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观赏石榴花的地方是都城某富贵人家的宅院, 主家因杨贵妃酷爱石榴花、吃石榴和穿石榴裙,所以特意在这宅子里种满了石榴树,以祈祷贵妃来世能投身此处, 就连这宅院的名字都是贵妃院, 可谓是爱极了。
步入宅院, 满院玫红色的石榴花争芳斗艳,地上因着也染了一片玫红,和小草绿叶融在一起, 看起来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主家为了能让大家更好欣赏石榴花, 还特意备了酒席和吃食, 不过不是白吃的。
客人须现场做一首和杨贵妃相关的诗词,无论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 只要是称赞杨贵妃, 主家便会无偿赠予这些吃食。
几人到的时候,刚好一布衣站在主家前作诗,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只见那布衣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白米糕,即兴作诗道:“石榴满院红又红, 主家米糕香又香, 我吃一块饱腹来,拱手多谢贵妃赏。”
“好,哈哈哈, 赏。”主家听的甚是高兴,连忙起身把一整盘的白米糕送给布衣。
布衣也不推脱, 双手接在怀中, 用小臂圈住盘子,拱手道:“那在下就笑纳了。”
主家挥挥手表示随意。
布衣心满意足抱着白米糕继续游玩。
江怀负笑道:“没想到被唐明皇逼死在马嵬坡的杨贵妃, 如今倒成了主家的心上人。”
萧莫辛看着开怀大笑主家,缓缓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许美人见白头。史书记载,杨贵妃善歌舞,邃晓音律,且智算警颖,迎意辄悟。盛唐之时,她是唐明皇手中的无价之宝,两人超越世俗的爱情被后世夸夸其谈,可世人又皆知,杨贵妃本是唐明皇第十八个儿子,寿王李瑁的爱妻,夫妻二人被唐明皇强行拆散,还演就了这么一出乱//伦的旷世奇恋。最后贵妃被逼死在马嵬坡,也不过是权欲滔天之人的牺牲品而已。”
江怀负听完笑意当场僵在脸上,身后的江鸢也愣住了,眼眸闪闪,颔首沉默。
“不过贵妃能被后人如此有心念着,想必泉下有知也是开心的。”萧莫辛着缓解尴尬的气氛,顺带看了眼身后的江鸢。
脑袋都快要低进地面了。
本来大好的赏花会,因为萧莫辛寥寥几句,五人中两人没了心思,江怀负自持冷静道:“长嫂说的甚是,我们往前走吧。”
“嗯。”萧莫辛迈步离开。
贵妃院里的石榴花观赏结束,刚好也到了正午,几人走到马车前取了马车回往城中,在雅城楼前停下,打算进去吃个午饭。
雅城楼是全都城最华丽的酒楼,足有四层高,气势非凡,牌匾是金黄正楷体,听说雅城楼这三个字,还是当年梁恒宗亲笔所写,至今已经有几十年的岁月,每年年初,雅城楼的老板都会将牌匾取下,让漆工重新为牌匾染漆,用的漆料乃是金粉。
几人刚下马车,门口站着的堂倌上前迎人:“客官来了,快快请进,还有雅座。”
江怀负做了个请的动作:“长嫂之前可来过这雅城楼?听说这里的鸳鸯五珍脍味道很不错,城中许多达官显贵多次前来一品美味,听闻还有异域的葡萄酒,可以尝尝。”
萧莫辛提着裙摆上台阶,回道:“喝过一点,谈不上喜欢,喝的内中酒多一些。”
“内中酒是官酿,味道自然不差,其实很多私酿和家酿的味道也不错,这雅城楼中皆有,长嫂若是想喝,都可以尝尝。”
江怀负和她推荐。
萧莫辛倒也没拒绝:“好。”
进去后是一个木制长廊,两侧是分开的隔间雅座,放完望去,一楼已经坐满了人,于是堂倌带她们直接去了三楼。
三楼雅座靠窗,坐下可以看到外面繁华忙碌的街道,还有小贩叫卖的声音。
四方桌子,萧莫辛和江怀负面对面坐下,其余三人笔直的站在一旁,碍于身份,似乎并没有落座的打算。
萧莫辛望着她们三人可爱的样子,好笑道:“坐吧,在外分什么,难不成等会儿吃饭,你们也要端着碗筷蹲地上吃?”
“是。”三人听话落座。
江鸢放下手中的长剑,坐在了萧莫辛右手边的位置,小山和小玉坐在江鸢对面。
刚坐下,在酒席间穿梭而来的煌糟便过来开始斟酒,她手里拿了一个琉璃酒壶:“这是咱们楼里的荔枝酒,几位先尝尝,您要是想喝什么酒再和我说,我这边都给您上。”
“好。”江怀负应声。
点菜的时候,江怀负点了一道方才说的鸳鸯五珍脍,还有鳝鱼猪肚汤和果木翅羹,其余的让堂倌直接上店中的招牌菜便可。
堂倌一走,立刻有撒暂过来售卖他自带的果品和果珍,这人油嘴滑舌,把一个蜜饯说的天花乱坠,江鸢笑了笑,觉得有趣,于是自掏腰包买了些放到桌子上。
一上午没吃什么东西,萧莫辛确实有些饿了,她撩起衣袖拿了块蜜饯放进嘴里,酸甜的梅子,味道还不错:“阿负可以尝尝,这里的蜜饯似乎比家里的好吃许多。”
“好。”江怀负捏起一个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品尝:“是比家中的好吃些。”
萧莫辛把蜜饯推到小山和小玉面前:“你们两个也尝尝,不过我记得小玉似乎不爱吃蜜饯,那就留着肚子等会儿吃饭吧。”
“多谢小姐。”小玉颔首。
小山不挑食,她伸手拿起一块吃了,但并没有拿第二块,收回手安安静静坐着。
等了有一会儿,堂倌把饭菜端上来,每一道菜的摆盘都极其精致,闻起来肉香扑鼻,勾的人馋虫都要从肚子里跑出来了。
为了不让她们谦让,萧莫辛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自己的银盘里:“吃吧,你们不用顾忌太多,美食当下,好好享受。”
两人下意识想起身行礼,被萧莫辛一声‘嗯’按住,她们乖乖坐下吃饭。
江鸢不怎么饿,拿起筷子夹了块距离最近的饭菜,放进嘴巴里,嚼了十几次才咽。
因为在贵妃,院萧莫辛说的那些话,她们从贵妃院出来后,江怀负再没有对萧莫辛说过什么,就连搀扶的动作都少了许多。
这顿饭吃甚是安静。
萧莫辛难得多喝了几杯荔枝酒,一整壶喝完,又找堂倌要了一壶,江鸢离她最近,也最方便服侍,所以一直在帮她倒酒。
荔枝酒不比白酒和黄酒,几壶喝下才会有醉意,但萧莫辛向来不胜酒力,往往浅尝辄止,荔枝酒就算再没有酒劲,喝多了也会醉,可她今天怎么一直闷头喝,莫非是这荔枝酒的味道比较美味,想多喝一些?
于是江鸢特意倒了杯荔枝酒品尝,甜软醇厚,陈酿的年数大概是两年,算是荔枝酒中的佳品,可也没到喝这么多的地步。
江怀负也被她们喝的好奇了:“荔枝酒很好喝吗?怎么已经喝完两壶了。”
“味道一般,只是突然有了闲情。”萧莫辛说着又喝了一杯,而且一饮而尽。
江鸢没再多想,安心吃饭。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吃完她们出来,江鸢去柜台前结账,账房先生拿着算盘敲敲打打的一算,说道:“一百二十两。”
江鸢:“……”
知道这雅城楼吃一顿饭不便宜,但没想到不过几个菜而已,竟然要一百二十两。
幸好离开长平王府之前,坑了江郑平一万两黄金,不然自己就算掏空家底,也没办法结这顿饭的饭钱。
江鸢付了钱出来,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从小山面前翻过去,落在中间坐下,双手拉起了缰绳。
“长公主说要送小姐回宫休息,小姐喝了酒,身子好像不太舒服。”小山说。
江鸢担心的回头看向马车里面,眉头紧皱,明明喝不了酒,还偏偏要逞强喝,真是个又倔又要强的女人。
“驾。”江鸢扯着缰绳赶往王宫。
中午正是出来吃饭的时候,马车再快也得慢慢走,有时候遇到坑洼的地段,马车跌跌当当,她们坐着都不太舒服,更别说马车里面喝醉的那人,胃里一阵翻涌难受。
马车再次咯噔,萧莫辛瞬间弯了身子,她用手撑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面,那紧皱的眉头,看起来甚是楚楚可怜。
江怀负刚想伸手扶她,脑子里却下意识想起萧莫辛在贵妃院说的话,她忍着收回了手,大步跨出去撩开车帘,打开车门,对江鸢说:“鸢儿,停车,莫姑娘不太舒服。”
“好。”江鸢拉住缰绳:“吁。”
江怀负从门口跳下来,紧张道:“鸢儿,我去买沆瀣浆,你进去照顾莫姑娘。”
江鸢:“好……”
江怀负急匆匆的离开去买沆瀣浆,江鸢犹豫着掀开了车帘进去,但这女人一副冷静坦然的模样端坐,没有丝毫喝醉难受的样子。
从江鸢进来,萧莫辛就一直在看她,因为她盯的太过直白,江鸢低头躲开了她的视线:“你醉了,姑姑让我照顾你。”
萧莫辛:“你怎知我不是故意喝醉?”
江鸢颔首不语,像是知道。
萧莫辛冷笑,对她的反应一猜一个准:“之前贵妃院那话,我本只想说给长公主听,你听的那么认真作何?还听进心里了。”
江鸢支吾:“可……我们之间……”
萧莫辛又恢复了初识的那般无情冷漠:“那你是想和我断绝这层暧昧关系,然后从今以后你做你的都虞侯,我做我的太后?你若是这样想,我现在就让小山和小玉杀了你,毕竟你不是我的人,却知道我那么多秘密,我怎么放心你在外活的逍遥自在。”
“她是姑姑!”江鸢道。
萧莫辛:“我是你女人。”
江鸢神情呆滞了,那握在身侧骨节泛白的拳头,一时间慢慢松开。
第72章
萧莫辛看她这样, 有些心软,这么多年,她虽贵为长平王之女, 但却无人疼爱, 从小奔波生存, 学了众多人学不到的东西,懂了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懂的道理,在亲情这方面, 除了她娘亲, 另一个便是长公主。
从江鸢以往的行为和话语中可以得知, 长公主对她来说,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存在, 但萧莫辛做不到她为此放弃自己。
马车初遇时可能是意外, 可后来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哪怕萧莫辛对江鸢再是利用,又何尝没有付出过真心, 交付过真情。
思及此,萧莫辛心口隐隐发痛, 眼梢明显发了红,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印出痕迹。
江鸢平复着绪,弯下背脊缓缓蹲在萧莫辛面前, 长发从肩头搭落下来,遮挡漆黑的眼眸, 她把长剑放在地上, 抓住萧莫辛放在身前握成拳头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攥紧, 指腹搭在手背上,如此温热柔软。
“在我小时候,有记忆里,新年第一件新衣服是姑姑买的、第一个拨浪鼓是姑姑买的、第一个风筝是姑姑买的,第一个糖画是姑姑买的。每一年长平王府进宫和皇帝过新年,姑姑总是和江郑平说,要带着小鸢儿一起来过年,虽然我不愿去,但姑姑总是念着我。进到宫中,我坐在角落里,没人和我说话,连跟前的菜都是凉的,小姑姑便把她最爱吃的蟹酿橙端到了面前,并让侍女换了我桌上的饭菜,陪在我身边,可她也只比我大七岁而已,却一直念了我十几年,连我娘亲都做不到这般细心。后来梁中宗驾崩,先皇继位,姑姑入军营,在去边疆前,她告诉我,我这一生可以不必非要出人头地,江家打下的天下,我有资格享受这太平盛世。”
“你会告诉我这句话吗?”江鸢突然仰头看向萧莫辛,眼角是一滴晶莹的热泪。
不会,萧莫辛在心中回答她。
不是不会告诉她,是想不到这里。
萧莫辛抽出一只手擦掉江鸢眼尾的泪水,指腹挨着她的脸侧:“我答应你,不会逼你站在长公主的对立面,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因为长公主站在我的对立面,这算我们彼此的约定。”
“那不一定。”
江鸢突然直起腰身一脸坚定的说,连眼泪都收了回去,眼眸变的甚是清澈无害。
萧莫辛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顿时僵住。
江鸢脸色跟变天一样,开始理直气壮和萧莫辛算账:“今日出来游乐,姑姑不知你我之间的事情,对你暗生好意,我自当没资格开口。可你倒好,姑姑说什么,你做什么,扶你也不拒绝,夹菜也不拒绝,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姑姑多想吗?”
这厮……真是让人又气又恼。
萧莫辛也挺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江大人这是要和我理论理论?好啊,那我问问你,一开始是谁不进马车,逞强坐在外面?后来泛舟荷花池上,明明有三人船,你不陪我坐,却安排我和长公主单独乘坐,自己吃闷醋,你怨我作甚?至于长公主夹菜,你只看到我吃了,可看到我只吃了一半?”
好像,没有看到。
当时她憋了一胸腔的醋意,见这女人用银筷夹起那块鲍鱼肉,便直接低下头没看。
这样说的话,似乎是自己没理。
江鸢本想和萧莫辛算账,没想到被反过来算了一账,她尴尬的抿了抿唇,随后死皮赖脸的眯起眼睛上前,双手撑在两侧圈住萧莫辛,讨好的抱着,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是我不对,只顾自己吃醋,我错了。”
道了歉,萧莫辛也没有搭理自己,江鸢又往前贴过去挨着萧莫辛的脸颊,脑袋蹭来蹭去,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痒痒的。
萧莫辛被她这一套讨好,哄的怒意消去大半,眼底柔和了许多,江鸢趁机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因为姑姑站在你的对立面,但现在姑姑明显有意与你,你打算怎么做?是为了姑姑手中的权力借此攀附,还是……”
“我会处理。”
萧莫辛一句话压下江鸢所有的担心。
不过短短四个字而已,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江鸢就能无条件相信,很让人心安。
自己似乎有些过于依赖她了。
江鸢抓着萧莫辛的手温柔的厮磨了两下,触感很是柔软,她情绪上来,低头吻上萧莫辛的唇角,偷取了一个吻,尝到甜头,松开一只手抬上来捧住萧莫辛的下巴,刚想深入吻她一番,萧莫辛却忽然偏头躲开了这个吻,垂眸盯着江鸢看。
江鸢迷迷瞪瞪的:“怎么不让亲?”
萧莫辛:“我说不生气了吗?”
“没。”江鸢坦坦荡荡,又凑脑袋过去:“生气了不可以亲吗?那今日之事,是我无理,安排不当,日后定当唯你是从。”
“还有呢?”
萧莫辛按住她不由自主便想前倾的身子,手掌滑下来,扣住胳膊不让往前半分。
江鸢听着她无意间压下的嗓音,低沉又魅惑,感受到胳膊上稍重的力道,抬眼看向冷若冰霜的萧莫辛,怔怔的移不开。
不知为何,江鸳突然间好像很喜欢她此刻冷脸的样子,不苟言笑、眼眸冰冷深邃,不掺一点感情,却又偶尔为自己疯狂热烈。
“还有你说,你是我的女人……”
江鸢再次逼近萧莫辛。
“小姐,您回来。”
马车外,小玉大声提醒她们。
江鸢眼神瞬间清醒,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来,她连忙从萧莫辛身上起来,捡起一旁的长剑端坐在一旁,神色冷静严肃。
萧莫辛也理了理衣襟。
车帘掀开,江怀负手里提了个棕红色食盒,里面是一碗沆瀣浆,她弯腰进来把食盒放在萧莫辛身边:“这是沆瀣浆,长嫂喝了吧,喝了后可能会好受一些,若实在难受的紧,等回到宫中再让御医前来看一看。”
“多谢。”萧莫辛打开食盒,双手捧着从里面拿出沆瀣浆,慢慢递到嘴边喝下。
这沆瀣浆在宫中一直是解暑佳品,夏季之时,宫中大部分人都会喝,偶尔可以用来解酒,喝起来味道偏甜,口感不错。
萧莫辛确实喝了酒,虽然是装的,但喝些沆瀣浆也无所谓,所以仰头喝了下去。
她喝完,江怀负本想身伸手去接的,但江鸢先一步从萧莫辛手中拿了过来,顺带起身拿走了食盒:“我去送就可以了。”
“好。”萧莫辛抬眸看她。
江鸢拿着食盒离开马车还给店家,回来时,她坐进了马车里面,在江怀负的对面,坐姿端正,腰杆笔直,视线坚毅不可催。
萧莫辛借着低头整理衣襟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刚才说的话还是有些用的。
一路上这次萧莫辛没有说话,倒是江怀负一直在和江鸢聊天,两人聊了朝堂、聊了武功和检阅的事情,而且聊的还很不错。
江鸢一改方才的不正经,大大方方、侃侃而谈,无论见解和想法,都完全超出了江怀负的理解,看来朝堂和边疆的战场终究是不一样,这里的尔虞我诈要比她想象中更有残酷,似乎这也是当初皇考让自己去军营的原因。
王兄虽然不理朝政,还爱男/色,但他比自己更懂朝堂上的这些城府,而自己一身武功,颇有用兵之道,可一到朝堂上就像是无处使力,一拳打在棉花上。
如今看来,鸢儿算是她们江家近几年出的唯一一个,既有武功又有才智的,以后皇上长大主持朝政,必须要有人在身边扶持。
皇嫂虽然聪睿无双,可身后毕竟有个野心勃勃的萧家,还是自己家的人比较放心。
江怀负在暗中思忖着。
马车回到宫中,千月前来禀告了一下今日宫中的情况,确认无事,便带着马军司的人离开了王宫,江鸢则带着步军司的部分人马回了步军司。
忙了一天,江鸢在入夜前回到了家中,她刚推开门进去,便听到院落中呼呵的声音,正眼一看,原来是师公在教晓婉练习剑术,看动作和步伐,学的不错。
“哎,江大人回来了。”姚星云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吃着苹果打招呼。
杜晓婉这才看到门口的江鸢,她把举起的剑放下来背在身后,小跑着走过来:“江姐姐,你回来了,师公在教我剑术。”
江鸢转身把门关好,用木栓插上,温声道:“看到了,好好学,我们师公可是大师,跟着他学,就算没有成为绝世武功的高手,也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左逢呦了声,用手中的蒲扇扇着热气:“你这丫头说话我越来越爱听,看在你嘴甜的份上,师公亲自下厨给你做个鸡翅。”
“好啊,刚好我今天下午什么东西都没吃,肚子正饿着。”江鸢拍了拍腹部。
左逢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往庖厨走,去给江鸢做鸡翅。
江鸢走到堂屋前站在姚星云面前,双手环在胸口,低头皱眉看他:“姚寺丞不是有家吗?怎么一直在这里待着,莫非是你爹把你给赶出来了?”
“害。”姚星云啃了口苹果:“别说了,我爹最近在操练殿前司的兵马,谁惹他,他跟谁发火。我要是现在在他面前晃悠,他真能一刀砍了我,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来你这避避风头,不过你这宅子真挺好的,前面是主街,后面是小巷胡同,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缺,买的挺值,有眼光。”
江鸢冷呵,这货还真是会藏地。
“最近大理寺不忙吗?”江鸢从姚星云一侧跨进去,把长剑拿进里屋挂好出来。
姚星云和杜晓婉走进厅堂,在圆桌前坐下:“忙,虽然有几桩杀人案,但案子很简单,韩云墨随随便便就查到了凶手,我们几个寺丞跟在他屁股后收拾案件,也不算忙。”
“嗯。”江鸢过来坐下。
第73章
师公做了一盘鸡翅出来, 还有三碗香喷喷的阳春面,江鸢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她在跟姚星云和杜晓婉聊天时, 余光看到从门口端着饭菜进来的师公, 立刻起身迎去。
“师公。”江鸢帮忙接过, 看到还有一碗阳春面:“怎么还做了面?”
左逢把鸡翅放在他们中间,直起腰身拍了拍手说:“她两在这待了一下午,晚餐也没吃东西, 我想着你也没吃, 干脆一起做了。吃吧, 面还热乎着呢,赶紧吃, 你们两个的自己去庖厨端, 我可不伺候啊。”
姚星云和杜晓婉站起啦礼貌拱手:“多谢师公好意,那我们就笑纳了。”
“吃吧吃吧。”师公挥挥手离开。
师公一走,两人立刻狂奔向庖厨, 把另外两碗阳春面端了过来,热喷喷, 香呼呼的, 上面还放了香油和小葱。
姚星云低头嗅着面香:“哇哦,师公这手艺真不错啊,色香味俱全。”
江鸢早已饥肠辘辘, 用筷子把碗中的面搅拌了搅拌开始埋头干饭,不得不说, 师公这阳春面做的真不错, 鸡翅的味道也是非常香嫩,配上浓郁的酱汁, 堪比宫中大厨。
于是三人很快便把面吃了个干净,就连碗中的汤都没有都剩下。
鸡翅也只剩骨头。
“哇,吃的真香。”姚星云拍拍肚子,“师公这厨艺,厉害,比我们家请的大厨做的都好吃,以后我要多来蹭饭。”
江鸢和杜晓婉也吃完了,放下筷子。
姚星云偷瞄了她们两个一眼,麻溜的起身把她们的空碗和自己的碗落在一起,收了筷子和盘子说:“两位姐姐今天辛苦了,碗筷就由小弟来收拾,你们早点休息吧。”
说完,迈着双腿跨出门槛,去了庖厨。
杜晓婉愣了愣,反应过来好笑道:“江姐姐,姚公子这是?明着献殷勤啊。”
江鸢笑着摇了摇头:“随他吧,反正宅院里还有一间屋子,就给他住了,不过得收他租金,晓婉你看着市场价问他要。”
“明白。”杜晓婉非常乐意干这事。
等姚星云在庖厨忙完,江鸢过去烧了水洗澡,今天跑一天身体黏糊糊的。
关于今日的事,江鸢想了许多,一不留神这个澡洗的时间就有点长,一直到深夜才出来慢慢把洗澡水倒进排水沟里。
江鸢拿着木盆回来,正想清洗的时候,师公迎面走来,站在了院落中。
“师公,怎么还没睡?”江鸢问道。
左逢深深的叹了口气:“明日是你娘的忌日,她的坟墓在哪?我想去给她烧点纸,毕竟师徒多年,我放心不下你娘。”
是啊,明天是娘的忌日。
江鸢把木盆放下,看向左逢,问道:“师公,你真的相信娘死了吗?娘亲的水性是你教的,我的水性是娘教的,所以我知道娘可以在水下憋气长达半炷香的时间,而您也知道她的水性有多好,那封遗书说她投河自尽,师公,您相信吗?”
“哈哈。”左逢笑了,他指了指江鸢:“还挺了解你娘,她年轻的时候能在水下憋气一炷香,后来疏于练习,才慢慢缩短到一炷香,说她投河自尽,老头子我是第一个不相信。说她真想死,不留恋这世间,那才更是可笑,她呀,比谁都贪恋着繁华世间。”
江鸢踌躇道:“那明日?”
“还是得去的。”左逢说:“毕竟都城的人都知道你娘死了,你这个当女儿不去算什么?那不是让别人说你闲话吗?”
江鸢点点头:“行,那我明天早上去买点钱粮,师公您和我一起去烧点香。”
“行,早点睡吧。”
“师公也早些就寝。”
翌日,江鸢起了个大早去香烛店买了钱粮、蜡烛和香,回来跟师公一起去了城外一处风景秀丽的小河边,娘的坟墓在这,毕竟妾室不能入祖坟,也没有资格列祖宗排位,所以江鸢就用衣冠冢把坟墓选在了这里。
江鸢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从墓碑前绕过去,弯腰清理坟上的杂草。
一年未来,草几乎和坟头一样高了。
左逢盯着墓碑上的红字,心情平静,只是看到正在给坟土清理杂草的江鸢,心里却难受了起来:“你娘走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吧,她倒是放心把你自己放在长平王府,那都是一群吃人的恶魔。”
江鸢习以为常:“生了我后,她就不喜欢长平王府了,没日没夜都在外面,很偶尔才会回来一次,离开也是一种解脱。”
“可惜苦了你。”左逢说。
江鸢清完坟头上的草,走过来没说什么,笑了笑,蹲下开始烧纸。
忙完后,江鸢回到都城里,换了身衣服去步军司,她刚进步军司的大门口,宫中的一位公公便走了过来,声音尖细:“哎呦喂,虞侯,您终于来了,老奴等您很久了。”
“等我?”江鸢跨过门槛进来,先拱手行礼:“一大早,公公来此作何?”
公公说:“当然是殿下要见您了。”
殿下?姑姑,怎么突然要见自己。
江鸢笑脸相迎:“好,可以,不过去之前,我先和上官大人说一声。”
“不用不用。”公公朝她走过来:“奴家已经和上官大人说过了,您来后,我直接带您走便可,虞侯请吧。”
江鸢再次拱手行礼,真挚道:“公公,还是让我亲自和上官大人说一声吧,毕竟我等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劳烦公公稍等一下,我加快些步子,马上回来。”
“好,好,听虞侯的。”公公妥协。
江鸢大步进了步军司,她见了上官昭,告知后出来,和公公一起进了宫中。
江鸢进到宫中被带到了宣德殿,小皇帝、萧莫辛和长公主都在,她们在倒没什么,关键是江若依也在这里,她不是内宰吗?怎么会在这里,姑姑叫她来的?
先不管江若依,江鸢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下:“臣江鸢,见过皇上、长公主、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鸢儿,起来吧。”江怀负说。
江鸢:“谢殿下。”
萧莫辛正在教小皇帝读书写字,偶尔看一眼江鸢,偶尔看看一旁的江若依。
萧莫辛收回目光:“皇上,写这个。”
江怀负走到江鸢身边,微笑道:“昨天我想了想,鸢儿武功算是禁军里一等一的,连姑姑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姑姑打算让你做皇上的太保,教他一些武功,至于先前的那位太保,依旧继续教皇上军事。”
“这……”江鸢不敢轻易接下:“姑姑,我虽然会些武功,但从来没有教过人,更何况还是皇上,现在皇上年纪尚小,我若是中途教习不当,岂不是容易伤了龙体。”
“姑姑,鸢儿不合适。”江鸳拒绝。
这活儿不好接,更何况江若依一直在宫里待着,若是中途用点什么手段……
这一点江怀负已经想过了,她说:“我询问过太后,之前太保曾教过皇上一些基础的太极拳,你也教些基础的便可。”
“……是,殿下。”江鸢无奈接受。
若自己是教小皇帝武功,那江若依在这里,应该是教他读书写字的。
毕竟江若依从小便跟着姑姑接受皇家的教学,熟读四书五经,姑姑自然是信赖她的。
看来姑姑是打算给小皇帝培养自己的人,但找两个江家的人,姑姑这算盘,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江鸢今日被叫进王宫,长公主只是要和她说这件事,所以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晚上江鸢从步军司出来,打算回家,刚走过转角胡同,一个黑影突然从屋顶上落下来,戴了黑色面纱,挡在江鸢面前:“跟我走一趟吧,江大人,有人想见见你。”
江鸢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前走,拐进了一所宅子。
这宅子距离江鸢的宅子非常近,隔了只有一个胡同,这女人钱很多吗?没事干嘛又闲着买宅子,而且买的距离也太近了。
江鸢从正门被带进去,院子里黑漆一片,没有一盏烛灯,她跟着一路进到堂屋,屋子里坐了一个人,正在慢悠悠喝茶。
江鸢进来后,带她来的那人关上门。
“你怎么又出宫了?”江鸢朝萧莫辛走过去,拉过椅子坐在她身边。
萧莫辛放下茶杯:“来看看你。”
江鸢看着她笑的一脸温柔:“看我?我好好的啊,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你要是想我了,来看我,就直接说,别不好意思。”
萧莫辛斜睨了她一眼,给倒了杯茶。
江鸢闲聊说:“这宅子你怎么买了了?上次我问的时候,要五千两呢。”
萧莫辛把茶水推到她面前,说道:“总不能每次出来见你的时候,都是在马车里,你的宅子又住了那么多人,去一趟,比去太师府都要让人紧张,所以买了这处宅子。”
嗯……宅子里的人是有些多了。
江鸢端起她给倒的茶,喝了口,碧螺春,出门在外还喝这么好的茶。
“今日是你娘的忌日吧。”
萧莫辛突然说。
江鸢呆愣住,手里捧着的茶杯一动也不动,她甚是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萧莫辛关心她:“之前调查你的时候,得知你娘去世了,所以让小山特意让你打听了下你娘的生辰和忌日,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上心,还吃嘛嘛香。”
“特意打听的?那你今日特意出来,也是想关心我,不是为了长公主让我做皇上太保的事情?”江鸢感动的眼眸含泪。
第74章
“怎么, 是我之前没关心过你……”
啵。
江鸢猛然撑着身子起来,抓住萧莫辛的手握在掌心,深情款款亲吻她的额头。
萧莫辛抬起眼帘刚想看她, 江鸢另外一只手圈过来, 搂住纤细的腰肢, 单膝跪在跟前,覆在耳边低声温柔道:“谢谢。”
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她竟然会有如此真挚温柔的时候, 萧莫辛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眼眸流露出柔和的爱意:“今天晚上我留下来在这陪你, 等到寅时再回宫。”
“好。”江鸢亲了亲她耳垂。
萧莫辛皱了眉头,但没躲开, 可被亲过的耳垂绯红一片, 江鸢注意到,又亲了下。
两人秉烛夜谈了一会儿,等茶壶里的茶水变凉, 洗过便去西屋和衣睡了,床褥都是新买的, 还有晒过太阳的味道, 很好闻。
窗外月色皎洁,安静如斯。
床榻上,江鸢枕着自己的胳膊, 脑袋失神放空了一会儿,随后扭头看向背对自己沉沉入眠的萧莫辛, 她这么困吗?刚躺下不到一炷香就睡着了, 连句话都没有说。
不过想想也是,她每天在朝中处理朝政, 还要防着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应当是身心疲惫,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出宫陪自己。
江鸢这么一想心里豁然许多,她拉着被子轻轻朝萧莫辛方向翻了个身,侧躺贴过去。
“睡不着?”萧莫辛声音极轻问她。
江鸢诧异的嗯了声,仰起脑袋越过肩膀看向萧莫辛:“不是睡了吗?我吵醒你了?”
萧莫辛声音乏乏:“没有。”
话音落后,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江鸢借着月色盯着身侧这人的乌发,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实在受不住香软在侧,撑着身子挪过去,从后面抱住萧莫辛。
因为味道很好闻,江鸢埋进她芳香的发间,手臂搭在腰间握住手:“今日在宣德殿,姑姑让我做皇帝的太保,你怎么想?”
萧莫辛是真的有些困了,阖眸往她怀中靠过去,回道:“江若依没调进宫里前倒还可以,但如今有她在小皇帝身边,你这个太保恐怕做的不会太安心,一切小心行事。”
“嗯,知道。”江鸢又抱紧了些。
轰隆,轰隆。
深夜里,外面打起了雷声。
两人同时睁开眼眸,江鸢拉过被子盖严实了些:“长夏到了,暴雨也来的勤了。”
萧莫辛轻声回了下,回握住江鸢的手,温热的指尖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这一觉两人睡的都很安稳。
不到寅时,萧莫辛便起了床穿衣起来,她动作虽然已经很小,但江鸢毕竟是习武之人,听到声音后也跟着起来穿衣。
昨夜打雷没多久,倾盆大雨落地而起,下了整整一夜,现在外面还在淅淅沥沥落雨。
江鸢低头帮萧莫辛系腰带,无意中抬眸看到她红润的双唇,系好后,顺手抬起下巴吻过去,噙住下唇,往里深深探了几分,萧莫辛没怎么迎合,由着她吻。
因为时辰不够,江鸢浅尝辄止。
江鸢叮嘱她:“路上慢些。”
萧莫辛:“小山和小玉在。”
今日她还要上朝,江鸢没多挽留,小玉撑着油纸伞带她穿过短廊和院落,江鸢站在屋内远远看着,等看不到一点人,她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冒雨翻墙回了自己家。
萧莫辛刚弯腰进入马车,小山跟在后面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密信:“太后,荆南道刚刚传来的密信,似乎十万火急。”
荆南道?这里能发生什么事情。
萧莫辛拆开密信上的封蜡,拿出里面的信纸打开,一字一字的看着。
啪,信纸被萧莫辛按在手中,神情严肃冷峻,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立刻回宫。”萧莫辛吩咐。
小山拱手:“是。”
朝堂上,外面大雨还在下,雨滴压在青石砖的声音咚咚咚,沉闷肃穆,就像朝堂上此刻紧张的氛围,大气不敢出。
萧莫辛坐在帘子后面,看着朝堂下的众位大臣:“看来最近国泰民安,无事发生,递来的奏折都少了,不过宰相倒是递了不少,本宫一一看了,皆是弹劾本宫干政的。”
徐蔺之是江郑平一党的人,如今江郑平被禁足在家,以他首的其余大臣,开始一天几十本奏折的弹劾,说她胡乱插手朝政,连摄政王都敢禁足,此乃祸乱朝纲。
徐蔺之不屑她:“我大梁王朝自古没有后宫干政之说,太后虽然有大行遗命,辅佐皇上,但你所做的这些事皆是乱来。”
江怀负仰头看向萧莫辛,朝堂上的汹涌还真是一天一个变数,听的人烦。
萧莫辛也不愿与他在朝堂上浪费口舌,再次问道:“上朝也有一个时辰了,诸位大臣无朝事要报的话,那就退朝吧。”
这些大臣挥着衣袖就要跪下送皇上退朝,翰林院士林耀突然走出来,扑咚一声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皇上,太后,臣有要事要报,臣有要事要报啊。”
其余人扭头看过来。
徐蔺之看着林耀冷嘲热讽道:“林大人,太后都要退朝了,你有什么事?”
萧莫辛忽视徐蔺之:“说。”
林耀直起身子,手中举起朝笏,泣声道:“启禀皇上,太后,前些时日荆南道发生水灾,上千百姓流离失所,淹没千亩良田。荆南道知府王洪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修水提、安置灾民,发放灾粮,与灾民日夜抗洪,如今病倒在床榻上,卧床不起。就算如此,他还是连夜写了数道奏折上奏皇上,请求拨款放粮,安置百姓,可是这奏折已到达都城两日,皇上、太后却迟迟不论此事,臣,斗胆禀报,望皇上、太后明察。”
林耀说完,再次低头嗑下:“请,皇上、太后明察,救救荆南道的百姓吧。”
朝堂上一片安静,也没人走了。
江怀负满心疑惑,水灾这么大的事,奏折怎么会呈递不到宫中。
萧莫辛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她抓着奏折从帘子后面起来,走到台阶前,垂眸望着这些朝臣,把手中的奏折直直砸了下去,奏折滑到了林耀面前。
她这一举动不仅吓到了这些朝臣,连正在思虑此事的江怀负也被吓到了。
萧莫辛怒声道:“本宫今日夜半收到消息,荆南道王洪,已于昨日病死家中。整整五日,都水监、户部、司农寺、盐铁三司,还有这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此事。方才本宫问了整整两遍,你们倒真以为我大梁王朝所有百姓,都和你们一样是国泰民安的吗!”
殿下一片禁语,各自低头沉默。
这时候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萧莫辛:“一道奏折,从地方官员修书、到知州、通判、转运使,再到两府,中间层层关卡,你们拦了多少奏折,本宫和皇上都不知道,可这水灾,你们在拦什么?”
都水监和户部垂下了脑袋,冷汗直冒。
“是在拦荆南道通判刘岩之死吗?”
萧莫辛此声一出,满朝哗然。
林耀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道:“刘岩,她,她死了?怎么会……”
“荆南道通判刘岩死了?”
“朝中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刘岩在荆南道待了不过两年而已,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她和这水灾有关系?”
萧莫辛听着他们议论的话说,甚是失望,到头来,这些朝臣终究还是不顾百姓死活,于是在他们议论的时候,萧莫辛喊道:“大理寺文慧元。”
“臣在。”文慧元出来跪下。
朝下登时一片安静,无人再敢言语。
萧莫辛冷声吩咐:“本宫命你立刻前往荆南道,查察荆南道通判刘岩一案,凡涉案者,轻者免职,重则就地正法,不用上报朝廷。特令翰林院士林耀为宣谕使,兼任荆南道通判,做好水灾一事。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你带上太医院的太医一同前去。另外,户部、都水监、盐铁三司酌情安置灾民,若是本宫中途得知钱粮落在灾民手上时,少了一分一厘,你们也可以告老还乡,或者等到秋后的断头台了。”
三司的人不敢懈怠,立刻出来跪下,五人齐声道:“微臣谨遵懿旨。”
五人立刻退朝前去查办,至于其余人则留在了朝堂上,完全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萧莫辛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说了一句话:“荆南道水灾和通判一事,他们已经去做了,这里诸位大臣可还有事要禀告?”
朝堂上安静无声。
萧莫辛压了压声音,轻和了许多:“既然诸位大臣无事可奏,奏折也没有什么要呈递的,那么枢密使和中书省就彻查一下今年一年所有的奏折,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皇上没有看到的,彻查时间为七天。”
枢密使的左慈和中书省的高茗瑾站出来,拱手道:“是,太后。”
“退朝。”萧莫辛带小皇帝下了朝。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恭送皇上、太后。”
两人离开后,左慈放下朝笏走到徐蔺之跟前:“荆南道刘岩大人,可是个清官,太后如今彻查,宰相可要好好的看着自己的乌纱帽,说不定哪天就掉了下来。”
徐蔺之:“左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哼。”
他拂袖离开。
左慈冷笑一声:“看你能猖狂多久。”
萧莫辛和江怀负带小皇帝回到宣德殿,江鸢、江若依在这里等着,看到人来,两人同时行礼:“皇上、殿下,太后。”
“嗯。”萧莫辛温柔的回了声。
江怀负目不转睛的盯着萧莫辛,眼眸中都是崇拜,一路上都沉浸在方才朝堂上的那一幕,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嫂如此威严,把那些大臣治的一个比一个安静,想当年先皇和皇考都未曾有过这般威风和稳重。
萧莫辛把小皇帝放到书案后面,同江鸢说:“江大人,今日天气不好,习武之事就算了,等那日天气好了再说吧。”
“是,太后。”江鸢放下手退在一旁。
第75章
关于方才朝堂上的事情, 江怀负还有许多疑惑要问萧莫辛,但江鸢和江若依在这里,她不太方便问, 于是找理由说:“鸢儿, 依儿, 今日你们先不用教皇上,等明日雨停再来,你们回去各自忙碌, 路上小心些。”
江鸢和江若依拱手道:“是, 殿下。”
两人齐齐退后, 转身离开宣德殿,两侧的侍女递过来油纸伞, 江鸢撑着先走一步。
江鸢离开时遇见了小玉, 她过来挡在面前,小声说:“太后让您去永安殿等着。”
“好。”江鸢没多想。
宣德殿。
小皇帝被冯正带走去歇息,江怀负站在萧莫辛跟前, 问她道:“皇嫂,阿负不明白, 荆南道的刘岩您怎知她是意外身亡?”
萧莫辛从桌案后出来, 双手合在身前:“荆南道刘岩在朝中时,我曾见过几次,此人刚正不阿, 为官清廉,是朝中有名的清官。先皇在世前, 荆南道曾多次发生官吏贪污、挪用官银之事, 所以先皇才让刘岩担任荆南道通判。她去了不过两年而已,荆南道已经大有改善, 但两年前突然去了一个江氏宗亲,他处处打压刘岩,刘岩几经上述无果,以一己之力抗衡直到今日。如今荆南道水灾上欺下瞒,刘岩突然身亡,那江氏宗亲大肆敛财,提高粮价,还参与了拦截奏折一事,所以此案怎会没有蹊跷?”
“江氏宗亲?”江怀负如今能想到的也就是鸢儿她们:“我们江家的宗亲还有谁?”
萧莫辛:“先皇虽然只有你和长平王两个兄长妹妹,但殿下的皇考梁中宗,却是有不少胞兄胞妹。在荆南道的江氏宗亲,便是梁中宗胞妹楚湘王的孙子,江兴。”
“楚湘王,原来是她。”江怀负说。
当年这楚湘王可是出了名的性格泼辣,连皇考都无可奈何,于是将她封在了岭南,没想到她孙子竟然也学了她的跋扈嚣张。
虽然萧莫辛把此事安排的甚是妥当,但在江怀负的心中却更加疑惑,她也没遮掩,直接当场问了出来:“皇嫂深居宫中,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朝堂上,皇嫂说出荆南道水患的时候,我看那些朝臣都不知情。”
“眼线、暗卫、江湖中人,以及一些忠心却不迂腐的朝臣,这些都是可用之人,我只是对他们用心了些。”萧莫辛说。
江怀负佩服的摇摇头,感叹道:“皇嫂当真在世女诸葛,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莫辛也没自谦:“殿下过誉了,我只是跟随命运走到了这里,算是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要感谢萧焕的狠心,若不是他一开始便野心勃勃,要把自己培养成一颗可以为他所用的棋子,自己根本不会有现在。
关于消息来源的事情,萧莫辛没有多说,点到为止,她还没到全部交付的时候,
虽然江怀负很想知道,皇嫂究竟是如何拉拢这些人为她所用的,但问了,自己也未必能了解,只要皇嫂对皇上和皇位没有……
江怀负想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缓缓仰头看向萧莫辛,若皇嫂真的对皇位有野心呢?
萧莫辛还有事做,她没有在宣德殿多加停留,抬头迎上江怀负怪异的眼神,说道:“殿下,关于荆南道和荆南道通判刘岩的奏折,我已经放在这里,你等会儿可以看看,有需要可以找我商议,我先回永安殿了。”
“好。”江怀负没留她。
萧莫辛转身走出宣德殿,小山撑起油纸伞,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中:“太后,江大人方才已经被小玉带回永安殿了。”
萧莫辛看路:“好。”
顺带把油纸伞往小山那边推了推。
一路踏着雨水回到永安殿,小玉提前屏退了所有侍女,院落里空无一人,小山将萧莫辛送到殿门口,收起油纸伞候在一旁。
萧莫辛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迈步跨过门槛进去,小山上前把殿门关上,之后再次撑起油纸伞进入雨中,和小玉一起撑伞走出院落,到外面守着。
“找我有事?”江鸢声音传过来。
萧莫辛脱下湿漉漉的外衫挂在臂弯,抬头看去,那人双手环胸靠在木门一旁,身上是修身的红色官袍和官靴,但越看越觉得这正经的衣服,被她穿的格外不正经。
萧莫辛朝江鸢走过去:“想你了。”
语气平静没有起伏。
江鸢皱了下眉头,又一下松开,站直身子把走过来的萧莫辛,圈住细软的腰肢捞进怀里,低头说道:“你不是说这话的人。”
萧莫辛兀自笑着,果然说情话这种事不适合她,于是正经严肃道:“今日朝堂上出了事,荆南道发生水患,朝堂上下瞒了整整五日。我寅时回宫收到密信,上面说,荆南道知府王洪过劳病死,荆南道通判刘岩自缢身亡,所以方才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让大理寺前去彻查,林耀为宣谕使,兼任荆南道通判。”
“你想让我去?”江鸢冷静道。
撩人的手指攀着她的后腰打转。
萧莫辛僵硬了身子,故作镇定说:“嗯,大理寺没有兵权,林耀是个办事的忠臣,但脑子有时候转不过圈,过于迂腐,而且荆南道还有个江氏宗亲,大理寺和林耀不敢轻易插手。你的身份刚刚好,长平王之女,步军司都虞侯,手中有兵权,有你在,我放心。”
江鸢拦腰把萧莫辛原地抱起,往里面走:“知道了,你到时让上官昭安排一下。”
“好。”萧莫辛身体开始紧张。
这人虽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能很快猜测到自己的心意,但是在床笫这方面领略的也是极快,今日可是一整个白天。
金丝帷帘掀开又放下,窗外一阵闷雷响起,萧莫辛猝不及防皱起眉头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但很快被江鸢抓住扣在头顶十指紧扣,她一声不吭埋头亲吻,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褪去在一旁,缠绵的纠缠在帷帐内四散开来。
萧莫辛紧抿着双唇,脑子和身体同时热的滚烫,灼的她不舒服,频频想要挣扎,但一想此去荆南道,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几个月,于是便忍着任由她胡乱造次。
感受到身下女人回应,江鸢肩膀撑起被子攀附上来,低头准确亲吻她温热的薄唇,萧莫辛脸色绯红的抬手,主动勾住江鸢的脖颈压下,初雪信息素从后颈开始无限延伸。
江鸢闻到后,眼梢可见红了起来,再无半分忍耐可言。
萧莫辛被咬到耳垂时,顿时后悔了,等她想把信息素收回去,这人已经按在她后颈的腺体,歪头吻上,下意识张唇……
“别咬。”萧莫辛阻止她。
“嗯。”江鸢醒了醒神,松嘴重新吻回来,沉重的呼吸在耳边蔓延点燃。
萧莫辛被吻着,跟着慢慢加重了呼吸。
宫中人都知道先皇没有碰过她,也没有被标记过,若是突然被标记,到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也将付诸东流,所以萧莫辛不让她碰。
外面的雨下了又下,殿前台阶上泥泞的水渍流走又再次被积满,似是没有休止。
屋内的帷帐紧闭着也未曾拉开。
江鸢抱着萧莫辛缓缓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躺下时,鼻尖挨着她的脸颊吻到唇角,亲昵厮磨,周围到处都是好闻的初雪信息素,江鸢不安分的又摸到她腰侧……
“午时了。”萧莫辛抓住江鸢蠢蠢欲动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不累吗?”
江鸢在萧莫辛唇上停留了片刻,撑起身子,轻轻拨着她额前的发丝:“不累,我常年练习武功,小时候还绑沙袋和石臼,每天一个时辰,起初很累,后来习惯了。”
萧莫辛从被子里拿出手抚上她的眉眼,指腹从眼梢划过:“你去荆南道查完案子就回来了,我会在这里等你,不会走的。”
江鸢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低头吻上,轻而易举抵开了齿关探入,讨得后,才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踏实。”
“因为案子?”萧莫辛担心了。
江鸢摇摇头:“不是,不太清楚,总觉得荆南道一行不会太平安。”
以前她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这种感觉,不知为何,今日格外强烈。
“别担心。”萧莫辛把江鸢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你武功高,脑子又聪明,只要小心行事便可。步军司那边,我会让上官昭给你多挑选几个武功不错的。”
江鸢埋头躺在她的颈窝里,贪恹的趴着。
萧莫辛安抚她。
两人在永安殿一直待到了午后,江鸢离开王宫,去了步军司等待安排。
萧莫辛强撑着身子起来,在永安殿宣见了林耀、文慧元和上官昭,并叫了江怀负在一旁,如今在朝中做事,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让她知道,瞒多了,间隙也就有了。
萧莫辛:“此去一行,两位各司其职,不用多加约束,至于江都虞候,主要负责你们的安全,有她在两位身边,我也安心。”
“多谢太后。”两位感激不尽。
翌日卯时不到,一行人整装待发从大理寺出发,江鸢骑马为首,身穿铠甲,手持长剑,后边是步军司二十名武功不错的将士,另外姚星云和杜晓婉也会跟着她一起。
这是上官昭的意思,不过两人也非常愿意跟随她一起前去荆南道看看。
江鸢骑马围绕着周围检查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齐了,吩咐道:“出发!~”
“驾。”马车和马匹缓缓往前走动。
等走到主街,江鸢回头看了一眼王宫,希望此去能够平安回来。
永安殿。
“咳咳,咳咳。”萧莫辛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咳嗽的一声接着一声。
小玉把药熬好端进来放在一旁,走道床边坐下扶起萧莫辛:“太后,起来喝药了。”
萧莫辛又闷咳一声:“嗯。”
第76章
今日下午召见过林大人和文大人后, 太后便开始不停地咳嗽,身子冒冷汗,小山连忙去太医院叫了太医, 太医来了, 太后却不让诊脉, 只说感染风寒,抓点药就行。
太医担心太后凤体,上述了几句, 但被太后驳回去, 理由是不想皇上和殿下担忧。
太医执拗不过, 回去抓了风寒的药,熬好端过来, 并交给小玉三副药材配给好的药材, 让小玉一日三餐饭后煎熬给太后喝。
太医出于心中担忧,还是多问了小玉几句太后的身体,小玉没多说, 只是告知他,太后从宣德殿回来的时候, 路上淋了谢雨, 衣服都湿了,想必应该是感染了风寒。
思及此,太医未再多问。
毕竟淋雨感染风寒再正常不过。
“来, 太后,慢些。”小玉把萧莫辛扶坐起来, 起身端药过来, 用勺子轻轻搅拌。
这药甚是苦涩,萧莫辛全程皱着眉头喝完, 等药碗见了底,小玉又赶紧端了一盘剥好的荔枝:“太后,吃些甜的吧。”
萧莫辛摇摇头,吩咐道:“你拿去和小山吃了吧。今日我不见任何人,包括皇上和殿下,明日的早朝也不去,你转告一声殿下和皇上,问起的话,如实相告便可。”
“是。”小玉颔首。
萧莫辛撑着疲惫的身子躺回去,小玉弯腰过来帮她盖了被子,随后慢慢放下两侧的帷帐,端起荔枝蹑手蹑脚关门出去。
小山一直在门口守着,见小玉出来,满脸愤愤道:“这个江鸢,把太后折腾……”
“嘘。”小玉立刻打断她,严肃道:“这种事不可胡说,太后只是偶然淋雨感染了风寒,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小山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急忙收起脸上的怒意,平静道:“知道了。”
小玉把荔枝拿给小山吃,自己去见了江怀负,把太后交代的话全部一一转告。
江怀负忍不住担心道:“今日这雨下的急,皇嫂又忙于操劳政务,我去看看她。”
说着江怀负已经迈出了步子,小玉连忙用话叫住她:“殿下,方才太后已经喝完太医熬的药歇下了,这会儿应当是睡着了,您要是想见太后,还是等太后醒了再去吧,不然现在过去叫醒,太后怕是再难入睡了。”
江怀负觉得她说的言之有理,便停了步子,转身道:“好,那明日早朝之后我再去。”
小玉作揖:“嗯,奴婢就先告退了。”
夜幕缓缓落下,今晚来不及赶到驿站住宿,距离荥阳郡也有一段距离,所以江鸢勒马停下,在官道附近找了处空旷的地方。
江鸢以前跟镖局走过这条路,此处方圆五十里没有土匪,日夜都有人,还算安全。
停下后,文慧元和林耀从马车上下走动,姚星云、杜晓婉寸步不离跟随在她们两侧,警惕的观察四周,拿着长剑保护。
江鸢把马匹拴在树干上,走到二十名士兵前吩咐道:“东南西北四个暗哨,四个明哨,六个人两两在附近巡查,剩下的六个,两个去保护文大人和林大人,其余的做饭,两个时辰一换班。”
“是。”二十人各自散开。
此次前去荆南道,除了江鸢带的步军司的二十人,还有朝堂安排的三十人,他们不受江鸢的指派,所以自行在周围休息。
林子里,柴火堆慢慢燃起来,文慧元和林耀坐下歇息,江鸢拿着长剑起身,亲自把四周巡查了一遍,确认无事才折身回来。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他们一行人吃的晚餐很简单,一人一个锅盔,搭配咸菜和简单的米粥,还有一些肉干。
江鸢怕两位大人吃不习惯这些糙食,专门去打了一只野鸡,烧了毛,刮了皮,给他们做了烤鸡改善伙食,味道香气四溢。
姚星云啃着干巴巴的肉干,眼馋的直流口水:“你还有这手艺呢?给我尝一口。”
说着给江鸢使眼色。
火光映在江鸢瓷白的脸上,她撑着膝盖拿起木棍上的烤鸡,无视姚星云,走到两位大人面前,一人给他们拽了个鸡腿:“两位大人一路辛苦,吃点刚烤好的鸡肉补补身子,最近雨水多,道路泥泞,我们恐怕得到后日才能到达荆南道。”
文慧元接过了鸡腿:“江大人辛苦。”
林耀心事重重,对荆南道的事情放不下,也无心吃饭,他推开道:“老夫吃不下,还是江大人吃吧,我回马车休息。”
林耀起身弯着腰回了马车上。
“不吃给我吃!”姚星云伸手就来抢。
江鸢眼疾手快拿开,给了一旁的杜晓婉,然后拽了个鸡翅给姚星云:“你去马车上陪着林大人,虽然四处都有守卫,但马车上也不得不防。你若是困了,就叫人。”
姚星云看着瘦巴巴的鸡翅,不情愿接了过来:“好,我知道了,你这就是偏心。”
他边吃边跟过去,坐上了马车。
江鸢把剩下的烤鸡分给了步军司的人。
“江姐姐,你不吃吗?”杜晓婉吃了两口,看她把烤鸡分出去,想把自己的给她。
江鸢过来坐在木桩上,用棍子挑了挑柴火:“方才吃不过了,不饿,你吃吧。”
文慧元吃完鸡腿,把骨头扔进火堆里,杜晓婉拿了水壶让她洗了洗手,之后两人回到马车里歇息,杜晓婉守在她身边。
一夜无事发生,翌日天还未亮,火堆被熄灭,一行人重新出发赶往荆南道。
早上巳时,到达荥阳郡的驿站,江鸢让驿站的人换了马匹,他们进去吃饭,吃完饭后没有怎么停留,再次启程前往荆南道。
一路车马兼程,终于在第三日上午到达了荆南道,他们还未走进城中,沿途便看到不少的灾民瘫坐在路边,多日未进食,一个个骨瘦如柴,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驾。”江鸢收回目光。
马车刚到达峡城城门,几个峡城的官员便远远的过来迎接:“峡城经略安抚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前来迎接宣谕使林大人、大理寺文大人,以及都虞侯江大人,欢迎诸位大人来到荆南道峡城。”
江鸢冷呵,他们消息得知的倒是挺快。
荆南道的王洪和刘岩都死了,如今峡州就剩这么几个人,外加一个江氏宗亲江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峡城掀起了什么风浪。
江鸢抬腿跳下马,后边马车上的林耀和文慧元依次下来走过来,两人都是都城的官,气势和威严要比地方官强上几分。
林耀此次前来一心为灾民,他沉声道:“客套虚假的话就不必说了,带我去看灾民。”
峡州转运使柯秋站出来,拱手道:“林大人,您此行一路辛苦劳累,灾民的事情已经在我们的努力下安置大半,您还是先下榻休息,等到明日再看灾民也不迟。”
“不必,现在就去。”林耀态度强硬。
他们见状不也没多加阻拦,侧身让开道:“那林大人就跟我们一起来吧,灾民全部安置在城西,施粥的地方也在那里。”
林耀并没有走,他指着方才来时路上在路边的灾民,平静的吩咐道:“来时我见城外也有灾民,他们都是我大梁的百姓,无论是不是峡城人,皆要一视同仁,你去派人把他们全部安置在城西,同其他灾民一起。”
柯秋神色犹豫难办,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诸位官员,再次拱手道:“大人,如今峡城内灾粮不够,我们恐怕……”
“朝廷已经派我前来荆南道担任宣谕使,你觉得这赈灾的钱粮会少吗?转运使柯大人。”林耀话语平平,但却不怒自威。
柯秋心中一惊,立刻弯腰拱手道:“卑职这就让人把城外的灾民送往城西安置。”
灾民的事情由林耀和转运使柯秋负责,至于通判刘岩之死,就由大理寺文慧元和峡城提点刑狱司的石楚英负责。
石楚英从后面走出来,站在文慧元面前,躬身道:“卑职提点刑狱司石楚英,见过文大人。这些年卑职在峡城一直听闻文大人的英名,如今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她听过文慧元,文慧元也曾听过石楚英的名字,在峡城断案如神,颇有几分能力。
文慧元直言道:“刘岩的尸体在哪?”
石楚英拱手回道:“刘大人因办事不力,写下遗书自缢身亡,目前停放在刘府,明日乃是五日之期,刘家人打算下葬。”
“速去刘府!”文慧元大步快走。
尸体一旦下葬,想要开棺验尸那就难了,必须要赶在下葬之前,检查刘大人的尸体。
石楚英连忙跟过来:“大人请。”
江鸢见状扭头和姚星云、杜晓婉示意:“进入峡城之后,你们无论何时都要陪在文大人身侧,绝对不可离开半步。”
“是。”两人迈步跟过去。
江鸢转身吩咐步军司的人:“你们十个,前去保护文大人,要寸步不离的保护。”
十人拱手:“是。”
至于剩下十人,江鸢带着他们跟随林大人和几名太医前往城西,那里人多容易出事,自己跟在身边,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城。
第77章
峡城整体来说还算富庶, 历年来交的赋税都不少,只不过从三年前江兴到达峡城后,赋税便开始下降, 先皇不问此事, 三司只顾自己安稳,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江兴恐怕在这贪了不少,贿赂的也不少。
江鸢骑马跟随柯秋前往城西, 一路上街道两边繁华热闹, 小贩叫嚷, 卖字画的,玩杂耍的, 还有胸口碎大石的, 看起来并不像刚刚发生过水患,真是一派祥和之景。
前些时日在朝堂上,林大人还说让皇上、太后救救荆南道的百姓, 如今看起来似乎不用怎么救,大家过的都很不错。
林耀也心中起疑, 问柯秋道:“柯大人, 方才你不是说荆南道钱粮短缺吗?怎么我看着,一点也不像钱粮短缺的样子。”
柯秋笑了笑,指着两侧的百姓说:“在您到来之前, 荆南道的确钱粮短缺,不过昨日江小公爷拿出了自己的钱财买粮, 救济百姓, 修建水提,所以才有峡城现在。”
“小公爷?”林耀端正了神色。
看来这位荆南道的小公爷不简单。
一行人到达城西, 这里虽是避难所,但整齐有度,灾民们住在新建的茅草房里,吃饭有好心人布施的粥铺和馒头。
“来,来,来,每个人都有,不要争不要抢。”右边帐篷下,一个穿着锦绣华丽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大勺在给灾民盛粥,看模样和气质,他应该就是小公爷江兴。
林耀等人下马,他提着衣袍走到江兴身边,行礼道:“小公爷。”
江兴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看过来,他不认识,上下打量着说:“阁下,莫非就是从都城来的宣谕使林耀林大人?”
林耀颔首:“正是。”
“哎呦喂。”江兴放下手中的勺子,交给一旁的仆人,从后面绕过来,拱手道:“欢迎林大人来到荆南道,您此行为荆南道灾民而来,我先代替他们感谢您。”
林耀托起他的手:“小公爷客气。”
两人客套完,江兴这才看到在一旁站着的江鸢,他嘶了声,表情夸张的惊叹道:“想必这位就是江鸢姐姐了。”
江鸢笑着朝他颔首:“小公爷客气了,这一声姐姐叫的,有些折煞了。”
“怎么会呢?”江兴绕开林耀朝江鸢走过来,“您父亲是长平王,我娘不过边陲一小小的岭南王,往上数,那也就是我奶奶楚湘王而已,可您上头那是梁中宗啊。”
这人油嘴滑舌,把所有好话都说在了前头,和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小公爷不太一样,而且现在又弄了施粥布善这一出,就算是面子活,做的也极其不错,看来这次前来峡城,怕是遇到了个难缠的人。
江鸢拱手谦让道:“小公爷别拿我说笑了,我现在不过是步军司的一名都虞候而已,被任命前来保护林大人和文大人,无足轻重。我们身后跟着的这几位是太后安排来的太医,太后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带来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哦,好,好,太后当真是有心了。我在荆南道的这段时间,就一直听闻宫中太后慈政爱民,如今真是名不虚传啊。”他阿谀逢迎。
江鸳拱手轻笑。
江兴重新回到林耀身边,带他四处看:“林大人,这就是灾民的安置区,自从王大人因病去世,刘大人自缢身亡,峡城的几位大人和我就接手了这灾民的安置。这场水灾死了不少百姓,真是让人心疼啊。”
林耀跟着他到处转转。
太医们被带走给灾民检查身体,江鸢让两个人跟着保护太医,他们也都是身娇肉贵的,折腾一下,说不定就瘫在了这里。
江兴看到太医们离开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和他们说道:“前段时间水患发生的时候,城里乱糟糟的,除了放粮赈灾、安置灾民,还得找大夫给灾民看病,但人嘛,都是唯利是图的主,这些大夫想出诊,行啊,一个人十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来抢钱嘛?哎,刚好这时候来了个游医,医术非常高超,在这待了有几天,那是分文不取啊。”
“哦,竟然还有这般良善的人,小公爷可否带我去见见。”林耀说道。
江兴带他们过去:“来,这边请。”
江鸢跟在身后,随处看了看,不得不说,灾民安置办的不错,井井有条,那边吃饭的排队,这边看大夫也慢慢的排队,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还是得私下查查。
太医们从门口挤进去,柯秋和各位灾民介绍说:“大家安静一下,来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这几位是都城太医院里来的太医,太后亲自安排的。朝廷已经知道我们荆南道水灾的事情,所以不仅派了太医来,还安排了钱粮和宣谕使林大人。”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谢谢太后。”
灾民们纷跪下磕头致谢。
林耀快步过去扶起跟前最近的灾民:“来来,快快起来,荆南道水灾的事,朝廷非常重视,诸位放心吧,好好看病,朝廷不会弃你们于不顾,一定让你们有饭吃。”
“好,好,谢谢。”
灾民们继续排队看病。
江兴绕过这些灾民,带林耀走到那游医面前,介绍说:“林大人,这位就是我刚才给您说的那名大夫,医术非常高超,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一分诊费都不要。”
林耀走一步上前,客气道:“荆南道水灾这段时间,有劳大夫了。”
被称作游医那人摘下脸上戴着的白布,缓缓起身,拱手弯腰道:“林大人客气。”
“你,竟然是你!”
林耀看到她的脸后一脸震惊。
身旁站着的太医们似是也认出了她,激动的走上前:“秦太医,真是好久不见啊,那日在都城一别,怕是有五年了吧。”
秦沐翎放下手,看着几位熟悉的脸庞,笑道:“是啊,五年了,没想到再见诸位前辈,竟然是在这荆南道的峡城。林大人,上次匆匆一别,不知道您身体可好?”
林耀喜出望外道:“好,好啊,多亏了秦太医的方子,身体现在硬朗了许多。”
他们几人熟络的打着招呼,周围人看的一脸懵,江兴更是来来回回吃惊的看着,突然间对这位游医有些好奇了,她究竟是什么人?不仅太医认识,林耀也认识。
林耀身后的江鸢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当听到她的名字后,一双好看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手中握紧剑鞘,骨节收紧。
原来她就是秦沐翎。
那女人,念念不忘的人。
江兴看他们打招呼打的这么热切,插话问了句:“林大人,您认识这位大夫啊?”
林耀伸了伸手,给江兴介绍说:“小公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游医,之前可是宫里有名的太医,医术乃是都城一绝,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太医院,没想到时隔五年,竟然在这峡城遇见了。”
“哦,原来之前是宫里的,是我低看了。”江兴表面说的不动声色,心里却骤然吊了一颗心,此人和林耀他们认识,那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这几场戏,不就白做了吗?
不行,不能让这个秦沐翎单独和林耀见面,今天晚上必须除掉她。
江兴脸色一变,上前笑着支开众人,说道:“林大人,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等晚上有时间了,大家在府中聚一聚。”
林耀看向秦沐翎:“那秦太医,本官就先去看看灾民,有空坐下见见。”
秦沐翎拱手,温和道:“一定。”
江鸢颔首收回视线,转身跟林耀他们离开,继续去别的地方查看。
下午朝廷发放的灾粮就会到达峡城,不过对于这上万名灾民来说,那些灾粮无意于杯水车薪,于是林耀当天亲自统计了这里的灾民人数,以及城外的那些灾民。
确定灾民的人数,林耀又亲自去了粮库,对峡城当地的粮库进行了查看。
林耀到了粮仓后,让当地的衙役拆了十袋米袋,打开后确实都是米,没有掺杂任何米糠,不过林耀并没有到此为止,他叫来江鸢:“都虞侯,把前面的这些粮食全部搬开,我要看看后面的大米。”
“是。”江鸢带了步军司的人过去,一袋接着一袋的搬开前面的大米。
门口慢慢围了许多的灾民。
等前面的米袋被搬到一边,林耀再次拿着杵上前戳开米袋,这次袋子里面掉落出来的就不是白哗哗的大米,而是米糠了。
灾民们看到这一幕似乎并没有怎么震惊,但他们一个个抿紧嘴唇不敢说话,眼睛里却是包含泪水。
江兴、柯秋两人在一旁神色绷紧。
没想到这个林耀查的这么深。
林耀冷哼一声,重重丢下手中的杵,他并没有对江兴说什么,只是对外大声吩咐道:“来人,把所有米袋全部打开检查,米袋放在左边,米糠放在右边。”
“是。”这次来了二十个人。
半个时辰后,所谓开仓放粮的大米只有十一袋,而那掺着了米糠和沙子的米糠却足足有上百袋,那些贪官贪的可不少啊。
林耀追问道:“谁是负责查验灾粮的?”
位卑权小的粮官走出来,全身颤抖的站在林耀面前,脑袋低垂着:“宣,宣谕使,卑职,卑职是这的粮官。”
说完话,粮官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掉在地上,见到自己的太爷了。
林耀看他一眼,并没有动怒,只是说:“从今日起,凡是进入粮仓的粮食,本官要亲自开袋检查,只要出了粮仓的粮食,本官也要亲自开袋过目。至于现在粮仓里的这些粮食,大米做成米粥,每日供百姓饱腹,剩下的米糠,每日按人头数发放给灾民,大人一勺,小孩一勺,直到发完为止。”
“是,是,是,是。”
粮官连忙跪下磕头。
灾粮的事情解决了,林耀走出去,看着面前的灾民,又转过身来大声道:“本官来之前,太后曾下了懿旨,若是在这荆南道查到有偷粮、贪污、触犯我大梁王朝律法之人,无需上报朝廷,轻则免官,重则原地处斩。若不想被本官摘掉你们的脑袋和乌纱帽,最好安分守己,做好你们的分内之事,不要把手伸的太长了。”
里面的官员们脸色沉闷,外面的灾民跪下道谢:“青天大老爷啊,谢谢,谢谢,朝廷真是来了个好官啊,谢谢林大人啊。”
门外感谢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
在这里声声入耳。
第78章
晚上亥时末, 百姓们都回屋灭了油灯休息,江鸢才坐下吃了顿饭,米粥和馒头, 喝一口吃一口, 吃完把碗还了回去。
江鸢刚弯腰从粥棚出来, 一名下属走过来,拱手道:“大人,查到了。”
江鸢扭头四处看了看, 见没什么人, 和他往前走:“查到了什么?”
那人回道:“城西这块的安置区, 是荆南道原知府王洪生前安排的,和那个小公爷没有任何关系, 他昨日才来, 带的救灾粮都是米糠。自从王洪病逝后,这里的百姓一天连一碗米糠粥都喝不到。若不是朝廷派了人过来,小公爷和峡城的官员要给咱们做面子活, 恐怕这里早已饿殍一片。”
“还有呢?”江鸢继续问。
下属道:“我去打听的时候,峡城的百姓非常戒备, 对我避之不及, 后来我蒙面换了个地方,给了些钱财才打听到,这小公爷在峡城的名声非常不好, 据百姓们所传,此人贪财好色, 在峡城只要把钱给够了, 他能草菅人命、买官卖官、有时候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一些商户转入大牢,然后侵占他们的家产。峡城内大部分官员和他是一条船, 知府王洪、通判刘岩都是有名的清官,只可惜……”
那日离开永安殿之前,萧莫辛特意和自己说过此人,江兴和他奶奶楚湘王一样,是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人。
刘岩也曾上述过奏折,字里行间皆是对江兴所作所为的斥责,但先皇不管,萧莫辛手中无权,还是个外戚,此事也就作罢。
如今先皇驾崩,太后和摄政王当政,楚湘王和长平王断断续续的有过来往,朝中有长平王撑腰,他又是江氏宗亲,只要这个小公爷不造反,恐怕无人能拿他如何。
江鸢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公爷的事,我们先不要再插手,你们几个保护好林大人,一定要寸步不离,就算晚上也要守在林大人的身边,直至赈灾结束。”
“是。”那人告退。
江鸢想着小公爷和赈灾的事,无意中走到了太医们的住处前,她刚靠近,一盆水泼突然到跟前,她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江大人,没看到您在。”
那人放下手中的木盆说。
江鸢失神的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人时,混沌的眸子立刻清晰起来,是秦沐翎。
白日里见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和无措,江鸢没怎么仔细看她。
如今月色和灯光一如衬托起来,倒是个温柔好看的女子,虽然没有萧莫辛给人第一眼的惊艳,可她有她自己独特沉稳成熟,让人安心的气质,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萧莫辛那么心机的人,喜欢这人也无可厚非,毕竟秦沐翎看起来跟她一样心思深沉。
对于此人,江鸢唯一的浮动是她和萧莫辛的曾经,虽然萧莫辛说过与这名太医没有任何关系,但心里就是难以阻止的介意。
“无妨。”江鸢艰难的开口。
江鸢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打过招呼后便迈步离开,没想到秦沐翎却叫住了她:“江大人,如果不忙的话,可否进去帐中?我有事想和您聊一聊。”
江鸢不想勉强自己和她同坐一帐中,拒绝道:“我与秦大夫并不相熟,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就可以,我还有事忙。”
“关于林大人的。”秦沐翎认真道。
林大人……
这下江鸢不去也得去,她百般不愿意,最终还是握紧手中的长剑从秦沐翎身边走过,进到了帐中。
秦沐翎跟在后面,放下了帐篷的帘子。
江鸢进来站在了帐篷中间,转身面对门口,神色严肃的十分威严。
秦沐翎把水盆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折身过来到桌子前,拿起水壶给江鸢冲了一杯茶,热水浸泡茶叶,茶香飘出来,是龙井。
她们喝茶的品味倒是一模一样。
江鸢心中有些犯堵。
“秦大夫想和我说什么。”
江鸢直接问。
秦沐翎倒完茶放下茶壶,站在桌子前没动,她看向江鸢,同样直言不讳道:“我听说,都虞候是太后亲自指派前来峡城的。”
江鸢皱眉:“与你何干?”
秦沐翎被她一声低吼吼的莫名其妙,下意识也跟着皱了眉头,这位都虞候的脾气似乎不太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生气了。
要是平时,秦沐翎绝对不会忍,但现在碍于有正事要说,她压下心口的怒意,自持道:“都虞候莫要生气,我的意思,荆南道这样的地方,太后竟然派了林大人兼任荆南道通判,亲自处理水灾一事,而且还派了都虞候您,想必您一定有过人之处。我只是想告诉虞侯您,这峡城表面看似不过是一个小城,但这里的水却非常深,尤其是小公爷江兴,根据我在这里一个月对他的了解,此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既然是正事,江鸢也并没有那么是非不分,她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我先前已经让人调查过江兴,此人的确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而且他做的事非常的明目张胆。譬如刘岩之死,她和江兴不和的事情,全峡城老百姓都知道,如今正遇峡城水患,刘岩本一心抗洪,却在某日深夜自缢身亡,这死的未免太过蹊跷了?还有这峡城水患的奏折,传了几天都没有传到都城,现在我们一来,这里倒成了一片和气,而且这些官员似乎并不怕我们查倒他们什么罪证。”
“因为你们查不到。”秦沐翎说。
江鸢转身看她:“什么意思?”
秦沐翎:“江兴在峡城带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峡城的官员都被他暗中换了一轮,除了峡城知府王洪和荆南道通判刘岩,这是他唯二的敌人。如今她们两个,一个病死,一个自缢,你觉得你们能从这里查到什么?”
秦沐翎继续说:“想必林大人也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今日查验粮食,看到那上百袋的米糠,才会选择对他们偷粮、换粮之事绝口不提。毕竟杀一个粮官,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无足轻重,而且杀了他无济于事,也会让江兴等人以为,朝廷来的人只有这点杀鸡儆猴的手段。”
江鸳沉思。
粮食被偷换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这里,林大人都不能拿江兴如何,看来文大人那里,恐怕也是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大人,文大人从刘府回来了,她说要见您,要您现在过去。”外面有人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江鸢提高了声音:“告诉文大人,我马上过去,让她稍等片刻。”
“是。”那人脚步渐远。
对于峡城和江兴的事情,江鸢心中有了数,不过她有一个问题要问这位秦大夫,于是看向她:“秦大夫,你不过一名游医而已,为何对江兴如此关注?还讲与我听?”
秦沐翎诚挚道:“我初到峡城时,曾为通判刘大人诊过脉,知道她是一个真心为百姓好的父母官。如今她惨死家中,我岂能不管不顾,更何况,她对我很不错。”
江鸢似是赞同了她的回答,一声不吭的离开帐篷,去见了文慧元。
秦沐翎等江鸢走了有一会儿,她转身过去端起方才倒的那杯龙井茶,慢慢递到嘴边,眼眸深深的不知道在盯着何处。
这位虞侯信息素的味道并非是初雪,可为什么自己能从她身上闻到初雪香甜的味道,而且味道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咚,秦沐翎重重放下茶杯,一口没喝的龙井茶往外蹦出些许的茶水。
江鸢去见文慧元,到帐篷前,她掀开帘子进去,文慧元背身站着,单看背影就足够让人感觉到满头愁绪,姚星云和杜晓婉坐在一旁,两人抱着长剑,一声不吭。
“江姐姐来了。”杜晓婉站了起来。
江鸢感受到这里沉重的氛围,猜测道:“我想你们在刘府看了刘大人的尸体,她并非自缢,而是被人勒死挂上去的,但是查不到任何线索,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就是说,刘大人的死,我们死无对证。”
姚星云睁大了眼珠子:“你怎么知道?”
文慧元听此长叹了一口气,弯腰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沉重道:“你说的没错,刘大人的确是被杀的,杀人凶手也不难测,峡城的小公爷江兴,可是我们死无对证。”
文慧元到刘府的时候,先看了刘岩的尸体,她脖子上的伤痕是从前到后,并非是从下巴到耳朵后面,这样的伤口随便来一个仵作都能看出来,刘岩不是自缢,而是他杀,但刘岩死的那晚,没有任何人看到凶手,那封遗书也被刘家家仆给烧成了灰烬,连字迹都无法辨别。
此案,根本无从查起。
江鸢方才听秦沐翎说过那些,对此案就不抱希望了,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告诉她们:“江兴之所以杀刘岩,和这水患有关。”
姚星云没精打采的:“和水患有关?这刘岩一心为民,莫非是她过于爱护百姓,所以招来了江兴的嫉妒,于是杀了她?”
“自然不是。”江鸢解释道:“荆南道发生水患,朝廷一定会派大臣前来赈灾,刘岩一向和江兴不对付,只要朝廷的大臣一来,她就能把江兴的诸项罪责告知这位大臣。若是以前,刘岩未必有此想法,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太后和长公主,并非先皇,太后的威严我们都知道,眼睛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所以前来赈灾的大臣,就是刘岩的希望。”
文慧元喝了口茶,在认真思虑。
杜晓婉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有一点疑惑:“若是刘大人想弹劾江兴,直接向朝廷呈上奏折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等赈灾大臣,而且整整三年,朝廷怎会不知?”
江鸢无奈叹气:“刘岩曾经在朝堂上说过此事,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可江兴是江氏宗亲,不好动手,而且先皇……再说,按照我朝律例,地方官员没有调令,不可私自踏出管辖之地一步,先皇驾崩后,刘岩一直没有机会进入都城面见皇上、太后和长公主,重新告知此事。至于奏折,连荆南道水患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被瞒五日之久,你想想,刘岩那些关于江兴罪责的奏折,能送到都城吗?所以赈灾大臣,是刘岩的希望,这也是江兴要在赈灾大臣到来之前,要杀掉她的原因。”
“唉。”姚星云听的头疼,“这可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啊,现在整个峡城都是江兴的,他还是你们江氏宗亲,我看我们这一趟啊,能活着从峡城走出去就不错了。”
“别说丧气的话。”杜晓婉瞪他。
姚星云噘噘嘴,别过脑袋靠在长剑上。
第79章
此事没有头绪, 眼看夜色也深了,江鸢和两人说道:“峡城的官员已经给文大人安排好了住所,你们今晚跟文大人住一起。如今峡城情况不明, 暗地里都是危险, 所以晓婉, 你跟在文大人身侧,星云,你住文大人隔壁, 别睡得太死, 保护好。”
“好, 知道了。”两人站起来。
文慧元并非第一次碰见如今棘手的案子,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权贵, 但却是头一次遇见杀人, 杀的如此干净利落和明目张胆的。
文慧元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说道:“我在这里歇着就好,回去了也无法入眠。”
姚星云咯噔一下坐回去, 继续歪头撑着剑柄:“是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睡的着, 还不如大家坐在一起来得安心。”
“嗯。”杜晓婉也赞同。
江鸢不勉强她们:“既然如此, 我让人给你们买些饭食,忙碌一天也没吃饭。”
“好。”
听到吃饭,姚星云突然又有了精神。
江鸢转身离开帐篷, 给了手下银子,让他去买三人份的吃食回来, 饭菜要简单朴素, 不用奢侈,毕竟这里是灾民区。
手下接过银子:“是, 大人。”
江鸢愁绪无解,站在帐篷门口仰头看月,多事之日,没想到天上的明月却如此美丽,而且今日十五,明月圆如玉盘挂在树梢,希望峡他们城一行也能圆满结束。
江鸢今夜无任何睡意,想了想,她打算去找林大人商议今日的事和之后的安排。
按照律例,朝廷赈灾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林大人一走,新上任的知府和通判未必能镇的住江兴,这里的百姓依旧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所以总该做些什么。
江鸢不再犹豫,前往林大人的帐篷,途中需要经过秦沐翎的帐篷,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里面油灯已灭,想必此人已经休息了。
江鸢握紧剑身迈步继续走,叮咚,她刚走过门口,里面突然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出于警惕,江鸢站停脚步,里面却再无任何声音,她心中起了疑虑,迈步朝秦沐翎的帐篷走去,到跟前时,她本想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但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所以站在门口喊道:“秦大夫,您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声,也没有任何声音,那方才的声音是怎么发出的?
江鸢不再思虑,掀开帘子大步进去,帐篷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没注意到一把锋利的短刃从一侧直直朝她刺过来。
等那人发出移动的声音,江鸢才察觉到他的位置,于是急忙侧身避开,但短刃还是擦着她的右臂划过,她没在意,直接抬腿一重脚踹向那人的腹部,那人顿时被踹退几步,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江鸢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单手推掉盖子,火苗燃起来,映出了角落里的那名杀手。
他穿着夜行衣,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纱,看不清脸,手里握了一把短刃,上面还是白刃,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而且江鸢这时才发现,帐篷里有浓重的迷/药味。
她运力屏住呼吸,朝那杀手直直走去,为了不让他再有动手的机会,江鸢看了眼他的双臂,眸色一沉,直接抬腿踩断。
“啊!”杀手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声音引起了周围守卫的士兵和步军司的人,他们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
此人胳膊断了,江鸢这才放心把屋子里的油灯重新点亮,之后转过身子看到了被迷晕在桌案旁的秦沐翎,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伤口,那就不用叫太医们来了。
江鸢把手中的佩剑放在桌案上,弯腰蹲下捞起秦沐翎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随手一扔放在床上,并盖上了被子。
“大人!”
侍卫冲了进来,一脸担心的喊着。
江鸢折身转过来,拿起佩剑挂在腰间,朝角落那名杀手走去:“把他绑起严加拷问,问他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秦大夫?问一次不说,就割他一片肉,直到他说为止。”
“是。”
两名侍卫走过去拉他起来,用绳子把他紧紧绑在了柱子上,旁边还放了个火盆。
江鸢坐下淡然喝茶,一旁是惨不忍睹的声音,火盆里的火时而大,时而小的烧着。
“小江江……”
姚星云听闻这边出事,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掀开帘子,就看到那名杀手被侍卫残忍的拷问,地上都是他身上流出的鲜血。
那火盆里还正滋滋烧成什么,飘散出来的味道有些熟悉,好像……
滋滋滋滋。
“呕。”
姚星云突然看到那侍卫把一块东西扔进了火里,他刚吃完饭,胃里突然涌来一阵恶心,转身出去大口疯狂吐着。
江鸢神色漠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审讯还在继续。
杜晓婉也从那边过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没想在帐篷外遇见了正狂吐的姚星云,她连忙捂住鼻子,嫌弃道:“你怎么了?”
姚星云最后一口吐完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指着身后的帐篷说:“我告诉你,小江江她,她简直不是人,她就是个恶魔。我第一次见这么拷问人的,太狠了。”
“什么?”杜晓婉以为他在胡言乱语。
姚星云哼唧了两声,找不到话解释,最后只能说:“你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杜晓婉一脸疑惑的上前掀开帘子。
里面江鸢喝完放下杯子,好心关怀道:“一句话而已,总比生不如死的强,你这么坚持,今天晚上你就只能死去活来了。”
为了怕他惨叫的声音吓到周围灾民,江鸢找了块布塞进他的嘴里,想说就点点头。
杜晓婉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猛然泛起一阵胆颤,胃里跟着翻涌起来,难怪姚星云会吐成那样,这审讯方式未免太过……
“有事?”江鸢问她道。
杜晓婉强忍着别过头不看那边,走过来行礼:“听说抓了名杀手,我过来看看。”
江鸢波澜不惊的嗯了声,沉默片刻,她想起一件事,吩咐杜晓婉道:“杜寺丞,秦大夫被迷/晕了,你把她背出去换个住所,好好安置安置,这里之后就不住人了。”
“是。”杜晓婉特意绕过正在行刑的那边,走到床榻前,掀开薄被,把床上晕倒的秦沐翎轻轻抱起来,走出了帐篷。
两盏茶的时间,那人松口了,他说他只是拿钱办事,找他的那人他不认识,都没看见脸,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秦沐翎。
江鸢让那名侍卫住手,并给他解绑,说道:“把人连夜送到提点刑狱司大门口。”
“是,大人。”
侍卫解开绳子,他双腿软乎乎的倒下来,全身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江鸢一眼未开离开帐篷去找林耀,关于方才那名杀手的事情,她一句话都没提。
林耀坐在书案前,在查看这段时间赈灾粮的有关记录,但一笔笔都是夸大其词的假账,若是放在一个知县那里,林耀也就直接下令将其抓进大牢了,可这次对方姓江。
“前年的时候,刘大人便曾写过书信给我,告知峡城的事情,我也代她上述过先皇,但全部无疾而终。”林耀同江鸢说。
那封信,刘大人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从峡城传出来。
江鸢笔直的站在书案前,冷静道:“大人不必过于心哀,朝廷这些年被权贵掌握,地方官员贪污、贿赂、草菅人命,欺压百姓已经成为常事,根本无人过问。”
对于江鸢这番话,林耀是不赞成的,甚至还冷嘲热讽她:“你乃长平王之女,虽是庶女,但也曾嚣张跋扈、沉迷酒色和美色过,可你知这些老百姓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都说我大梁是繁华之都,太平盛世,可在峡城,饿的没饭吃,吃亲人骨肉的事情比比皆是。我林耀也是穷苦百姓过来的,虽未吃过亲人骨肉,可草根、树皮,我吃了多年。如今我入朝为臣,穿着这身官服,所做之事就要为民为国!江都虞候,你要我看着这些事情不过问,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摘下我的乌纱帽,去和江兴同流合污。”
江鸢方才的话其实还未说完,她弯腰拱手道:“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凡事到头必有一个极点。如今的朝堂,上下风气不正,官官相卫,太后和长公主其实都看不得这样的事情,但朝中的那些官员轻易碰不到,可这小小的峡城,所涉及的权贵并不多,无非一个小公爷而已,我们若是从这里开刀,岂不是易如反掌。”
林耀听出了她的意思,连忙从书案那边绕过来,追问道:“你想怎么做?”
江鸢放下手,眼神狠戾道:“所谓物极必反,我们抓他们贪污赈灾粮和赈灾款没有证据,可他们这些年贪的别的恐怕不少,相信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更何况在我们来之前,太后下了懿旨,凡涉及的官员,轻则免官,重则就地处斩,不用上报朝廷,而我又是长平王之女,长公主的侄女,林大人您说,如若我死在这里会有什么下场?”
“你,江大人,你……”
林耀醍醐灌顶,他指着江鸢说了几个你,最后豁然一笑道:“好,江大人放手去做,我林耀的脑袋从今日起就挂在裤腰带上,只要你出了事,我立刻死在这峡城。”
江鸢勾唇一笑:“谢过林大人。”
自古以来,贪者未必杀、杀人者未必杀,但造反朝廷者,必杀,且诛九族。
林大人是朝廷亲派的宣谕使,代表的就是皇上,如若他死在这峡城,朝廷到时候派的人就不是宣谕使,而是带兵的武官,整个峡城所有官员都将被格杀勿论。
第80章
江鸢在林耀帐中一夜长谈, 等天边泛了鱼白,霞光渐渐潋滟开来,她走出了帐篷。
峡城的日升, 其实和都城并无区别。
前来送食的侍仆早已等在一旁, 见江鸢出来, 弯腰躬身道:“江大人,这里有两份饭食,您要和林大人一起吃吗?”
“不了, 你给林大人送去。”江鸢道。
侍仆颔首:“是。”
昨夜那名杀手被送到提点刑狱司, 等衙役开门发现, 立刻通报了提刑官石楚英。
江鸢听回来的人说,石楚英把人带了进去, 并给他找大夫给他医治,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石楚英便身着素衣急匆匆去了小公爷的府上,看来是杀手对她说了实情。
秦沐翎睡了一晚醒来, 中了迷/药,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痛, 杜晓婉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 见她醒来,端起一杯温茶递过去。
杜晓婉:“秦大夫喝些水吧。”
虽然被人用迷/药迷/晕,但秦沐翎还是有些记忆的, 她坐起来撑着脑袋,问道:“昨夜我被迷/晕, 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杜晓婉把温茶放进她的手里, 回道:“有人要杀你,江大人路过发现异常, 将你救下,并在你的帐中抓到了那名凶手。”
“谢谢。”秦沐翎端起喝了口。
喉咙里干涩难忍,喝下好了许多。
喝完,秦沐翎握着茶杯放下:“那名杀手是何人?为何杀我?”
杜晓婉摇摇头,退后一步说道:“不知道,江大人审讯结束并没有说。如果秦大夫想知道的话,不妨亲自去问江大人。我有事,就不在这里照顾秦大夫了,告辞。”
“多谢。”秦沐翎朝她颔首致谢。
杜晓婉转身提剑离开。
其实那名杀手的身份,秦沐翎大概能猜到是谁,峡城里的那位小公爷,江兴。
昨日他在得知自己和林大人相识后,脸色显而易见的变了,恐怕是担心自己和林大人说些什么不该说,所以想杀人灭口。
这趟浑水,自己怕是躲不掉了。
秦沐翎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掀开薄被下来,穿上鞋子,把茶杯放回桌案上,打了水回来洗脸清洗一番,走出了帐篷。
朝廷的人一来,灾粮如实发放,灾民有饭吃,他们今日的脸色明显要比往日好了许多,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已经开始重建家园,妇孺和老人继续留在这里,也算是祥和。
只不过……秦沐翎在周围四处转着,一直没有看到林大人和江大人,也没有看到步军司的侍卫,莫非一夜之间全部都走了?
“秦大夫。”路过的百姓和她打招呼。
秦沐翎顺势叫住她,问道:“大娘,我想问一下,昨日朝廷来的林大人和江大人在哪?我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她们。”
妇人正过身子回道:“今日刘大人出殡,林大人和江大人一大早就去了刘府。”
“谢谢。”
“秦大夫客气了。”
对啊,今日荆南道通判刘大人出殡,他们自然是要去拜祭,送刘大人最后一程的。
刘府。
一入大门,白色孝布挂满屋檐,悬挂的灯笼白茫茫一片,刘家上下老小身着孝服,头戴孝子帽,掩面痛哭,到处充斥着哀伤。
江鸢跟随林耀、文慧元一同走进大堂,周围两侧站着刘岩的至亲,刘家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头发哗白的手持木仗位坐一旁,她虽严肃庄穆,可眼睛早已泛了血丝。
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为母亲岂会心安。
林耀慢走到牌位前,拿起三根香弯腰鞠躬,三拜后,他走上前把香插进香炉之中。
林耀眼中眼泪盯着牌位看了片刻,撩起袖子抹过泪水,走到刘家老太太面前,安抚道:“老人家,请您节哀,我不会让刘大人这样一个好官,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有劳林大人。”老太太轻轻颔首。
林耀拜祭过后,文慧元身着官服走上前接香鞠躬,心中满是愧疚。昨日她曾来过刘府,与刘家人见过一面,只可惜她无能,未能找到蛛丝马迹,让刘大人含冤而死。
于是文慧元拜祭过,折身走至老太太身边,她一句话未说,只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颔首不语。
两人大人已经祭拜完毕,江鸢从人群中走出来,正准备上前祭拜时,一根木仗突然伸在她前方,挡住了去路,她停下步子。
江鸢顺着木仗抬头看去,是老太太。
“娘。”刘家夫人喊道。
老太太面露憎恶,苍老的声音低哑道:“江大人就在此止步吧,我家孩子恐怕受不起您这一拜,而且她可能也不大愿意接受你这一拜,今日就让她走的安心一些。”
刘家夫人怕老太太惹怒江鸢,被满门抄斩,连忙走过来说道:“江大人不要介意,老太太是觉得您身份尊贵,所以受不起。”
江鸢被老太太的话刺中心口,不过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她收了情绪,等到再抬头时,神情已变,单手背在身后,甚是傲慢道:“是啊,刘大人不过一个小小的荆南道通判,岂能受我这一拜,那我就不拜了,不然我怕刘大人在地底下无福消受。”
“你!”
老太太把木仗收回来,重重砸在地上。
身后位于一旁站着的林耀和文慧元,皆被她此番话震惊的睁大了双眸,后边依次站着的诸位峡城官员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位都虞侯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闹葬礼吗?
不过这江大人和刘大人也并未结仇啊?
江鸢冷笑一声:“告辞。”
撂下这句话,江鸢离开了刘府。
“林大人,江都虞侯,她这是?”
文慧元自认为对江鸢有几分认识,此人处事圆滑,面对不喜之人也能笑脸相迎,是绝对不会说出这般的人,可现在这是……
林耀方才还在诧异江鸢怎么会突然这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顺带附和江鸢的行为说道:“文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文慧元还是不理解:“可是……”
“罢了,她是长平王之女,我们也不能奈她如何,走了就走了,我们先让刘大人安心入殡。”林耀不再提江鸢的事。
文慧元扭头望向刘府大门方向,心中甚是疑虑,她认识的江鸢绝非这般无礼之人,但刚才这一幕又不像是假的,也不知道这江大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江鸢刚走出刘府大门,迎面百年撞见了前来悼念的江兴,他看见怒气冲冲走出来的江鸢,忙声叫道:“哎,江姐姐。”
江鸢瞪他一眼,拂袖骑马离去。
“哎,我这。”江兴从台阶上下来,跟身边的仆人抱怨道:“我这一大早的刚从府中出来给刘大人送行,似乎并未招惹到这位姐姐,她瞪我一眼是做何意?”
仆人近步过来,小声说道:“爷,是不是因为昨晚那名杀手的事情?”
“那我杀的也不是她啊。”江兴无奈道。
谈话间,江鸢已经骑马走远。
江兴冷哼一声:“算了,先进去给我们一方父母官刘大人送行,等会儿再说。”
仆人颔首:“是。”
江兴理了理长袖,迈上台阶走进刘府,刚跨过刘府的门槛,又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峡城转运使柯秋,她刚拜祭过刘岩。
“哦,小公爷来了。”
柯秋还未走进便拱手行礼。
江兴随便一抬手表示回应,顺便问了句:“柯大人,刚才我看见江都虞候从里面出来,怒气冲冲,怎么回事儿啊?”
柯秋害了声,回道:“刚才咱们这位都虞候,跟着林大人前来拜祭刘大人,没成想人到跟前了,刘家那个老太太却用拐杖堵住了她的路,不让她拜祭,搞的都虞候下不来台。于是这都虞候啊,直接骂了回去,一气之下,直接转身走了。”
“哦,原来如此,我说刚才那么大气性呢,原来如此。”江兴转身看了眼门口。
和刘家结仇啊,行,结的越深越好。
江兴伸手把仆人拉到跟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仆人点点头,说道:“行,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去吧。”江鸢松开手。
仆人大步往门外走去。
江鸢离开刘府后,去了峡城最有名的酒楼,百花深处,听闻此地的女儿红乃一绝。
江鸢进去,在一楼找了个稍微偏僻的位置坐下,招呼堂倌过来,让堂倌去上一壶女儿红,点了两份小菜独自小酌。
白日的百花深处没多少人,现在又正逢峡城水患,所有人怕惹事上身,闭门不出,所以放眼望去,江鸢一个人非常显眼。
“客官,您的酒菜来了,有事您招呼我。”堂倌放下手上的酒菜。
“嗯。”江鸢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堂倌哎了声,笑眯眯的拉下肩头的毛巾,折身去擦别的桌子。
江鸢先倒了一杯女儿红出来,右手端起来低头细嗅,馥郁芳香,醇香浓厚,她仰头尝了一口,味道果然是酒中上乘。
她坐着慢慢喝完一壶女儿红,又招呼堂倌去再上一壶,堂倌应了声,转身去拿酒。
“客官,您的酒。”
堂倌重新上了一壶酒,江鸢刚想伸手去拿,一个人影忽然落对面。
江鸢抬头看去,知道是谁后,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小公爷不是在拜祭刘大人吗?怎么突然来这了,你派人跟踪我啊?”
江兴乐呵呵的笑着,说道:“江姐姐说什么玩笑话,我这不是跟踪您,是在关心您。刘家那老太太性子就这样,看谁都看不顺眼,刚才还把我给赶出来了,所以你别放在心上。对了,江姐姐,十几年前,我们江家这一脉还没有被中宗赶到岭南时,你我还在宫中见过面,只是时间久远,江姐姐恐怕已经忘了我们姐弟这段相识的过往。”
“没忘。”江鸢抬眼看他,声音低沉了几度:“我很清楚的记得,在我五岁那年,你曾在宫中诬陷我偷了宫中的东西,中宗知道后,禁足我十天,我差点饿死。”
江兴尴尬的不知看向何处:“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