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襄州行
贞元四年十月, 回鹘可汗派遣回鹘宰相与妹妹骨咄陆毗伽公主到长安迎娶咸安公主。
从皇帝决定让咸安公主和亲至今已近一年,该筹备的公主出嫁事项也都筹备好了。
这一年时间里,咸安公主常从宁国公主那儿了解回鹘的风土人情,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再像刚听说自己要被送去和亲时那么茫然无措。
在咸安公主启程前往回鹘的前夜, 宜都公主去看她, 替她梳头盘发。
然后在她耳边悄声说:“八姐,武义成功可汗已经五六十,没几年可活了, 你不想跟他这个糟老头子的话, 便装病,我已经安排好了医官, 他们会助你的。”
咸安公主红了眼眶,握着宜都公主的手,道:“十妹妹,只有你会为我思虑众多。”
宜都公主说:“你我是姐妹,自幼一起长大,我不该为你考虑吗?等机会成熟,便效仿姑祖母, 请回长安。”
咸安公主出了长安, 便开始装病,因此送亲的队伍走得非常缓慢。
贞元五年的七月,咸安公主在婚礼使的护送下到达回鹘。
随着公主和亲的发生,大唐与回鹘的贸易更加频繁。
山南东道节度使曹王李皋也用茶叶从回鹘那儿换来了不少战马,底下的牙将和骑兵都骑上了好马, 连带张棹歌也更换了一匹宝马,她麾下的骑兵也发展出了一百人。
张棹歌之所以能得到一匹宝马, 其实是她献了一些弩给曹王,曹王大喜,当即把自己的宝马赏给了她。
如今唐军所使用的弩一共有七种,其中五种都是大型的床弩,单兵作战的弩有步兵使用的擘张弩,以及骑兵使用的角弓弩。
擘张弩的使用方法是在上弦时,需要用脚踩着弩臂,角弓弩不用,但是张力略低,有效射距约两百米,而且距离越远,杀伤力越小。
张棹歌献上的弩是宋代神劲弓,有效射程是三百米,且这个有效射程是按杀伤力来算的,三百米内,神劲弓射出的箭能洞穿铠甲。
不仅如此,还配有脚蹬,单脚单手就能上弦,大大地提高了效率。
曹王让人效仿神劲弓打造大量的弩,务必让底下十分之一的牙兵都装备上它。
还有一种射程一千多米的床弩,曹王也让人打造了几十床,分别安置在山南东道各州城。
弩是守城利器,曹王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防止吴诚攻城掠地。
等床弩打造好,曹王亲自登上襄州的城墙指挥演习。
由于弩是张棹歌提供的图纸,演习时她也得在场,于是她又得离家一段时日。
崔筠已经习惯张棹歌隔三差五就出远门一趟,左右不会有什么危险,有机会去看遍大好山河比整日窝在家中要好。
而这一次,崔筠动了陪同张棹歌前往襄州的念头。
昭平别业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就算崔筠不在,几大管事也能处理好别业的大小事,她何不趁着年轻,多出去走动,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张棹歌自然不是那种会拘着崔筠待在家里的人,且有她在身边,崔筠的人身安全好歹会有保障。
小两口决定后,张棹歌便去给崔筠收拾行囊,崔筠则交代李彩翠、夕岚及青溪看家。
崔筠以为这次出远门要带的东西很多,结果发现只有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些衣物,旁的什么都没了。
“棹歌确定这就足够了?”崔筠再三确认。
“够了,别的东西我带着呢!”张棹歌说。
崔筠想到张棹歌有丰富的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
张棹歌带了两个镇兵,崔筠则只带朝烟,一行人轻车简行,白天赶路,夜间则在递铺落脚。
崔筠发现,张棹歌看似什么都没带,实则干粮和水一点儿都没少,有些是在路上补充的,但有时候她们在山路走一天也没看见人影,张棹歌却照常拿出水和食物来。
镇兵们的背上倒是背了不少东西,有铁锅,有时候他们不想吃馕这些干粮,就会拿锅生火,然后现煮。
食材有野外拔的野葱野菜、山上捡的菌子、竹林挖的竹笋,还有河里抓的鱼,若是经过村庄,还会跟人买一只鸡杀来吃。
她们悠哉得不像是出差,倒像是在旅游。
到达襄州的时候,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天,而这十天里,崔筠发觉自己肉眼可见地胖了!
这不科学,她明明每天都在马背上跑,为什么会长肉了呢?!
张棹歌说:“大抵是你运动量变大了,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更多,所以胃口好,吃的远超运动消耗的量,所以就长肉了。”
崔筠:“……”
张棹歌又说:“但是在我看来,你同样也长高了,要是长高的时候不长肉,那得瘦成什么样?”
初遇崔筠时,她只有1.64米左右,这几年时间里,她看着已经快1.68米高了。
朝烟也说:“娘子,我觉得你长肉后更好看了。”
唐人以丰满为美,朝烟自然希望崔筠能更丰满一些。
崔筠听着,倒也慢慢地接受了自己长肉的事实。
入了城,张棹歌把崔筠带到了城中一座二进的宅子里。
这里有仆人,而且都认识张棹歌,要不是门口挂着王宅的匾额,崔筠还以为这是张棹歌置办的私宅。
“这是王家的宅子,借给我暂住的。”张棹歌解释。
崔筠问:“王家,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王家吗?”
张棹歌颔首:“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王家。”
崔筠说:“我不知道原来大郎与王家的关系这么密切了。”
张棹歌说:“盛情难却呀。”
她来襄州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到王贺骋,而王贺骋之父得知张棹歌的身份后,当即决定把自家闲置的宅子腾出来给张棹歌。他原想把宅子送给张棹歌,她坚决不受贿,他才改口说借给张棹歌住,张棹歌哪天过来,随时都能住进来。
所以,这宅子名义上仍旧是王家的,但只有张棹歌来的时候才会开门,等同于是张棹歌的宅子了。
崔筠若有所思:“那我得去王家拜访一下,全了礼数。”
于是张棹歌去见曹王时,崔筠便让朝烟备了礼去王家拜访。
听闻王父是个嗜酒的人,恰好张棹歌去见曹王之前留了几坛酒给崔筠,后者虽然不知道张棹歌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酒带上的,但还是决定先把事情办完,回来再好好“盘问”张棹歌。
“来得匆忙,没备什么厚礼,只带了坛酒,让王伯父见笑了。这是我家大郎自酿的老君堂酒,王伯父不介意的话,可以尝一尝。”
王父一听这是“老君堂酒”,眼睛都放光了:“崔侄女说笑了,这老君堂酒可是千金难求的佳酿!”
王贺骋曾经带过一些回来,他喝过后就对这个堂号的酒念念不忘了,没想到竟然是张棹歌酿的!
王父曾经还十分遗憾王贺骋没能娶到崔筠,如今转念一想,他若是崔筠也会选择张棹歌。毕竟在这乱世,武将丈夫带来的安全感是文臣丈夫所不能给予的。
王父让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出来陪崔筠——是的,王贺骋已经娶妻了,不过他还在盼崔筠哪天能一脚把张棹歌蹬了。
而他这混不吝的行为,自然遭到了其妻的抨击。
王贺骋之妻是他在崔氏族学求学时的同窗之妹,对方出身河东裴氏二房洗马裴。不过这一房的裴氏子弟自中宗时代后便没落了,随之崛起的是四房中眷裴与五房东眷裴。
裴氏生性彪悍,这大抵跟她的一位祖先有关。
她这位祖先名裴谈,是中宗时期的宰相,当时中宗害怕韦皇后,而裴谈也以惧内著称。
裴氏身为裴谈之后,并没有遗传裴谈的性子,反而遗传了她那位太祖母的彪悍性情。
王父为王贺骋求娶她,一是为了满足王贺骋对名门望族的追求,二是希望裴氏能压一压王贺骋,别让他在有生之年把家产给败光了。
崔筠待在襄州的这些日子里,裴氏便常来找她,她也从裴氏那儿知道了不少韦家的事,也知道裴氏与婆婆韦氏似乎有些不和。
韦氏经常补贴自己的弟弟,还有韦兆那个侄子,裴氏早就看不惯了,她觉得韦家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韦伏迦。
韦伏迦在谷城拥有一座茶山,她让人改了制茶的工艺,多添了一道炒青工序,制出来的茶叶很香,使得其余茶商纷纷效仿。
由于烹煮茶叶的方式趋于简单,不再局限于药用,很多邸店也都推出了一文钱一碗茶的活动,使得茶叶走入寻常百姓家,这茶叶的需求量一下子就上来了,韦伏迦大赚了一笔,也促使襄州的茶业更上一层楼。
对此,崔筠先前便有所耳闻了,毕竟韦伏迦炒青的法子是从张棹歌这儿学的。她离开汝州回去经营茶山后,也派人送过茶叶来,一是想看看张棹歌那儿还有没有改进制茶工艺,让茶叶变得更香更好喝的法子,二来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裴氏再来邀请崔筠的时候,崔筠让朝烟以她要陪张棹歌为由婉拒了。
陪张棹歌是真的,不想跟裴氏有太深的往来也是真的。
张棹歌说:“裴氏有这么难缠,让你也感到头疼?”
崔筠说:“她的性情太一言难尽,不可深交。”
明明她跟裴氏的交情不深,但裴氏却说了很多不该随便向外透露的事,犯了“交浅言深”的忌讳。
而且,裴氏今日能对崔筠说韦氏等人的不是,明日就能对着旁人说她的不是。她可不想成为裴氏的谈资。
“那便回绝了她,明日我带你去见曹王。”
“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些酒,你是什么时候带上的?”崔筠可算是逮住机会,盘问张棹歌了。
张棹歌笑了笑:“这可不是我带上的,是你带来的。”
崔筠:?
“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换个地方说。”
张棹歌带崔筠回房,关上门,后问:“戒指,你一直都戴着吧?”
崔筠举起左手,亮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张棹歌说:“这枚戒指其实另有乾坤,你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戒指上。”
崔筠照着她说的去做。
实则,张棹歌悄悄地打开了芥子空间。
几乎是同时,崔筠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长宽高皆一丈(3米)的空间,里面堆放了不少东西,有张棹歌的甲胄、武器,还有铁锅、药物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角落里还有几坛酒……
崔筠大骇,刚想说什么,眼前的一切倏忽消失,张棹歌就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刚才还放在空间里的横刀。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这种事完全超乎崔筠的认知了。
张棹歌没说话,让她慢慢消化。
崔筠却研究上头,不住地打开芥子空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如此往复了十几次,她才算是彻底学会如何使用这个芥子空间。
她早知道张棹歌身上有秘密,但她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如此神奇!
张棹歌说:“你当初不是好奇我在军中行走了这么久,都不曾被人发觉身份吗?正是依靠这些神仙手段做遮掩。”
崔筠:“……”
她定定地看着张棹歌,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人。
半晌,崔筠伸出手,悄悄地摸到张棹歌的手,然后感受了一下:“还有体温,是个活人。”
张棹歌哭笑不得:“我当然是个人,不过是有奇遇,得到了这些神通罢了。”
“嘘——”崔筠忙捂住张棹歌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她叮嘱张棹歌往后不要再在人前显露这些神通,因为难保不会有人起贪念,谋害张棹歌。
张棹歌心中熨帖,说:“放心吧,这些神通既然是我遇到的,那便不会被人所夺走。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得小心一些,我有武功在身,我倒是不打紧,该担心的是你。”
她把这戒指的特性告诉了崔筠,并说:“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怀疑,但是出于爱,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我。如今告诉你这个秘密,也是希望你能今早掌握这门神通,哪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合理地运用这门神通。”
崔筠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唇,不大高兴。
张棹歌明知崔筠的纠结,仍旧决定告诉她:“淮西吴诚已经蛰伏了多年,他迟早会发动战争,因此我也迟早会上战场。所以,为了应对那一天,我必须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你也是。
但是你放心,有这些神通在,我是不会有事的。当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想我了,就写书信丢进芥子空间里,不管隔多远,我都会看到的。”
良久,崔筠才吐出一口浊气,她抱着张棹歌,闷声说:“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