉他们往荒城外走。
爸爸能揣在兜兜里带着走后皎皎就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了,在看见阿雷拉姐姐她们要去挖苦根时就新奇地表示自己也要去。
对于小神灵的要求从来不会拒绝的兽人们知道后,就连夜翻遍荒城找了个最小最漂亮的小竹篮给小神灵装苦根用,还仔细地将小竹篮打磨了一遍,怕上面有粗糙的毛刺。
以往采摘队去挖苦根时是没有强壮的兽人护送的,因为兽族的人手实在不够,而挖苦根的地方就在荒原边缘,那里离荒城不远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只要小心谨慎一点一般都不会出事。
可这次不一样了,这可是小神灵难得的出行,当然得杜绝所有隐患。
在挑选护送小神灵去荒原边缘挖苦根的兽人时,一群兽人为了争抢名额打得那叫个翻天覆地,连伤还没好全的狐埃都上了,然后麻溜地被扔了出来。
最后,鼻青脸肿的虎单,泽拉,洱文斯,雷余,再哒,勒西,刍域,尼亚,寨光,寨岷等十个兽人得到名额。
提着竹篮往外走的皎皎很是新奇的左右张望,走了一段时间走不动后他就向后找到泽拉,伸手要抱抱。
俯身抱起皎皎的泽拉在众兽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眉毛都没动一下。
就在兽人们说说闹闹地往挖苦根的方向走时,荒原的另一边,一个五翼的天族低空飞行着,带领着各种族组成的数百人向着打听出来的方向赶去。
他们的右脸上统一有着黑色的丝线,眼里都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嗜杀。
视线拉远,从高空俯瞰下去,很容易就发现这波人的目地和兽族是相同的。
第67章
走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荒原的景象开始陆陆续续映入眼帘。
看见荒原的第一眼,浮现在心里的就是荒凉,各种形状的巨石伫立在沙土上,放眼望去见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兽族挖苦根的地方是在荒原边缘的一条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床旁。
随着走近,这条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床出现在眼前,河床上衤果露出来的黄色地面早已开裂,一条条裂开的缝隙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交错的黑蛇爬行于地面。
再往远处看去,入目的是无边无际的黄土地,灼热浓烈的阳光直射在地面,混合着时不时刮过来的热风,荒凉的气息四处弥漫,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兽族的采摘队来到干涸的河床边,熟练地找到位置就开始了挖苦根。
兽族人挖苦根一般都用手,他们有锋利的爪子,轻易就能将地面挖出一个坑。
没有锋利爪子的皎皎则拿着一把熊河连夜给他打出来的小锄头,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挖得费劲。
用锄头挖得费劲的皎皎,扭头看见狐右和阿雷拉姐姐们用手挖得很是轻松后,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想明白的皎皎放下锄头,学着阿雷拉姐姐他们用手在地上挖。
不过用手挖了好一会的皎皎,不仅没如愿在地上轻松挖出一个坑,还不小心把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缝里都填满了土。
“啊呀。”看着自己变得脏兮兮的小手,皎皎发出无意味的惊叹,然后将自己的小手举高给站在他身后的泽拉看:“泽拉哥哥脏脏。”
泽拉蹲下身看了眼他指甲缝里的沙土,不知道从哪整了根细小的木刺,坐在地上握着皎皎的手,耐心地一点一点挑起来。
花了五分钟左右,皎皎指甲里的沙土都被了挑出来,只是一双小手灰扑扑的还是显得脏脏的,见此泽拉拿出水囊就要倒出里面的水给皎皎洗手。
“不洗。”皎皎摆了摆小手,认真着一张小脸有模有样地道:“还要挖苦根呢,手手洗了还会弄脏。”
听见他的话,泽拉收回水囊,捡起一旁的小锄头递给皎皎:“用这个,不要用手。”
皎皎乖乖地点头:“知道啦。”
重新拿过小锄头的皎皎蹲在地上,继续嘿咻嘿咻地挖了起来。
一旁的小兽人和老兽人们看见他这模样都不由抿嘴笑。
“皎皎,快来帮我挖一挖,我挖不动了。”在即将挖到苦根前,阿雷拉停下手,向一旁的皎皎招了招手。
闻言皎皎脆生生地应着,小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提着他的小竹篮和小锄头就噔噔噔地跑过来帮忙。
跑过来的皎皎蹲在已经有了一定深度的土坑面前,按照阿雷拉姐姐的说法,提着小锄头往土坑里用力的一挖,薄薄的土散去,露出了底下黑黑的苦根。
“哇,皎皎好厉害,我挖了这么久都没挖出来,你一挖就出来了。”阿雷拉毫不敷衍且自然地惊叹着。
拿着小锄头的皎皎弯起了眉眼,笑得小米牙都露出来了。
高兴的皎皎仰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泽拉,小嗓音软软地道:“皎皎厉害。”
低头看着他的泽拉点了点头,认同地道:“厉害。”
得到认同的皎皎高兴地摇晃了下小脑袋。
阿雷拉笑着帮皎皎将苦根从坑里挖出来放到他的小篮子里,小篮子里有了苦根的皎皎浑身都洋溢着高兴。
不远处的狐右见此,停下了手里即将挖到的苦根,提高嗓音道:“小神灵,我也挖不动了,你能不能也来帮我挖一下。”
知道小神灵是叫自己的皎皎,立马提着小篮子和小锄头乐颠颠地往这边跑:“好的,皎皎这就来。”
其他的老兽人和小兽人们见此,也纷纷学着阿雷拉和狐右的做法来哄小神灵高兴。
河床边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小神灵和各种夹杂着惊叹的夸赞,偶尔还伴随着小神灵稚嫩柔软的笑声。
在兽族,兽人们对神灵大人是敬畏,对小神灵则更多的是爱护。
毕竟小神灵一点架子都没有,长得还顶顶的软萌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辜又明亮,像是初生的小鹿,面对这样的小神灵,兽人们真的很难升起敬畏感。
偶尔升起点敬畏,都会在接下来小神灵仰起那张白嫩软萌的小脸,朝你笑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站在一旁警惕着周围的洱文斯他们,眼神柔和地看着河床边小神灵眉眼弯弯地撅着屁股挖苦根的模样。
看着看着脸上不自觉浮上了痴笑,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小神灵更可爱的存在了。
偶尔回头看见兽人们脸上笑容的皎皎伸手抠了抠脸,叔叔们笑得好奇怪呀!
突然,一旁警惕着四周的兽人们脸上的笑容一收,浑身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凶猛,嗜杀的气息从他们身上蔓延开,只不过一个转眼,虎单,雷余,再哒,勒西,刍域,尼亚等兽人就在洱文斯的带领下奔出数十米外,与疾速而来的另一波人悍然碰撞在一起。
同一时间泽拉一把捞起皎皎,和寨光,寨岷等兽人带着采摘队迅速朝后退去。
刚往外奔出数十米,就有一道身影敛翼从高空中疾速向着他们俯冲而来,骇人的速度带起阵阵破空声。
听见破空声的泽拉等人连犹豫都没有,十分顺畅地放弃回荒城的想法,转身向另一处奔去。
空中的天族因为他们这当机立断的选择,攻势停滞了一瞬,就这么一瞬,兽人们已经逃出不少距离。
阿雷拉,狐右等兽人纷纷转化成兽身,咬牙拼命地开始奔逃。
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危机笼罩在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的小兽人们头上,压迫得他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没奔出多远,泽拉等人赫然停住脚步,脸色难看地往后退去。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呈扇形包围而来的各种族的人,打眼一扫就见其中有四个人族,五个树人族,两个精灵,四个帕尔冥族,六个矮人,五个树人。
身后是一个五翼天族,往前是一群。
泽拉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的转身打算从天族这方面突围出去,然而在他们转身后此发现,身后的不仅仅是一个天族,而是一群。
四面都被包围住的泽拉将怀里的皎皎放在兽化的阿雷拉背上,海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来到近前的天族。
叫做利奥诺拉的天族一眼就看见了兽族人中与众不同的皎皎,他挑了挑眉,目光落在皎皎毛茸茸的耳朵上时闪过一丝厌恶:“看来你们这群背神者的日子过得不错,还能养出这么白嫩的幼崽,也没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眼前的这些人明摆着有备而来,他们能逃脱的可能接近于无。
可神灵大人此时在沉睡,而小神灵本身并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和自保手段!
也就是说小神灵极有可能身损!
想到这,泽拉的瞳孔不由紧缩了下,当即厉喝道:“你们天族不是最虔诚的信徒吗?为何神明就在眼前却认不出来!”
“神明?你说他?”利奥诺拉讥笑的目光落在坐在一头瘦狼背上的皎皎身上:“你们兽族全族发了疯,该不是以为整个喀纳大陆都会跟着发疯吧?!”
他的神情越来越阴鸷:“养了个白嫩的幼崽就敢用来冒充神明,我不管你们兽族是装疯卖傻还是抱着什么目地,在我眼里你们整个种族全死了,都不足以赎假冒神明的罪!”
天族确实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他们对神明的虔诚程度已经疯狂到让整个喀纳大陆望而生畏的程度。
无论任何种族的任何存在,只要说过神明的一丁点坏话或者不好,但凡被天族的人知道了,那就是无休止的追杀。
无论多远,不限年限,他们都要将亵渎神明者诛杀!
见他不信,泽拉扭头看向另一边围上来的人群,抬手指了指自己除了鳞片外什么都没有的脸:“在这之前我脸上是有黑丝的。你们之中应该有人见过我以前的模样。”
其中有一个人类皱着眉不确定地盯着泽拉的脸,发现五官确实和印象中的对上后,扭头看向利奥诺拉惊疑不定地道:“他以前确实是感染了神厌,当时他右肩受了伤,我亲眼看到他皮肉里面都是黑丝。”
被神厌感染上的存在,不止表皮上会有黑色的丝线,就连他们更深层次的血肉里和骨头上都会有黑色丝线的存在,那是连剔骨都掩藏不去的存在。
利奥诺拉打量了眼泽拉的脸,随后嘲讽道:“愚蠢,莫不是以为在脸上涂抹了能遮挡黑丝的药水,就当真以为能欺骗住喀纳大陆的种族了吧?”
喀纳大陆上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甚至有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族人发现自己已经被神明厌弃,从而被驱逐出种族。
各种族的黑市都有卖这种药水,不过药水虽然能隐藏住神厌的外在表现,但始终抵挡不住内里的衰败,快速衰败的容貌和流逝的生命力,使得这种隐藏极容易被发现。
闻言泽拉干脆利落地扯掉上衣,用刀在右肩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处流出,那翻开的皮肉里展现出来的是血红的不掺杂一丝黑色的血肉:“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药水是什么,但我想它应该遮挡不住皮肉里的黑色丝线吧?”
“泽拉哥哥,流血,痛痛。”皎皎小手指着他的胳膊,皱着小眉头道。
泽拉闻言,侧头看向身后的皎皎摇了摇头:“没事,不疼。”
不疼?
皎皎疑惑地歪头,明明皎皎流血时很疼很疼呀?
不远处的利奥诺拉在看见泽拉的伤口后眼神闪了闪,确实,现如今喀纳大陆现有的药水都只能作用于表皮上,血肉中和骨骼上的黑丝是不能被遮挡住的。
若是有,身为家族天赋最高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利奥诺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惊疑不定,他的目光落在坐在瘦狼背上的皎皎细细地打量着。
当目光落在皎皎那双沾满尘土的小手上时他愣了一下,然后嗤笑道:“很遗憾,就差那么一点你们就真的骗到我了。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办法居然能将皮肉里的黑丝都给隐藏,但是毫无疑问,就算有新的神明要降临,也绝对不会降临在兽族这种背弃过神明的种族。”
远处传来阵阵兽吼和浓郁的血腥味,闻着血腥味的利奥诺拉脸上扯出一抹荒谬乖戾的嘲讽,阴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群亵神者,周身浮现出浓郁的杀意。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他出现在了泽拉身前。
利奥诺拉的速度已经不仅是单单的快能形容的了,他出现在泽拉面前的时候甚至还有一道残影留在原地没有消失。
泽拉的反应同样很快,几乎是在利奥诺拉动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他的目标,捕捉不到利奥诺拉移动痕迹的他,情急之下转身将身后的皎皎捞入怀中的同时催动了兽化。
利奥诺拉的速度太过离谱,几乎在泽拉刚转身碰到皎皎的瞬间,利奥诺拉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好在以速度见长的利奥诺拉的攻击力并不是很强,这一刀落在了半兽化的泽拉背部,造成的伤害并不足以致命。
被泽拉护在怀里的皎皎瞪大了眼睛,向着他而来的清晰浓郁的杀意让他浑身的小汗毛都本能地竖了起来。
同一时间利奥诺拉汗毛倒竖,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去。
就在他往后退去的瞬间,一道巨雷轰然落在他先前的位置,将地面硬生生轰得凹陷下去。
就那么一刹那,天空黑得不见丝毫光亮!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利奥诺拉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地面开始轻微的往下陷。
这并不是错觉,错愕至极扇动着翅膀飞离地面躲闪着雷电的他如此确定着。
“轰轰轰!”
雷光不断乍现!
暗下来的天空被雷光照得发亮,就那么一刹那,利奥诺拉看到了远处从比安森林方向快速蔓延而来狂舞着的黑影。
一旁的精灵菲比安娜则陡然仰头看向天空,心里惊骇不已,她能感觉到,天地在愤怒!
第68章
天地震荡,大地裂开!
震耳欲聋的雷声不断炸响,密密麻麻水桶粗的闪电蛛网般罩住天空,那毁天灭地的声势像是要将整个天穹给撕裂。
“轰!”
“轰!”
“轰!”
整个天地只听得见雷声的嘶吼。
雷网所蕴含的恐怖力量让人心悸,凶悍的气息像是要将所有存在都劈得粉碎。压迫感使得小兽人们纷纷紧紧地挨着泽拉,寨光,寨岷三个强大的兽人,抱着脑袋万分害怕地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所幸那一道接一道蕴含着毁天灭地声势的雷电,并没有劈向离皎皎非常近的他们。
而除他们外,在荒原上的其他生命包括身受重伤的洱文斯他们,都没逃过被雷劈的命运。
不断下陷的地面和摇晃的越发剧烈的大地,使得洱文斯他们躲避雷电的难度上升了不止一层。
躲在泽拉怀里的皎皎紧紧闭着眼,小手害怕地捂住耳朵,头顶上那双毛茸茸的耳朵更是害怕得紧紧贴在头皮上。
突然,一道剑光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截断了不知何时从比安森林涌过来的枝丫藤蔓。
被这一下从专心躲避雷电中惊回神的精灵菲比安娜抬眼向四周看去。
就看那不知何时疯狂蔓延而来的藤蔓上,早已挂满了数具被洞穿的尸体,此时正像随风招展的旗帜一样挂在藤蔓上晃动。
看见这一幕的各种族的人惊骇得血都凉了,一时不查就被藤蔓洞穿了身体,随后便被疯狂涌来的其它藤蔓争夺得挂在自己的藤尖上。
耳边响起惊惧的哭声,皎皎悄悄的睁开眼看去,就看见了身旁的小兽人被藤蔓缠绕着往后拖。
皎皎当即瞪圆了眼睛,鼓足勇气从泽拉怀里探出身,伸着小手对着藤蔓就是“啪啪啪”一顿拍打,一边拍还一边扯高小奶音喊:“坏东西,快放开!”
缠住小兽人的藤蔓顿了一下连忙放开到手的猎物,甚至还因为被叫做坏东西有点委屈地蜷缩了一下。
见此皎皎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藤蔓委屈屈地离开后,他又怂怂地闭嘴上眼捂着耳朵缩回泽拉的怀里。
天地摇晃得越发厉害,大地裂开无数到深深的沟壑,地底让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越来越清晰,就在即将冲出地面时,沉睡中的赫斯涅门睁开了双眼。
天地霎时安静下来!
大地不再晃动,骇人的雷网平息,疯狂蔓延的藤蔓回缩,地底深处爬动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一切回归死寂,在这死寂的安静下却又像压抑着更为汹涌沸腾的岩浆。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是须臾之间,天地间掀起了另一种动静。
细微的震动从地面不断地传来,或许只是错觉,又或许是整个大陆所有的生物一同奔腾时带起的震动,
那些在大陆彼端,那些散落在喀纳大陆上数百上千座森林,草原,高山,荒漠里的生物,在察觉到某个存在出现的瞬间,穷极所有,不顾生死,不知疲倦地奔赴而来。
巨大的鸟兽飞上了高空,远离了它们世代栖生的地方,双翼撕裂了苍穹,往彼端飞去。
天地的呼声,大海的浪潮声,山林的奔腾声,凶兽的咆哮声组成的声浪震得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智慧种族们耳膜发疼。
不!
震得他们耳膜发疼的或许不是这些声音!
捂着胸口感受着那颗疯狂撞击着肋骨的心脏,利奥诺拉抬头,当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时,那双阴鸷的眼一阵恍神。
黯淡的天空下,巨大的神灵屹立在荒土之上,那双比日轮还要耀眼的眼眸轻阖,毫无情绪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像是在看着一捧尘埃。
一股陌生的电流从尾椎冲向大脑,搅得大脑一片混乱,搅失了所有的控制力。
精灵菲比安娜捂住心口的手在颤抖,浑身的血液都在战栗,声带失去了控制,无数次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幕无疑是震撼的,可那震撼更多的是来自他们血脉里奔腾着的血液,和骨子里无尽呐喊着的声音。
臣服祂!
靠近祂!
生来就能感知到天地自然的精灵失态地跪伏在地上,头皮连同着灵魂都在战栗,体内沸腾的血液让他几欲疯狂地嘶吼。
他们是认得祂的!
他们必定认得祂的!
在无数浩瀚的神话史诗中,在各种书籍中,在云游诗人嘴里反复歌颂的……那位被兽族弑杀的金色神明!
利奥诺拉只觉得脑袋快要炸裂,心脏疼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
那双阴鸷的眼眸蕴含着疯狂和矛盾的温顺。
他单膝跪在了地面,低下高傲的头颅,像是虔诚的信徒在面见他的神明。
这是赫斯涅门自出来后第一次向这个天地建立联系,这全是因为某个小家伙。
赫斯涅门垂眼看向地面上泽拉怀里紧闭着双眼,害怕地用小手捂着耳朵的皎皎,金色的眼眸里浮现好笑又无奈的神情。
他摊开手掌,上一秒还在泽拉怀里的皎皎,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赫斯涅门低头看着掌心里小小的一团,温和的嗓音里带上淡淡的笑意:“我再不醒来,或许我又要从零开始搭建适合生命诞生的世界元素了。”
紧闭着双眼的皎皎听见爸爸的声音立马就睁开了眼睛,捂着耳朵的他仰头看见是爸爸后就没那么害怕了,他将小手从耳朵上放下,弯着眼眸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嗯。”赫斯涅门轻声应着,目光落在他还在紧贴着头皮的毛茸茸的耳朵上。
皎皎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嗓音里还带着点害怕:“雷雷吓皎皎,皎皎怕,爸爸哄。”
天空中还没散去的乌云霎时委屈地挤做一团,阳光从厚重的云层落下来,安抚地落在小神灵的身上。
“好,爸爸哄。”赫斯涅门低声应着,变成了正常人形大小。
他将皎皎抱在怀里,大手轻轻拍着皎皎的背,侧眸看着趴在怀里的皎皎,柔声哄着被好生吓了一遭的小家伙。
“爸爸。”被哄了一会就不怕了的皎皎,仰头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爸爸的下巴,然后用小手指着半跪在地上,依旧弓着脊背的泽拉道:“泽拉哥哥流血,痛痛,爸爸让痛痛飞走。”
此时的泽拉意识早已模糊,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怀里的皎皎早已不在,依旧保持着最初护着怀里皎皎的姿势。
之前利奥诺拉的那一刀,直接从他肩膀处劈到后腰,那刀伤当时虽然不致命,但是因为有天族的力量附着在上面的原因一直在恶化。
泽拉之所以强撑着还没倒,全靠着一股要护着怀里的小神灵的信念。
视线落在他背上的刀伤,明白过来这一刀是为皎皎挡的后,赫斯涅门侧眸看向了一旁的利奥诺拉。
被神明注视着的利奥诺拉激动得有些失态,开口的瞬间就伏下了身子,以最虔诚的姿态叩拜:“神明大人在上,天族利奥诺拉敬以叩拜!”
后面的精灵,矮人,树人,帕尔冥族等人早已以最虔诚的姿态跪伏下。
利奥诺拉:“我所伤之人是万年前弑神的兽族,五位神明大人都下达了见者杀之的神意。”
利奥诺拉内心是激动且惶恐的,他曾经也见过他们天族的神明,每次面见神明时,他都会为神明至高无上的威压和无边神力而臣服,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仅仅是一眼就让他连灵魂都在激荡战栗,甘心付出一切。
虔诚地叩拜着的利奥诺拉他们带着心里的悸动渴望,不自觉地往前膝行了两步。
他们的眼里燃烧着渴望和疯狂!
赫斯涅门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覆住了他比日轮还要耀眼的金瞳,温和的嗓音中却不带任何情绪:“五位神明?你说的是那几个偷窃了我神力的造物吗?”
一切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不存在似的,率先理解过来的阿雷拉他们愕然地抬起头,强力的冲击将他们的思考能力冲击得粉碎,整个思维都陷入了腐朽凝滞的泥泞里。
太荒谬了!
真的太荒谬了!!!
什么叫做偷窃了神力的造物?!
什么叫做偷窃了神力的造物?!!!
艰难地理解了这句话浅面上的意思后,利奥诺拉他们情不自禁地手脚发抖,五官仿佛失去了控制能力极尽扭曲着。
他们根本顾不上自己丑态百出的姿态,惊慌又祈求地望着面前的神明,像是一个听不懂话的白痴,祈求着祂说点自己能理解的话。
他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去怀疑眼前的神明说的是假话。
因为当这世界唯一的真正的造物主出现时,那些借以神之名义假冒偷窃的神明就像是日辉下的星辰,就像是与日月争辉的萤虫。
没有必要怀疑!
甚至生不起怀疑的念头!
他们的骨骼,血液,灵魂,都在为眼前的神明战栗疯狂,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可他们仍旧希望这是一句假话,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太过惊世骇俗,下面隐藏着巨兽,会将他们过往的一切信仰,一切认知都颠覆个彻底,那太过残忍………
赫斯涅门并没有再搭理他们,抱着怀里的皎皎转身离开。
昏暗的背景下,金色光粒从祂周身浮现,在形成洪流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荡开。
整个荒原被无数金色的洪流冲涮着,金色的洪流冲涮过泽拉时,他背上深可见骨的伤瞬间痊愈。
意识逐渐清醒的泽拉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神灵,耳边传来小神灵稚嫩的疑惑声。
“爸爸,偷窃是什么意思啊?”皎皎仰头看着爸爸。
“嗯,就是有人没经过你的同意,悄悄将你的糖果全部拿走。”赫斯涅门沉思了会,想出了这么个生动的解释。
身后,利奥诺拉他们见神明转身离开,踉跄着从地上爬来,满眼恐慌地迈步追上来,像是在害怕神明的离去一样,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重于生命的存在一样。
金色洪流的从他们身上冲刷过,他们像是当初院子里那道门槛一样,转瞬化为齑粉,随着金色的洪流向四处散去。
其余人见此,脚步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他们毫不犹豫地迈进了金色的洪流中,像是一群从出生就注定要追逐光的飞蛾,在永夜里孜孜不倦飞地飞舞了许久,在陡然看见自己一生追求的火光的那刹,不顾焚身之痛也要靠近。
金色的洪流中,一道接一道仿若殉道者的身影迈入了进去,然后化为齑粉。
在彻底消失的那一刹那,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达成了毕生追求般,满足且安详。
赫斯涅门的怀里,随着爸爸的话代入了一下糖糖全被偷走的感觉,皎皎不由生气地皱起小眉头,仰头看着爸爸道:“偷东西坏坏。”
想到爸爸的东西已经被偷走了,皎皎拧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后道:“爸爸,我们去找偷东西的人,让他们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不用去。”赫斯涅门安抚地摸了摸气呼呼的小家伙的头:“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的。”
“到时候皎皎帮爸爸出气。”皎皎气呼呼地挥了挥小拳头。
“好。”赫斯涅门的眼里浮现笑意。
金色的洪流依旧在向外荡开,当洪流略过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洱文斯他们身上的伤纷纷都得到了治愈。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哑然无声又敬畏地将目光投放在远处闲庭信步般走在荒原上的神灵身上。
那金色的光于兽人们来说是救赎,于曾经企图甚至差点伤害到小神灵的利奥诺拉他们来说是毁灭。
荒原的北边,躺在北河里正因为心里的悸动和血液的沸腾而发怔的鲛人被金色的余波掀翻在地,滚出去了好几圈后捂住胸口呕了好几口血。
这纯属是来自神灵大人的迁怒!
天族,居住在云端之上的神宫里的天族神明豁然睁开双眼,转瞬出现在云端之上,巨大的十二翼自他身后遮天蔽日地展开,神明那双宛如天空的眼眸复杂地看向远端。
他的灵魂,他的血液,他死寂了万年的心脏都在为这熟悉的气息而狂跳!
祂归来了!
归来了这片属于祂的天地!
同一时间,人族的,鲛人族的,龙族的,精灵族的神明都从各自的神宫里飞上了云端,神情恍惚又复杂地瞭望着远方。
地面上,各种族的人们捂住莫名狂跳的心脏,他们的灵魂在激荡,他们的血液在狂呼,他们激动又虔诚地对着天空之上的五位至高神明低下头颅,高呼着祂们的神号,述说着自己的信仰,追求,虔诚!
至高的神明啊!
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我的一切都将奉献于您!
无论是性命,身体,还是灵魂!
只祈求您垂下眼眸看我一眼,那将是我毕生的荣耀!
至高的神明啊!
大陆因为您而辉煌!
生命因为您而璀璨!
至高的神明啊!
您是那么夺目耀眼!
这世间的一切都将臣服在您脚下!
至高的神明啊!
请垂怜您最忠心虔诚的信徒!
我没放鸽子~
第69章
回到荒城的院子里,赫斯涅门一挽袖子就兴致勃勃地走进灶房,没一会他又探出头,嗓音温和地问坐在树荫下的皎皎:“想吃什么?”
皎皎想了一会后脆生生地道:“糖饼!”
“好的。”赫斯涅门笑着答应,转过身开始忙碌起来。
坐在木墩上的皎皎开心地晃了晃小短腿,过了一会又反手撑着木墩滑下来,噔噔噔地跑到灶房门口探出小脑袋,漆黑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爸爸需要皎皎帮忙吗?”
正在揉面的赫斯涅门沉鸣了会道:“爸爸和面有点腾不出手来加水,皎皎小朋友能来帮我倒水吗?”
“能!”皎皎挺着小胸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后,就弯着眉眼跑了进来。
赫斯涅门弯腰将他抱在小凳子上,给了他一个小瓢:“待会爸爸向皎皎招手的时候,皎皎就可以用这个小瓢往盆里加水了。”
“嗯嗯。”皎皎认真地点头,双手拿着瓢像是在进行什么重大的任务一样,小脸绷得板板正正的。
没一会察觉面团有点干的赫斯涅门朝皎皎招了招手,拿着小瓢的皎皎眼睛一亮,立马往面盆里面加水。
一瓢水下去,赫斯涅门揉了两下面团,整个手掌都被面团弄得黏糊糊的。
面团已经稀得皎皎都看得出来水加多了。
皎皎眨了眨眼,有点愧疚地看向爸爸。
赫斯涅门向他眨了眨眼,嗓音温和地道:“面团有点稀了,能再麻烦一下皎皎小朋友加点面粉吗?”
正在愧疚的皎皎立马点头:“可以。”
用小碗勺了碗面粉倒进盆里,发现面团立马就不稀的皎皎愣了一下后弯起了眼眸,小手指着面盆,仰头看着爸爸:“爸爸,水不多啦。”
赫斯涅门点头,很认真地夸奖道:“真的呀,皎皎真厉害!”
皎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发现面团有点干的赫斯涅门道:“面团有点干了,皎皎小朋友快给加点水,不过这次只能加一点点。”
皎皎点头,拿起小瓢舀了不多的水,小心翼翼地往面盆里加。
一大一小就这样,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到最后成功揉出了好大一团面团。
这么大一盆面团烙出来的糖饼不是一般的多,院子外的那张桌子都被装糖饼的盘子给整个占满了。
坐在树墩上的皎皎看着面前多多的糖饼惊讶地张了张小嘴,随后有点发愁地道:“爸爸,太多啦,吃不完。”
“放心,能吃完。”赫斯涅门揪了下皎皎头顶毛茸茸的耳朵道。
皎皎歪了歪头,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选择相信爸爸,拿过糖饼开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皎皎人小肚子也小,吃了差不多五六个就给吃撑了。
皎皎吃饱后赫斯涅门就将剩下的糖饼给包圆了,他吃得快速又优雅,没多久一桌的糖饼就被消灭完。
坐在一旁的皎皎瞪圆了眼睛,歪着头盯着爸爸的肚子一个劲地看,光看还不够,他还好奇地上手摸了摸。
发现爸爸的肚子并不像自己的肚子一样圆圆鼓鼓的,还惊讶地眨了眨眼,仰头看向爸爸问:“爸爸不撑吗?”
“不撑。”赫斯涅门笑着捏了捏他长得肉嘟嘟的小脸。
对于本身就不是常人的赫斯涅门来说,这点糖饼还不至于撑着他,不过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是不想再见到糖饼这个东西了。
陪着皎皎玩闹了一会后,赫斯涅门将皎皎从树墩上抱下来,打算带小家伙出去走走消消食。
要知道为了不浪费粮食,这小家伙可是硬生生比平时多吃了一半的量。
月光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荒城里,夜晚的到来让比较富裕一点的兽人家里点起了火把或者煤油,比较穷苦一点的兽人就干脆端着碗蹲在门口,就着月光和晚风大口刨饭。
背着奶瓶迈着小短腿和爸爸走在街道上的皎皎,看见他们后都会挥着小手,扯着小嗓音开心的地打招呼:“虎叔叔晚上好!”
“熊河叔叔晚上好!”
“狐右家爸爸晚上好!”
这些兽人在听见那道独特的小嗓音时,都会下意识地柔下声音,带着满脸的笑容扭过头看来:“小神灵晚上好。”
不过当他们看见小神灵身后的那道身影后,都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右手握拳捶在心口处低下头见礼:“神灵大人安!”
赫斯涅门的目光落在他们慌张的脸上,收回了目光带着皎皎继续往前走去。
月光和星光一同撒在石块铺就的地面,晚风迎着面吹来,背着小奶瓶摆着小手走在前的皎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爸爸,招了招小手:“爸爸,走快点呀。”
赫斯涅门弯了弯眼眸,并没有依言加快脚步。
这就导致了皎皎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爸爸,像是怕爸爸走丢了似的,到最后他更是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回爸爸身边,伸手扯着爸爸的衣袍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赫斯涅门低头看着身边扯着他衣袍走的小家伙,得逞地挑了挑眉。
从外面逛了一圈,一路上皎皎收到了来自很多兽人的礼物。
其中有狐右阿嬷编织的漂亮的小鞋,族长叔叔编的蚂蚱、小鸟,泽拉哥哥编的漂亮的小背篓,还有阿雷拉姐姐和洱文斯叔叔一起编的戴在头上的花环。
花环不仅皎皎有,连神灵大人都有。
不得不说在一起相处久了,阿雷拉都没那么怕神灵大人了。
实在是一个会抱着小神灵玩,给小神灵做饭,做衣服,还会讲故事的神灵大人真的让她害怕不起来。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神灵大人可真是个温和到极点的神灵啊!
美滋滋戴上花环的皎皎,拿着另一个大花环向赫斯涅门招手:“爸爸快蹲下来,皎皎给你戴。”
赫斯涅门垂眸看向带着花环显得越发幼齿的皎皎,沉默了好一会后,最终还是败在了小家伙亮晶晶带着期待的眼眸中。
在周围兽人们的视线下,神灵大人无奈地蹲下身,金色的长发和白金的长袍委迆在地,低下了头让小神灵给他戴上了花花绿绿的花环。
眼前这一幕明明那么平常,却让周围的兽人们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继而内心萌发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踮着脚给爸爸戴上花环,退后几步看清爸爸带着花环的样子后,皎皎乐呵呵地拍着小手,眼眸弯弯地道:“好看,爸爸好看。”
赫斯涅门捏了捏皎皎的鼻尖,难得起了逗弄之意:“爸爸好看还是皎皎好看?”
皎皎歪着头想了会后道:“爸爸好看。”
赫斯涅门金色的眼眸里浮现笑意,他将皎皎小小软软的身子揽进怀里,起身往回走去:“夜深了,该睡觉了。”
“可是皎皎还不困呀。”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仰头无辜地看着他。
低头对上他无辜视线的赫斯涅门无情地道:“不困也得睡。”
皎皎捏住爸爸的一缕金发缠在手上玩,乐呵呵地商量:“那爸爸讲故事哄皎皎睡。”
“好。”
“皎皎也讲故事哄爸爸睡。”
“不需要。”
“可是皎皎想讲。”
“那也可以。”
惬意的晚风将神灵大人和小神灵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来,身后低着头恭送神灵大人的兽人们,内心情不自禁地软下来。
在经历了今天的一切后他们原本该更加敬畏神灵大人的,可如今却多了一丝说来可笑的维护欲。
神灵大人评价那五个神明是偷窃他神力的造物的话,早已随着小兽人们回到荒城而传遍了兽族。
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力是无疑的,它将带给喀纳大陆的颠覆也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见过其他五个神明的兽族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可他们的内心和灵魂都不容忍他们质疑神灵的话。
质疑的念头只要刚泛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抑制的罪恶感和愧疚感。
可倘若这句话是真的话,那么就表示神灵大人曾经被窃取过神力,并因此消失了数万年。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兽族背神的罪名,就确确实实的是假的。
若真如此,这数千年来兽族死不瞑目的族人们当可告慰!
塞猛赤红着双目看着眼前数十米高的巨大石碑,石碑上刻着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名字。
石碑上的名字刻得很深很深,深得可以久经风霜雨打,深得能经得住岁月的冲涮。
每一个雕刻得足够深的名字上都弥漫着惊心的不甘!
因为他们不信!
不信兽族背叛了神!
不信兽族被神厌恶!
他们将名字刻得这么深就是为了终有一天,后辈能来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他们兽族没有背神!
这样的石碑不止一座,而是数百,上千,数万座,这些触目惊心的石碑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半个荒城的占地面积。
每一个死亡的兽人的名字都会被雕刻在上面,等待着让其瞑目的那一天!
除了近数百年来新建的石碑,其余上了年头的石碑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磕损和裂痕,那是在过往数千年的逃亡中造成的。
外人很难理解兽族四处躲藏逃命时为什么还要带着如此巨大的累赘。
只有兽人才能明白,那是他们的寄托,某一种程度上还是精神支柱!
“神灵大人。”
塞猛低头向突然出现的神灵大人行礼,完后欲言又止地张合了几次嘴,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出口:“神灵大人,当初背叛您的种族中有兽族吗?”
这句话问出口时,塞猛那双凶狠的虎目里面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冀。
赫斯涅门看着面前密密麻麻巨大的石碑,良久,才道:“不记得了”
时间过去太久,祂并不记得当初背叛祂的造物都有哪些种族。
只知道这批造物又出了问题,祂和赫斯德泽又得重新创造,很是麻烦!
塞猛失望地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灰败的神情。
“不过或许没有兽族吧!”赫斯涅门突然开口:“至少那天没看见有着毛茸茸耳朵的造物出现在眼前过。”
在塞猛惊喜地抬起头时,赫斯涅门的身影早已消失。
藤蔓缠绕的床上,赫斯涅门收回散出去的神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会开口说那句话,或许是那些石碑上弥漫的苍凉不甘太过浓烈,历经了上万年都没有一丝一毫淡去。
也或许是怀里这熟睡的小家伙的原因,毕竟每次只要想起这个小家伙,他的行为都总是会变得有点奇怪。
想着这些的赫斯涅门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皎皎。
或许是察觉到了爸爸的目光,睡得香甜的皎皎动了动,将小手放在了赫斯涅门的脸上。
看着小家伙扒拉着他嘴的小指头,赫斯涅门无奈地伸手将他作乱的小手握在手里,然后带着笑意闭上眼睡去。
天族,神明居住的神宫奢华而浩大,沿着白玉铺就的地面一路往前,在越过了数座花园假山瀑布后来到了主宫。
主宫里五位神明罕见地聚在了一起。
“我不明白,你们嘴里的神灵如此温和完美,那你们为什么要背叛甚至做出囚禁的事来?”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疑惑至极地质问道。
和人族,天族,龙族的神明不同,精灵族和鲛人族的神明并不是最初的那一代。
精灵族和鲛人族的神明早在数千年前就消逝了,死之前将神力给了族里最具天赋和神性的族人,所以她们并不知道有背神这一事。
她们得知这事的时候,是前一段时间渊林发生爆炸后,才被其他三位神明一脸凝重地告知。
背叛神灵的负罪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得住的,当初背叛神灵,将神灵囚禁在永夜,窃取神灵的神力没多久后,精灵族和鲛人族神明的精神就相继崩溃。
心里的罪恶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地折磨得他们痛苦不堪,精神的崩溃也越演越烈,最终他们选择了死亡来做为解脱。
“你不懂!”天族神明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祂确实是一个完美的神灵,祂温和平等地对待所有种族。”
“祂是一个温和但接受不了任何瑕疵的神灵,任何种族只要做出了一丝在祂眼里视为瑕疵的事,那么这个种族就会被祂抹除……从这世间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抹除……”
“这一幕一度成为了旁观的我们的梦魇,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连带着我们的种族,都会在某一个瞬间如此轻描淡写地被抹去……”
“就像是销毁一个捏造得并不是很满意的泥人一样……”
“祂是至高的神灵!”
“我们被祂创造而出!”
“我们是祂最虔诚的信徒!”
“我们的一切都将奉献于祂!”
“无论是性命,身体,还是灵魂!”
“只求祂垂下眼眸看我们一眼,那将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至高的神灵!”
“大陆因为祂而存在!”
“生命因为祂而耀眼!”
“我们为祂疯狂!”
“祂的一切都是那么夺目耀眼!”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祂脚下的泥土!”
“可至高的神灵,祂从不肯垂下眼帘,看一眼祂最忠心虔诚的信徒!”
天族神明的眼神恍惚而复杂:“我们当初为什么选择背叛祂……或许是因为我们想要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下去……”
“也或许是……仅仅是想要……祂看一看我们……”
第70章
主位上,神族的阿提卡斯以咏叹的语调沉浸地诉说着他们背神的理由。
他所说的这些随着天空上出现的天幕,落入了喀纳大陆上各个种族的耳里,带来了长久的安静和死寂。
天幕上神明所说的话无疑是震撼的,各个种族的血液随着这些话而凝固,无尽的寒意瞬间蔓延上四肢百骸。
短暂的死寂后引来的是翻天覆地的喧哗和骚动。
神明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刑刀,将他们的身体连同着灵魂刮得血肉模糊……让他们发出疯狂地嘶吼和咆哮……
天族的神宫里,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随着阿提卡斯的话,深绿色的眼眸里逐渐浮现难以置信和厌恶。
“荒谬!”她忍不住出声将天族的神明阿提卡斯从自我沉浸中拉拽出来,她的声音冷漠又带着刺,将他们披在身上的皮毫无遮掩地刮下来。
“虚伪、傲慢、自私、贪婪,毫无疑问,你所说的理由向我生动又形象地诠释了这些词。”
维露利雅冰冷的目光看向人族,龙族,最后落在天族的神明身上:“对于你们说的想要自己的种族得以在世间得以延续,这点我相信,但我想促使你们背神的更多的是自身生出的私欲和贪婪。”
“你们恐惧祂身为造物主的力量,但除了恐惧外,更多的怕是对这力量的垂涎和觊觎吧!”
“确实。”一旁的鲛人族神明开口了,他的眉眼柔和,那一双繁复瑰丽的墨蓝色眼眸里好似泛着粼粼海水,声音柔和地剖白着那些最不堪的私欲:“掌握万物的生死,随心所欲地毁灭和给予。”
“这诱惑对任何有私欲的生物来说都不可谓不巨大。”
他微阖着双目:“窥视到神灵力量的你们初时的梦魇,确实是种族和自身无力反抗地被从世间抹去的场景,任何一个存在在旁观了那样的一幕后做这样的梦都无可厚非。”
“但是你们所谓的梦魇里的主角恐怕不是种族被抹去时无力反抗的恐怖。而是抹除他们的那股无法反抗,瀚海又毁灭的力量。”
“你们想要那股力量,想要成为万族拜服,高高至上的存在。”
“梦里的一切太过大逆不道,你们时常被吓醒,常常夜不能寐,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就怕神灵察觉到了你们梦境里的一切。可渐渐的你们发现,神灵察觉不到或者不屑于去察觉你们的梦境。”
“于是你们安下心来,不再惶恐。”
“可渐渐的不再惶恐害怕的你们,被自己梦中所梦到的掌握了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产生的快感诱惑,然后诱惑催生了私欲,逐渐演变为贪婪。”
“直到有一天你们胆大包天地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可你们背弃不了血脉里地忠诚,压不下内心的罪恶,忽视不了自身灵魂的哀嚎。于是你们就穷极一切地给自己的私欲贪婪寻找理由,给自己的一切想法找一件干净漂亮的皮裹上。”
“为了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生存。”
“为了自己种族的命运不再被随意掌控。”
“为了自己的种族不再像蝼蚁一样终日惶恐不安。”
“渐渐的你们自己都相信了这些理由,于是又开始理直气壮地抱怨。”
“怨神灵的不公,怨神灵的高高在上,怨自己的种族无论如何虔诚,神灵都吝啬于赐予你们凌驾在其他种族之上的力量。”
“怨神灵不肯垂下眼帘看你,怨神灵不肯优待或者特殊待你,明明你们各自都是各自种族里最优秀最顶尖的存在。”
“于是不满贪婪的你们利用了神灵的信任开始了弑神,却又在行动后才发现神灵与天地是一体的,你们不可能杀死神灵,甚至差点拖着整个大陆的生灵迈向死亡。”
“无法弑神的你们囚禁了神灵,窃取了神灵的力量,自己转身一变成为了救世的神明。”
“你们抹除神灵在这世间的一切痕迹,还将弑神的罪名打在了曾经和你们一个地位,却远比你们忠诚的兽族身上。”
随着格斯拉仑对于阿提卡斯等神明心理的剖白,喀纳大陆上所有仰头看着天幕的种族都惊骇到了极点。
“在初时的狂欢,自得,傲慢后你们渐生心虚,偶尔也会懊恼愧疚。再加上神灵并没有死亡,你们内心始终紧绷着,心里承受能力较低,心性最敏感,最能感受自然的精灵族和我们鲛人族的神明的精神相继崩溃,继而选择死亡。”
“而承受能力较强的你们,一边心虚愧疚,一边又不断地企图从被囚禁的神灵身上夺取什么。”
“出了意外,神灵挣脱了你们的囚禁。”
“你们惊慌的同时又有种坦然等死的态度。”
“你们将我和维露利雅叫来,并不是为了商量对策。”
“深知神灵力量的你们知道,喀纳大陆已经走向了末端,你们无能与之为敌,面对神灵这样的敌人,连挣扎都显得可笑。”
“于是你们在喀纳大陆的上空投放了天幕,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实时同步到天幕上,当维露利雅质问你们为什么背神时,你们就顺时说出自己的逼不得已,临到现在,你们还想将背神的一切源头怪罪在神灵的身上。”
“你们是逼不得已的!”
“你们是为了种族的延续!”
“多么伟大又让人叹服的决择啊!”
“连赴死都是带着赞歌的!”
“因为你们知道,神灵祂是不屑于向造物解释一切的。”
“所以你们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做下这种仿佛没过脑的行为。”
说到这里格斯拉仑墨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戏谑:“不得不怀疑上万年顺风顺水的生活,已经将你们的思维能力限定在一个较为低下的程度,以至于你们傲慢地以为一切都必将按照你们的所思所想而进行!”
“你们啊,简直虚伪又傲慢到了极点!”
格斯拉仑侧目看向天族,人族,龙族的三位神明,嘴角轻柔地勾起笑意:“我说的一切剖白,评价,猜想可否对了?”
天族的神明阿提卡斯定定地看着他。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低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演变成仰头大笑,笑得太入神,一度差点从神座上翻下来。
他像是疯魔了般,笑得天蓝色的眼眸里蓄满水光,笑得喘不上气,笑得眼里的情绪晦涩又难堪。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不敢直视内心的私欲、贪婪和不堪,他们死死地抓住自己披在身上的皮,反复默念着自己是为了种族,为了这世间的万千生灵,一度连自己都相信了。
他们不敢去见被囚禁起来的神灵,不敢去想关于神灵的一切。
每次一想心脏就痉挛般的疼,灵魂被罪恶感撕扯着。
但这一切终将会被至高无上的地位,万人的拜服,无上力量带来的快意给抹平。
他们继续被贪婪驱使着做出更不堪的事。
“你说的对。”笑够了的阿提卡斯正了正衣冠:“其实以神灵大人的性格来说我们都得死,做不做这些,形象如何想一想其实都挺无所谓的,因为一切当将没有意义。”
“哦,对了。”他笑了笑:“我说的我们是整个喀纳大陆上的所有种族。”
闻言维露利雅豁然起身:“难道不是只要我们几个神明死亡就能……”
“太天真了,维露利雅。”人类的神明塞萨摩挲遗憾地开口:“在神灵眼里我们只是祂手下出现瑕疵的造物罢了,销毁是必然的,如此才能给下一批造物腾出位置。”
说着他一挥手,空中出现了一道波纹,随即远处的景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画面里铺天盖地的黑雾犹如浪潮般卷袭而来,要不了多久就将一个人类的城池吞没。
“神厌,不陌生吧!那么你猜神厌是来自哪个神的厌恶呢?”
“自从神灵大人从永夜里出来,黑雾就开始有了袭卷整个大陆的趋势,最近更是越发汹涌,对生命力的掠夺速度也越来越快,一个人感染上神厌最多月余就会死亡。”
他装模作样的摇摇头:“这可是连我们都无法回转的死亡啊!”
外面传来喧嚣的喧哗声,无数天族展开羽翼飞上了神宫。
天族的神明阿提卡斯,人族的神明塞萨摩挲,龙族的神明赫门图特站起身,离开前他们扭头看向精灵族的神明和鲛人族的神明,热情地邀请:“要一起去荒城吗?”
鲛人族的神明格斯拉仑抬眸看向他们:“去荒城干嘛?”
龙族的神明赫门图特开口:“去见神灵,赎罪。”
格斯拉仑:“你们不是赎罪,你们只是想要在死亡之前再见一见曾经为之疯狂,如今依旧愧疚崇爱敬畏的神灵。并且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只要死在神灵面前,就能为自己罪恶贪婪的一生换得点心安,就能在神灵心里得到一丝一毫的谅解。”
塞萨摩挲笑:“你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直到现在,历经了上万年的煎熬,他们终于可以什么也不用想地去见祂了,哪怕死在祂手里,也甘之如饴。
“可你们永远得不到神灵丝毫的谅解,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死亡换得一丝心安。你们要知道,你们的种族是因为你们而亡的,整个喀纳大陆的种族都将会因为你们犯下的罪而亡。”格斯拉仑那双墨蓝色的眼眸泛上厌恶。
“你们用你们的自私、贪婪将整个大陆拖入毁灭的边缘。你们是罪恶的,不堪的,恶心的,不见光的。”
“你们不会从神灵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谅解,你们的死亡也换不到神灵一丝一毫的释怀,你们是祂手下最失败的产物,让祂蒙羞,让祂永远不得释怀。”
格斯拉仑最后的一句话,算是将阿提卡斯他们一直维持着的淡然体面给扒了下来,他们的面容扭曲狰狞起来,眼里蓬勃而出的愤怒证明他们确实被格斯拉仑踩到了痛脚。
对上他们眼里愤怒的格斯拉仑恶劣地扯了扯嘴角,他矜贵地抬高了下巴,眼神锐利无比:“打一架吗?”
远处的天空上传来龙族的嘶吼,近处由天族产生的喧哗越来越近,有点不敢面对自己族民的阿提卡斯几位神明颇有点狼狈地转身离开。
见他们离开,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追了上去,她要去见那位从未见过的神灵,试试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走之前她回头看向今日语言格外锐利戳心的格斯拉仑:“你真的不去吗?”
格斯拉仑看向大海的方向,滚滚的黑雾似乎出现在了眼底,他笑了笑:“我要留在鲛人族,庇护着我的子民,这是我身为神明的责任。”
“爸爸,你看。”从院子外进来的皎皎抱着两只竹条编织的小狗噔噔噔地跑上来:“小狗狗,泽拉哥哥编的,我一个,爸爸一个。”
赫斯涅门蹲下身扶正皎皎头上新戴的花环,然后接过皎皎递过来的小狗,发现确实编得很精致。
爸爸接过小狗后,腾出手来的皎皎就把头上的花环取下来,踮起脚戴在了爸爸的头上。
小小的花环戴在赫斯涅门大大的头上,显得稍微有点滑稽。
对上爸爸疑惑视线的皎皎不好意思地挤进爸爸怀里,嗓音小小地道:“皎皎想给爸爸编花环,学了好久,浪费了好多花花,剩下的花花就只够阿雷拉姐姐编一个花环啦。”
赫斯涅门垂眸看着挤进自己怀里,不好意思得嗓音都小了的小家伙,眼眸带笑地问:“学会了吗?”
“?”没反应过来爸爸问的是什么,皎皎仰头看着爸爸疑惑地眨了眨眼。
赫斯涅门捏了捏他脸上最近长出来的小肉膘:“编花环,学会了吗?”
“没呢。”皎皎扁了扁嘴。
“我教你。”
“可是没有花花。”
“有,你看。”赫斯涅门将他的小脑袋扭向一边。
看着院子里突然长出来的五颜六色的花花,皎皎惊讶地眨了眨眼眸,然后就弯起了眉眼,扑进了爸爸怀里高兴地蹭了蹭。
蹭得额前的额发都翘起来的皎皎仰头看着爸爸,斑驳的阳光穿过树荫落在他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折射出了碎星般的笑意:“爸爸厉害。”
赫斯涅门轻笑出声,抱着皎皎坐在地上,随手扯起一旁的花,握着皎皎的小手开始一步一步地教他编花环。
当然,我们的神灵大人其实并不会编花环,但是祂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祂分了一缕神识来到阿雷拉面前,让她教自己编花环,然后一边学,一边将学到的教给皎皎。
阳光穿过树荫悄悄地落在金色神明的身上,和风抚动他的发丝,其中有一缕发丝调皮地遮住了他怀里小神灵的眼睛。
“哎呀。”被遮住了眼睛的皎皎伸手拿下遮住眼睛的东西,发现是爸爸的头发后就乐呵呵地抿着唇笑了起来,还仰头将手里抓住的头发递给爸爸看。
神灵大人笑着从一旁摘了朵金色的花放在小神灵手里,换回了自己的头发。
和煦的风依旧悠闲地吹着,当晚霞从天空落下来的时刻,祸害了一院子花的金色神灵,将自己编织好的第一个花环戴在了小神灵的头上。
小神灵也踮起脚给大神灵戴上了自己编织的花环。
“爸爸厉害。”美滋滋摸着自己头上爸爸编织的花环的皎皎道。
“嗯。”赫斯涅门点了点头,认同了皎皎的话。
“那皎皎呢?”歪着头的皎皎期待地看着爸爸。
“皎皎什么?”赫斯涅门故意逗弄着他。
“厉害呀。”皎皎鼓了鼓小腮帮道:“皎皎夸爸爸厉害,爸爸也要夸皎皎。”
“这样啊!”赫斯涅门笑着将皎皎抱进怀里,戳了戳小家伙鼓着的小腮帮道:“皎皎当然厉害了,比任何小孩都厉害聪明。”
被夸了的皎皎当即弯起了眉眼,仰头用毛茸茸的头去蹭爸爸的下巴。
赫斯涅门抱着他往屋里走去:“饿没?”
“饿啦!”皎皎脆生生地应道。
“想吃什么?”
“肉肉。”
“那我们今天炖肉吃。”
“爸爸最最最好啦!”
第71章
“皎皎,皎皎。”院子外面响起了小伙伴狐右悄悄摸摸的喊声。
前几天荒原下了好大一场暴雨,暴雨结束后荒城外那条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床突然就有水了。
听大兽人们说那条河很是清澈,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
这段时间因为从各个地方来到荒原上的外族越来越多,被禁止了不能再出去挖苦根的小兽人们听得很是蠢蠢欲动。
族里禁止了老兽人和小兽人们出去挖苦根,另外组织了一队有一定自保能力,又跑得快的即将成年的年轻兽人们去挖苦根以填充食物。
本身就蠢蠢欲动,又整天听着年轻兽人们回来后形容那条河如何如何地漂亮好看。
从来没见过河流的狐右等小兽人们就忍不住了,埋头合计了好久的他们灵机一动就来找皎皎了。
因为如果是小神灵想去的话族里的兽人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派强壮的兽人来保护他们。
院子里,蹲在地上用小桶给花花浇水的皎皎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
听清是小伙伴们在喊他后,皎皎扭头看向一边刚走进灶房的爸爸,丢下手里的小木瓢,站起身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上去揪住爸爸的衣袍:“爸爸,我们出去玩。”
正准备研究新甜品的赫斯涅门,低头对上皎皎亮晶晶还带着期待的眼眸,无奈地蹲下身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小脸,温和的嗓音里带着笑意:“怎么越来越黏人了?”
皎皎乐呵地抿着嘴,垫着脚用自己最近长得肉乎乎的小脸蹭蹭爸爸的脸,小嗓音甜甜地道:“因为皎皎想要和爸爸一起啊。”
成功被愉悦到的赫斯涅门心都软了,他一把抱起皎皎往上抛了抛又接住:“说吧,想去哪玩?”
“去外面和狐右他们一起玩。”说完皎皎想起什么似的道:“还要背漂亮的小背篓。”
“好。”赫斯涅门抱着他走进屋里,将竹条编织的小背篓拿出来给皎皎背上,还给摘了两朵漂亮的小金花别在背篓上。
此时在院子外呲着个大牙等小伙伴的狐右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小神灵伙伴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大神灵。
“狐右右,皎皎来啦。”出来时皎皎一边扯着小奶音喊,一边背着小背篓扯着爸爸的衣袍迈着小短腿跨过院门的门槛。
听见皎皎声音的狐右他们满脸喜意地抬头,然后脸上的喜意在看见皎皎背后的神灵大人时肉眼可见地僵住,反应过来后拘束地行礼:“神灵大人安。”
赫斯涅门轻轻颔首,看向他们:“打算去哪玩?”
“?”狐右他们呆愣地眨眨眼。
“爸爸问我们要去哪玩?”见小伙伴们愣愣的没听懂,皎皎就帮爸爸重复了一遍。
“哦,去,去荒城外那条突然有水了的河边玩。”反应过来的狐右他们有点慌张地道。
一路上狐右等小兽人都很拘束,不过他们的拘束在看见眼前逐渐变得与记忆中不一样的荒原时,被过度的惊讶给驱散了。
绿色的嫩草零星地出现在曾经放眼望去看不到丝毫生命气息的荒原上,曾经干涸的河床上重新出现了水流,不过那浅浅的一汪水,实在算不上河流,硬要算的话也只能归为潭。
早晨的阳光投射在潭水里,泛起的波光粼粼,像是一堆细碎的宝石落在了贫瘠的荒原上。
从未见过这么大面积水的小兽人们,头上的耳朵都兴奋地竖了起来,回过神来后纷纷嗷呜嗷呜地嚎着奔向水边。
被他们感染的皎皎也从爸爸怀里下来,小奶音嗷呜嗷呜地嚎着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跑向水边。
跑到水边的小兽人们停下,小心地站在水边一个劲地够头往水里看。
在兽族长大的兽人看见水都有种奇特的兴奋感,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水是一个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他们之中就有小兽人的阿父、阿母因为去北河运水,而死在了运水的路上。
所以在小兽人们的意识里,水很珍贵,比命都珍贵!
背着小背篓嗷呜嗷呜跟着跑过来的皎皎,学着他们的样子踮着脚够头往水里看,发现水里什么都没有后疑惑地歪了歪头,回头看着爸爸道:“没有鱼鱼哎。”
在爸爸讲的故事里,水里都有鱼鱼的。
从后面走上来的赫斯涅门垂眸看了眼面前浅小的水洼,弯腰揉了揉皎皎毛茸茸的耳朵:“马上就有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好像闷雷滚动,又如万兽奔腾,连带着地面都轻微颤动起来。
狐右等小兽人和负责警惕保护的兽人们随着声音望去,当即被眼前这一幕惊的愕然地张大了嘴。
只见远处群山倾斜,大地裂开,百丈浪潮从高山之上奔腾而下,如瀑悬空,砰然万里。
汹涌的浪潮砸落地面后,沿着沟壑一路向着荒原上干涸的河床奔涌而来,眼前的水潭转眼被奔腾的河水吞没。高高掀起的浪潮直接将狐右等小兽人打了个跟头,要不是大兽人们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们,说不定就被汹涌的河水卷走了。
当一切动静平息下来时,眼前的小水洼已经变成了宽阔的河流,大条大条的鱼在河水里翻起阵阵浪花。
兽人们愣怔地瞪着眼前的河流久久回不过神来,心里对这改天换地的能力敬畏的同时又禁不住地热血沸腾。
待在爸爸怀里,被爸爸护得很好的皎皎激动地指着河里翻腾的鱼,小奶音都提高了不少:“鱼鱼,爸爸好多鱼鱼。”
“嗯嗯,鱼鱼。”赫斯涅门连声安抚着怀里激动的小家伙。
稍微平静下来点的皎皎拍了拍背上的小背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爸爸:“抓鱼鱼,吃鱼鱼。”
听见这句话的赫斯涅门低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没忍住低笑出声。
原来是想吃鱼了,怪不得那么激动!
他将皎皎放下来,拍了拍这个馋嘴小家伙的小屁股:“行吧,去抓鱼吧,抓到了就做给你吃。
得到爸爸承诺的皎皎屁颠屁颠地背着小背篓往前走,没走几步鞋子就被漫上来的水给打湿了。
低头看着被打湿的鞋,皎皎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后就蹲下身将鞋子脱下来,提着鞋子噔噔噔地跑回来放在爸爸旁边,仰头向爸爸商量:“爸爸给皎皎看着鞋鞋好不好?”
赫斯涅门看了眼他白胖白胖的小脚丫笑着点了点头。
见爸爸答应后皎皎就背着小背篓屁颠屁颠地重新跑回河边。
来到河边的皎皎将小胖脚丫伸就河里,当即就被凉得打了个激灵,嗖得一下就将脚给收了回来。
一旁早就被水浇透了的狐右等人回过神,见皎皎要抓鱼倒是纷纷不怕凉地迈进河里嚷嚷着要给皎皎抓鱼。
从来没见过河流的他们必然是不会凫水的,知道水会淹死兽人的小兽人们也很小心,就在河边还没膝盖高的浅水处抓。
见此,一旁跟着出来的成年兽人们眼馋得不行,但是为了保持住兽人在神灵大人眼里的形象,他们还是硬生生抑制住了心里的蠢蠢欲动,站得板板直直地警惕着四周。
被水凉得收回脚的皎皎见狐右他们在水里跑欢,歪头眨了眨眼后,再次尝试地将小脚丫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
发现没一开始的凉后,皎皎才放心地抿了抿小嘴迈进水里开始他的捉鱼大业。
鱼鱼们都很亲近小神灵,皎皎刚入水一群鱼就游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就在皎皎乐呵呵地去抓滑溜溜的鱼时,一条十五斤左右的大鱼从较为深的水里跃起,准确地落进皎皎背后的小背篓里。
背篓里突如其来的重量带得皎皎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刚坐进水里就被迅速过来的赫斯涅门给抱了起来。
“咳咳……咳咳……”虽然赫斯涅门的速度很快,但还是呛了水的皎皎趴在爸爸怀里小声地咳嗽着。
赫斯涅门皱着眉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水。
咳得鼻尖眼角都泛红了都皎皎缓了好一会后,就指着水里的鱼,仰头可怜兮兮地向爸爸告状:“鱼鱼坏,害皎皎摔。”
“嗯。”赫斯涅门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我们今晚就把那条坏鱼鱼吃了。”
“嗯。”皎皎使劲地点了点小脑袋瓜,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了拍爸爸的手:“爸爸放皎皎下来,皎皎把它抓出来。”
已经锁定了鱼准备把鱼弄上来的赫斯涅门闻言低头一看,就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正气鼓鼓地盯着水里的鱼,一副要报仇的小模样。
赫斯涅门哑然,随后无奈地将皎皎放下。
重新下到水里的皎皎盯着河里长得大差不差的鱼,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他认不出害自己摔跤的坏鱼到底是哪条。
就在赫斯涅门以为小家伙要求助自己的时候,就看见皎皎将背上的小背篓放下来放进水里。
一条鱼很快钻进了小背篓,费力将小背篓抱起来的皎皎仰头看向爸爸,小奶音十分高兴地道:“皎皎抓到坏鱼啦。”
赫斯涅门沉默地看了眼那条在皎皎腿边来回游着的大鱼,又看了眼皎皎背篓里那条明显小很多的鱼,轻叹了一声后接过背篓,将皎皎拎起来抱在怀里:“好吧,那我们回去做鱼吃?”
有鱼吃的皎皎美滋滋地点了点小脑袋,还不忘夸自己:“皎皎抓鱼厉害。”
“嗯嗯,厉害得不得了。”应合着的赫斯涅门侧眸看了眼河里那条正在畅游的大鱼,下一瞬背篓里的鱼就和那条大鱼换了个位置。
有点记仇的神灵当然不可能放过欺负了他崽的存在,哪怕那只是一条鱼……
“狐右右,我和爸爸要走了啦。”临走时皎皎向还在河里埋头抓鱼的小伙伴们挥了挥手。
忙活了许久一条鱼都没有抓到的小兽人们回过神见皎皎要走,当即就从河里飞奔出来。
开玩笑,如今的荒原多危险啊!
更别说他们再不走的话,一旁早就看得眼红的大兽人们的巴掌就要下来了。
一群意犹未尽的小兽人们一边兴奋十足地商量着下次来要如何如何配合着抓鱼,一边跟在皎皎和他爸爸的身后往回走。
时不时他们还会停下来看一看脚下冒出来的小花是不是荒城里没有的品种。
对荒城里的花草很爱护的小兽人们,可是将荒城里角角落落的小花都认清并记住了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到荒城门口,就见远处提前回来的狩猎队们浑身是血地抬着几个身影狂奔而来。
刚才还兴奋十足的小兽人们的脸瞬间煞白,因为这次出去狩猎的就有他们的阿父阿母。
过渡一下,过渡一下,不是水,是真的需要过渡一下~
第72章
“洱文斯叔叔?”眼尖的皎皎从爸爸怀里探出身体,看见满是血的叔叔们后惊讶地张了张小嘴,随后皱起小小的眉头。
赫斯涅门因为皎皎的话语而停下脚步,侧头看去。
走到进前的狩猎队很是狼狈,浑身血糊拉喳衣衫破烂不说,回来的兽人远远少于去时的人数,身上甚至还没有任何猎物的影子。
这几乎是近些年来,狩猎队最狼狈、损失最大的一次。
此次出来保护小兽人们的兽人和守护城门的兽人纷纷脸色难看地皱紧了眉头。
小兽人中的狐右更是脸色煞白,狩猎队一靠近他就连忙凑上前:“洱文叔我阿父呢?”
狐右的阿父狐埃参加了这一次狩猎,但是狐右并没有在回来的兽人中看到阿父的身影,甚至连那些被抬着的兽人他都踮脚去看了,还是没看到他的阿父。
形色狼狈的兽人们抬着重伤的同伴向赫斯涅门行了礼后,就步履匆匆地离开,只有洱文斯在狐右的问声中停下了脚步。
停下脚步的洱文斯低头看着狐右,大滴大滴的鲜血从他磨得几乎没有什么皮肉的手指上滴落。
他的神情麻木且冷漠地,面对满眼面前期待地看着他的狐右,粗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犹如锋利的刀,将狐右脸色的血色瞬间全部剐蹭下去,连带着那双隐含着期待的眼神都黯淡下来。
小狐右的身上还因先前在水中玩耍而湿漉漉的,他低下头,努力地将眼里的水气眨去,两侧腮帮因为死死咬住的牙而轻颤,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溢出口的却全是些模糊的听不出任何语句的像是在哭泣的声调。
死亡对于荒城的兽人们来说并不陌生,这两个字像是陪伴着他们长大一样,贯穿了他们从小到大的生命。
荒城的小兽人们通常都会在五六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刻骨铭心地将死亡两字记在了心里。
因为在荒城,大多数小兽人往往会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阿母或者阿父中的其中一兽。
当然,也有不少像阿雷斯兄妹两那样父母双亡的小兽人,反而是像狐右这样父母都健在的小兽人很是稀少。
荒城本就是生命隔绝的地方,兽人们生活在这里就注定了要和死亡陪伴。
只是这段时间因为神灵的存在,这里逐渐变得不一样,绽放在这片荒芜之地的生命,将兽人们早已麻木的内心刺激得鲜活起来,于是像是连死亡都不能接受了一样。
洱文斯没再说什么,只是像以往无数次没将带出去的兽人带回来时一样,近乎自虐地将狐右此时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一遍遍地将失去家兽的兽人们悲痛的神情记在脑海,他才会在带队时更加的小心,更加的谨慎。
这是他自我告诫的方式!
洱文斯就这么低垂着眼眸,像是在看着狐右,又像是在看像向狩猎队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时的血色,那双被眼帘遮挡住的琥珀色的眼眸里一片荒凉,空洞得叫人止不住绝望。
“痛痛呀。”一只白嫩的小手突然握上了洱文斯相对来说较好的大拇指。
手上传来的温热使得洱文斯低头看去。
小小的神灵踮着脚费力地握住他的手指,漆黑明亮的眼眸在看见他被磨去了所有血肉,隐隐能看见指骨的伤时白嫩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仿佛这伤是痛在他身上一样,一个劲地说:“痛痛呀。”
洱文斯的胸口突然疼得喘不上气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同伴倒下的样子,可像今天这样无力又血色的情景,却头一次叫他产生了这样窒息的绝望。
他蹲下身将小神灵小小的身体紧紧揽进怀里,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般赤红着眼死死地咬住牙关,他想要开口求小神灵救一救同伴,可喉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扼住了一般,暗哑得发不出半点声。
因为他清晰地明白,小神灵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可是…他的父亲…神灵大人有……
目光落在他那双抱着皎皎的满是泥土和血的双手上,赫斯涅门不由皱了皱眉。
“不哭呀。”皎皎小手费力地从他怀里伸出来拍了拍这个高大兽人的肩膀,软乎乎的小奶音有模有样地哄着:“痛痛飞,不哭。”
发现神灵大人眼神越来越不对的兽人连忙上前询问洱文斯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小时前,狩猎队正行走在山林深处,高大的树木将日光遮挡得黯淡,轰隆隆的巨响突然响彻耳边,随之而来的就是群山倾斜,地面颤动。
宛如深渊巨口突然裂开的大地,从高处砸落的巨石,倒塌的参天树木,都让山林变成了一个收割生命的场地,更别说甚至还有被惊动的凶兽潮。
在那样一个混乱不堪又危险重重的山林里,活下来更像是痴心妄想。
当洱文斯将他们的遭遇说出来后,现场有一瞬间的死寂,随后他们的目光全部放在了神灵大人身上,连沉浸在悲痛里的狐右都扭头看向了神灵大人。
从洱文斯叔叔怀里出来的皎皎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看着爸爸,于是他也茫然地仰头看向爸爸。
被看着的赫斯涅门没有任何反应。
他现在行事确实没像数万年前那样,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会影响到这些脆弱的造物。
如今这些造物在他眼里被打上了瑕疵品,销毁是必要的,他也就没再过多浪费精力去注意这些。
不过,当赫斯涅门的视线和皎皎迷茫的眼神对上后,没由来地轻叹了一口气,他弯腰抹了下皎皎因为兽人们的悲痛而随着微微泛红的眼尾,袖子一挥。
那些落入裂缝,被埋在土里,被树木巨石压倒的兽人纷纷出现在了眼前。
这些密密麻麻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兽人虽然触目惊心,但好在在下一秒,他们毫无起伏的胸腔就在神灵的抬眸间恢复了轻微的起伏活动。
三天后,灿白的日光从医堂破旧的窗户落下,床上昏迷了三天的泽拉眼皮轻微颤了颤后睁开了眼。
阳光落进眼里,恍得他有点头晕,他撑着床边坐起来,垂眸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口,背着小背篓,头上顶着一只银白蓝纹凤蝶的皎皎探进了小脑袋。
半坐在床上的泽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抬眼看了过来。
对上泽拉哥哥视线的皎皎迈着小短腿跑进来,趴在床边仰头看着泽拉:“泽拉哥哥,你醒啦。”
“嗯。”泽拉点了点头,弯腰将他抱到床边坐着后,目光就落在了他头上的那只蝴蝶上。
发现哥哥目光的皎皎抬手将头上的蝴蝶捧下来递给他:“哥哥,你的蝴蝶。”
泽拉的目光落在他手上轻微振动着翅膀的蝴蝶:“我的?”
“嗯嗯。”皎皎点头,将蝴蝶放在哥哥手上后就伸着小手比划:“那天从哥哥脏脏的手上这样飞出来的。”
那天,当兽人们掰开泽拉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攥着拳的手时,一只银白蓝纹的蝴蝶就从他手里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
那染着血一下又一下振动着翅膀的蝴蝶,在日光的照耀下迤逦又生机勃勃,在那样的场景中莫名有种无法形容的震撼。
想起来的泽拉垂眸看着手里的蝴蝶。
当时在深林中那样混乱又危险的场景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护住了这么一只蝴蝶。
“泽拉哥哥,你是不是不会死了?”皎皎稚嫩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泽拉唤回了神。
那稚声稚气的小嗓音里满是认真:“皎皎不想要你死。”
皎皎这几天对死亡的理解有了更深刻更直观的印象。
这个印象来自于小伙伴狐右。
狐右的阿父并不是因为那场由神灵无意引发的灾难而死,来自比安森林深处的危险从来不亚于荒原,在森林深处死亡是一件无法完全避免的事。
并不是因为灾难而死的狐右的阿父,甚至连尸体都没得以回来。
或许是因为父母和阿嬷都健在的原因,将小狐右养得有一股子不知畏惧的莽撞感。
在当天晚上,小狐右从当初阿雷斯钻出去的那个洞钻了出去,悄悄地跑去了比安森林想将阿父的尸体带回来。
结果,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失去了小伙伴的皎皎眼眶红红地用小手握住泽拉的手指:“泽拉哥哥死的话,皎皎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泽拉垂眸看着握着自己手指的小小软软的手,又抬眼对上小神灵认真泛红的眼眶。
在泽拉的认知里,死亡从来不是一件值得难过和恐惧的事。
所以每当他看见同龄的小兽人因为阿父阿母的死亡悲伤嚎哭时,他是不理解并且感到疑惑的。
死亡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并且高兴的事吗?
它结束了一生的悲苦,疼痛,饥渴,苦难!
死亡使得兽人不再感到迷茫,孤寂,不甘!
这样的死亡不是应该被视为一个美好的归宿吗?
为何会对它恐惧?
泽拉以前不明白,现在依旧不明白!
只不过他想,或许他会因为小神灵会难过的这点,尝试着不再那么期待死亡的到来!
“嗯,至少目前暂时不会死了。”泽拉点头道。
听见泽拉哥哥不会死的皎皎弯了弯眼眸,随后想起再也看不到小伙伴了,又有点失落地抿着唇。
见小神灵有点失落的泽拉大逆不到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小神灵肉乎乎的脸:“不高兴?”
“嗯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皎皎伸出手指比了比。
泽拉一看,嗯,有半个手指的不高兴,看来是真的很不高兴了。
他抬了抬手,使得停在他手上的蝴蝶振动着翅膀飞走,然后看向皎皎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皎皎点头,被抱着从床上下来后,就迈着小短腿颠颠地往家里跑。
见此泽拉抬脚跟了上去。
“爸爸,泽拉哥哥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你要和皎皎一起去吗?”人未到,小小的声音就先到了。
院子里,扭头看来的赫斯涅门见他精神好多了的样子,一直烦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许。
狐右的死亡是在昨天下午得以确定的,尸体早就本啃食得七零八落了,如果是早一天他或许为了让小家伙高兴,勉为其难给捏个身体将其给复活。
可这都两天半了,灵魂都消散成各种元素融入空气中了,复活是复活不了了。
不过他看小家伙难过,就重新捏了个一模一样的造物出来,那知一眼就被皎皎认出来这长得和狐右一模一样的小兽人,并不是他的小伙伴。
见此,没达到目地的赫斯涅门就随手将这个小造物给毁了。
“爸爸。”跑上来抱住爸爸腿的皎皎仰头看着爸爸:“泽拉哥哥要带皎皎去玩,爸爸和皎皎一起。”
赫斯涅门蹲下身捧着皎皎肉嘟嘟的小脸揉了揉:“好,不过我们得玩个小小的游戏。”
“什么有戏呀?”嘴被挤得向前凸起的皎皎含糊不清地问。
“你们先出发,爸爸等一会再出发,看看爸爸能不能找到你们。”赫斯涅门嗓音带笑地道。
“好。”皎皎兴奋地应着,迈着小短腿就噔噔噔往门外跑,彻底迈出门前还挥了挥小手:“爸爸找到皎皎的话,皎皎有奖励哦。”
没想到还有奖励这事的赫斯涅门稍微有点惊讶,金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等皎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他眼里的笑意散去,目光冰冷地落向远方某一处。
这些所谓的神明,来得出乎意料的慢啊!
第73章
来到荒原边缘的几个神明一时间有点踌躇,将他们的踌躇拆开了说,有两分情怯,三分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隐秘的期待。
他们在期待什么呢?
在期待记忆中那曾经高高在上的金色温和的神灵再次看到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的?
还是怨恨的?
反正不论是什么情绪,他们都会为此高兴而满足。
怀着这样隐秘的期待,他们踏入了这片从未踏过的贫瘠之地。
兽人居住的荒城和荒原,神明们当然有了解,和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的了解不同,天族的神明阿提卡斯,人族的神明塞萨摩挲和龙族的神明赫门图特是抱有一种戏谑的态度来了解兽族的状况的。
他们很乐于看着,这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誓死要效忠神灵大人的兽族是怎样挣扎着湮没在这世间的。
可是很可惜,兽族似乎有点超乎他们想象的顽强。
直到神灵挣脱束缚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间时,他们也还存在于这世间,不过也该结束了。
兽族和他们的结局终将是一样的,但是遗憾的是他们拥有一个更为璀璨快意的过程,而兽族,他们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了数千上万年后,将和他们一样,在神灵的意志下,化为这世间的一捧黄土。
抱着这些复杂且没有意义的想法的阿提卡斯他们,迈入了这片贫瘠之地。
随后他们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那股他们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那是他们曾经为之疯狂,崇敬,付出一切代价都拼命想要靠近一点的气息。
这一刻,阿提卡斯他们回忆起了曾经神灵降临大陆时的场景。
巨兽大陆的彼端,从深海,从上千数百座森林,草原,高山,荒漠穷极生死地奔赴而来。
巨大的金色神灵一步一步行走在山岳深涧之间,每一步,高山拔地而起,河流蜿蜒而生,万物从祂脚下诞生,鸟兽从祂指尖展翅。
那是史诗都无法描述的震撼……
那是先辈们穷极了一生,无数次用浓墨重彩都无法完全勾画下来的画面……
然而仅仅是在那些遗迹中窥探到的一点轮廓,就足够他们这些后来人疯狂,痴迷……
神灵啊!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撕扯着他们的心脏,啃咬着,在呼吸间,带来巨大的阵痛。
巨大的十二翼撕裂了苍穹,扇动着往光芒之处飞去。
龙的咆哮声震得荒原上的种族们耳膜发疼。
维露利雅捂着胸口,深绿色的眼眸落在那道金色的身影上时,一阵恍惚。
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陌生的情感冲击着大脑,搅得所有思绪都零碎不堪。
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菲捂住心口的手在颤抖,她无数次地张口,眼泪都先于话语掉落。
她的血液在呐喊,灵魂在悲嚎……
神灵啊!
我们有罪!
生来就能感知到天地的精灵失态地跪伏在地上,眼泪模糊住了眼前……
从兽族一路走向北河的路上布满了随处可见的危险,这些危险不止来自于荒原上的各个种族的人,更来自地底。
荒原是一个生命隔绝的地方,但在接近北河的方向,地底里生存着巨大的赤蝎,在以往的数年,兽族去往北河运水的过程中,死在赤蝎手下的兽人不在少数。
行走在荒原中的泽拉将白白嫩嫩的小神灵抱在怀里,用他最细软的兜帽将小神灵严严实实地遮住。
虽然他潜意识里知道小神灵不可能会被阳光晒伤,但当看到小神灵那细嫩脆弱的皮肤时,一些动作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
被兜帽裹着的皎皎很是乖巧地趴在泽拉哥哥怀里,偶尔他也会嘟起小嘴试图吹起滑落下来遮住自己眼睛的兜帽。
用力吹了好几次都不见兜帽动后,他才伸出小手将兜帽往后移,露出那双被遮住的黑葡萄般的眼眸,兴致勃勃地看着荒原北边的景色。
漫天的黄沙上,一只接一只巨大的赤蝎冒了出来。
警惕得脸侧两边的鳞片都立了起来的泽拉发现,它们出乎意料地没有攻击,而是乖巧地将闪着寒芒的尾刺藏在黄沙之下,高高地仰起上半身去看泽拉怀里的小神灵。
看见它们的皎皎新奇地挥着白嫩的小手向它们打招呼,然后扭头看向泽拉问道:“泽拉哥哥,它们是什么呀?”
泽拉低头对上他新奇的眼眸道:“红魔巨蝎,一般我们都叫赤蝎。”
“蝎蝎。”皎皎向着这些骇人的巨蝎打招呼:“你们好呀~”
在皎皎看不见的角度,巨蝎们埋在沙土里的尾刺像是小狗一样快速地摇摆起来,摇摆的速度之快,连带着巨大的身子也忍不住左右晃了晃。
警惕着这些巨蝎的泽拉能明显地感觉到它们在高兴,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向主人卖乖后得到抚摸而高兴的小狗。
越来越多的赤蝎从地底钻出,它们挥舞着巨鳌将先前钻出来的赤蝎往地底捶,自己则代替了它们向小神灵卖乖。
看见他们动作的皎皎皱着小眉头摆了摆小手,小嗓音认真地道:“不能打架哦。”
刚刚还威武着要把同伴捶进沙土里的赤蝎,立马委委屈屈地收回巨鳌,不情愿地往旁挪动。
见此皎皎弯了弯眼眸:“这样才是乖蝎蝎。”
上一秒还在委屈的赤蝎,下一秒埋在沙土里的尾刺就因为皎皎夸奖的话而欢快地摇摆起来,身前的巨鳌都高兴地挥舞了两下。
和巨蝎们玩着玩着皎皎突然没动静了,察觉到的泽拉扭头看去,就见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神灵正努力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
“看什么?”他问。
“看看爸爸找来没。”皎皎道。
很少见小兽人如此黏父母的泽拉疑惑地问道:“这么黏你爸爸?”
“嗯。”皎皎点了点小脑袋瓜,仰头看向泽拉哥哥,眼眸亮晶晶地向他分享自己的爸爸有多好多好。
明晃晃的阳光从天际照下来,泽拉抱着小神灵一路往前走,一路听着他软乎乎的小嗓音讲述着他的爸爸。
偶尔泽拉也很意外,很难想象那个强大的金色神灵会做出小神灵嘴里形容的那些幼稚的行为。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泽拉侧头看去就发现小神灵已经趴在他肩膀处睡着了。
泽拉有些怔忡,趴在他肩膀处的小神灵睡得很熟,肉乎乎的小脸因为侧趴着被挤压出一个可爱的弧度,毛茸茸的耳朵从兜帽下稍微露出些许,日光在他蓬松的黑发间深深晕开,白晳柔软的脸颊上还渐渐染上可爱的粉色睡晕。
鲜明的光影下,泽拉垂眸看着小神灵那双小小的勉强能握住他两根手指的小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白嫩的手小小的,淡粉的指节微微屈起,肉肉的手背上隐约能看见肉窝,明明是抓着他的衣服,泽拉却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抓住了。
他收紧了手臂,抱进了怀里的小神灵,海蓝色的眼瞳润泽着璃光。
一个小小的、格外柔软的幼崽,全身心依赖信任你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浓烈,浓烈到内心深处悄然萌发的柔软,足以让一个足够成熟的灵魂轻易将命交出去!
大风刮过荒原的上空,掀动了神灵白金的长袍和泛着金色光泽的长发。
巨大的赤龙跪伏在地,在巨龙的身边还有着一个拥有十二翼的天族,一个人类和一个精灵。
他们深深地跪伏在地,不同色泽的眼瞳里泛着同样疯狂的虔诚。
“神灵啊,我们来见您了!”
“我们来向您伏罪!”
跪伏在地的阿提卡斯说完自己的来意后,就迫不及待地抬起了眼眸。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神灵的神情,看祂的愤怒,看祂的痛恨,看出现在祂眼里的一切情绪。
祂眼里的任何一点情绪,都将让他们内心得到巨大的满足和成就。
可当他们抬起头时,对上的确是神灵那双如同日轮般没有任何情绪的金色眼瞳。
阿提卡斯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在祂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眼神下,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的不堪和窘迫。
就好像他们那些自鸣得意的背叛,那一生中所做出的最惊天动地的弑神计划,在祂眼里都只像是弱小的虫子在挣扎,渺小得像是个可笑的笑话。
羞恼,不敢置信,不堪,无力,怨恨,等等数十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难言的愤怒让他破防。
跪在地上的阿提卡斯神情扭曲又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还是这种神情?!”
“为什么还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应该愤怒!”
“应该怨恨怪罪!”
“应该大声斥责我们!”
“应该在看见我们的瞬间就愤怒地削去我们的羽翼和双腿,让我们只能苟延残喘地匍匐在地面仰望着你!”
赫斯涅门静静地看着他的愤怒,祂并不懂他的愤怒,也不屑去向几个造物发泄什么。
其实说起来,祂甚至没有必要来见这几个背叛了祂的造物,在祂眼里他们这几个有瑕疵的造物和其他造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即将被销毁的存在。
赫斯涅门之所以来,是因为祂有疑惑。
祂很疑惑,这些造物为什么选择背叛祂,只有找出了答案,才能在制造下一批造物的时候,有效地避免再出现这样的瑕疵。
“为什么选择背叛?”阿提卡斯重复了遍神灵的疑问,在明白神灵这样问的目地是什么后,就突然开始神经质地笑。
他低着头笑得身体丑态般的哆嗦,笑得天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里蓄满了死寂的水光,满目深不见底的绝望不甘。
“神灵大人,您懂恐惧吗?”他突然问道。
赫斯涅门垂着眼眸看向他摇了摇头。
阿提卡斯的眼眸里泛起无数晦暗的情绪:“您不懂恐惧,所以没有怜悯。”
“没有怜悯,看似温和的您内心其实苛刻到了极点。”
“您就像一对非常可怕的父母,要求自己的孩子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
“孩子哭闹不乖,毁掉重来!”
“孩子发脾气,毁掉重来!”
“孩子做错事,毁掉重来!”
“孩子打架,偷东西,叛逆,不听话,毁掉重来!”
“您不会对造物生出怜悯,所以造物们一切的苦难,挣扎,祈求,恐惧,死亡,悲伤在您眼里都视若瑕疵。”
“神灵大人,我们是您第几次失败的造物了?”他再次问道。
赫斯涅门摇头:“不记得了。”
阿提卡斯又开始笑,笑够了后他又道:“为了让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生存。”
“为了让自己种族的命运不再被随意掌控。”
“为了让自己的种族不再像蝼蚁一样终日惶恐不安。”
他自嘲地摇头:“当然不是这些。”
他也早已不记得当初选择背叛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了,或许是因为……
“是因为我们懦弱,贪婪,自私,傲慢,恐惧……”他眼神恍惚地呢喃着曾经鲛人族的神明格斯拉仑剖白他们的话语。
“神灵大人。”突然之间阿提卡斯突然提高了嗓音,他的神态是带着喜意的癫狂:“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我们为什么背叛您了!”
“因为您不明白所有的造物都是有瑕疵的!因为您不明白完美的造物是不存在的!”
“只要他们还有思想,只要他们还有智慧,就必然会犯错!”
“就必然会背叛您!”
“这就是我们背叛的理由!”
“因为您苛刻!”
“因为您不懂恐惧,不懂怜悯!”
“因为您的存在让我们惶恐,让我们不安!”
血液里沸腾的忠诚,骨子里咆哮的臣服,灵魂里的虔诚,与想要活下去的恐惧,对力量的贪婪,对种族延续的执念,交织焚烧在一起,逼得他们癫狂又病态……
他们曾是神灵的眷属……
他们曾是族里倾尽全力培养的天才……
他们有着最高的天赋,最清醒的大脑……
既然这样,那就毁灭吧!
他们也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提前了而已!
我想把这个剧情写完的,可是实在是来不及了,再不发我全勤奖就没啦~
第74章
荒原夜晚的天空很是美丽,太阳还没完全散尽的余晖将天空晕染成墨蓝,逐渐深起的月亮为星辰在墨蓝的天空中铺开一条银色的河,星辰游畅在其中,将整片夜空点缀得繁复瑰丽。
从天空往地上望,荒芜的荒原上也有一条不亚于天上银河的美丽河流。
那是北河,是整个荒原在过往的岁月中唯一的河流,也是唯一有生命迹象的地方。
微风吹过,在清澈的河面推开一层层涟漪时,连带着拨动了河边头顶着零星紫色花朵的草木,草木摇动激起了栖息在上面的萤火虫,莹莹光芒闪烁在夜空下,那是荒原上另一种意义上的陆地上的星辰。
站在草木中的皎皎被飞舞着的萤火虫围绕着,他踮起脚张开白嫩的小手,萤火虫振动着翅膀争先恐后地落入他的掌心。
集满一捧萤火虫的皎皎小心地合拢小手,弯着眉眼捧着萤火虫噔噔噔地向坐在河旁编织竹笼的泽拉哥哥跑去,然后将手里的萤火虫放进泽拉哥哥编织好的竹笼里。
反复削薄的竹条编织的笼子很透,萤火虫飞舞在其中,光芒透过竹笼散发出来,也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提着竹笼的皎皎高兴地抿着唇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将竹笼放进背篓里,然后学着泽拉哥哥的样子盘腿坐在河边。
北河里生存着鲛人,他们眉细且柔,皮肤如玉,耳后、手臂、脊背上的鳍犹如缥缈的薄纱,眼尾处有着细细的鳞片,从左脸蔓延而来的黑色线条连接着眼尾的鳞片,为他们添了几分神秘和魅惑。
华丽的鱼尾在水下晃动着,鲛人全身上下都泛着极致的魅力与诱惑。
此时的他们正躲在水下,悄悄地打量观察着坐在河边的幼崽。
随着来到荒原上的各种族的人越来越多,原先生活在荒原上的人都得知了兽族并不是背神者,相反的一直为神铲除着背叛者的他们才是背神者。
那种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的荒谬感太过沉重和残忍,一夕之间自缢者不在少数,自缢人数最多的是精灵族、鲛人族和天族。
从出生起,从能记事起他们就坚信他们是神最虔诚的信徒,他们是为神而诞生,他们的性命、身体、灵魂一切都将为神奉献……
以此为信念的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的种族才是背神者……那对他们来说比死亡还要残忍绝望。
没有自缢的鲛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兽族,于是他们选择了躲起来。
低头对上水里鲛人视线的皎皎愣了愣,然后抬起小手挥了挥:“好呀。”
河里的鲛人愣了愣,心里莫名地有点高兴,水下的鱼尾随着心情摆动了两下,引起水面上的一圈圈涟漪。
这一摆动才发现,他们鱼尾的另一面上的鳞片脱落得厉害,那些没有鳞片护着的地方泛着看着就疼的血丝。
从出生就生存在深海里的鲛人并不适合生存在淡水里,但是他们没有办法,这是荒原上唯一的水资源,尽管生存在这条河里会让他们的身体不适,但这也是他们仅能存活的地方。
看着他们摆动的尾巴,皎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仰头看向泽拉哥哥,头上毛茸茸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全是新奇,小嗓音很是惊奇地道:“腿腿尾巴呀!”
泽拉的目光在小神灵那毛茸茸的小耳朵上看了看,开口给小神灵解惑:“这是鲛人,他们生存在海里,鲛尾是他们在海里行走的工具,就像是我们的腿一样。”
皎皎懵懂地点头,显然没听明白,但也不妨碍仰着头盯着泽拉哥哥看的他,看出了泽拉哥哥想摸他的耳朵。
想摸为什么不摸啊?
不明白的皎皎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后,就埋头扑进了泽拉的怀里。
小小软软的一团突然扑进怀里,泽拉反射性地紧缩了下瞳孔,气息混乱了一瞬,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
扑进泽拉哥哥怀里的皎皎用自己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泽拉的下巴,还拉起泽拉哥哥的手往自己头上放,小嗓音稚嫩而柔软:“泽拉哥哥摸呀,皎皎不会生气的。”
泽拉怔然,顺着小神灵手上小小的力度,落在了那双藏匿在蓬松黑发间的毛茸茸的耳朵上。
远处的阳光还未完全散尽,混合着星光一同落在小神灵抬起头看向他弯着眉眼笑时的眼眸里。
这格外浓烈的一幕让泽拉的心脏紧缩,不知何时早已深埋在心脏里名为保护欲的种子,在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下蓬勃生长。
只一个呼吸间就蔓延出了无数条如蛛丝般的草丝,密密实实地缠绕在心脏上,伴随着心脏的跳动缠得越来越深。
给泽拉哥哥摸了耳朵后,皎皎就迈着小短腿跑回了河边。
他趴在河边,好奇地看着水里的鲛人,用小手轻轻拍了拍水面,弯着眉眼向水里的鲛人打招呼:“鲛鲛你们好,我也叫皎皎。”
水里的鲛人在对上幼崽那双仿若蕴含了星光的眼眸时,莫名的情感从心底萌发,一位有着紫色眼眸的鲛人从河底向上游来,银色的鲛尾在水里摆动,尾鳍如薄烟,在水里晃荡出梦幻的一幕。
传说中鲛人是神灵最宠爱的造物,他们有着最极致的美貌和漫长的生命,赖以生存的深海里也只有他们一种智慧种族,那广阔无垠的大海是神灵给予他们的恩赐。
游上来的鲛人伸出手,手掌隔着水面触上了幼崽小小的手。
温热的温度通过相接触的手掌一路抵达心里,血脉里泛起的悸动让鲛人怔了怔。
一滴眼泪陡然从鲛人的眼尾滑落,凝结成紫色的珍珠向河底坠落。
鲛人怔怔地盯着河面上弯着眼眸冲他笑的皎皎,无声地张了张嘴……
神灵啊……
太阳的余晖完全散尽,月光从天际落下,当河面接触到月光时,以极快的速度凝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回过神来的鲛人深深地向皎皎行了一礼后,就迅速向河底深处游去,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泽拉快速将趴在河边的皎皎抱起来,浅蓝色的冰面快速在河面上凝结,厚厚的冰层里绽放着一朵朵蓝色的冰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如梦似幻的光彩。
这就是泽拉要带皎皎来这个地方的原因。
北河是一条很奇怪的河,每到夜晚月光落在水面时就会凝结起厚厚的冰层,当每日早晨的日光落下时又会以极快的速度化开。
冰面对于生活在荒城的兽人来说是个稀罕到极点的存在,这里的冬季干燥寒冷却不会下雪,水也达不到结冰的程度,所以北河这条每到夜晚就会结冰的河在兽人们眼里看来很是神奇梦幻。
河面完全凝结的那刻,泽拉弯腰将皎皎放下来。
从哥哥怀里下来的皎皎看着面前完全变了个模样的河面眨了眨眼,迈着小短腿走上前好奇地蹲下身,伸出小指头轻轻戳了戳冰面,冰凉凉的感觉随着指尖传来,皎皎新奇地瞪圆了眼眸。
泽拉站上冰面,利落流畅地滑了一圈后来到小神灵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看见他动作的皎皎眨了眨眼,撅着屁股撑着地面爬起来尝试着迈上冰面,刚一站上去脚下就是一个打滑,就在他即将摔个屁股蹲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他。
金色的发丝因为主人弯腰的动作倾泄在了冰面,赫斯涅门垂眸对上小家伙仰头看着自己的视线道:“找到你了。”
“爸爸!”皎皎兴奋地弯起眼眸,小奶音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同样弯下腰来伸出手的泽拉见此收回了手。
“嗯。”赫斯涅门轻声回应着皎皎的喊声。
被爸爸扶着在冰面上站直的皎皎转身看向爸爸,眨了眨眼后就拉着爸爸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冰面外走:“爸爸找到皎皎了,皎皎有奖励要给你哦。”
本就离河边不远的皎皎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就走出了冰面,回到土地上的他放开爸爸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一旁,抱起他的小背篓就转身重新跑回爸爸身边。
跟着从冰面上走出来的泽拉就见小神灵从小背篓里拿出了那个装有萤火虫的小灯笼,眼眸亮晶晶地递给神灵大人,嗓音稚嫩又柔软:“爸爸给,这是皎皎和泽拉哥哥一起做的。”
这个小竹笼确实是皎皎和泽拉一起编织的,第一次学着编织竹笼的小神灵在编织的过程中弄废了好些竹条,才使得一个正常大小的竹笼变得只有巴掌大小。
赫斯涅门伸手接过这个小小的甚至看起来有点丑的小灯笼,稍微有点好奇地打量着。
见爸爸接过竹笼后皎皎又继续从背篓里往外拿东西,两个编织的小蚂蚱,三只用木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鸟,两朵金色的晒干的小花,一个有着漂亮纹路的果核,还有五六颗洗得干干净净的五彩小石头。
转眼两只手都堆得满满的赫斯涅门有点怔然,正要张口说什么时,皎皎小小的身子就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爸爸。”皎皎踮着脚用软乎的脸轻轻蹭着赫斯涅门的脸,然后用小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心口:“爸爸不难过,皎皎哄,皎皎给爸爸很多很多奖励,爸爸不难过……”
赫斯涅门愣了一下,他垂眸对上怀里小家伙那双不知何时泛上湿意的眼眸,金色浓密的眼睫覆住了祂的眼瞳。
繁复瑰丽的星空在头顶,荒原浅蓝的冰面在身后,身在其中的金色神灵仿若是一轮即将燃烧到极致的日轮。
每个世界意识在诞生的那刻,都会不留余地的去建造祂们的世界。
赫斯涅门亦是如此,祂从诞生伊始就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祂去往了很多世界学习参观,见识了很多悲惨且黑暗的事。
祂虽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那些深刻的悲伤,但是能从那些造物的脸上直观地看到他们生存得并不好。
那时祂就想,他的造物绝对不会这样,不会这样痛苦,不会这样绝望,不会这样阴暗,不会这样……
祂的世界将是美好的,没有任何一丝负面,没有任何一点瑕疵的。
所以祂给了祂的造物漫长的生命,强大的力量,极致的容貌,美好的品格,肥沃的足以生存的土地………
可一切并不如祂所想的那样美好,造物们一次次地出现瑕疵,不满意的祂一次次地销毁重造,直到如今赫斯涅门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造物了,或许是数百次,也或许是上千上万次。
上午在面对那几个曾经骗取祂信任想要弑神的造物时,赫斯涅门是迷茫且不解的。
祂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几个造物面前,听了一下午他们宛如悲鸣的埋怨,癫狂的神态,眼里的痛苦,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丝挫败和自我怀疑。
在日落时分时,那几个造物在神灵的抬手间化为了齑粉,随风散落在了荒原的土地上。
金色的晚霞从天际落下,已经将背叛囚禁祂的造物销毁了的神灵,却仍旧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释怀。
喀纳大陆上的黑雾随着神灵的情绪而汹涌咆哮起来,短短一个下午就吞噬了人族,天族,精灵族,矮人族的所有城池。
无数的精灵,天族,矮人从各自种族的城池奔逃而出,向着还没被黑雾浸染的荒原奔去。
唯有鲛人族没有鲛人奔逃,因为鲛人族的神明还在苦苦支撑着庇护他们。
在神明嘶吼着让他们奔逃的声音中,没有任何一个鲛人选择逃离。
就算被神明用神力推了出去,也要竭尽全力回来!
鲛人族的神明没有抛弃他们,鲛人也不愿抛弃他们的神明!
第75章
金色神灵那双眼眸里既没有光影的变幻,也没有情感的流露。
浅淡的视线从他眼里投下,落在了他那宽大的手掌上躺着的一堆零碎的东西上,有一只小小丑丑的竹笼,两只用竹篾编织的蚂蚱,三只木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鸟,两朵金色的晒干的小花,有着漂亮纹路的果核和五六颗洗得干干净净的五彩石头。
视线每滑过其中一样,他都能记起当时小家伙得到这些东西时眉眼弯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
赫斯涅门的眼眸动了动,落在了埋在怀里的那颗小脑袋瓜上,温和的嗓音从他嘴里溢出:“真的都送给我?不心疼?”
“心疼。”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
“心疼还全都给我?”赫斯涅门疑惑道。
皎皎从爸爸怀里仰起头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依赖和孺慕:“心疼爸爸,这些都给爸爸,爸爸有开心一点吗?”
被直言心疼的赫斯涅门一愣,他其实很诧异小家伙能察觉到他心情的沉闷,因为赫斯涅门在来之前,特意花了一段较长的时间来将难得起伏的情绪抚平。
只是赫斯涅门或许并不知道,他越安静,越平和,越冷淡,越无所谓,眼里深藏的波涛就越汹涌,那些在大陆上翻腾的黑雾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而皎皎一向对爸爸的情绪感知很敏锐。
见爸爸没说话,皎皎歪着小脑袋瓜想了会后,将自己的小手递到了爸爸面前,还努力地展平手让手背上的肉窝越发明显:“爸爸戳戳。”
低头看着眼前这白嫩又肉乎的小手,赫斯涅门金色的眼眸里突然浮现一丝不甚明显的疑惑,像是不明白怎么突然要他戳他的手背。
见爸爸不动,皎皎就拉过爸爸的食指将自己的手背凑上去,认真地挨个挨个让自己手背上的小肉窝在爸爸的手指上戳过,戳完左手后还换了右手给爸爸戳。
等都戳完后皎皎就仰头看着爸爸,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有着小小的期待:“爸爸有开心一点吗?”
疑惑的赫斯涅门对上皎皎的眼眸,就那么一刹那,他突兀地就想起了,当初被囚禁在永夜时,他也曾坐在地上握着皎皎的小手,挨个挨个戳过他手背上的小肉窝。
估计是当时他戳了肉窝后心情好了点,就让皎皎以为他这样心情会好一点。
明白过来这点的赫斯涅门心脏微微一缩,竟不知萌生的情感该如何形容。
“爸爸,皎皎哼小调给你听吧!”见爸爸还是没说话,皎皎就拧着小眉头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皎皎会哼的曲调都是从兽族阿嬷或者叔叔他们那里学的。
小神灵总是喜欢背着小背篓走在荒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兽人们都很喜欢这个软萌可爱又平易近人的小神灵,经常会特意准备好东西,去小神灵经常走的那几条街道假装路过,然后找机会将精心准备好的东西给小神灵。
兽人当然并不美好,在他们灰败腐朽绝望的一生中,在他们被赋予的罪责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一生中,他们被催生出的阴暗面不亚于任何一个种族。
可每当在看见小神灵那弯弯的眉眼和澄澈的眼眸时,他们那一生的苦难和不公都像是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们越发地喜欢往小神灵面前凑,就像是长期处在黑暗里的飞蛾往光面前凑一样。
赫斯涅门垂眼看着摇晃着小脑袋哼着曲调的皎皎,将手里的东西收下,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肉脸。
被戳了脸的皎皎眨了眨眼,主动将小肉脸放到爸爸摊平的另一只手掌上给他戳。
赫斯涅门见此,金色的眼眸突然弯起,眼里浮上深深浅浅的笑意,使得那双本就璀璨的眼眸越发繁复瑰丽起来。
祂倾下身,将脸挨近了小神灵的脸,极近眷恋与依赖地蹭了蹭,摇曳着光泽的金发倾斜,月光落在了一大一小的神灵身上,为祂们披上了一层圣洁又温暖到极致的光。
这一幕毫无疑问是美丽的,即使是心性坚定的泽拉在看见这一幕时,心神也不由被撼动了一瞬。
喀纳大陆上各地汹涌的黑雾一静,像是被什么安抚住了一样,极短的时间内从汹涌咆哮的状态变得温顺下来。
晦暗的大海上,竭力撑起庇护罩的格斯拉仑在黑雾温和下来的那一刻,顿时脱力地从空中坠落,蓝色如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汗湿地黏在脸侧,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墨蓝色的眼眸却空洞茫然地望着和海面一样晦暗的天空。
在坠入海面时,那双修长有力的长腿化为了巨大的蓝色鲛尾,坠入海面时掀起了高高的浪花,随即快速地向着海底坠落下去。
无数的鲛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想去拽住他们脱力坠落的神明!
在他们的眼中,坠入海底的神明那仿若大海一样的蓝色鲛尾早已被细细密密的黑线缠绕,仿若一道道束缚在身上的黑色锁链。
荒原的冰河上,将爸爸哄好的皎皎正扯着爸爸的衣袍,满眼好奇地踏上冰面。
成功站在冰面上的皎皎弯了弯眼眸,尝试地迈着小短腿往前走,没想到刚走了两步脚下就是一个打滑,眼看着往前摔去。
赫斯涅门及时弯腰稳住了皎皎,看着小家伙吓得抱着他的腿不敢动的样子没忍住低笑出声。
听见爸爸笑声的皎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然后向身后的泽拉招手:“泽拉哥哥你快来。”
泽拉闻言大步走上前。
皎皎向走到进前的泽拉哥哥伸出小手,眼巴巴地道:“泽拉哥哥拉着皎皎。”
泽拉依言弯下腰,粗粝的大手握住了皎皎小小的手。
一只手拉着泽拉哥哥,一只手扯着爸爸的衣袍,皎皎弯着眼眸朝他们笑:“这样就不会摔了。”
看着皎皎天真的模样,赫斯涅门笑着弯腰揉了揉皎皎毛茸茸的头,在这期间他侧眸看了眼泽拉并没有说什么。
在最初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个兽人并不是他世界的造物。
走了两步还是打滑的皎皎疑惑地眨了眨眼,见此赫斯涅门直接让他站着别迈脚,然后和泽拉一人一边拉着皎皎在冰面上滑行起来。
第一次这样玩的小家伙乐呵得直笑,稚声稚气的笑声飘荡在冰面上,躲在厚厚冰面下偷看的鲛人们晃了晃鱼尾,在水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玩了好一会儿,皎皎就将脸埋在爸爸衣袍上一个劲地打哈欠。
赫斯涅门见此弯腰将皎皎抱起,温和地问道:“回去睡觉?”
“嗯嗯,觉觉。”困得趴在爸爸怀里直点小脑袋的皎皎含糊地道。
得到答案的赫斯涅门抱着皎皎转身,一步跨出去就不见了身影。
转眼冰河上就只是泽拉一个兽人,形只影单的泽拉毫不意外,抬步朝着荒城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泽拉走得有点坎坷,来的时候有小神灵的存在没被赤蝎攻击,回去的时候泽拉完全是靠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回去的。
赤蝎们会在小神灵面前温顺,可不代表他们会在泽拉这个抱过小神灵的兽人面前温顺。
反而是因为泽拉抱过小神灵这件事,使得嫉妒的赤蝎们更加具有攻击性。
黑雾虽说温和下来了,但也只是相对于白天来说,实际上它们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在淹没所有有生命存在的城池。
夜晚很快过去,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户落进来,从睡梦中醒来的皎皎眨了眨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就从床上坐起来。
皎皎伸手扒拉了一下睡得乱翘的头发,然后转头看向身旁还没睡醒的爸爸。
看着看着皎皎伸出手轻轻拨拉了一下爸爸卷翘的金色睫毛,见爸爸还没醒就又伸手摸了摸爸爸的眼皮。
本就没睡的赫斯涅门在皎皎伸手捏他鼻子时,一把握住了这只作乱的小手:“看我逮住了哪个小坏蛋?”
被逮了个正着的皎皎乐呵呵地抿着嘴笑起来,埋头滚进爸爸怀里黏糊糊地撒娇:“不是小坏蛋,是皎皎呀。”
赫斯涅门笑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在赫斯涅门和皎皎悠闲的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一向勤快的兽人们已经早早地来到荒原上开始挖苦根。
当来到荒原看见荒原上的情景时,兽人们有一瞬间的愣怔,没想到仅仅一天过去荒原上各种族的人居然就多了数倍,使得一向荒芜的荒原竟然都有了一种热闹的错觉。
反应过来后,兽人们就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偷偷跑去看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天族和精灵族们此时狼狈的样子。
却在看热闹的过程中,猛然得知了外面发生的所有事。
他们得知了神明的背叛,得知了这世间只有一个神灵,得知了兽族并不是背叛神灵的种族,相反的真正背叛神灵的是那五个神明。
当背叛神灵的真相如此坦白地呈现在面前,当背叛神灵的罪责从兽族背上卸下时,兽人们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解脱、喜悦和扬眉吐气,反而淹没他们的是凄入肝脾的悲伤和仇恨。
自万年前被打上了背叛神明的罪名后,兽人就犹如丧家之犬一样被驱逐,被滥杀,被虐杀。
所有的种族都高举神明之意,对兽族做出各种无法想象的残忍之举。
兽人颠沛流离了几千年,那种举世皆敌,那种天地之大却无立足之地的绝望,仿若一片望不到尽头等不来光芒的永夜。
荒城的另一半面积,那里矗立着上千、数万的石碑,这些触目惊心的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雕刻得足够深的名字上都弥漫着惊心的不甘。
整个荒城的兽人都来到了这里,为他们未曾瞑目的先祖,家兽们带来了真相…………
有时候等待执着了一生的真相并不意味着救赎。
甚至意味着新一轮的苦难。
仇恨会毁去一切,会将兽族如今勉强安定下来的日子给全打破。
所以当初在神灵大人那得到真相的族长塞猛,并没有选择将真相告诉族兽。
那几近灭族的血海深仇啊,这让兽族人如何不恨?!如何不疯?!
院子里,蹲在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的皎皎,突然抬起头竖着耳朵听了听,然后丢下手上的树枝噔噔噔地跑到灶房,向正在做早饭的爸爸道:“爸爸,兽人叔叔他们在哭。”
“没。”赫斯涅门弯腰揉了揉皎皎毛茸茸的耳朵:“你听错了。”
“真的吗?”皎皎歪头疑惑地道。
“真的。”对上他眼眸的赫斯涅门有点心虚地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道:“不信的话,你再听听。”
皎皎跑到院子门口打开门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后又噔噔噔跑回来,弯着眉眼道:“爸爸,是皎皎听错了,兽人叔叔们没有哭。”
赫斯涅门点了点头,从碗里拿了一块炸好的小排骨给皎皎:“尝尝味道。”
皎皎接过美滋滋地啃起来,边啃边毫不吝啬地夸奖:“好吃,爸爸炸的排骨最最最好吃。”
赫斯涅门的眼眸里漫上笑意,伸手戳了戳皎皎最近越发肉肉的脸颊,心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成就感。
转眼三天过去,这天皎皎背着小背篓走在街上玩时遇见了洱文斯叔叔,走得有点累的皎皎当即向他伸出小手,十分熟练地道:“洱文斯叔叔抱。”
自从赫斯涅门刚学做饭的那段时间,经常碍面子将皎皎支出来玩后,皎皎就养成了每天都要出来走一走的习惯。
不过他腿短,通常走不了多远就累了,累了的他就会在街上找一个兽人叔叔或者兽人姨姨要抱抱。
小神灵伸出来的手小小的,肉嘟嘟的手背还能看见四个可爱的肉窝,没有任何兽人能拒绝这样的小神灵。
这就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兽人们有事无事就会来小神灵所在的那条街转悠,为的就是等着抱一抱小神灵。
洱文斯曾经也这么干过,并且因为他是狩猎队的队长,好多兽人都不敢和他争的原因,让他成为了除泽拉外抱过小神次数最多的兽人。
被小神灵要求要抱抱的洱文斯下意识地往前走两步,等走到小神灵面前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往后急退了两步。
对上小神灵疑惑的眼眸时,洱文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避开了小神灵的视线。
小神灵的眼睛太过干净剔透,和他对视上的洱文斯竟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腥臭不堪的血液。
“我,我身上脏,抱不了。”洱文斯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大步离开,自始至终不敢回头看一眼小神灵。
被拒绝的皎皎疑惑地歪了歪头,继续向其他叔叔姨姨们要抱抱,可是以往很热情的兽人叔叔和姨姨们都拒绝了皎皎的求抱抱。
对这点皎皎感到疑惑,却不失落,因为他感觉到叔叔和姨姨们在难过。
鼓了鼓腮帮的皎皎蹲在地上休息了会后,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回家,和在厨房里的爸爸说了一声后就从里屋拿了一罐糖倒进肚肚前的衣兜里,然后又噔噔噔地跑出了院子。
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赫斯涅门有点小发愁,他家的皎皎似乎对兽族的人太过热情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从院子里跑出来没多久皎皎就看见了泽拉哥哥,已经走得很累的他当即眼睛一亮,挥着小手喊道:“泽拉哥哥。”
看见小神灵的泽拉大步走上前,蹲下身将手里新编织的一大一小竹笼递给皎皎:“这个先拿着,过两天再带你去抓萤火虫。”
抱着竹笼的皎皎美滋滋地弯了弯眼眸,从肚子前的兜兜里抓出糖放到泽拉手里,小嗓音很是柔嫩地道:“谢谢泽拉哥哥。”
泽拉倒也没客气,剥开手里的糖就丢进嘴里。
看见泽拉哥哥吃了糖后皎皎眨了眨眼:“泽拉哥哥,你能抱皎皎去找洱文斯叔叔他们吗?”
闻言泽拉干脆地点头,将皎皎抱进怀里,起身就朝前走去。
洱文斯他们在哪,不用问泽拉都知道。
自从知道背神的真相后,这三天里荒原上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数百次厮杀。
兽人的仇恨对上这些种族心里的愧疚,心虚,几乎形成了单方面的滥杀。
短短三天,腥红粘稠的血液为荒原土黄色的地面铺上了另一层暗红的颜色,恶臭味似能随着风飘进荒城。
可饶是如此兽人们的内心依旧没得到释怀,过往所造成的悲痛苦难并没有因为死在手下的生命而得到消弭。
反而那些鼻尖萦绕不去的腥臭味,指缝间洗不净的粘稠滑腻,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他们的神经,成为新的梦魇和苦难。
造成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早已泯灭于神灵的手里,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扣问内心的兽人们坐在谷场的大树下,仰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这棵大树想着什么。
皎皎和泽拉在谷场的那棵大树下找到了洱文斯他们。
从泽拉哥哥怀里下来的皎皎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上前,从肚肚前的衣兜里抓了一把糖放在洱文斯的手里,然后就噔噔噔地跑到另一边也给熊河抓了一把糖。
小神灵的手很小,抓了一把其实也只抓了两颗。
莫名得了两颗糖的洱文斯看了眼手里在斑驳的阳光下折射出光彩的糖,又看向正在挨个挨个给坐在树下的兽人们发着糖果的小神灵。
挨个挨个发完糖后皎皎弯着眼眸拍了拍手,小嗓音稚嫩地道:“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意识到小神灵这是在察觉到了他们不高兴后,而特地带着糖来安慰他们的兽人们反射性地紧缩了瞳孔,气息骤然混乱,却又在瞥见小神灵软乎干净的笑容时呼吸一滞。
片刻后,倏而沉默地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照射在了糖果上的原因,一时间洱文斯他们竟然觉得手里的两颗糖果有点烫手。
他们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糖果,晶莹的糖果上反射出来的是一道道腥臭不堪的灵魂。
微风吹过,头上的树叶哗啦啦地响动,浅淡的果香飘在鼻尖,他们闻到的却是来自自己身上仿佛浸透了皮肉的血腥味
没有任何一刻,他们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脏了。
渗透进骨肉里的血腥味让他们不敢靠近小神灵,更不敢用自己那双肮脏的手去触碰干净耀眼的小神灵。
见他们还是不高兴,皎皎坐在了树根上晃着小短腿,给他们哼起了小调。
上次爸爸不高兴皎皎就是哼小调哄高兴的,所以皎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比糖果和奖励都要好。
皎皎会哼小调都是从兽族的阿嬷和叔叔、姨姨们那里学来的。
兽人哼唱的小调多带有苍凉迷茫之感,不过当这些曲调被小神灵稚嫩软乎的嗓音哼出时就完全变了一个感觉。
苍凉迷茫感被稚嫩柔软的嗓音弱化,取而代之的是阳光下蓬松的花香,是荒芜土地里开出的白花,是被遗落在了泥水中却又扇动着稚嫩的翅膀挣扎着从泥坑爬起来的雏鹰。
在那柔软稚嫩的语调中,兽人们仿若看见了一只一次次被推入泥水的雏鹰最终乐呵呵地找到了有阳光的地方,乖乖地晒干了身上的泥水后抖落一身泥泞,重新振翅高飞。
可泥水能抖落,浸透进骨肉灵魂里的腥臭却抖不落!
他们最终没能抗住,与世间所有的阴暗,负面,仇恨,不堪,一同沉沦在了腐朽腥臭的泥沼里。
晕晕沉沉地写了一天,尽力了,差的两百字我明天补~
第76章
兽人叔叔和姨姨们还是不高兴。
使了浑身解数都没将兽人叔叔和姨姨们哄高兴的皎皎拧着小眉头苦恼地蹲在树下。
微风徐徐吹过,引起树上的树叶一阵哗哗地响动,坐在树下的兽人们斜着眼,悄悄摸摸地将视线放在小神灵身上。
见蹲在地上的小神灵拧着眉一脸苦恼,兽人们也不自觉地拧起眉,他们更喜欢看小神灵无忧无虑地仰着小脸软乎乎地笑。苦恼这种情绪并不适合出现在小神灵白嫩软乎的脸上,更别说这苦恼还是来自他们。
得想办法让小神灵高兴起来!
低头苦思的兽人们心里开始活泛起来。
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后皎皎双手撑着地面撅着屁股爬起来。
悄悄打量着皎皎的兽人们见此立马将视线收回。
“叔叔,姨姨们,皎皎要回家吃饭啦,下次再来哄你们,你们要记得开心哦。”皎皎说完迈着小短腿跑向泽拉哥哥,仰头伸手:“泽拉哥哥抱。”
泽拉弯腰抱起他向来时的路走去,彻底离开时,皎皎还探出身子挥着小手,扯着稚嫩的小嗓音道:“叔叔,姨姨们再见。”
谷场上的兽人们够着头去看小神灵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整个谷场顿时死寂下来,兽人们才活泛起来的心思随着小神灵的离开散去,重新漫上心头的是沉重,是苦闷,是满心仇恨悲苦不知该如何发泄的自厌。
小神灵的离去像是一道突然到来又离去的阳光,让这片地带再度陷入阴暗,潮湿。
“爸爸。”刚一回到院子皎皎就扯着小嗓音喊,等看见站在树下的爸爸后,立马迈着小短腿跑上前一把抱住爸爸的腿,仰头笑得软乎乎的:“爸爸,皎皎想。”
赫斯涅门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腿说想他的小家伙挑了挑眉,蹲下身摸了摸他扁扁的肚子:“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吃饭了吧。”
“不是。”皎皎踮着脚用自己肉嘟嘟的脸去蹭爸爸的脸,眉眼弯弯地道:“皎皎是想爸爸了。”
赫斯涅门的眼眸里带上笑意,一把将撒娇的皎皎抱起来:“那想不想吃饭。”
“想。”皎皎捂着肚子朝爸爸笑:“想吃爸爸做的饭饭,爸爸做的饭饭最最最好吃。”
“又撒娇卖乖。”赫斯涅门笑着捏了下皎皎肉乎乎的脸。
皎皎歪头蹭了蹭爸爸的手,干净明亮的眼眸在看向爸爸时充斥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小嗓音稚嫩又十分认真地道:“没撒娇,皎皎是真的最喜欢爸爸啦,想天天和爸爸待在一起,所以才离开一会会就想爸爸。”
赫斯涅门心都软成了一团,他将皎皎按在怀里,下巴搭在他毛茸茸的头上蹭了蹭,带着笑意的目光从轻垂的眼帘下溢出。
吃完午饭休息了会,赫斯涅门就带着皎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扯着爸爸衣袍走的皎皎低着头走得很是小心翼翼。
发现他异常的赫斯涅门伸手揪了下他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在干嘛呢?”
皎皎抬头朝爸爸抿嘴笑:“皎皎在避开爸爸的影子呢。”
赫斯涅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又看了看自己影子旁那个小小的影子,突发奇想地伸脚踩住了皎皎影子的边缘。
见此皎皎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圆得更圆了,当即迈着脚噔噔噔地往旁边跑开:“爸爸怎么能踩皎皎的影子?”
被皎皎的反应逗乐的赫斯涅门弯了弯眼眸,大步走上来,在皎皎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下再度伸脚踩住了他的影子。
皎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踩住的影子,又抬头看爸爸眉弯眼笑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叹了声小小的气,然后甩着手跑了起来,陪爸爸玩踩影子的游戏。
将皎皎小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的赫斯涅门莫名有一种被宠的错觉,他不禁哑然失笑,大步上前抱起皎皎往空中抛了抛。
被突然抛起来的皎皎一点都不怕,乐呵呵地直笑。
听着皎皎笑声,赫斯涅门不由翘了翘嘴角。
陪着皎皎玩了好一会后就到了平日午觉的时候,赫斯涅门抱着皎皎躺在床上,一边讲着故事,一边轻轻拍着皎皎的背哄他睡觉。
还有点兴奋的皎皎还没睡意,靠在爸爸怀里仰头看着爸爸,刚开始还会开口奶声奶气地附和两句,没一会就闭着眼睛睡熟了。
听着怀里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赫斯涅门垂眸看了会熟睡的皎皎,眼里带着笑意地将下巴轻轻搭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感受着怀里乖乖小小的一团,心里划过一股蓬松的惬意,跟着闭上眼睡了起来。
当皎皎和爸爸午睡的时候,荒城里的兽人们倒是忙碌了起来。
他们去往了比安森林,北河,或者更远的地方。
两天的时间转眼过去,皎皎此时正在和泽拉哥哥还有阿雷拉姐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给爸爸编织小床呢。
赫斯涅门又陷入了沉睡,皎皎想要变小的爸爸睡得舒服点,就打算把爸爸放在空间更大的背篓里睡,还拜托泽拉哥哥帮他编织一个小竹床放到背篓里给爸爸睡。
泽拉的手很巧,总是能编织出很多好看又好玩的东西来哄小神灵,编织一张小竹床更不在话下,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就给编好了。
竹床编好后,阿雷拉的小被子也做好了。
皎皎从阿雷拉姐姐手中接过小被子铺在小竹床上,在泽拉哥哥帮忙把小竹床放进背篓里固定好后,就小心翼翼地捧着变小的爸爸放进背篓里。
仔细地给睡在小床上的爸爸掖了掖被子,皎皎小心地将背篓背在背上,然后就牵着着阿雷拉姐姐的手和泽拉哥哥的衣角迈出院子,打算去谷场上履行哄兽人叔叔和姨姨们高兴的诺言。
皎皎可是个很守诺言的乖孩子呢。
谷场上,在小神灵出现在视野中的瞬间,洱文斯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犹豫再三后,还是大步走上前,来到被泽拉抱着的皎皎面前后,他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给。”
皎皎愣了愣,看清眼前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的东西后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洱文斯叔叔,这是什么?”
洱文斯垂眸看着手上这用碎玉片悬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道:“这是风铃。”
“风铃?”
“嗯。”洱文斯将风铃拎起来摇了摇,玉片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十分的悦耳好听。
这是他到人类的城池里找到的。
以往每当他们送一些小礼物给小神灵时,小神灵都会高兴得眉眼弯弯的。
那天在谷场上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哄小神灵高兴的兽人们,最终选择了最朴实的方法,送礼物。
知道荒城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他们就出了远门。
风铃的声音很是悦耳,皎皎新奇地看着面前这个能发出好听声音的东西,仰头向洱文斯问:“洱文斯叔叔我能摸一摸吗?”
洱文斯将手里的风铃往皎皎面前又递了递:“可以,这本就是送给你的。”
碎玉组成的风铃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泽,收到礼物的皎皎抱着风铃,朝着洱文斯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谢谢洱文斯叔叔,皎皎很喜欢。”
对上小神灵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眸,洱文斯抿嘴笑了笑,几乎占据了他整张脸的黑线随着他的笑容好似蠕动了一下。
洱文斯脸上的黑线是他去往人类的城池后被黑雾感染所致。
不过他并不在乎,早在神灵被背叛的那刻,整个大陆上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只不过如今他的倒计时稍微快了些许而已。
被造物背叛的神灵大人要清除这片大陆上的造物。
神灵的意志下,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片浩劫下活下来,包括兽人。
兽人们清晰地知道,自己于神灵大人并没有任何特殊。
在神灵大人的眼里,无论是天族,人族,精灵还是兽族都一样,都是有瑕疵需要销毁的造物。
清晰明白这点的兽人们都很坦然。
他们十分赞同神灵大人的看法,他们都是一批有着瑕疵的造物,早就在腐朽腥臭的泥沼里浸透了个遍。
“洱文斯叔叔,给。”收到礼物的皎皎从肚肚前的衣兜里抓了一把糖放在洱文斯的手里。
回过神来的洱文斯看了眼手里的糖,又抬眼看向面前的小神灵。
阳光下小神灵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像是蕴含着星光。
小神灵的眼睛很是好看,这是兽人们统一认同的想法,他们看过许许多多种眼眸,像是精灵族最具代表的深绿色,鲛人的墨蓝,天族的天蓝,这些颜色的眼眸毫无疑问都是美丽的,但兽人们最喜爱的却是小神灵的这双眼眸。
那种黑到极致的眼眸,反而像是这世间最能代表光的存在。
明亮,干净,像是春日早晨的阳光。
当小神灵用着这么双眼睛,眉眼弯弯朝着你软乎乎地笑时,那些负面的,纷杂的,不堪重负的情绪都像是被隔离在了另一片空间。
像是被突然拖离了潮湿的地方,陡然暴露在了并不刺眼的阳光下,感受到风抚过皮肤,感受到草木的清香落在鼻尖,身心由内而外的蓬发出一股惬意,懒散。
抱着哄兽人叔叔姨姨们开心的目地来到谷场上的皎皎,不仅没完成自己的目地,反倒差点被兽人叔叔姨姨们送的礼物给埋了。
收到礼物的皎皎很开心,挨个挨个地给叔叔姨姨们发糖当做谢礼,没一会兜兜里的糖就没了。
低头看着空空的兜兜,皎皎抬头对上熊河叔叔的视线无辜地眨了眨眼,摊开白嫩的小手,软乎乎地道:“糖糖没啦,皎皎明天再给熊河叔叔带,好不好?”
熊河笑了笑:“好。”
皎皎弯了弯眼眸,爬到树根上坐着,晃着小腿给叔叔姨姨们讲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故事。
坐在谷场上的兽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神灵,眼眸深处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笑意和轻松。
时间飞速流逝,当晚霞布满天空时,被泽拉抱着正要离开的皎皎突然伸手指向远处的天空:“黑黑。”
紧盯着小神灵的兽人们,视线顺着小神灵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霞红漫天的天空下,突然出现的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半边天,像是海面上高高掀起的浪潮,从高空向着整个荒原轰然拍下。
第77章
整个荒原陡然安静下来,一切像是无声的哑剧一样,无数从各个城池逃离到荒原上的种族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黑雾从荒原的上空轰然拍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荡开。
黑雾倾覆下来的那刻,他们的骨骼,血液,灵魂都在颤抖,求生的本能疯狂地催促着他们快逃。
可他们却抬起了眼,荒芜死寂的眼眸在望向荒城时泛起了微弱的光。
从最初开始,他们抛弃了所有的体面、骨气、骄傲逃至荒原,并不是为了苟活,而是极度渴望地想…见一见神灵大人。
只是他们虽然来到了荒原,却还是不敢去荒城见一见神灵大人,于是便日日夜夜的守在荒原上,渴望能窥见神灵的身影。
如今,他们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抬步,向着荒城的方向走去,去见他们的神。
荒城里,谷场上的兽人们纷纷站起身,看着远方高空中轰然拍下的黑浪,心里除了油然而生一种终于来了的感慨,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无论在此前是否有了准备,在真正面对死亡的那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完完全全地坦然。
生活苦难到极致,曾经背负的罪责没压弯的脊梁却被真相冲击得粉碎!
可他们依然对活着这件事还存有一丝眷恋。
他们在眷恋什么?
或许是荒城的阳光,或许是荒原上漫天飞舞的黄沙,也或许是家兽的笑容、吵闹与曾经的陪伴!
当一切走到最后,总是会催生出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可除此之外他们也只有强迫自己去坦然,去无惧!
因为他们无法抗拒天地的力量,也无法去劝说、或者没有资格去劝说神灵去释怀,那被囚禁在永夜里的数万年的孤寂和痛苦。
万物诞生于神灵的手下,却抱之以背叛、囚禁、痛苦……他们又怎敢去妄想神灵释怀。
在神灵眼里他们是一批有瑕疵的造物,与他们以往数次打废的铁一样,最终要倒入熔炉里重新锻造。
只是废铁面对的是重造,而他们面对的是销毁,是彻彻底底的死亡。
“泽拉哥哥,天黑黑呀。”看着远处陡然暗下来的天空,皎皎疑惑又好奇地道:“没打雷雷。”
在皎皎以往的经历中,每次天空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来时都会伴随着雷声。
泽拉垂眸看着怀里的小神灵,突然伸手捏了捏觊觎了许久的小神灵肉嘟嘟的脸。
被捏住脸颊的皎皎嘴唇不由向前嘟起,他眨了眨眼含糊道:“泽拉哥哥?”
泽拉收回手,看了一眼远方被黑雾整个遮挡的天空,一本正经地道:“天黑了,得回家睡觉。”
“没呀。”皎皎抬起小手指了指远方暗下来的天空,又指了指头顶上还带着太阳余晖和晚霞的天空:“那边天黑黑,这里的天没黑。”
说完皎皎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认真着一张小脸道:“天黑也不能睡觉,要先吃饭饭,消食,然后才能睡觉觉。”
“那回家、吃饭、睡觉?”泽拉问。
“好。”皎皎乖巧地点头。
得到答案的泽拉一手抱着皎皎,一手抱着洱文斯他们送的礼物,和抱着剩余礼物的阿雷拉兄妹一起离开。
在被泽拉哥哥抱着离开时,皎皎还不忘挥着小手向兽人叔叔姨姨们道别:“叔叔,姨姨明天见。”
兽人们笑着点头,在小神灵离开时却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他们知道,不会再有明天见了,于是就想最后送一送小神灵回家!
趴在泽拉哥哥肩膀上的皎皎看到跟上来的叔叔姨姨们时,愣了一下就开心地弯起了眉眼:“叔叔姨姨们是要去皎皎家吃饭饭吗?”
黑雾席卷的速度很快,转眼就蔓延至荒城的上空。
黯淡下来的天空下,趴在泽拉肩膀上朝着他们仰着脸软乎乎笑的小神灵,简直像是在发着光一般。
兽人们的心微微一软,正要回答小神灵的话时,却赫然发现小神灵白嫩的脸上出现了黑线。
兽人们的呼吸一滞,反射性地紧缩了瞳孔。
抱着礼物的阿雷拉更是急步走上前,在发现自己没看错后气息骤然混乱,满怀的礼物从失力发软的手臂上陡然跌落。
趴在泽拉哥哥肩膀上的皎皎听见了动静,连忙够头去看,发现是东西掉了后就挥了挥小手:“阿雷拉姐姐,礼物掉啦,你是不是抱不动啦,皎皎可以抱哦。”
“不是,抱得动。”回过神来的阿雷拉说着连忙蹲下身去捡滚落在地上的东西,因为手打颤的原因,一样东西捡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
而此时的皎皎也发现了自己小手上的黑色丝线,他新奇地用手按了按,手背上的黑线立马挤做一团亲昵地蹭着他白嫩的小手指。
见此皎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将小手手递给泽拉哥哥看:“泽拉哥哥你看,皎皎也有和洱文斯叔叔一样的黑线了。”
泽拉陡然停止脚步,低头见到了皎皎脸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黑线,就这么一刻,他突然感觉喘不上气来,像是有无形的存在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尽管理智上告诉兽人们,小神灵不可能会被神厌夺取任何一点生命力,因为他本就是神灵大人最宠爱的幼崽。
可当看见小神灵手上和脸上这些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代表着死亡的黑线时。他们本能地还是心慌到无以复加,手脚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万一呢?
万一这些黑雾在神灵大人沉睡的时候,无意识地伤到了小神灵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们就接受不了。
当浓郁的黑雾快速填充荒原上唯一的城池时,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兽人们突然从荒城中奔出,一路朝着黑雾还没蔓延至的北边奔去。
行至到荒城门口的各种族的人见此,愣怔了一会后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被突然抱着狂奔的皎皎愣了愣,随即弯起亮晶晶的眼眸看向抱着他的泽拉,很是好奇地问道:“泽拉哥哥,我们要去哪?”
泽拉没说话,只是将皎皎的头按在怀里,阻挡了他看向四周的场景。
没得到答案的皎皎也不闹,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后,就乖乖地趴在泽拉哥哥的怀里。
从天际往下看去,整片大陆都被笼罩在了永夜,黑雾肆意汹涌地咆哮着要吞噬所有存在。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汹涌的浪潮中,还有一道微弱的光亮在撑起一道薄薄的庇护罩,那是格斯拉仑在庇护着蜷缩在他身后的子民。
血液从他唇齿间不断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海水。
除此之外荒原的北边还是空白的,不过那些空白在随着黑雾的蔓延不断缩减。
在神灵的意识下,整片大陆都将被黑雾笼罩,没有任何地方能得以幸免。
这样大的动静,身为这个世界的另一道意识,赫斯德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疑惑极了的祂向双生意识取得了联系,并发出了祂的疑问。
被强行从沉睡中唤醒的赫斯涅门身形一闪,来到了赫斯德泽的面前。
面对赫斯德泽的疑问,赫斯涅门给出的解释是这批造物出现了瑕疵,需要销毁。
赫斯德泽对销毁造物这事倒没有疑问,祂永远相信作为双生意识的赫斯涅门。
祂疑惑的只是赫斯涅门选择销毁造物的方式。
销毁造物对于祂们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
虽然祂喜欢简单粗暴的销毁方式,但不代表祂不知道更温和、简便、轻易的方式。
这样的方式很多,大可不必使造物们如此苦苦地挣扎在黑雾里。
赫斯涅门垂眸看着大地上的造物,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祂如今也不大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式。
最初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被囚禁在永夜里,这是他唯一能用的方法。
后来或许是在等……
等一个足够让他释怀的理由……
荒原上,泽拉抱着皎皎奔跑在最前面,其余的兽人和各种族追上来的人则跟在身后一同向着荒原的北边狂奔。
将小神灵带到还没被黑雾覆盖的地方。
这是兽人们此时唯一的执念。
纵然知道北边的那块地方迟早也会被黑雾覆盖,但这是他们唯一能为小神灵做的。
或许就在那最后一刻神灵大人就醒来护住了小神灵呢?
抱着这个念头的他们奔跑得越来越快,根本不去顾迅速流逝的生命力。
渐渐的有兽人失力地倒下,衰老以极快的速度侵袭他们的肺腑,缠绕在他们身上细细密密的黑线仿若一道道束缚的锁链,将他们拖至永夜,任由黑雾肆意地夺取生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蔓延而来的黑雾越来越多,倒下的兽人也越来越多。
泽拉的呼吸也越发急促,快速衰老的身体使得他奔跑得越来越缓慢,他咬紧了牙,强行压迫着潜力爆发了一番。
当泽拉脱力地跪在地上的时候,北边已近在眼前。
大滴大滴的血从嘴角滴落在手背上,泽拉看都没看,只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神灵放下。
将小神灵放下时,泽拉捂住了皎皎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苍老的面容。
将怀里的风铃放到小神灵的怀里,让他面朝还没被黑雾笼罩的方向,然后泽拉轻轻地推了一下皎皎的背,嗓音沙哑地道:“去吧,别回头。”
往前去,往光亮的地方去!
别回头看他们!
等过了今天,一切都将会好的。
新的造物将重新出现在这个已经剔除了腐肉的世间!
吹起的春风会掩盖住一切!
皎皎听话地抱着碎玉做成的风铃往前走了两步,在听到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后,还是不乖地回了头。
一回头就看见了倒在地上,完全变了个模样,被血浸透了的泽拉哥哥。
皎皎当即瞪圆了眼睛,红着眼眶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回来,碎玉组成的风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起。
听到铃声的兽人们费力地抬起头,明明此时的天地间那么黑暗,他们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影。
黯淡的天空下,幼小的神灵红着眼眶抱着风铃在黑暗中走得踉踉跄跄,那双氲着水汽的眼眸穿过厚重的黑雾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一种陌生又无法形容的情感将整个心脏填充得胀痛。
当视线落在小神灵脸上的黑线时,那种陌生的情感替换成了焦急和心疼。
焦急到极点的他们猛然就想到了神明是需要信仰的这件事。
这是喀纳大陆上的所有种族都知道的事。
只是在以往的上万年中兽人从没有交出过自己的信仰,也不明白信仰是什么。
过往的经历很难让他们虔诚地信仰什么……
只是当这一刻,当他们躺在地上望着小神灵迈着小短腿,背着小背篓,嘴里喊着叔叔姨姨往这里踉踉跄跄地跑来时。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小神灵白嫩软乎的小脸爬上的黑线时,他们就想,倘若神灵也像神明一样需要信仰的话…
倘若信仰真的对神灵有用的话……那么他们愿意贡献上所有的信仰给小神灵。
从没有信仰过任何存在的兽人们根本不知道信仰是个怎么回事。
他们强撑着爬到精灵,天族或者人族的身边,用手肘勒住他们的脖子强行逼迫他们信仰小神灵。
本就奄奄一息的各种族们:“……”
弄不懂信仰的兽人们,像是在祈愿一样,在意识越来越混沉的时刻,笨拙地在心里反复反复地默念着对于小神灵的祝福。
希望小神灵不会被黑雾所伤!
希望小神灵每天都高高兴兴!
希望小神灵永远能吃饱饭!
希望世间所有的灾难,伤痛污浊,肮脏皆避开小神灵!
所有的美好,希望,都向小神灵围拢来!
小神灵要好好的,要快快乐乐,要永远被神灵大人宠着爱着……
正在跑来的皎皎突然停下脚步,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皎皎怎么听到叔叔姨姨们的声音了?
听到这些声音的皎皎拧了拧小眉头,莫名地难受得红了眼眶。
抿着唇强忍着不哭的皎皎,蹲下身放下背上的小背篓,打算向爸爸告状。
结果打开背篓一看,发现爸爸不见了!
“呜哇哇…爸爸不见了…皎皎将爸爸弄丢了……呜哇哇……”本就难受的皎皎当即嗷的一声哭出来。
待在某一处空间的赫斯涅门在皎皎哭的瞬间眼神就是一凝,转瞬就消失在赫斯德泽眼前。
还没跟赫斯涅门说上两句热乎话的赫斯德泽:“……?”
第78章
“呜呜…爸爸…爸爸…”
弄丢了爸爸的皎皎既怕又急,当即撑着地面连忙站起来,抱着背篓一边哭,一边往回跑。
小小软软的一团,平时跑起来都有种随时会摔的惊心感,此时跑起来更是踉跄,刚跑两步就左脚绊右脚地往前摔去。
眼看就要摔个结实,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突然出现接住了皎皎。
哭泣中的皎皎愣怔地抬起头看向接住自己的爸爸,像是还没回过神一样眨了眨眼,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小胸脯因为哭泣还一抽一抽的。
对上小家伙哭得红肿的眼眶,赫斯涅门轻叹了口气,他将皎皎扶正,蹲下身指腹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温和的嗓音带上丝丝心疼:“怎么哭成这样?”
听见爸爸声音的皎皎回过神来埋头就扑进了爸爸怀里,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衣服,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溢出,渗进赫斯涅门的衣服里,转眼就打湿一大片。
感受着胸口的湿热,赫斯涅门心脏下意识就是一抽,不甚明显的疼从胸口泛起,密密麻麻地向四肢辐射开。
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他,拍着怀里小小一团的身子,温和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心疼,不断地哄着:“不哭,不哭,爸爸在,不哭啊,是不是哪疼?”
“不,不疼。”皎皎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抓着他衣服的小手拽得死紧,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里充满了明显的害怕和悲伤:“呜呜…皎皎…皎皎将爸爸…弄丢了…皎皎不乖…呜呜皎皎是…是坏孩子……爸爸不要皎皎了…”
赫斯涅门眉头紧蹙,大掌轻轻落在皎皎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小脊背上,不知不觉间心都揪成了一团:“没不要皎皎,皎皎没把爸爸弄丢,是爸爸出去办点事忘记和皎皎说了,皎皎是乖孩子,是爸爸不好。”
皎皎没说话,就埋头死死地趴在爸爸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将赫斯涅门的衣袍浸湿,小小的呜咽像是刚出生的猫崽一样,听得赫斯涅门心脏紧缩得疼,一边不断地哄着,一边不由对始作俑者赫斯德泽生出了不满。
天地间因为两位大小神灵的情绪起了变化,海面翻腾、天地震荡、狂风怒号。
处在另一处空间的赫斯德泽见此,无辜地眨了眨眼后怂怂地转身离开。
默默地埋头在爸爸怀里哭了好一会后,稍微缓过劲来的皎皎抬起头,白嫩的小脸哭得粉粉的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破皮。
那双盈满了水汽的眼眸眼巴巴地看着爸爸,不哭了但还是有点抽抽的皎皎吸了吸鼻子,小嗓音带着哭腔,有点结巴又一本正经地和爸爸商量:“爸爸,不,不能不要皎皎。”
“嗯,不会不要皎皎的。”赫斯涅门温声答应着,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小胸脯安抚着他,一边用指腹擦拭着皎皎眼尾的水汽。
皎皎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衣服,像是害怕一松手爸爸就不见了一样:“那爸爸也不能突然不见。”
“好。”
“那爸爸要最最最喜欢皎皎。”还在有点不安的皎皎仰头看着爸爸道。
对上小家伙认真得不得了的视线,赫斯涅门有点哑然,金色的眼眸浮上浅淡的笑意:“嗯,最最最喜欢皎皎。”
得到爸爸承诺的皎皎弯起眼眸,踮起脚用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去蹭爸爸,小嗓音软软地的:“皎皎也最最最喜欢爸爸。”
赫斯涅门垂眸浅笑,将下巴搭在皎皎毛茸茸的头发上蹭了蹭。
被哄好的皎皎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扭头扯着爸爸的衣袍往泽拉哥哥们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道:“爸爸,阿雷拉姐姐,洱文斯叔叔他们是不是要死了啊?”
已经多多少少明白死亡代表着什么的皎皎说着,原本已经不哭的眼里又聚起了水汽,小嘴委屈地扁着,看起来可怜得不行:“皎皎不想要他们死。”
闻言赫斯涅门蹲下身揉了揉皎皎的头:“爸爸重新给你换一群玩伴好不好?”
皎皎仰头看着爸爸:“不换呀。”
赫斯涅门:“他们不好,换一群更好的陪皎皎玩。”
“他们好呀。”像是怕爸爸不信,皎皎跑回先前的地方,从背篓里将先前抱着的风铃拿出来给爸爸看:“洱文斯叔叔给皎皎的,好看。”
说着皎皎又低头从肚肚前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更小更精致华美的风铃出来递到爸爸手里:“这是爸爸的,皎皎一个,爸爸一个。”
或许是受阿雷拉和泽拉的影响,荒城的兽人们渐渐地在给小神灵礼物时,也会给神灵大人准备上一模一样的礼物。
赫斯涅门看着手里紫玉悬挂而成的风铃,拎着起来晃了晃,随着玉片的互相撞击,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地传出。
黑雾笼罩的天地间没有光芒,一切都像是那囚禁了祂万年的永夜之地,唯一不同的是地上躺满了许许多多的犹如即将枯死的枯木一样的兽人和各种族的人。
皎皎能听到的声音赫斯涅门也一样能听到,那些缓慢的稍显笨拙又真诚的祈愿小神灵好的心声,合着风铃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永夜之地。
赫斯涅门是个柔软却又偏执的神灵,很多相熟的世界意识都曾这样评价过赫斯涅门。
祂的柔软在于想要自己的造物是完美的,是幸福美好的,是正面的,是不存在一丝负面和阴暗的。
而祂的偏执也正是来自于此,容忍不了造物出现一丁点的负面和阴暗。
双生意识中,虽然表面上是赫斯德泽占据主导地位,但由于赫斯德泽过于简单且护短的性子,导致实际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看上去更为温和却偏执到苛刻的赫斯涅门。
往往都是赫斯涅门觉得造物出现了瑕疵,指哪打哪的赫斯德泽就简单粗暴地将世界推毁重来。
这就导致了这个难得一见的诞生了双生意识的世界,从诞生的最初到现在,还停留在最初的状态,甚至开始出现了退化的迹象。
世界意识并不是完全不会消失,从诞生开始祂们就知道,自己的存亡与自身世界的生机息息相关。
自身世界发展得越好,生机越蓬勃,祂们存在的时间就越长,能力也越强。
相反,一次次地推毁重造,就相当于一次次消耗世界本身的能量,当消耗殆尽的那一刻,祂们将从宇宙的长河中消逝。
也曾有更为年长的世界意识劝过赫斯涅门,不要太过于执着造物的完美。所谓的完美的定义本就飘忽,所有的事物都具有多面性,而智慧本生就会催生出无数复杂性。
我们不能因为见识到了太多的光芒与美好,就容忍不了黑暗和负面。
除非你想创造一个不存在智慧的世界,让所有的一切都机械性地按照定死的规定来。不然所谓的完美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是无数世界意识在切身体会后得出的结论。
在面对造物,在面对某些事的时候,就算是作为世界意识和神灵,也会有一筹莫展的时候。
与其偏执到直至消亡的那刻,不如尝试着去接受自己无力创造出完美造物的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就稍稍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许在某些时刻,那些所谓的、有瑕疵的、不完美的造物会给你一个想象不到的惊喜。
作为被劝者的赫斯涅门并不认同祂们的想法,不然祂也不会被其祂世界意识打上偏执这么一个标签。
祂仍旧执着地追求完美,仍旧认为完美的造物是存在的,认为所有的阴暗,负面,悲痛和苦难都不该存在。
祂会创造出一个满意并且完美的世界!
温和又骄傲的神灵在一次次的尝试中越发偏执。
黑雾翻腾的陆地上,扯着爸爸衣袍蹲在泽拉哥哥身旁的皎皎,尝试着用爸爸教他的让痛痛飞走的办法救泽拉哥哥。
尝试了好几次,地上的泽拉哥哥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皎皎疑惑地眨了眨眼后,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握上泽拉变得苍老粗糙的手指,懵懂又天真地道:“泽拉哥哥,你答应过皎皎不死的哦。”
对于尚还年幼的幼崽来说,大人们答应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既定的事实。
他们天真且理所当然地觉得,大人们一定会做到他们答应的事,于是皎皎就乖乖地坐在泽拉哥哥身旁,等着泽拉哥哥活过来。
听见皎皎软乎的话语,赫斯涅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眼时皎皎懵懂又认真的样子就映入了眼帘。
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停止,地面上那些犹如枯老的枯树一样的造物的心声趋近于消弭,海面上苦苦支撑着庇护子民的格斯拉仑停止了呼吸,荒城那些密密麻麻触目惊心萦绕着不甘的石碑出现了裂纹。
一切都即将消失,一切都即将重来!
因为大陆上生机再一次的流逝,而隐隐感觉到自身在退化的赫斯涅门,突然就想起了先前答应小家伙的不能不要他,不能突然不见的诺言。
祂金色的眼眸一晃,视线落在了紧紧拽着自己衣袍的小肉手上,顿了顿后顺着那双小肉手往上看,对上了皎皎依赖孺慕的眼神。
对上爸爸视线的皎皎朝爸爸露出了个软软的笑容。
眼角处先前因为哭的红晕还没消下去,此时仰着头软乎乎地笑起来时可爱又可怜。
想起先前小家伙因为他的不见哭得抽抽的模样,想起在往后的某一时刻小家伙会因为祂的消逝而悲痛的模样……
就那么一刻,就那么一瞬,赫斯涅门一直以来对于完美的偏执和决绝出现了一丝裂缝。
隐隐间,有什么柔软又富有重量的责任落在了祂的肩头。
沉默了良久,赫斯涅门突然伸手戳了戳皎皎最近被养得肉嘟嘟的脸颊。
被戳脸颊的皎皎习惯性地歪头将脸放在爸爸摊平的手掌上,仰头看过来的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依赖和爱意。
被注视着的金色神灵犹豫着缓慢地倾下身,将脸挨近了皎皎的脸,轻轻地蹭了蹭。
摇曳着金光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祂的容颜,软乎乎的触感从相接触的地方传来,直达心底驱散了最后的一丝犹豫散去,赫斯涅门轻叹着闭上了眼。
天地间突然起了一阵风,使得祂手里原本停止了晃动的风铃再度晃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再度传出。
赫斯涅门依旧认为完美是存在的,只是对于自己所用的方式产生了质疑。
祂或许没有必要选择一次次消耗自己来追求想要的完美,祂或许可以让这些造物依旧存在着,让世界保持生机的同时继续创造完美的造物
赫斯涅门侧头,淡漠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造物们身上。
这些造物虽然有瑕疵,但确实有那么一刻,出现了足以让祂侧目的闪光点,如此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容忍。
再者小家伙对这些造物挺喜欢的。
而祂也不想因为这些造物,导致在未来的某一刻不得不对小家伙失诺,与小家伙永别。
以小家伙对他的在乎和喜爱,祂的消逝一定会导致小家伙哭上许久许久,倒时候没有祂在或许还哄不好。
十分确信这点的赫斯涅门揉了揉皎皎毛茸茸的头,嗓音温和地道:“不想换就不换吧!”
在金色神灵话音落下的那刻,天空中响起了老鹰悠长回旋的鸣叫,阳光穿透了厚重的黑雾。
第79章
一束一束的阳光穿过黑雾落下,无数金色的光粒随之升起,大风刮过,裹携着金色的光粒飘向远方,转眼形成铺天盖地的金色洪流。
雄鹰的鸣叫悠长而回旋,阳光彻底穿透了黑雾,万顷天光倒灌而下。
神灵抱着小神灵直起身,那双比日轮还要耀眼的金色眼眸淡漠地落在远处。
绿色的嫩芽在金色的洪流中轻颤,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是须臾之间,时间在那些荒原上的、大海里的、犹如枯木般死去的造物身上出现了倒流。
衰老的容貌褪去,停止的血液再次沸腾,死寂的心脏重新跳动…
巨龙高亢的鸣叫响彻天地,天族的羽翼撕裂了苍穹,鲛人的鲛尾掀起了海浪,兽人奔赴在天地之间……
天地的呼声,大海的浪潮声,山林的奔腾声,让这个曾经死寂的世界再度活泛了起来。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漆黑明亮的眼眸倒映着璀璨到极致的金色洪流。
过了好一会皎皎才回过神来般眨眨眼,仰头眉眼弯弯地看向爸爸,小手指着远处,向爸爸分享他觉得好看的东西:“爸爸,好看呀!”
赫斯涅门将下巴搭在他毛茸茸的头上,低低地应了声:“嗯,好看。”
神灵宽恕了死于当日的造物,并给予了他们新生!
三天后
格斯拉仑来到荒城,来见那位神灵大人,来结束自己的罪责。
如今的荒原早已不像以往那样荒芜得不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诚然这里依旧不像森林那样生机勃勃,但零星的绿意已经随处可见。
荒原上的河流声势浩然地从荒城门口流淌过,偶尔还能看见兽人撑着竹筏在河上捕鱼,河边的小兽人们兴奋地嚎叫着,在他们的脸上很难再看见惶恐不安和以往苦难留下的痕迹。
兽人的生命总是那么顽强,他们能生存在任何贫瘠的土地上,能在最苦难的地方挣扎着成为生命的迹象。
这种整个种族都顽强坚韧到离谱的生命力,是喀纳大陆上独有的一份。
进入荒城的格斯拉仑去看了那占据了荒城一半面积的石碑,去看了谷场那棵据说是小神灵种的大树,去看了热闹又极具特色分味的兽人集市。
最后他在一条小街道遇见了背着奶瓶的小神灵,和被小神灵扯住衣袍的神灵大人。
自从经历过将爸爸弄丢的经历后,皎皎就非常的黏爸爸,走哪都要带着爸爸,而且还不爱背那个小背篓了,重新把自己的奶瓶拿出来背上。
扯着爸爸衣袍迈着小短腿走在街道上的皎皎也看到了不远处盯着他们看的人。
见他的表情有点奇怪,皎皎停下脚步疑惑地歪了歪头。
陡然站住脚步的格斯拉仑的目光从小神灵的身上移到了神灵大人身上。
刹那间,一股陌生的电流从尾椎直冲向大脑,夺去了他所有的思维能力和控制能力。
格斯拉仑抬手捂着胸口,像是害怕那颗疯狂撞击着肋骨的心脏会冲出来一样。
他墨蓝色的眸光轻颤,浑身的血液开始战栗,无数次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灵魂无声地咆哮。
在见到神灵的这一刻,格斯拉仑才明白他们鲛人族的神明为什么在背叛神灵后,会崩溃疯狂到选择消逝。
神灵之于他们,就像是火之于飞蛾!
那是来自血液里,来自灵魂里无法抗拒的本能。
格斯拉仑闭上眼低下了头颅,在这一刻他像是即将扑向火光的飞蛾,哪怕即将面临的是死亡,也甘之如饴。
“神灵大人,我来伏罪了!”他虔诚地行着喀纳大陆最为繁复的最高礼仪,海蓝色的长发随着他跪伏下去的动作铺在地面。
赫斯涅门掀起眼帘,视线落在了眼前这个造物的身上。
好像认出来了这个造物般,祂往前走了两步站定,金色的眼眸微动,温和又淡漠的声音从唇角溢出:“格斯拉仑?”
没想到神灵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格斯拉仑的心脏骤停了瞬间后又疯狂跳动起来,他抬起眼眸,虔诚地看着面前的神灵大人:“是,神灵大人!”
“我看见过你。”赫斯涅门看向这个造物那双墨蓝色的犹如深海的眼眸。
他在大海上看见过这个造物。
“你很好。”
善良,温和,宽容,有着极强的责任心,这个从始至终都庇护着子民的神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一个较为完美的造物。
被神灵夸赞的格斯拉仑激动地抿了抿唇:“感谢神灵的赞美,愿为您奉上一切。”
扯着爸爸衣袍的皎皎眨了眨眼,抬头看看爸爸又看看面前的格斯拉仑,然后低头从肚肚前的衣兜里拿出一块小肉干递给格斯拉仑:“给。”
格斯拉仑这下是真懵了,他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小神灵,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皎皎见此又将手里的小肉干往前递了递:“给呀。”
格斯拉仑下意识地接过。
见他接过,深度爹控的皎皎弯了弯眼眸,学着爸爸的语气道:“你很好。”
爸爸夸的人,皎皎也要夸!
夸完后皎皎就扯着爸爸的衣袍跟着爸爸离开,离开时还回头朝格斯拉仑挥了挥小手,软乎乎地道:“再见。”
等赫斯涅门和皎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格斯拉仑才愣怔地从地上爬起来。
来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活下来,毕竟他是抱着送死的心态来荒城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曾经是神明,就算现在没有了神力,就算鲛人族都改称他为王,但也不能抹去他曾经冒用神的名义。
同样无辜不知情的精灵族神明已经死了,他不认为自己能活着,与其到时候让神灵想起他,牵连到如今没剩下多少的族人,他还不如主动送上门。
而且他早就想见一见神灵大人了,没有任何造物不会为神灵疯狂,这当中当然也包括他,不过他的疯狂中往往掺杂着一缕清醒。
格斯拉仑垂眸看着手里的肉干,细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
良久,他墨蓝色的眼眸噙着一抹笑意。
他将手里的肉干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肉香的味道从唇舌间泛开,眼眸里的笑意越深。
格斯拉仑确实是五位神明中较为宽和和善的神明,在面对黑雾的时候庇护鲛人族也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选择,但若说这之中没有其他的打算的话那是假的。
当初在得知背神的真相的那一刻,格斯拉仑就在疑惑,阿提卡斯他们为什么在囚禁了神灵后,不抹除神灵在这个世间的痕迹,或者抹黑神灵,将神灵塑造成一位堕落的,让整个大陆都厌恶唾弃的存在?
毕竟面对敌人再怎么样都不为过!
也别说他们做不出抹黑神灵大人这件事,更疯狂的弑神都做过了,还差抹黑这点?
所以为什么不抹黑,反而还极尽一切地去歌颂,赞美神灵呢?
被背叛的神灵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赞美而宽恕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这么做是有目地的。
疑惑的格斯拉仑查阅了鲛人族所有的史书,在结合找到的最初鲛人神明留下的手札来反推他们的行为。
当然,在这之中他加了很多自己的揣测。
假设阿提卡斯他们被贪婪冲击昏了的头,在发现神灵大人和这片天地是一体的时候猛然清醒。
然后骤然清醒的他们却发现为时已晚,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神灵无法容忍的背叛,也为这个大陆带来了灭顶之灾。
于是对自己的种族还存有一丝良心和愧疚的他们,一边享受着神力带来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一边开始穷极一切地为种族寻找可能的生机!
首先就是参与了背叛神灵一事的人除了五位神灵外,尽数选择死亡,让各种族的人处于无知无辜的状态。
然后就是在整个大陆掀起极端的选拔制度,忠诚的,勇敢的,温和的,善良的,拥有正面品质越多的人,地位就越高,得到的成就就越高。
正面的品质成为了衡量一切的标准,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人,毕将是天真且正义的。
阿提卡斯他们在穷极一切地将族人往完美造物的方向推近。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这个答案格斯拉仑在接下来,从前位鲛人神明手札中记载的有关于兽族的一切,和怎么多年来兽族的行为中揣测出了答案。
在万年前,在得知了阿提卡斯他们背叛神灵的时候,在得知了他们无法杀死神灵的时候,在得知了神灵与整个天地是一体的时候。
兽族就飞快地做出了应对,尽管他们并没有背叛神灵,但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应对,去为自己的后人搏一搏生机。
因为他们都知道神灵大人的性格,神灵大人挣脱束缚的那刻,就是喀纳大陆上所有生灵迎来毁灭的那刻。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深知这点的兽族在恨不得生噬背神者的血肉的同时,不得不穷极了一切为后人搏那渺小到微乎其微的生机。
和阿提卡斯他们所做的一样,兽族表现出了极端的忠诚,正直,不屈,勇敢,顽强。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是因为他们企图用他们的悲壮不屈,他们对神灵的忠诚,换得神灵大人丁点的垂怜和迟疑。
那占据了大半个荒城的触目惊心的石碑,不是给任何人看的,而是给这个世间的造物主神灵看的。
分析到这格斯拉仑就意识到了,他们的这位神灵大人是个对造物的完美有着极度偏执和苛刻的存在。
从天族,人族,龙族,鲛人族,精灵族和兽族种种的行为来看,不难发现神灵大人想要的造物是什么样的。
真诚的,勇敢的,宽和的,无私的,拥有着一切正面品质却不掺杂一丝负面和阴暗的。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格斯拉仑就将自己尽力往这方面塑造。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方法所赌得那一线生机的几率太过渺茫,渺茫到过往的数千万年中,没有任何一批造物成功过。
格斯拉仑相信,在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其他造物做过同样的努力,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诞生了。
在神灵眼里他们如同尘埃,那所谓的生机甚至根本不存在。
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尘埃落定之前,竭尽所能,不留余力地奋力一搏。
至于结果……在生机流尽的那刻,格斯拉仑就明白他们失败了!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早在被打上瑕疵品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存在于神灵大人的可视范围内。
可接下来的一切又仿佛是一场荒诞的梦。
从深海里再次睁开眼眸的那刻,格斯拉仑一直处于恍惚和混乱的状态。
他根本不敢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真的从神灵大人那里搏得了渺茫的生机。
若神灵大人真的会为这些动容,那也不会有他们这批造物的存在。
直到来到荒城,见到了那位白嫩软乎的小神灵,格斯拉仑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在已知的数万年前里,在记载了历史的史书了,在阿提卡斯他们的话语里,神灵大人身边都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位小神灵。
那么可以猜测小神灵是后来出现的,祂出现的时间一定是在神灵大人被囚禁后,或许就在神灵大人挣脱束缚的前后。
他们这些造物能再次获得新生得以苟活,其中的原因或许有兽族的悲壮,或许有他担起了庇护鲛人的职责,也或许有阿提卡斯他们做下的那些……可最关键的因素一定在这个小神灵的身上。
不知是什么缘由,这个白嫩软乎的小神灵促使了神灵大人的改变。
第80章
从荒城离开后格斯拉仑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海边。
阳光下的海面泛着波光粼粼的光芒,海风迎面扑来时格斯拉仑浑身的毛孔都得到了舒展。
鲛人诞生于海,海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
格斯拉仑纵身跃入海里,随着入海他身上多于的衣物褪去,修长有力的腿变成了巨大的蓝色鲛尾在深海里摆动,海蓝色的长发随着水的波纹如绸缎般散开,细密的鳞片从眼尾蔓延开,柔和的眉眼多了惊心的魅惑。
深海是一座巨大的宝藏,在这里有着陆地上所没有的独特的礼物。
思索着什么的格斯拉仑往更深处的海底游去。
再一次从深海里出来时,格斯拉仑的手上捧了一颗巨大的墨蓝色的珍珠。
曾经身为神明的格斯拉仑别看眉眼柔和,一副出尘的模样,其实最喜爱各种珠宝,越值钱的他越喜爱。
好在拥有整个大海的鲛人很是富足,支撑得起他各种奢靡的喜好。
格斯拉仑手里这颗拳头大的珍珠外表圆润,色泽柔润,珠体呈现墨蓝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偶尔带有金色的晕采,其中还蕴含着浓郁的水元素,绝对是夏日的最佳摆饰。
在曾经的喀纳大陆上,这么一颗珠子价值万金。
不过现在的喀纳大陆算是被毁得差不多了,各种族近乎九成的人都死于神厌的浩劫中,幸存下来的各种族此时都在忙着重建各自的城池,不会有人会花费那么多钱财来买上这么一颗珠子。
格斯拉仑从深海里带这么一颗珠子出来,是为了送给小神灵,作为肉干的回礼。
午后的阳光泛着一股懒洋洋的惬意,离开海岸花费了一天时间的格斯拉仑重新回到了荒城。
在兽人的嘴里拐着弯抹着角地套到了神灵的住处后,他就转身朝着神灵的住处走去。
院子内,皎皎正蹲在树荫下洗自己捡回来的那些漂亮的小石头。
当洗到最喜爱的那颗漂亮通透的小石头时,皎皎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
照过后正要将洗干净的小石头放在一旁用竹条编织的垫子上时,就通过没关严实的院子门看见了正巧走到院子外的格斯拉仑。
皎皎眨了眨眼,举起湿漉漉的小手向他打招呼。
门外的格斯拉仑不由弯了弯眼眸,抬手向小神灵招了招。
皎皎歪了歪头,站起来将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后,就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门口,仰头疑惑地问道:“格斯拉仑叔叔,你让皎皎过来干嘛?”
格斯拉仑有点惊讶,蹲下身嗓音柔和地道:“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皎皎上次听爸爸叫过。”
“这么厉害,听一次就记住了?”
被夸的皎皎抿唇笑,点了点头,小嗓音很是开心地附和道:“皎皎厉害。”
被可爱到的格斯拉仑没忍住轻笑出声,他从袖子里拿出那颗墨蓝色的大珍珠递给皎皎:“给,小肉干的回礼。”
听见是小肉干的回礼,皎皎眼睛亮亮地抱过这颗圆圆的还十分漂亮的大石头,用小脸蹭了蹭发现凉凉的后不由眉眼弯弯地望向格斯拉仑:“谢谢格斯拉仑叔叔,皎皎很喜欢。”
视力很好的格斯拉仑轻易就看到了院子里树荫下,那用木盆装着的很多漂亮的小石头,在这一刻他突然萌发了一种想法,那就是把小神灵拐去大海。
荒城这种地方光秃秃的,什么好景色都没有,还是大海更适合这样软萌又和他有着同样爱好的小神灵。
于是在兽族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格斯拉仑开始向小神灵介绍大海上的一切。
向来善于一针见血的他直戳皎皎的软肋:“大海里有许多这样漂亮的石头,还有像房子一样大的大鱼,小神灵想去看看吗?”
“真的有和房子一样大的大鱼吗?”皎皎惊讶地瞪圆眼睛。
“嗯嗯。”格斯拉仑笑着戳了戳皎皎怀里的大珍珠:“您看。”
皎皎低头看去,大海的影像出现在了珍珠上,霞红的天空,蔚蓝的海水,成群飞过的海鸟,还有从大海里跃起的比房屋还要庞大的蓝鱼。
巨大的水花随着蓝鱼的落下掀起,隐隐中还能看见坐在蓝鱼背上的鲛人。
皎皎新奇又惊讶地长大了小嘴。
见此,格斯拉仑继续道:“小神灵也可以骑在蓝鱼背上哦,如果能驮到您的话这些蓝鱼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呢。”
在格斯拉仑生动的介绍和诱惑下,被哄得迷糊糊的皎皎,转身抱着怀里漂亮的大石头就往院子里跑。
一边跑,一边扯着小嗓音喊:“爸爸,爸爸。”
“嗯?”在灶房里给小家伙做甜点的赫斯涅门听见声音探出头来。
“爸爸。”皎皎跑上前将怀里漂亮的大石头递给爸爸:“给爸爸。”
赫斯涅门蹲下身接过这颗珍珠后,腾出手来的皎皎就挤进爸爸怀里,撒娇地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爸爸的下巴后,仰头黏糊糊地道:“爸爸,皎皎想去大海玩。”
闻言,赫斯涅门瞥了眼院子外的格斯拉仑。
接触到神灵大人视线的格斯拉仑低下头虔诚地行了个礼,他并没有抱有一丝一毫的坏意,因此并不惧怕神灵大人的审视。
赫斯涅门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对上皎皎期待的眼眸点了点头:“好,想去我们就去。”
皎皎眉眼弯弯地踮起脚,用自己的小肉脸蹭了蹭爸爸的脸:“爸爸好,爸爸最最最好。”
赫斯涅门金色的眼眸里浮现笑意,这个小家伙向来最是知道怎么拿捏他。
两天后
荒城的城门口,背着小奶瓶被爸爸抱着的皎皎,向得知他要离开后不舍地来送的兽人叔叔和姨姨们挥手道别。
看着眼前白嫩软萌的小神灵,兽人们不舍极了,一边羡慕地看向能跟着一起离开的泽拉和阿雷拉,一边眼神不善地看向站在神灵身后的格斯拉仑。
就是这个表面看上去柔和的鲛人,跑来他们荒城,趁他们不注意将小神灵给拐走了。
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当初说什么都不该让鲛人进荒城。
察觉到他们视线的格斯拉仑面不改色地向他们弯了弯眼。
心里本就压着火的兽人们见此恨得牙都差点咬碎,顾忌着神灵不好发作的他们,被心里腾升的怒意给憋得一个个额角青筋暴起。
灼热的阳光从天际直射而下,散落着零星绿意的荒原上,金色的神灵在小神灵打完招呼后,毫无留恋地抱着小神灵远去。
格斯拉仑、泽拉、阿雷拉等人立马转身跟着神灵身后,一同向着远处走去。
在他们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前,小神灵从神灵大人的怀里探出头,向着荒城的方向挥了挥小手,扯着小嗓音喊道:“叔叔姨姨们,皎皎会想你们的哦!”
不舍地紧盯着他们身影的兽人们闻言,先前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顿时憋不住了,扯着粗狂的嗓音喊道:“小神灵大人,我们也会想您的,记得要回来看我们!”
“好的。”小神灵稚嫩柔软的小嗓音随着风传来。
彻底看不到小神灵的身影后,兽人们忽觉一股酸涩袭上心头,一想到以后在荒城再也看不到背着奶瓶、迈着小短腿走在街上软乎乎地向他们打招呼的小神灵,一个个高大凶悍的兽人没忍住红了眼眶。
奔回家擦眼泪的那刻,他们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赌咒,从今天起他们兽人和鲛人誓不两立!
夺小神灵之仇不共戴天!
两天后,名为晨海的海面上,庞大的三条蓝鱼稳稳地驮着背上的神灵和兽人向着远处游去。
阳光撒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像是给蔚蓝的海镶上流无数细碎的钻石
蓝鱼的背上,小心翼翼扶着爸爸的手站起来的皎皎,踮起脚去触摸飞过的海鸟。
“小神灵。”变成鲛人的格斯拉仑从海里钻出,在皎皎闻声看过来时钻入海里。
低头看下去的皎皎看见有很多鲛人叔叔,正跟在格斯拉仑叔叔身后向远处快速游去。
坐在另外两条蓝鱼背上的泽拉和阿雷拉也发现了动静,纷纷低头看去。
海面下,鲛人华丽的鲛尾优雅又极具力量地摆动着,推着自身快速向远处游去。
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浪潮,在浪潮掀到最高点与阳光接连的那刻,以格斯拉仑为首的鲛人们从海里跃至高空。
海水于阳光融为一体,色泽各异的鲛尾在空中拖曳出绚丽又耀眼的色彩。
蓝鱼背上看着这一幕的皎皎拍着小手惊呼,海风带着微凉的水落在他白嫩的小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兴奋和开心,他挥着小手:“格斯拉仑叔叔,皎皎也想玩。”
浪潮中的格斯拉仑回头,对上了小神灵那双落满了碎星的眼眸。
身为鲛人王的格斯拉仑自然有办法让小神灵入水却不会被呛着,他从海浪里游过来,向着坐在蓝鱼上的小神灵张开手,让小神灵跳下来。
皎皎转头看向爸爸。
赫斯涅门理了理皎皎被海风吹得乱翘的头发,安抚道:“想去就去,不会有事的。”
爸爸这么一说,原本有点害怕的皎皎立马不怕了,眉眼弯弯地向爸爸挥了挥手后,转身趴在蓝鱼的背上滑下去。
海里的格斯拉仑精准地接住了小神灵。
怀里软软小小的身子让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稍微适应了点后,他才抱着小神灵转身钻入海里。
第一次进入海里的皎皎没有被水呛到,他像是鱼一样可以自由地在海里呼吸,新奇极了的皎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
格斯拉仑抱着皎皎一路往下游,游到一定距离后就开始往前方游去,蓝色的鲛尾在海里摆动蓄积着力道。
当海浪掀到最高点与阳光交汇的那刻,他抱着皎皎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重重海浪向着最顶端冲去。
当冲出海面跃至高空的那刻,阳光洒落在他们带着水珠的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格外绚丽的外衣。
速度的刺激与跃至高空后的失落感,非但没让皎皎害怕,还让他止不住地笑出声。
软乎的笑声从海面上传开,坐在蓝鱼背上的泽拉、阿雷拉和躲在一旁偷看的鲛人们都忍不住弯起眼。
“爸爸,快下来陪皎皎玩。”被格斯拉仑抱在怀里的皎皎兴奋地向蓝鱼上的爸爸招手。
赫斯涅门的视线落在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眸里,略微有点无奈的同时眼里满是纵容的笑意。
只不过一个眨眼,赫斯涅门就从蓝鱼上来到了海里皎皎的身旁。
从格斯拉仑怀里接过皎皎的赫斯涅门,伸手揉了揉皎皎被海水打湿后软趴趴地贴在头上的头发。
“爸爸玩。”皎皎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期待。
“好。”赫斯涅门应着,抱着皎皎转身没入海里。
金色的长发飘散在身周,在神灵入海的那瞬间,海里似是迎来了太阳,一瞬间璀璨辉煌到了极点。
注视着这一幕的格斯拉仑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他靠近小神灵虽然是因为喜欢和本能,但也有想借小神灵之手改善一下神灵大人对造物极端偏执的想法。
神灵大人想要完美的造物没有错,但他们这些造物想要活下去也没有错。
毕竟没有任何一种生命在降临的那刻,就是奔着死亡和毁灭来的!
他们无从左右神灵大人的思想和行为,但小神灵可以。
祂是神灵大人唯一的软肋,也是神灵大人最柔软的存在!
想着这些的格斯拉仑垂下眼帘,遮挡住眼里悄然浮现的情绪。
第81章
神历23248年,大海迎来了太阳和月亮!
当耀眼偏执的金色神灵怀抱着尚还年幼的小神灵没入了海里的那刻,喀纳大陆上的时间像是出现了定格,却又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再度流动起来。
在命运的走向和时间的洪流中,一条既定走向消亡的世界线停顿了一下后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偏差,无人知道这点细微的偏差会在时间的加持下演变成什么样。
它究竟是会彻底偏离消亡的轨道,还是在偏差过后又重新回到原有的轨道上?这一点无从得知,也无法预料!
导致这一点偏差的大海里,幼小的神灵仰着小脸向抱着他的神灵爸爸笑得又乖又软,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短腿,仰头看着爸爸道:“爸爸,皎皎没有尾巴呀~”
赫斯涅门垂眸看了眼皎皎白嫩的小肉腿,纤细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水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金色的眼眸里浮现一丝笑意,温和的嗓音微扬:“想要尾巴?”
“嗯嗯。”皎皎点头,漆黑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新奇和期待:“尾巴好看呀。”
赫斯涅门捏了捏皎皎头上毛茸茸的耳朵:“想要什么颜色的?”
“金色,和爸爸一样的金色。”皎皎脆生生地道。
“可以。”赫斯涅门纵容的话音落下的瞬间,皎皎的小短腿就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鲛尾。
“哇!”张着小嘴发出惊叹的皎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尾巴,随即弯起眼眸,离开爸爸的怀抱,笨拙地摆动着尾巴围着爸爸开心地转了两圈。
同样的鲛尾在格斯拉仑他们身上摆动时,有种优雅又极具力量的感觉。放到皎皎身上就有种憨萌憨萌的感觉。
而且被赫斯涅门养得有点肉肉的皎皎在变成鲛人后,那条金色的小尾巴显得肉肉的,看上去像是一条肉乎乎的金鲤鱼成了精。
况且这条成了精的金鲤鱼头上还有一双毛茸茸的白色耳朵。
赫斯涅门没忍住侧过脸轻笑出声。
不知道爸爸在笑什么的皎皎也跟着嘿嘿嘿地笑出声。
在大海里玩了差不多两个月,赫斯涅门就抱着皎皎去往了其他地方游玩,既然小家伙那么喜欢玩,他这个当爸爸的当然要满足了。
离开大海后他们去往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绵延数千里的火山脉,在那里他们看见了无数条由岩浆组成的蜿蜒在山间的火河,还有散落在山脉里大大小小的温泉。
去的当天他们就泡了一场温泉,没想到泡得晕乎乎的皎皎一个劲地觉得自己被煮熟了,还举着小手让爸爸咬咬看。
见爸爸不咬,自己就对着泡得粉嫩的小手嗷呜一口咬了下去,那速度,赫斯涅门都没来得及阻止。
下嘴时还挺狠,咬得自己眼冒泪花,掉着眼泪直往爸爸怀里钻。
抱着怀里小小一团的赫斯涅门又心疼又好笑。
自那以后,不好意思的皎皎就说什么都不肯下温泉了。
离开火山脉,他们就去了号称大陆上最高的山,祖山。
皎皎还和盘踞在祖山上的天蟒成为了好朋友,离开时不舍小神灵的天蟒差点放弃盘踞了好多年的祖山追着他们一同离开。
在离开祖山打算去下一个地方的时候,赫斯涅门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沉睡,沉睡前祂满怀愧疚地揉了揉满眼兴奋的皎皎的头。
嵌入体内的黑鼎碎片日复一日地影响着祂,早在先前赫斯涅门沉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上次的沉睡被赫斯德泽强行唤醒,本该在接下来继续沉睡的赫斯涅门怕才被他的不见吓哭的皎皎会不安,就一直强撑着清醒,到得现在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强撑着清醒的赫斯涅门抱着皎皎坐下,语带歉意地道:“皎皎跟着泽拉他们去玩,爸爸醒了再陪你好不好?”
皎皎蹭了蹭爸爸的手,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爸爸认真地道:“皎皎乖,等爸爸醒。”
赫斯涅门笑笑,揉了揉他的头后陷入了沉睡。
坐在地上的皎皎将变小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放进肚肚前的兜兜里,然后向着一旁担心地看着他的泽拉伸手:“泽拉哥哥抱。”
泽拉弯腰抱起他:“要去哪?”
“不去哪。”皎皎摇了摇小脑袋,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泽拉:“我们等爸爸醒好不好?”
对上小神灵视线的泽拉心间又软又酸涩,低声应道:“好,我们去山下找个住处,然后等神灵大人醒。”
闻言,皎皎弯了弯眼眸,依赖地将小脑袋靠在泽拉的肩膀处,小声地道:“泽拉哥哥好。”
一旁的格斯拉仑和阿雷拉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叫一个酸涩,怎么都想不明白小神灵为什么在他们三人中选择了话最少的泽拉。
若论认识的时间早的话,阿雷拉自认为自己比泽拉先认识小神灵。
若论长相的话格斯拉仑自认为自己长得比泽拉温和亲切。
被小神灵依赖着的泽拉嘴角翘了翘,抬手揉了揉小神灵圆溜溜的后脑勺,转身就朝着山下走去。
趴在泽拉哥哥肩膀上的皎皎朝还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的两人招手,小嗓音疑惑地道:“格斯拉仑叔叔,阿雷拉姐姐,快跟上呀。”
听到皎皎的召唤,回过神来的格斯拉仑和阿雷拉连忙抬脚跟上,并在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把泽拉在小神灵心中除神灵大人外的第一位置给挤下来。
喀纳大陆上美丽奇幻的景色有很多很多,但是只有爸爸在的时候皎皎才会去看去玩,爸爸不在皎皎就乖乖地待在住处,日复一日地等爸爸。
等待的过程中皎皎并不失落也不难过,整天都乐呵呵地和泽拉哥哥他们踢藤球,还会和阿雷拉姐姐一起做小甜饼。
等爸爸醒来后就小袖子一挽,噔噔噔地跑进厨房要做给爸爸吃,还不要阿雷拉姐姐帮忙,结果做出了一盘小咸饼。
醒来的第一口吃食就是盐的赫斯涅门面不改色地咀嚼着嘴里的饼,在皎皎期待地问好不好吃的时候,点头给予了高度的称赞。
“皎皎厉害。”有点小得意的皎皎开心地摇晃了下小脑袋,拿起自己做的小饼嗷呜地咬了一口,下一秒就被齁得瞪大圆溜溜的眼眸。
一旁的泽拉将早就端在手上准备好的水递上。
齁得直跺脚的皎皎双手抓住碗边,埋头喝得咕噜咕噜的,见此一向不怎么笑的泽拉都忍不住侧过脸笑出了声。
喝了水缓了好一会,皎皎就鼓着腮帮看向爸爸,小嗓音里充斥着不满:“爸爸坏,骗皎皎。”
赫斯涅门满眼笑意地将皎皎揽进怀里,倾泄而下的金发将小小的身子完全遮挡住,他眷恋地将下巴搭在皎皎毛茸茸的头上蹭了蹭,四肢百骸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埋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衣服,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皎皎有想爸爸,爸爸有没有想皎皎?”
低头对上皎皎视线的赫斯涅门点头,含着思念的嗓音被压得很低,尾音带着柔和的气息:“有,很想。”
赫斯涅门醒来后,中断的旅途又重新续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五年。
初春的阳光温凉,树荫下的赫斯涅门正盘腿坐在藤蔓编织的矮榻上,双目微阖想着什么。
从院子外进来的皎皎来到近前,蹬掉鞋子爬上矮榻乖巧地窝近爸爸怀里后,仰着头问道:“爸爸在想什么?”
赫斯涅门圈着怀里比起最初长大了不小,却依旧看起来不大的小家伙,温和的嗓音带着股慵懒:“你猜。”
低头想了好一会的皎皎摇头:“想不出来。”
“猜不出来就不告诉你。”
皎皎鼓了鼓腮帮,倒也没纠缠,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就乖乖趴在爸爸怀里。
垂眸看着皎皎的赫斯涅门眼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眉间夹杂着难得的忧愁,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像是在犹豫着一句话该怎么开口一样。
良久,他揉了揉皎皎的头,轻叹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小家伙一向对他的情绪敏锐得离谱,眼下一句话都不说地躺在他怀里,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皎皎抬头看向爸爸,想了想后撑起上半身来,张开手勉强给了爸爸一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稚嫩的嗓音软软的:“爸爸在因为皎皎为难吗?”
如今的皎皎看上去差不多有人类五岁左右的小孩大小,除了在最初的那两年皎皎有很明显的在长外,后面的几年都没见有丝毫的长大。
对于这点作为神灵的赫斯涅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长期陪着皎皎的泽拉、阿雷拉和格斯拉仑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幼崽期漫长在喀纳大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除了人族和兽人的成长期过于快了外,像是鲛人,精灵,龙族这些种族的成长期都很漫长,大多数在四十年和五十年上下,更有的幼崽期甚至会延长到数百年以上。
幼崽期越长,代表着成年以后越强大,这是喀纳大陆上的共识,所以他们不觉得小神灵不长了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觉得有问题,偶尔抽出空来瞥一眼皎皎情况的宿苍就觉得问题大了。
很难相信自己又出了问题的祂此时正拿着小本子,挨个挨个将当初给皎皎捏造身体的材料给默出来,打算看看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里。
结果只默出来十个材料的宿苍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这边的皎皎仰头看着爸爸,漆黑明亮的眼眸像是跌落了星光:“爸爸这次是不是要睡很久,很久。”
“嗯。”赫斯涅门将脸埋在皎皎稚嫩的肩膀上:“这一次真的要睡很久,很久。”
“没事的。”皎皎侧头蹭了蹭爸爸的脸,认真地道:“皎皎乖,等爸爸。”
赫斯涅门没说话,心里泛起层层的酸涩。
最初的时候祂并不觉得体内的黑鼎碎片会对祂造成什么困扰,长久的感觉到不可抑制的困意对于祂来说还是一种难得的新奇的体验。
并且当初的祂打算解决完喀纳大陆上的造物后,就将皎皎送还给他真正的爸爸,然后自己身解重归虚无,等待再一次的凝聚身体。
不过随着与皎皎的感情越来越深,他这个想法就渐渐发生了改变。
他不想将皎皎还给他所谓的爸爸了,他想陪着皎皎,将皎皎彻底变成他的崽,任何存在来都带不走!
只是这样的想法又在最近出现了改变,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从一个月到三个月,三个月又延长到半年,然后一年,两年,每次醒来他都发现皎皎哪也没去地就呆在原地等他醒来。
五年里,他们总共才去了七个地方,赫斯涅门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随着对感情越来越深入的了解,赫斯涅门明白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更别说要一次次重复地去等待!
以往千百年的时间对赫斯涅门来说不过一瞬,现在只要一想到皎皎以后或许还要等他三年,五年,十年,百年,赫斯涅门就有点接受不了。
思考了许久许久后,赫斯涅门逐渐起了身解重归虚无,彻底解决黑鼎碎片的想法。
无法开口将这个想法告诉皎皎的赫斯涅门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小身子。
他呀,真的是一个不称职极了的爸爸!
总无法给小家伙最好的一切,如今竟然连最基础的陪伴都给予不了!
可他真的想陪小家伙很久很久,不是这种带着离别、失落、期盼的心情,去重复着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的很久。
而是愉悦的、幸福的日复一日相互陪伴着的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