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营养液加更)
源柊月认识五条悟接近四年, 而在这一千多个日夜中,细数一番,两人只见过三面。
而且, 非常巧合的,都围绕着对他们极其重要的一个人:夏油杰。
第一次夏油杰在场。
第二次夏油杰死亡。
第三次是夏油杰死后、身体被羂索占据着的某一天。
是一次状若巧合的偶遇, 源柊月在那隔着眼罩的几秒对视中快速做了个口型:小心。
接着,五条悟零零散散地收到一些信息, 以隐蔽到极致的方式的传递过来, 碎片拼成一个令人讶异的事实:不怀好意者窃走夏油杰的身体占为己有,试图利用他见到已故挚友时的晃神, 一举将他关进特制咒具中,由此展开对咒术界的袭击。
羂索相信他得到、属于夏油杰的记忆,相信源柊月不可能与咒术师为伍,也必定恨极了五条悟。自大往往招致失败,他的阴谋毫无疑问破灭。
然后, 源柊月被他带回咒术界。
刚开始,两个人的关系极其微妙。
熟悉却又陌生,状似了解却又一无所知,这样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又不能经常见面增进了解, 每次碰到彼此, 表面上友善和平, 实际上总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这距离观花很美, 观人惴惴不安。
而这微妙情况的打破, 又是因为夏油杰。
源柊月问,他葬在哪里, 我想去看他。五条悟沉吟几秒,说下午有空,我带你去。
“那我准备点东西,等我一下。”源柊月说。
五条悟:“嗯。”
白发男人陷进沙发里,看他趿拉着拖鞋,跑回房间内,似乎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通,很认真的模样,等出来的时候,身上背了个双肩包。
出于礼貌,五条悟没用‘六眼’仔细看那包里装的东西,他猜测应当是带给夏油杰的礼物。
五条悟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时他应该只有十三四岁,手里提着购物塑料袋,站在地上抬头盯着自己看,婴儿肥的脸颊圆润,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像夜晚树林里被车灯照到、吓了一跳的小动物。
完全是小孩模样。
小朋友摇头晃脑地忽悠他一路,两个钟头,讲话滴水不漏,硬是没让他套出一句话。
而现在长开了许多,头发更长,下颌削尖,侧影漂亮得像一帧剪贴画,沉静思考时,灰雀羽毛般的纤长眼睫静静垂着,一掀眼皮递来冷冽的冷风——眨眼间变成了大人。
墓地在东京郊区,环山靠水,空气清新,风景好得不可思议,墓园保洁与管理也相当到位。
源柊月扫视一周,问:“在这里买一个位置要多少钱?”
五条悟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够买一套房。
源柊月:“……”
源柊月:“等我死了,把我烧掉丢海里就行。”
五条悟:“欸?还以为你会拜托我也把你葬在这里——和杰像家人一样一起长眠之类的。”
源柊月:“不了,我们年轻人喜欢离家长远点。”
五条悟放声大笑:“哈哈哈——”
笑声引来其他扫墓者的侧目。
五条悟保持安静。
他看见源柊月打开书包,一样样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堆零食,然后双手合十,闭眼对着墓碑,似乎在心里对夏油杰说了什么,而说完之后——他拆开一包薯片,开始吃。
五条悟:“?”
五条悟:“欸?这不是带给杰的?”
源柊月:“是的,可他又吃不了。一起吃吗?”
五条悟略一思索,觉得他说得太对了,也蹲下盘坐,与他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对着夏油杰的黑白照片吃零食。这一幕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聊天,围绕着照片上的人,向彼此公开过去:盘星教的三年,咒术高专的两年,也提到了他们平时避而不谈的部分。
话语像开闸的洪水,零食的袋子被吃空。
像是来野餐,而不是扫墓。
回去的路上,源柊月说,如果他在十年前入学高专,他们应该会是朋友。
“现在当朋友也不晚嘛。”五条悟说。
“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拒绝忘年交?”
“倒也不是。比起朋友……嗯……你更像ATM吧?”
“欸?!”
“哪有朋友会被我骗二十亿啊?”
是怎么骗的呢?
源柊月有八套自动聊天和网骗模版,针对八种不同类型的客户,而五条悟被分在了‘人傻钱多想证明自己的富二代’之中,他扮演一个精英富二代,带着对方‘投资’赚钱,利用高超的话术和拉扯技术,前后骗取20亿。
“那个啊。”五条悟说,“是我故意给你的,因为很有趣,就当是给绞尽脑汁从我兜里掏钱的孩子的奖励——‘想证明自己不靠家里也能行’这种想法,从来都没有过哦,哪怕在中二期都没有过。”
“我猜到了,所以现在正在后悔。”
“后悔没有多骗一点吗?”
“不是,既然你怎么样都愿意上当的话,早知道假扮女孩子和你网恋好了,这样还能把聊天记录发给伏黑他们看,让大家一起笑。”
“小源同学,你太坏了,糟糕透顶。”
“那我给你道歉好了。”
“道歉有用的话,要甜品干嘛。”
“突然失聪了,听不见你说的话。”
“坏孩子。”
“我是好孩子。”
“欸?不是失聪了吗?”
“会读唇语,想不到吧。”
“不愧是小源同学,实在太厉害啦——”五条悟顺着话题接下去,“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总监部工作呢?”
“我不懂政治,会被老橘子欺负的。”
他一本正经编瞎话,五条悟就笑。
五条悟说:“是这样么。可最近古贺首席收敛很多,听说是被人敲打了。”
“那是好事啊。”
“吉川见了我就跑,吓得魂都飞了。”
“说明你威严犹在。”
一唱一和地装傻,仿佛发生在总监部高层们身上的倒霉事,都是天意为之的巧合。
“……”五条悟有些无奈地说,“老师十八岁的时候,确实有可能被你这样糊弄过去。”
但他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
源柊月佯装震惊,缓缓捂住嘴巴,挤出一句感叹:“……你十八岁还这么笨啊?”
五条悟:“?”
五条悟:“揍你哦?”
最后,对方松了口,说‘会考虑一下’,五条悟知道这是委婉的答应。
身在咒术界之外、毫无背景,却能给总监部高层带来压力,在这个年纪拥有这种程度的权术水平,放在哪里都能堪称恐怖,而回想他的十年前——
五条悟低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他想,如果真在十年前相遇,那个唯我独尊、光知道提升实力的小鬼,未必会把小源同学放进眼里。然后呢?然后应该会被教训,也会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吧?……没再继续设想下去了,成年人不爱做白日梦。
那以后,常常想到这个假设,像耳边不经意、忽然响起的熟悉歌词。
厉害的小源同学,也有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举动。
猫舌头,怕烫,吃汤面、烧烤类食物,偶尔会因为被烫到两三次而发怒,默默丢到一边放置,一脸别人欠了他钱的不爽模样。
生气的时候一言不发,维持着岿然不动的镇定,滴水不漏。
然后,一个人独自回到房间时,突然跳上床狠狠揍枕头,左勾拳、右勾拳、嘭嘭嘭!——演技优越,但很遗憾,胖揍枕头这一幕,被六眼看得一清二楚,什么都没藏住。
他有一只小熊玩偶,似乎是和朋友们出去玩时夹到的,比手掌大一点,经常丢进洗衣机里洗,洗干净之后要夹着它的两只脚,倒吊着晒干。
平时摆在床上,偶尔放到客厅窗台上。
寻常却又不寻常的举动,令五条悟稍微感到好奇,很快,他发现他的预感,又命中了一项不曾被人发现过的事实。
这天,源柊月被钉崎拽着在居酒屋吃烧鸟时,顺带喝了点清酒。比想象中烧心,度数也更高。
他的酒品很好,醉了安安静静,就是脑子不太清醒。
五条悟看见他迷迷瞪瞪地把小熊从房间里拿出来,对着它说话,嘀嘀咕咕的,口齿极度含混,走近了也听不清在讲什么——与玩偶熊聊了片刻,源柊月忽然变脸,开始不高兴。
“……太过分了、你滚去罚站!”他说。
这句讲得尤为清晰。
然后,他‘腾’的一下起身,把熊放到客厅窗台上,然后气鼓鼓地走回房间,大力关上门。
五条悟:“……”
五条悟:“……噗。”
放在窗台上是让熊罚站……那丢进洗衣机里是洗澡吗?
好好笑。很可爱。
可惜他已经不太懂十几岁小朋友的奇思妙想了,作为最强理所当然的工作繁忙,不能时刻追上最新的网络热门话题,学生们对着一句话莫名其妙笑了半天,根本听不懂笑点在哪,主动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如果源柊月不愿意说,凭着六眼的观察,也很难琢磨出真相。
于是年龄逆转前提的构想,顺理成章地再度出现:如果在十八岁之前。如果是十八岁的五条同学,早早地遇见小源同学——
嗯……还是不了。
那个超逊的家伙,一定拿他毫无办法。
第132章
上午, 哈气连天的学生们在车站碰头。
钉崎野蔷薇眼尖,盯着五条老师的制服外套的纽扣,忽然伸手, 拉出一根黑色发丝。
她将它拉直,震惊道:“这是什么!”
虎杖悠仁:“一根头发!还是长头发。”
钉崎野蔷薇:“女人的长头发。”
虎杖悠仁:“难道老师忽然交往了女朋友……”
钉崎野蔷薇:“而这种事居然不告诉我们!”
五条悟嬉皮笑脸, 任由他们一唱一和地猜测,不否认也不承认, 而伏黑惠多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在两位同期猜测越来越离谱的时候,代行解释的责任:“又不是只有女生留长头。”
“……”虎杖恍然大悟, “对了、源同学也是!”
钉崎吃瓜失败,‘嘁’了一声:“真没意思。”
源柊月的头发很长,扎着高马尾,发尾垂到腰部。
和长头发的人住在一起,某种程度上很像养长毛猫, 家里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都可能出现猫毛,一不经意,沾到缺乏无下限保护的外套上,不算稀奇的情况。
短发美女钉崎灵魂发问:“不过, 小源为什么要留长头发, 不觉得很不方便吗?洗头发吹干也要好久。”
很巧, 这个问题, 五条悟也问过。
“这么长的头发,不热么?”他说。
源柊月告诉他:“短头发要经常修剪, 美发很贵的, 贫穷诅咒师没有那种条件,留长点扎起来, 可以省很多钱。”
日本美发向来是高消费行业,最基础的修剪头发就要一两千日元,带染烫造型绝对超过三万——是夏油杰告诉他的,一个相当正确的理由。
他说,别去剪了,经费有限,你扎起来吧。
随手揪了一根礼品包装袋,帮他把散发扎成脑后的小团子,后来越留越长。
这种借口谁都骗不过,一听就知道纯属夏油杰的个人趣味,蓄着蓄着就成了习惯。
当然,长发也给源柊月带来不少困扰,比如安安静静走在街上经常被小混混搭讪,对面说美女要一起去卡拉OK吗,源柊月开口:我是男的。
小混混要么唾弃,一个男的留这么长头发有够恶心的;要么诡异地沉默几秒,扭捏表示,男的也不是不行——而结果殊途同归:被他狠揍一顿并抢走钱包。
放在咒术师同伴面前不够看的三脚猫功夫,收拾几个暴走族,绰绰有余。
这种情况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比较高发,过了两年,随着他五官和气质的微妙变化,乍一看将他认成女孩的路人,再一打量,发觉那应该是个容貌清丽的少年,暗笑自己眼拙。
刚进入总监部时,堪称柔弱的外表理所当然为他招来轻视,不少人以恶意揣度着他与五条悟的关系,流言肆意蔓延,成为茶余饭后取笑的谈资,没过多久,渐渐的全都笑不出来了。
只敢在背后咬牙切齿‘那个阴险的臭小鬼,仗着五条撑腰嚣张得不成样子……’,见到他时又无比热切亲近地喊‘源君’,哎呀源君真是年少有为……
源柊月在总监部如鱼得水,天生的权术手腕,身后有最强撑腰,搅得这池死水惶惶终日、不得安宁。
五条悟毫不怀疑,再给他十年时间,他会把那里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每到这时又开始想:早点把他带回来就好了。
在四年前第一次遇到小朋友的时候,别再那么多曲折迂回、试探套话,不由分说地套上麻袋绑架,扛回家里、带在身边,藏起来不让他挚友发现,夏油杰半夜想起来一定郁闷得要命,这小孩究竟去哪了?离家出走了吗?——可惜再郁闷也没用,抢走了就是他的。
从夏天过渡到秋天,T恤变成衬衫,虎杖又吞下一根手指,源柊月的头发越发长了。
即将二十九岁的五条老师喜欢拽他的发绳,随着走路的身体摆动幅度,发绳在黑发间轻轻晃荡,像逗猫棒。
看着看着,忽然揪一下,在源柊月的瞪视中吊儿郎当地笑‘哎呀让我拉一下别那么小气嘛’,撒娇口吻仿若JK,其行为又和小学男生没什么区别,年龄实在成谜。
被烦得多了,源柊月毫不客气地骂他‘幼稚鬼’、‘再拉一下我就去剪成短头发’,在这种威胁下,五条悟难得偃旗息鼓,第二天送了一条红色发带作为赔罪,据说大师开过光,一根十几万。
“好土的颜色,审美真烂……”
看在价格的份上,源柊月系上了他送的发带。
风吹过,墨色发丝和鲜艳的一缕红同时飘起来,像乘着风起舞的花瓣,隐约闻见清浅香气。五条老师似乎很满意,唇边勾起一点笑,喜欢揪他发绳的坏毛病一夜之间不药而愈。
没有特意讨论过关系的问题,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还是老师与学生,也许最贴切的是同一战线的伙伴。
在‘苍’轰向咒灵的时候,源柊月在总监部和老东西虚与委蛇;五条悟给学生讲解领域,源柊月彬彬有礼地反驳某高层的想法;五条悟对学生说这样不行哦,源柊月忍无可忍拍桌子,朝对面的老橘子说‘你闭嘴!’。
不一样的工作,相似的疲惫,源柊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不觉抱着靠枕睡着。五条悟回家进门,他依然睡得很沉,蜷着身体,散开的头发披在衬衣上。
五条悟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片刻,得出结论:小源同学一闭上眼睛,就变回小孩子。
修身衬衫皱巴巴的,头发乱,侧着睡挤到脸颊肉,看起来一点也不聪明,像正在学走路的小羊,四只脚各走各的,十分笨拙。
无良教师立刻拿出手机拍照,咔嚓咔嚓的声音被电视机音量掩盖,居然还是没吵醒他。五条悟欣赏了一会自己拍的照片,完全能想到明天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小源同学看时,对方从难以置信、略感尴尬然后被调笑得恼羞成怒的全过程。
稍微想象一下,愉快得笑起来。
于是趁着对方昏睡,继续肆无忌惮地打量,接着发现小源同学的大腿处有点奇怪的东西,随着他蜷缩的动作,烟管裤外侧,拓出隐约的半个环——六眼为他收集更多信息,很快,五条悟认出来,是衬衫夹,用于防止衬衣起皱。
皮质衬衫夹,一侧夹着衬衫下摆,另一侧环在大腿上,啪嗒一声扣起来,勒出一圈软肉。
等待晚上摘下来,大腿根印着一环淡粉色,像被人用指腹用力摩挲过。
“……”
会对和他学生同龄的小源同学诞生这种想法,怎么想,都过于糟糕了。
是人渣挚友半夜托梦给他一拳都不好意思还手的程度。
五条悟替他盖了条薄毯,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
十一月底,东京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十二月九日,学生们替他准备的生日惊喜PARTY,经过一周的努力,闪亮登场。
“五条老师生日快乐~”
虽然保密水平漏洞百出,从一开始就没瞒住,但五条悟依然配合地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说老师好感动,谢谢可爱的学生们。
一起唱了跑调的生日歌,七海建人也赏光来了,并无情地表示,下班团建属于加班,我会打加班工资申请,届时请给我通过。大家笑啊闹啊玩到很晚,眼见着时间差不多,颇为遗憾地离开,说明天有任务明天见。
伏黑惠陪同期们去附近的车站,他们两个人留下来,负责收拾乱糟糟的客厅,散漫地闲聊,莫名其妙就到了‘用六眼测试真心话’的游戏环节。
“我特别喜欢总监部,那里烂橘子又多,说话又好听。”
“不用六眼也知道是假的哦。”
“其实上周是我偷吃了那块柠檬蛋糕。”
“真的。……欸?还以为是悠仁?”
“但我不喜欢吃甜的。”
“真的。”
“……”
“真的。”
“我和伏黑……”
“咦?居然也是真心话……你和小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一眼看穿,场面僵持不下。
最后,他说:“……其实我喜欢你。”
成年人的游刃有余终于维持不住了,沉默几秒钟,有些无奈、十分苦恼地笑起来:“小源同学,你怎么可以这么狡猾。”
——是发现了吗?
“看不出来。”
——连六眼也没办法百分百断定。
“老师认输了哦。”
——认输了哦。这句也是真心话。
游戏结束,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
蛋糕还剩下残缺的一角,烧过的蜡烛放在透明塑料盒子里,一个‘2’,一个‘9’。
十年匆匆一瞥,昨天才领过高专的结业证书,今天就成了二十九岁的高专教师,占据他生命尺度的三分之一,放在小源同学身上则是一半。
互相比较,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一笔呵成的大于符号,生命显然不能单单以时间衡量,这十年的磋磨与浮沉,教他领受过太多,而另一个人却还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响。
这是什么?这是仗势欺人。
‘我喜欢的’下一句是什么?
是‘那就交往吧。’
五条悟心里有正确答案,不过,他给出了备选的另一个:它通常被称为‘公平’。
——等东京再下几场雪,等你目睹蓊郁森林化为焦土,等你看见焦土上盛开生机勃勃的新蕊,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
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
一步一步,慢慢长大。
他想:“幸好……”
五条悟关上阳台门,夜风送来凉凉的水汽。
他单手按住胸口,隔着制服衣料,隔着肋骨,心脏正在喧哗——罪魁祸首是那句玩笑般的“其实我喜欢你”。
咚咚、咚咚。规律而有力。
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成年人最擅长粉饰太平,再紧张也能隐藏得很好,至少在小源同学面前,滴水不漏。
幸好是二十九岁。
第133章 (营养液加更)
而在同一时间, 源柊月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滴——】
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开口:【存档成功!主线任务即将开启。】
除了没什么用处的术式和咒力,系统从没有为源柊月提供过额外的帮助, 也没明说所谓的‘主线任务’是什么,今晚又一次大发慈悲地重复了废话:主线是‘偏移轨道’。
而它在这一时间点放下了一个锚, 在失败后,可以像游戏读档一样反复回到今晚, 重新开始。
很快, 源柊月明白了它的意思。
羂索策划着复活两面宿傩,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随着他的死亡,计划被搁置了,然而,这只是死缓。
里梅接手他的计划,两面宿傩再度复活。
接下来是噩梦。
他的朋友们, 接连死在宿傩及其同党的手中。
钉崎被特级咒灵·真人毁了脸,漂亮的褐红眼球掉在地上,沾了尘;辅助监督伊地知,发完最后一条消息, 无声无息地倒下;七海建人那样体面的前辈, 半边身体烧得焦红, 最终死于真人的折磨……接着轮到了五条悟。
在五条悟之后, 还有更多白白送命的咒术师。
涩谷是宿傩的屠杀乐园。
他肆意地剥夺人命,以换取微薄的快乐。
从始至终, 源柊月能做的, 只有旁观与重来。
他目睹同伴的死亡,目睹敌人的, 也目睹那位诅咒之王张狂而不屑的笑容;他一次次重来,回到那个十二月九日的夜晚,希望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拯救所有人,他使出了全力:跑着去、赶着去、快一点再快一点,去阻止那些人,跑得精疲力竭、双腿失去直觉,喉咙灼烧起来——
然而通通是徒劳。
命运之所以为命运,是因为它无法改变。
像行驶在固定线路上的列车,千万条道路通向一个终点:咒术师为宿傩所灭,接着秩序失衡崩溃,宿傩与世界一同湮灭归零。
【这正是召唤你的目的。】系统告诉源柊月,【请你务必竭尽全力,改变这一切。】
一开始是焦头烂额。
到后来的崩溃万分,看见血色大脑一片空白,闻到铁锈味忍不住的反胃,冷汗直冒,浑身颤抖。
咒术高专被毁掉了,曾经的学校沦为废墟,他见过的、想见而没见过的一切,全都没有了,全部被毁掉了。
他开始耳鸣,大脑中像是有尖锐的报警器一直在尖叫,发作起来晕得站不住,‘咚’得一下磕到墙壁倒地,迷迷糊糊的,有人呼唤他:小源。
小源。是伏黑惠平稳冷淡的声音。
小源。虎杖还是那么精神充沛。
源同学。钉崎和七海会那样叫他。
小源同学~!嗯,是五条悟专属的称呼。
源柊月艰难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见朋友们在列车上对他挥手,兴高采烈地说:“快来呀,就等你了。”
即将关门开车的黄光闪了两下,他立刻挤上车,五条悟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坐这里。”
他坐下了,恍惚间想,这是哪里?
大家都还在吗?
“要去哪?”他问。
他们说,去未来。
第一站,钉崎先下了车。
第二站,七海下车。
第三站,夜蛾校长。
第四站,五条悟。
每一次停靠,每一次自动门的开关,就有一个人离开,车厢逐渐变得空荡荡。最后走的是虎杖,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心慌无比,迈开腿,也想跟着虎杖一起下车——
自动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一门之隔,虎杖对他挥手,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
虎杖的身边,人影一个个浮现: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五条悟……
他们站在月台上,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隔着轨道与门扉,望着源柊月,微笑着为他送别。
“再见。”
鸣笛一声,列车继续前进。
“让我下车……!”
源柊月用力拍着车窗,砰砰、砰砰砰!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着,愤怒、威胁、破坏、哀嚎、乞求,“让我下车!——我要过去!”
也许是他挣扎得太厉害,头发散开,红色发带飘落到地上。
低头一看——
这根发带,断了。
源柊月呼吸一顿,呆呆地望着它,蹲下,将它捡起来,攥在手心捏着,似乎这样就能用掌心的温度将它融化了黏回去。
他又开始冒冷汗了,腿软得站不起来,捉着发带的右手颤抖得半点止不住,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撑着车座,以手肘为支点,艰难地撑起身体,摔到座位上。
“怎么就断了。”他像偷偷教训玩偶熊一样,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训斥它,轻得仿佛一丛即将熄灭的星火,“你怎么可以断,太过分了,好过分……”
发带倒是听话,没有和那些人一样,擅自下车离开。
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源柊月沉默片刻,又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太凶,对它说:“其实也没有特别怪你。……既然你回来的话,就原谅你。”
“我会把你修好的。”他小声向发带承诺,“我很厉害,真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他们说,我很聪明,我是天才,学什么都特别快,所以连穿越这种事都能轮到我。真的,我会做到的。”
“我会把你修好……”
“在那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
头还是晕,依旧耳鸣,视野依旧模糊一片,源柊月说着说着,在有关未来的幻想中,幸福地笑起来。
车门微丝不动,载着他和断掉的发带,在既定的路线上,一圈一圈绕行,它的运行周期宛如变化的四季,他阖目躺在列车长椅上,恍惚间阳光拂过,然后,列车载着他,驶入冰冷的冬夜。
无限循环的冰冷冬夜。
数不清多少次。计算也是无用。
没有受过丝毫致命伤,一直遭受着精神凌迟。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还是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对不起。他痛苦地想。对不起。
如果能以死谢罪就太好了。
但他甚至不敢死。
还得留着这条命,回到那一晚,再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
……
在杀死绝大部分咒术师后,诅咒之王的空前强大,碾碎规则与秩序,一切归于虚无。
他逐渐察觉真相。
‘系统’是被设计出来的辅助矫正工具,一款位面级的自我保护程序。
它察觉到危险,自动运行:挑选匹配合适的人选,投入平行世界实景推演,以避免虚无与毁灭的终局。
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当然不止源柊月一个,系统养蛊一样任由他们自由选择发展,不停地筛选可能成功的存在。
【难道没有‘世界意识’这样的存在?你就是最高等级的操控者?】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确实有,很遗憾,祂正在沉睡。】
【祂的意识都要伴随着存在本身毁灭了,为什么还不醒?】
【两面宿傩的复活,误差在计算标准氛围内。秩序并未严重失衡,祂不会轻易醒来。】
在这个有咒灵的高危世界,最重要的规则,是咒灵与咒术师双方的力量形成动态平衡。
人们常说,‘六眼’的诞生使得咒灵数量激增;又或者说,人口增加,人心中的怨愤滋生更多咒灵,‘六眼’为此而生。
千年前,咒术师穷尽力量,艰难封印诅咒之王,于是令‘祂’认定,两面宿傩是可控因素。
而千年的光阴变化,不知是哪种因素的膨胀与泛滥,不知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暗中改变轨道,使得诅咒之王的实力提升到一个咒术师完全无法处理的层面,导致全员灭亡的死循环不断发生,系统也无法定位原因。
源柊月思考了很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诞生一个两面宿傩级别的超强咒灵呢?——会触及那条警报线,使祂醒来,重新调度秩序吗?】
系统斩钉截铁:【会。】
源柊月说:【我知道了。】
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
……
新的十二月九日。
笃笃、笃笃。
笃笃。
五条悟的房门被敲响。
六眼立刻告诉他,站在门口的是源柊月,他的小源同学。
所以立刻下床,开了门,问:“怎么了呢?”
源柊月抬头看着他,双手别在背后,嘴唇紧紧抿着,只言不发。
不知道多少次的重来,已经能够娴熟地收拾好情绪,不叫那双神赐的苍蓝瞳眸看出端倪来。
“……”五条悟盯着他片刻,声音忽然沉了点,“有人欺负你?”
源柊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喉咙发涩。
眼睛成了嘴巴,嘴巴成了眼睛。
他的眼神稍微流露出一点伤心,让二十九岁的可靠成年人立刻缴械投降,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怎么不开心啦?去吃宵夜嘛?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哎?到底怎么啦?
源柊月脚尖搓着地板,小声提出要求:“我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五条悟忙不迭答应:“当然~!”
于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很纯洁的肩膀靠着肩膀,对着天花板发呆。
源柊月忽然说,我不想叫你老师。
——那你想怎么喊?
五条同学,可以吗?
——嗯。可以哦。
两个人开始聊天。
“五条同学,我梦见你送给我的发带断了。”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如果真的断了呢?”
“再送你一根。”
“五条同学,我做了很恐怖的噩梦。”
“怎么样的?”
“大家都死了。包括你。”
“那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最强的。”
“你骗人。”
“从来不骗人。”
“五条同学,我好弱,到现在也只是二级咒术师的水平,天赋从一开始决定了人的上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特别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很抱歉。”
“这句话让你收拾的那些老橘子听到,应该能成功把他们气死。小源同学超级厉害。”
“五条同学,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诅咒我吗。”
“不会。”
“如果这是我的请求呢?”
“……”
“这是我的请求,拜托了。”
因恨而生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诞生于爱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
被最强诅咒,他应当能成为当世最强大的咒灵。
以这条命作为赌注。
假使成功,一个或许能与两面宿傩正面对抗的咒灵问世,很可能触动规则的红线,使‘祂’睁开眼,重新改变轨道。
如果失败,也能以死亡的手段逃避这个痛苦的循环。
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看一眼谜面知晓答案,轻松规避所有可能的痛楚,不敬畏苦难,不尊重生命,哪怕是自己的命。从最开始就被剧透了故事的结局,一切归于虚无,过程充满乏味。
可哪怕是这样……
唉。源柊月想。还是好想活着啊。
还想赚点钱,结伴前行,说无聊的话,嘻嘻哈哈浪费一天。
还想着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往后的岁岁年年。
一只手掌盖到他的脸上,覆住他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五条悟说,“遇到伤心事了吗?”
黑暗中,温度从皮肤相贴的地方传递过来,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格外分明。
他说:“现在老师……现在五条同学已经把你的眼睛关掉,可以用嘴巴说话了。”
不要再露出那种眼神了。
把委屈都说出来吧。
而源柊月没办法说。
这要他怎么解释呢?
“我……”他慢吞吞地开口,“……五条同学,我想睡觉了。”
显然又是一句言不由衷。
但五条悟半点没有追问的意思,甚至配合地收回了手掌,帮他压好被角。
“嗯。”他说,“你看起来确实很累,好好休息一下吧。——要不要给你讲睡前故事?”
源柊月一愣。
他默默侧过身,眼泪忽然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圈水渍。
根本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低噎着,肩膀发抖。
“……欸?”
五条悟慌了。
五条老师在这一刻真正变成了五条同学,手足无措,慌乱万分。
讲话也干巴巴的,失了沉稳。
“怎、怎么哭了……”
“是因为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哦?”
“别哭了好吗?”
对方越是安慰,源柊月哭得更厉害,一面是难过,一面是丢人,把脑袋蒙进被子里,闷出极浅的泣音。
逸散出来的一点点,足够让五条同学慌神一万次了。
“我给你道歉……都怪我。”
“不骂我吗?”
“可以让你揍哦?不开无下限的那种?”
“是在总监部受欺负了吗?”
“……”
窸窸窣窣,被子摩擦的细微声响,五条悟下了床,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遇到前所未见的困难就手忙脚乱。
哄了好半天,也没用。
半晌,他似乎想到了办法,走出门。
源柊月并不知道他去哪里,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只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对方似是端了一盆水放到地上,传来拧毛巾的水声。
再开口时,五条悟的声线已重新恢复为平时的状态,轻松、愉快、吊儿郎当。
“理我一下,小源同学。”他说。
“为什么不回答?”
“居然还是不理我吗?太狠心了。”
“啊——我知道了!”
“是不是哭的时候把鼻涕偷偷擦被子上了,觉得没脸见人?哈哈!”
“……”
源柊月瞬间掀开被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红的眼眶,声音颤抖着、用力反驳:“才没有!”
趁此机会,五条悟笑着用拧干的热毛巾帮他擦脸,假装讶异地说:“欸?还真没有。”
激将法很管用,被抓住了,没办法再躲回被子里。
他很温和地说:“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欺负你?”
“五条同学帮你揍回去。”
第134章
他稍微一哄, 源柊月没出息地继续哭。
无论在哪个年纪,都受不了心上人掉眼泪,是一条永恒不变的真理。
使劲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心一点,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祓除特级咒灵的时候都没那么认真过,然而最强也有做不到的事, 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是什么使他如此伤心。
源柊月哭累了, 没力气掉眼泪, 也没力气倾诉,一言不发地合衣睡去。
第二天早上, 五条悟说:“晚上如果有空,去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报了个最近热映影片的名字,问:“看嘛?”
“看吧。你有空的话。”
“那必须有空哦。”
“叫上大家一起吗?”
“不,就我们两个。”
“啊。”源柊月冷不丁道, “这样的话……是约会吗?”
他把双方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拿到台面上来了。
十八岁的五条同学演技烂得很,只会拍桌子、瞪眼和嗷嗷叫;二十九岁的五条老师进步巨大,学会了隐匿情绪与不动声色。外壳会被时间雕琢磋磨,本质却难以转移。小源同学的聪慧,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在线。
怎么藏得住呢。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
五条悟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 像含了一口雾。
“嗯。”他说, “是约会哦。”
源柊月:“好老土的约会方式。”
五条悟:“抱歉嘛, 在这方面实在缺乏经验,或许小源同学可以教我?”
源柊月正儿八经道:“那我先去偷偷补课。”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 五条悟出门, 而源柊月开始整理房间,或者说, 收拾他的遗物。
在需要断舍离的时候才会发现真正重要的东西没几件,他拥有的身外之物不少,在物质方面尤其丰富:钞票、财宝、投资组合与不动产。
认知高于努力,赚钱是数字游戏,对他来说不算难,前几年还在夏油杰身边时便初显端倪,由于那家伙玩了命的催促,总觉得钱不够用,像是背后有野兽在追,于是把敛财也变成一种习惯,等到这时才发现它们对他不存在惊人的吸引力。
又翻到了夏油杰留下的存折。
这封存折上的流水,源柊月记得一清二楚,对着红皮封面也能将每一页的数字与日期报出来,但他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巩固记忆。
当然没有去提过里面的钱,也许已经被总监部封卡。
他经常琢磨夏油杰把它留下时的心情,到后来逐渐理解了:比起存折,这更像一枚来自故乡的邮票,寄托着微弱绵长的乡愁。
被他亲自背叛的、十七岁的自己,是夏油杰此生回不去的故乡。
源柊月开始懂了。
也懂他在百鬼夜行前一夜的沉默,‘头发这么长了啊’——那句不像告别的话,懂他不语的眼神。
倾诉欲再过剩的人,到了真正别离的时候,组织不出漂亮的台词。
源柊月整理好他的遗产,除了钱以外的部分,只用一只小箱子就能装完。
然后,等五条悟回家,约定了要一起去看电影,是和五条同学的第一次约会。
很可惜,对方爽约了。
突如其来的加班,需要飞往国外,一周后回来。
五条悟在成田机场给他打电话,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心虚与歉意,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哦……”
“改到下周五去可以吗?”
“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的……”
“……嗯、没关系。”
源柊月说。
“那就,下一次吧。”
他是真的觉得没关系,也不会为此怨怼,只是稍微有点可惜。
马上就调节好了心情。遗憾的事太多,像秋天街道上的梧桐叶,扫也扫不完,倒也不缺那么一件。
语气中的释然与平静,顺利将对面的五条悟蒙骗过去。
而他自己十分清楚:时间来不及了。
来不及等待下一场雪,来不及目睹焦土恢复生机,来不及青春就匆匆奔向灭亡。
下一次见面,是他的死期。
……
【滴——】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猝然关掉电视机,笨重的大头电视,画面消失时会发出极轻的、‘呲’的一声。
把源柊月从屏幕里救了出来。
他眼前发白,双腿支不住身体,弯曲着倾下去,膝盖和手腕勉强撑着身躯,脚下的草皮在冷夜中散发着清醒的味道,他大口大口地喘息。
“呼、呼……”
几分钟后,视野中的白雾散开一些,他转动眼球,艰难地认出这是后院的草皮格子,四四方方,十分标准。
……回来了。
不,一直待在后院没有离开过,只是系统将大量记忆一股脑塞进了他的脑袋里。
像经历了一场‘无量空处’。
源柊月头疼欲裂,太阳穴一跳一跳,眼球仿佛要因为充气而爆炸。
他深呼吸一口,撤了手,任由自己躺倒在草地上。
难怪那么恨,难怪一定要消灭两面宿傩。
系统的任务一直沿着他的心意设置。
他休息片刻,问:【还有吗。后面呢?】
【系统】:【你应该能猜到。】
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然后被五条悟诅咒,顺利一跃成为超规格的特级过怨咒灵,触动警报线,将列车轨道偏转……
源柊月:【我成功了吗?】
【系统】:【算是。】
源柊月:【但消灭宿傩的任务,并没有在重生前完成。】
【系统】:【这正是你此行的目的。】
源柊月:【可以查询我的等级吗。】
【系统】:【玩家等级:[Lv.102]】
源柊月:【意思是,我现在还是人类?】
【系统】:【显而易见,是的。】
源柊月:【那我在[我是咒灵]模式下的等级呢?】
【系统】:【玩家等级:[Lv.102]】
……啧。
这系统,依旧油盐不进,记忆藏一半,说话留一半。
在他死后到重生之间,这段时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和某种存在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才能穿梭时空回到十年前?
对此,源柊月依旧一无所知。
但他隐约察觉到,这部分是相当重要的一环,可能隐藏着击败宿傩的通关秘籍。
“啊……”
源柊月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目视夜空。
今夜的星星十分明亮,偶尔被飘来的云层挡住,不久后又立刻恢复,夜幕上洒了一把亮黄色的跳跳糖。
“……好麻烦……”
现在,消灭两面宿傩的动机充分到了无法退避的地步,但根本想不到实现手段。
他得到的这部分记忆里,没有和宿傩正面交手过,几度远观,被对方的实力与暴行震慑得失言,没有人见到涉谷那血流成河的残败场面能够不心惊胆战。
【这一次还有多少时间。】源柊月试探着问,【十年?】
【系统】:【很遗憾,没有那么乐观。】
【系统】:【请尽快完成主线任务。】
源柊月:【……知道了。】
又开始了,非常熟悉的感觉。
系统绑定他的初期,前五年,陪伴他从盘星教诅咒师辗转混进总监部,什么都不明说,直到来不及了才将真相忽然送达。
而现在,又是在他发现米花町异状的时候,将向来掖着藏着的记忆还回大半。
头疼的后遗症还在持续,思考格外迟缓。
源柊月闭着眼睛,决定先休息一会。
几分钟后,他听到沙沙的风声,重叠着轻盈的脚步,停在他的不远处。
“小源?”夏油杰问,“怎么躺在这里?”
源柊月艰难掀开眼皮,说:“我……有点累。”
夏油杰仔细打量着他:“生病了吗?脸色好难看。”
源柊月:“就是累了。”
他的语调十分寻常,然而顶着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夏油杰放心不下,走到他身边,将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把人架了起来。
“走吧,回去休息。”夏油杰说。
源柊月疲惫得路都走不动,腿成了摆设,幸好有他支撑,从草地腾挪到客厅沙发上,继续安静地当尸体。
“究竟怎么了 ?”夏油杰问,“要不要让硝子来看看?”
源柊月虚弱道:“刚被无量空处了。”
夏油杰:“?”
夏油杰一脸准备动手揍人的表情:“真的吗?”
源柊月:“没有。我……”他编了个理由,“我吃坏东西了,胃疼,难受。”
夏油杰回忆了下,自己初中的同学里确实有犯过急性肠胃炎的,也是脸色惨白、额头冒冷汗,与他目前的样子有几分相似,顺理成章被忽悠过去。
“有药吗?我去给你拿。”他问。
源柊月:“吃过药了。陪我坐一会儿吧。”
夏油杰:“嗯。”
对方依言在他身边坐下,眉目间含着隐约的关切。
源柊月:“唉……”
夏油杰:“叹什么气?”
源柊月:“感慨我这命途多舛的人生。”
夏油杰:“怎么个命途多舛法?”
源柊月忧郁:“果然,学会魔法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油杰:“?”
夏油杰:“请问,你的长头发,莫非是魔法变出来的吗?”
“你在说什么……”
源柊月瞥他一眼,下意识准备回敬‘哪里有长头发’,重生之后一直蓄着清爽的短发……哎?
还真有。
大部分披散在身后,几缕垂落于身前,是他习惯的长度。
“……?”
源柊月揪起一缕,拽了拽,发根处传来被拉扯的刺痛。
难道是系统的赠品吗?记忆还给他,头发也还回来?
夏油杰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摸向他的头发,研究几秒,忽然惊叹:“难道……是真发?”
他有点愣,呆呆地说:“这个,好像是的。”
夏油杰:“怎么做到的?”
源柊月:“或许……魔法吧?……有没有发绳,给我一个。”
夏油杰起身,回房间去给他找发绳,下楼梯时多了一个人的足音,是被他喊来围观的五条悟。
“居然真的变成长发了!”五条悟一脸讶然与好奇,“难道用了生发类咒术?好像也没看见咒力痕迹,怎么做到的……”
是源柊月熟悉的那位更年轻的五条同学,明明半小时前还坐在一起吃饭,却仿佛阔别已久。
对方凑过来,摸他的头发,拎起一缕闻了闻,贴着他嗅来嗅去,像一只对着密封罐头思索如何打开的大猫咪。
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五条悟愣了半秒,又摸向自己的脸,问是他脸上有东西吗?源柊月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刚刚走神了。
“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老子太帅,把你晃到了。”白发少年假装严肃地皱起眉头,为他提供解决方案,“那你多看一会,早点习惯。”
源柊月:“……呃……哦。”
而夏油杰递来一根发绳:粉红色。亮晶晶的小女生款式。
之前给津美纪买的,他用过。
夏油杰风轻云淡:“只有这个了,将就下吧。”
源柊月:“……骗鬼,我不信。”
但他也懒得挑剔,三两下将头发顺成一把,扎起高马尾。
刚系好,五条悟伸手去揪发带的尾巴,略有弹性,拉一下,再拉一下。
源柊月:“你能别碰吗?”
五条悟理直气壮:“连头发都不给我碰吗?”
源柊月:“再拉就要散了。”
五条悟:“哼。那老子重新给你梳回去。”
几分钟后,他的马尾果然被猫爪子挠散了,而一诺千金的五条同学依言出手补救,找了把梳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梳头发。
五分钟了,没梳明白。
一会儿有一段头发逃逸,一会儿左边隆起来了,好不容易用梳子压下去,右边又鼓起来,成功把最强DK难住。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不敢用力,怕把人弄疼了,导致滑溜溜的头发根本不听他手掌操控。
“怎么这么难啊!”五条悟怒了。
源柊月:“五条同学果然是笨蛋。”
他休息得差不多,站起身,三两下将马尾重新扎好。
时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必须抓紧了。
既然要打败两面宿傩,得先复活他,给宿傩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虎杖悠仁?
不太行。
首先,虎杖好不容易摆脱了死刑的命运,将他再卷入其中未免太残忍了,如果可以,源柊月衷心希望他做一个普通人。
然后,虎杖和伏黑惠同龄,今年六七岁,哪怕他愿意当宿傩容器,也绝对不够格。
宿傩似乎占据过伏黑惠的身体……非得‘十影’这种程度么?
一个是百年难遇的‘十影’,另一个是羂索经过百年尝试打造出来的完美容器。
糟糕啊。这个容器实在不好找。
总不能指望宿傩在大嘴花身上复活吧?之前也不是没尝试过,但大嘴花把手指吃掉以后就变异成特级咒灵了。
源柊月仔细思考着,没注意到边上的五条悟一直盯着他看。
“好奇怪。”五条悟在心里嘀咕,“变成长头发以后,他怪怪的。”
说不出具体哪里古怪,但直觉提醒他:这是种不太好的转变。
源柊月站起身,走到门外打电话,身影在窗口晃荡,院子里的暖色灯光描着他的侧脸轮廓。
刹那间,窗框成了画框,他变成画上绘制的人影,由立体变得平面,好像隔了一整个维度。
咚!
耳边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
警惕起来,要小心。
五条悟瞬间出现在门边,手指紧扣着门框,幽蓝色的眼眸宛若深海。
“……”源柊月挂掉电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一望过来,五条悟脸上那种晦暗的情绪立刻消散几分,一开口就变回源柊月熟悉的、略有不快的样子。
他问:“你给谁打电话?”
“一个情报贩子。”源柊月说,“让他帮忙找人。”
“找谁?”
“宿傩的容器。”
想要在不伤害无辜人士的前提下复活宿傩,可真不好办。他准备先找到虎杖悠仁,尝试利用‘随机模仿者’模仿对方的术式,再利用手头已有的资源,制造一个无生命的替代品出来。
虎杖倒不难找,他的老家宫城县本就是个偏僻小县城,提供名字和年龄,寻人轻而易举,几分钟的功夫就找出了小虎杖就读的学校:宫城县杉泽第二小学。
过去一趟,也就两个多钟头。
源柊月回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行李箱,开始整理出门必需品。
事不宜迟,决定明天下午就出发。
五条悟一直跟着他,像飘在身后的阴暗男鬼,时不时幽幽地传来几句质问。
五条悟:“你要去多久。”
源柊月:“顺利的话,一天来回吧。最多三天。”
五条悟:“为什么非得找容器?”
源柊月:“因为要复活宿傩,然后打败他啊。”
换洗衣物,分装好的一次性洗浴用品,睡衣……一样一样,井井有条地放置在行李箱里。
而五条悟坐在床边,看他拿着不同的物件,在房间里到处转,似乎沉浸在整理的世界中,不分给他半个眼神。
大少爷双手抱肩,表情越来越不爽,越来越烦躁。
如果他长了条尾巴,此时一定正不耐烦地抽打着地面,啪啪作响。
见他还不准备理会自己,五条悟清了清嗓子,屈尊开口:“喂,你忘带东西了。”
源柊月动作停下,略一思考:“嗯……我确实应该带点礼物,礼多人不怪。”
五条悟:“……”
五条悟瞪着他,把话讲得相当直白:“我是说,难道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吗?”
源柊月恍然大悟:“也对,有同龄人的话,交流会更方便——”
五条悟唇角上扬。
源柊月点头:“把小惠叫上好了,他们是同龄人,一定有很多话聊吧。”
……翘起来一点的嘴角,立刻耷拉下去。
五条悟皱着眉头、恼羞成怒,龇牙咧嘴地攻击他:“你才是笨蛋!老子的意思是——”
大开的行李箱呈左右两半,一侧几乎放满了,另一侧还空荡荡的。
五条悟站起来,迅速找到空的半侧坐下,两条长腿支在旁边的地上,直接成了这只行李箱的钉子户,大有一股你不点头我绝对不会挪走的意思。
“我也要去。”他直视着源柊月,眼神认真,“……不准丢下老子。”
“嗯。当然。”源柊月点头,“所以把你的行李也装进来吧,空出来这一半就是留给你的。”
难怪忙活半天,行李箱只装了一半,另一半始终空着。
五条悟顿时浑身舒服,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周围仿佛有彩色小花绽放的特效,尾音发飘地说:“这还差不多……”
接着跑回房间,没过几分钟又抱着衣服折返,随手一对折塞进去,就算整理完了。
他非但忘记不爽,还在一瞬间建立起了对旅途的期待,无视掉‘寻找宿傩容器’的原本目的,有几分苦恼、有几分嘚瑟地说:“没想到交往那么几天就一起旅行了,还没正式约会过呢,你说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源柊月:“……”
源柊月:“是找宿傩容器。”
五条悟纠正:“是双人旅行。”
源柊月:“……也行吧。”
特别容易不爽的五条同学,同样不是一般的好哄,给点阳光就炽热如火的程度,源柊月并未反驳‘双人旅行’,他立刻从十分满意变成无比得意。
五条悟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都没提要和你一起去,怎么主动把我算上了,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吗?”
“嗯嗯。”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我。”
“嗯嗯。”
“居然承认了!”
“嗯嗯。”
“哼。还不错吧。以后要继续保持。——反正,去哪里都得叫上老子,听见了吗?”
“嗯嗯。”
是明目张胆的敷衍,但五条悟并没有表达任何生气或不满的意思。
他摘下墨镜,没了镜片的阻挡,视线径直落到源柊月的脸上,与此同时,声调从散漫变得认真,音量降低,仿佛在小心试探、谨慎审视。
“不准丢掉老子。”他硬邦邦地说,“……有这种想法也不行。”
源柊月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秒,低下头。
“……嗯。”
第135章
叮铃铃——
一阵铃声过后, 广播里响起萨克斯演奏的《回家》,学生们欢天喜地地整理书包,整个学校在黄昏时分被注入活力, 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放学啦,放学啦!”
“直美, 今晚来我家吃饭吗?然后一起看电视!”
“可是还有作业……”
“……”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值日生擦黑板、擦窗户, 动作快的男生已经晃悠着书包, 一个箭步冲出教室门,啪嗒, 撞倒了门边搁置的扫把也没发觉。
“喂、虎杖!”一个小男生站到一年3班的教室前门,兴高采烈地喊,“来踢球,就等你了!”
被称作虎杖的小男孩,将家校联系簿和铅笔盒一股脑塞进包里, 答道:“来了来了!”
虎杖悠仁,就读于宫城县杉泽第二小学,一年3班。
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人缘极佳, 由于运动能力出众, 是一年级的人气角色。
男孩们在球场碰面, 书包堆积在不远处的领操台边。
“我要和虎杖一队。”
“我也想!”
“不不, 虎杖昨天和我说好了,对吧好兄弟?”
被玩伴们争抢的虎杖悠仁为难了两秒, 露出一个笑:“我们用猜拳决定分队吧?”
公允的提议, 大家一致点头通过。
“石头、剪刀、布……!”
小学男生们微肉且窄小的手掌中,混进了两只画风不对劲的手, 一个比拳头,一个比剪刀,手型明显大了一圈,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
男生们齐刷刷看向那两只手的主人。
白头发的那个戴着墨镜,挥挥手:“嗨,大家好啊。”
黑头发的那个面含微笑:“可以带我们一起玩吗?看你们人数不是很够的样子。”
闪闪发光的帅气,在小学男生群体中发挥不了任何效果,也不能凭外观蒙混过关。
“……你们是谁啊?”
“高中生吗?”
“怎么混进学校的……?”
“哪里来的大叔?”
“称呼别人为大叔也太失礼了吧!”
“是来找麻烦的吗?”
“才不是。”五条悟说,“不是要踢球吗?带我们一起玩嘛。”
“可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你们好,我是五年级一班的五条同学。”
迫近190的身高,两条比命还长的腿,男生们头顶还够不到他的腰,必须要仰着脑袋仰望。
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骗鬼啊!”的震惊神色。
源柊月只能接着他的剧本演下去,咳嗽一声:“咳咳……那个,我是二班的小源同学。”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了:“……才不信啊!”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啦?能不能不要擅自掺和进小学生的游戏?”
五条悟双手叉腰,理直气壮:“你怎么敢确定老子不是小学生!”
虎杖悠仁始终一言不发,自源柊月开口起,一直仰着脑袋盯着他看。
粉发男孩提着装有足球的网袋,表情越来越困惑。
而源柊月低下头,迎接他的视线,莞尔一笑:“你好,虎杖君。”
肩膀上的猫尾草礼貌地晃尾巴:“嗷嗷!”
“……欸?”虎杖悠仁讶然,“你怎么知道我的……”
源柊月:“有点事找你聊,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虎杖点点头:“嗯。”
这个占地窄小的学校,其实也没什么适合单聊的谈话地点,两人在跑道尽头的花坛处的石阶边坐下。
灰色水泥地上,两只脚靠得很近,对方的皮靴表面纤尘不染,虎杖看着自己的鞋带歪歪扭扭的运动鞋,忽然有几分局促。
“我姓源。”源柊月说,“虎杖君,我看你好像很受欢迎哦。”
虎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也没有,只是因为我踢球比较厉害,跟我一队总是能赢,所以……嘿嘿。”
源柊月:“是天生很擅长运动吗?厉害哦。”
他一夸,虎杖更不好意思了:“嗯、稍微有些擅长吧……”
三言两语带跑了小学生的注意力,几分钟的功夫已经将对方的基本信息摸得差不多,被套话的虎杖悠仁一无所觉。
倒不是因为迟钝,虎杖是个神经大条却心思细腻的孩子,他如此有问必答,只是因为觉得这个忽然出现的哥哥十分眼熟。
束着高高的马尾,皮肤近似薄霜的白,眼睛像沉浸于暮色之中的湖泊,整个人温和而疏离。
一个武断而坚决的想法在虎杖脑中冒出:他一定是个好人。
聊了一会,虎杖突然说:“……那个。”
源柊月:“嗯?”
虎杖带着一脸困惑,以及百分百的诚挚,开口询问:“哥哥,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源柊月一愣。
“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虎杖比比划划,“就像……像我隔壁班的同学。”
“……”
源柊月弯起眼睛笑了下。
“可能吧。”
虎杖:“所以,我们见过吗?”
源柊月:“见过。”
虎杖:“是在哪里?”
源柊月悠然道:“原来你忘了吗?好伤心,还以为虎杖君会记住的。”
一句话,让虎杖悠仁顺利被道德绑架,表情从兴奋变成了抱歉,一脸凝重地搜索记忆,试图回忆起两人究竟在什么场合发生过交际。
然而,他是不可能想起来的。
“好啦。”源柊月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们聊点别的吧。你难道不好奇我的目的吗?”
“啊?……哦。”
虎杖悠仁回神,接上他的话茬,说,“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做投球动作?”
源柊月:“投球动作?”
虎杖悠仁:“嗯。嗖——这样子。”
男孩模仿了一下:抬起手掌,往地上一丢,仿佛在扔保龄球。
源柊月:“……”
源柊月:“你……看不见?”
虎杖悠仁茫然:“看不见什么?”
源柊月:“看不见我手上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猫尾草,“这个呢?它呢?”
虎杖悠仁严肃:“东西……呃……是指空气吗?”
源柊月:“…………”
糟了啊。
他刚刚一直在扔随机模仿者,试图模仿虎杖的术式,但通通模仿失败,猫尾草把出现的僵尸全解决了。
现在的虎杖,并未吃下手指,居然连咒灵都看不见?!加入高专前,居然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吗?
作为宿傩容器被培养出来的虎杖悠仁,很可能没有术式,像星浆体一样,是一种特殊体质类的存在。
想到这里,源柊月抬起头,对着操场喊:“五条同学——”
跑道的另一头,五条悟已经和其他小学生们顺利打成一片,鹤立鸡群地被一群小萝卜头围着。
跑道尽头是平坦的沙子堆,跳远场地,照理说这种干燥浅陋的薄沙根本砌不出任何形状,然而五条悟,手搓了一个城堡出来。
“好厉害啊……”
“怎么做到的!”
“哇塞可以教我吗?”
“这个爱心和字母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站在沙滩城堡边,面带微笑,享受小学生崇拜的目光。
一开口装的很:“等你们长大就懂了。”
然而在小学生眼里酷毙了,又是一番由衷的彩虹屁‘天哪!’、‘好酷哦!’、‘好想学!’……
源柊月:“……”
源柊月:“你给我过来。”
五条悟:“老子来了!”
他一个瞬移闪身出现在两人眼前,掀起的风浪扑了虎杖悠仁一脸,后面的小学生还在接连发出忠实的惊叹。
“你好,Darling。”五条悟摘下墨镜,眨眼wink,语气无比浮夸,“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源柊月:“。”
源柊月:“看看这孩子身上的术式。”
于是五条悟弯下腰,用‘六眼’仔仔细细将虎杖悠仁观察一通,得出结论:“没有哦。他没有术式。”
虎杖悠仁复读:“术式?我吗?”
源柊月:“咒力呢?”
五条悟:“有一些,但不多。”
“……”源柊月捏了捏鼻梁,“……我知道了。”
有点麻烦了。
也就是说,通过术式模仿容器体质的方法,注定像模仿星浆体一样失败。
可宿傩手指是无法直接消灭的,千百年来,咒术师们各显神通,尝试过太多次了,达成一个真理般的共识:想要根除两面宿傩的存在,需要收集二十根宿傩手指,让他复活,再彻底祓除。
用‘搭在于火箭上发射向太空’这种讨巧手段,一定行不通,如果有可行性,系统总得给点正面鼓励。
正面迎击两面宿傩,绕不开。
就像打游戏,想拿到最终的宝箱奖励,一定得击败关底BOSS。
不过,这对虎杖本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他会顺风顺水地长大,远离咒术界的风波,以他的资质,说不定会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运动员……
想到这里,源柊月笑起来,真心替他感到快乐。
“那就算了。”他说,“我们走吧。”
五条悟:“回去?”
源柊月:“回去吧。”
他对虎杖悠仁挥挥手,“你也早点回家吧,虎杖君。”
“欸?”虎杖眨了眨眼睛,“这就走了吗?刚刚你们说的……”
全都听不懂。一头雾水的。
源柊月和五条悟没有停留的意思,转过身,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了几句话,又毫无预兆地离开。
在一般人看来,相当的没头没尾,难免嘀咕一句‘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虎杖悠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一种更迫切的感觉抓住了他。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打招呼。
拉住那个人,让他留下来,有话要说。
可是,又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全名。
然而,饶是如此——
虎杖悠仁喊道:“等一下!”
两个人走得很快,闻言,源柊月停下脚步回头,而虎杖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把书包背到身前,气喘吁吁道:“那个,哥哥,我有东西想给你……”
打开塑料卡扣,拉开书包最内侧的拉链,翻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掌心,递给源柊月。
那是一枚淡黄色的御守,绣着‘灾难厄除’的字样,金绣线在夕阳下折射着浅浅的辉光。
“给。”虎杖悠仁说,“很抱歉,实在想不起我们在哪里见过面了——这个给你,是平安守。”
源柊月一愣,没想到虎杖把他的戏言当了真,一心惦记。
他接过那枚御守,不知所措地说:“谢谢……”
虎杖悠仁:“你家在哪里?”
源柊月:“东京。离这里很远。”
虎杖悠仁低下头,有几分失落:“……哦……”不过,他很快又扬起脸,笑吟吟地说,“那你以后,还会来这里玩吗?”
“……”源柊月说,“嗯。会。”
对方甚至没有给一个带有期限的承诺,然而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令虎杖悠仁雀跃不已了——
毫无由来的,他为此感到真心快乐,灿烂地笑起来:“那太好了。”
“源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
重来的数不清多少次,也不是没有放弃的念头,闭上眼睛迎来天黑,不止一次期待长睡不醒,痛苦也伴随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长眠。
但是……还有很多未完的约定、要去的地方。
钉崎说,可千万保重身体啊,想成为富婆就指望你带着我投资了。
七海说,源同学,希望你一直做咒术师,不要轻易开公司祸害普通人。
夏油杰说,有机会的话,你替我去看吧。
……
还欠了五条同学一场电影。
仔细想来,债务累累,活着就有许多琐事、许多麻烦,数不清的困难。
一个难题和另一个难题之间的空隙,是真正的生活。
很累。很难。再坚持一下。东京的下个夏天,下个冬天,下一次大丽花的花期,下一次绮丽梦幻的樱吹雪……他们会重逢。
“嗯。也很高兴认识你。”
以及,这里的所有人。
……
一小时后,在回东京的新干线上……
“小~源~同~学~”
五条悟掐着嗓子,声音尖细,不停地阴阳怪气,附带着身体扭动,在源柊月生无可恋的眼神中,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
“很~高~兴~认~识~你~”
“认~识~你~”
第136章 (感谢暴打妮妮的兔子深水加更)
被人形复读机特级咒灵折磨了整整十分钟, 虽然他的声音不响,旁边听到动静的乘客依旧投来了诡异的目光,像看神经病一样。
不好, 五条悟大少爷进入了匪夷所思的较真状态。
如果搭理他——
“那只是个小学生。”
“小学生怎么了,老子也是小学生!”
“呃……这……”
接着被扣上罪名:“我不就是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这么激动?难道你认识老子不高兴?”
进一步的:“那你认识谁会高兴,你那没品的老男人初恋?”
更进一步的:“呵呵, 老子就知道你忘不了他。”
如果不搭理他——
没完没了地重复这句话。
说不定还会故意打电话给夏油杰:“喂?杰?你认识我高兴吗?哦没什么事我就问问?”
接着打给夜蛾老师:“喂?夜蛾老师, 你认识我高兴吗?……哇呜居然不高兴吗?我还以为你很高兴认识我呢?”
复读机,复读机, 复读机持续复读中……
以上,是源柊月对于两种情况的推演。
不妙啊。
“很~高~兴~认~识~你~~”五条悟还在继续输出,“请问,你~高~兴~认~识~我~吗~”
源柊月闭了闭眼睛,心生一计。
他抬手撑住座椅靠背, 迅速靠近五条悟,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啾!”
五条悟:“……”
简单的方法,卓有成效,该复读机当场收声, 立刻还了他一片清静。
对方安静片刻, 探过来捉源柊月的手, 脸上带着满意又嘚瑟的笑容, 捏着他的手指玩了一路。
依旧那么好打发,令人安心。
……
源柊月拖着不怎么累的身体和极度疲惫的精神回到住处, 打开门, 把自己砸进沙发里,扮演一具安详的尸体。
对着天花板中央的吊灯, 继续思索如何复刻宿傩容器。
他之前尝试过在僵尸身上唤醒宿傩,失败了;在咒灵身上唤醒宿傩,效果比前者好一些。
让咒灵直接充当诅咒之王的容器,宿傩的强度并非一般咒灵可承受,所以,特意找了五只特级咒灵喂下手指。
吃下手指,特级咒灵的实力瞬间膨胀,理智完全被剥夺,原地变形发疯,像染了咒灵界的狂犬病,不断袭击人类和咒术师,直到被祓除。
本来还想尝试更高等级的咒灵能否承受得住,但夏油杰表示反对:“做实验可以,但能别这么浪费吗?”
……没错,那五只用于实验的特级咒灵,都是咒灵操使友情提供的,爱来自常年积攒的咒灵库。
源柊月一次烧掉若干特级咒灵,眼睛不眨一下,像一掷千金的富二代,而这些特级咒灵都是夏油杰执行任务时四处奔波着、一只一只收集的,见他如此挥霍来之不易的库存,难免觉得心疼。
对方时常嘴上无奈说着‘嗯、那好吧’,抬手调伏出他需要的咒灵,眼神却在讲‘你这小败家玩意就不能收敛点?’。
源柊月假装看不懂。
不过,自从得知了羂索的计划后,‘在僵尸或咒灵身上复活宿傩’这一方案就被完全否决了。
千年间,羂索一定尝试过数次,无论什么等级的特级咒灵都不能继承宿傩完全的实力与意志,所以,对方最终选定了‘结合人体与咒灵以研发完美容器’的方向,经过小一百年的尝试,打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虎杖悠仁。
“唉……”
源柊月发愁。
咒灵不行,僵尸不行,植物不行。
怎么办,哪里再去找一个虎杖平替?
再考虑到宿傩的等级,这个替代容器最好是个残次品,一定程度上限制宿傩的输出,使对方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光是容器本身都找不到,别说加上附带条件了。
啪。客厅的灯亮起。
源柊月立刻移开注视着灯光发呆的眼睛。
“回来了?”夏油杰问,“你们去哪了?”
源柊月言简意赅:“宫城县,去找人。”
夏油杰:“咦,看动态我还以为是去海边度假?”
源柊月:“?”
源柊月:“什么动态?”
夏油杰走过来,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是五条悟的Line动态,配图是一张沙子城堡照片,没有拍到跑道,光看图片,确实容易误以为是去了海边。
然后,还没完。
夏油杰点开大图,在城堡下方还有一行手指画的【Minamoto】(源)和【Satoru】,被一颗爱心圈起来——
源柊月:“…………”
夏油杰:“哈哈,真幽默。”
源柊月:“。”
源柊月:“我们来聊聊消灭两面宿傩吧。”
夏油杰笑眯眯道:“我比较想聊沙滩上写名字,哎,你也爱写么?在雪地上也会写‘Minamoto’和‘Sartotu’并画爱心吗?在空气中会用咒力画爱心吗?去超市会在散装米堆上画爱心吗?……”
又是一台复读机,源柊月崩溃地捂住耳朵:“别念了,别念了,求你了……”
半分钟后,他从夏油杰的复读中解脱,倒不是因为对方良心发现,而是——
五条悟来了。
看到源柊月抱着脑袋蜷缩在沙发上,他开口就是一句呵斥:“杰,一来就看见你又在欺负他!想打架是不是!”
夏油杰:“……”
夏油杰:“???”
一个人的复读,瞬间变成两个人的吵嘴,一个说‘我哪里有?我明明是嘲笑你!’,另一个说‘嘲笑老子?有什么好笑的!’……
源柊月听不下去,悄悄溜走,去后院打理植物。
还是整理最令人安心。
机械的劳动,重复的动作,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像用梳子梳开打结的发段。
“来都来了。”他忽然想,“试试看吧。”
之前,宿傩手指喂过小喷菇、大嘴花,它们都瞬间变成了特级咒灵——也就是各种变式的巨人僵尸。就着就此偃旗息鼓,没有继续尝试过。
源柊月打算用一遍穷举法,让所有植物都融合一次手指。
万一呢?万一就在植物当中找到宿傩容器了呢?
当然,香蕉加农炮不行,稀有度太高了,放过它。
他开始了实验:第一位,豌豆射手。
但豌豆射手没有嘴。
他思索半秒,把一根宿傩手指塞进豌豆射手的枪管里。
几秒后,豌豆射手的豆豆眼越瞪越大,绿色身体也变成愤怒的红色,接着——
塔塔开!
巨人僵尸出现了!
豌豆射手,失败。
第二位,大喷菇,失败;第三位,寒冰射手,失败;第四位,猫尾草,失败……
失败品立刻变身咒灵,出现不过五秒钟,被后院的植物群集火秒掉,倒也不吃力。
剩下的植物正在排队等待实验,源柊月不断穷举着,渐渐给自己穷笑了。
两面宿傩,诅咒之王,5000级;而他,102级,到现在,一本植物图鉴还没收集全。
哈哈,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地狱笑话。
植物变成咒灵的动静,把夏油杰和五条悟吸引过来。
五条悟:“你在干什么?”
源柊月:“愚公移山。”
五条悟:“?”
植物测试得差不多,眼下轮到花盆。
这只禅院盆栽,虽然长了一副禅院直哉简笔画五官的脸,但十分贤良淑德、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令源柊月甚至产生了一丝不忍。
连猫尾草和伞冰菇等紫卡都没能撑住宿傩手指的威力,让一个花盆去承受,未免有些残忍了。
这样想着,源柊月一脸抱歉,手上动作丝毫不减速,把宿傩手指栽进了花盆的土里。
然而,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禅院盆栽瞬间变色,由褐色转为红色再转为迷惑的蓝粉色,伴随着一通霓虹灯般闪人眼睛的变幻,它剧烈震动,上蹿下跳,像是要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起来……
它没有变成特级咒灵!
花盆边缘添加了若干道黑色咒文,眼睛也撑成了目眦尽裂的样子,疑似甲亢。
“嗬……嗬……”
夏油杰:“……欸?”
五条悟:“……欸?”
夜空中,薄云缓缓飘走,明亮的月光洒在后院的草皮上,也落在花盆的边缘。
那张形同摆设的嘴张开,发出嘶吼般的声音——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花盆上的那张嘴笑得极其猖獗。
“哈哈哈哈——”
花盆吃下手指后,竟然、竟然会讲话了!
源柊月瞬间惊呆,他身后的两位人渣同期也同样一脸呆滞,三个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花盆对着月亮晃动身体,大肆笑道:“月光果然还是亲自感受的最带劲!!”
五条悟:“天呢,花盆说话了!”
夏油杰:“它现在是植物还是咒灵?!”
源柊月:“你……呃……你好,你是两面宿傩吗?”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缓缓转过身来,递来一个居高临下的轻蔑眼神。
“——是你唤醒了我?”
Lv.5000,关底大BOSS,诅咒之王,堂堂登场!
两面宿傩的语气充满了威严,天生的轻慢,仿佛一位君主审视臣子,诅咒之王应当是这样傲慢的姿态。
前提是,它不是一个花盆。
在三人的眼里,这个花盆像旋转寿司台上的盘子那样,转个身,忽然长出了嘴巴。
明明是个盆,语气却极其大爷,幽默程度非比寻常。
五条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疯狂锤墙:“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噗嗤一声:“……这……呃……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诅咒之王?”
五条悟:“现在是诅咒之盆了。”
“我本来……不想支持你做那么危险的事。”夏油杰拍了拍源柊月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鼓励感,“如果是觉得这样很好玩的话,去吧……”
而源柊月反而是最严肃的那一个,他警惕地盯着诅咒之……盆,回答:“是的。”
没想到花盆里居然能种出诅咒之王,这是什么原理?
……等等、想起来了,莫非……因为花盆的描述语是【特别能装】?!
这个描述语不要在这种地方如此较真啊!
面对他们的嘲笑,寄生于花盆中的两面宿傩却并未恼羞成怒,那双新生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眼下的咒文似乎也跟随他的视线逡巡、旋转。
两面宿傩一开口,喊的却是:“六眼、羂索?”
“你们居然还活着。”
最后,他看向了源柊月。
“是你啊,小子。”两面宿傩语气中带有一丝兴味,“有意思,你也复活了。”
“又弱又顽强,你还真难杀。”
“主动唤醒我,是想让我再杀你一次?”
第137章
简单的几句话, 源柊月瞬间如至冰窖。
羂索。六眼。
再杀一次。
……这个‘两面宿傩’,同样持有重生之前的记忆!
乍一听,比他想起来的, 更完整。
反复轮回的那些记忆,或许是因为过于痛苦, 触发某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他记不太清了。
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模糊地看不清细况, 只隐约记得极度悲恸、挣扎、无助,以至于最终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决定:以死亡押注, 赌被五条悟诅咒的自己能够化身特级过怨咒灵。
两面宿傩知道的比他多,也许能从对方口中套出未知部分。
但现在一定不是个好时机。
一左一右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同时望向他,源柊月脊背瞬间绷紧,攥紧拳头, 用尽毕生演技,挤出一个状若疑惑的微笑:“它是什么意思?”
顺利把两人蒙骗过去。
夏油杰:“不知道……”
“喂。问你呢。”五条悟一脚掀翻了唧唧歪歪的花盆,将它踩在鞋底,皮笑肉不笑道, “两面宿傩, 你在讲什么废话?”
“想杀谁啊?明明就是个盆, 口气还那么狂?”
他脚下的两面花盆动了动, 两股咒力发生碰撞,爆发出无比激烈的交锋——只有一根手指实力的两面花盆落败, 继续被踩着, 立刻冷静下来。
“哦?……原来是给我换了个容器。”两面宿傩意识到这一点,“虎杖悠仁呢?他没有复活?”
五条悟念了一遍:“虎杖悠仁……那个粉头发小学生?怎么回事?”
两面宿傩:“小学生?”
五条悟:“是啊, 小学生。怎么,比起花盆,莫非你更喜欢住小孩子身体里?老东西想得还挺美。”
“小孩子……”
尽管被踩在脚下,却不影响两面宿傩视物,花盆边的眼睛像鱼一样灵活游走,转一周,把他们三人打量了一遍,熟悉的黑色高专制服,熟悉的长发源柊月,却又有一丝不同。
本该帮助他的‘羂索’正一脸看好戏的状态袖手旁观,再结合五条悟话中的信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面宿傩笑得极其猖狂,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癫狂的花盆。
“你还没回答老子的问题。”五条悟鞋底在他身上用力碾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两面宿傩,你想杀谁?”
咒力构筑的花盆,有了开裂的迹象,几道蛛网般的裂纹在他的压力下出现。
两面宿傩笑累了:“……我问你,六眼,你今年几岁?”
“十……关你屁事。”五条悟说,“一个破花盆,话这么多?”
“原来如此。”两面宿傩慢条斯理地得出结论,语气愉快,“这次提前把我唤醒了啊,看来你不仅能复活,还能挑选时间——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结果吗,源柊月?”
源柊月:“……”
低级的口头激将法,根本无法使他的心情发生波澜,但是……赶紧闭嘴吧!别说下去了!
系统和读档是他的秘密,如果有必要他会将它带进土里,只有一个人知道才最安全,被别人知晓,只会为计划徒增变量。在还没有掌握全部信息、确立对全局的掌控之前,这是件极度危险的事。
源柊月少见地感到焦灼。
怎么办。
不能让两面宿傩继续走漏情报。
但如果采取行动让他闭嘴,做得过火,一定会被这两人看出来,届时又是一次拷问……
来自诅咒之王的放肆挑衅,显然不止一个人看不惯。
“宿傩,你在瞎嚷嚷什么?”夏油杰微笑,“想抽他。”
五条悟:“老子也想。”
两面宿傩轻慢道:“手下败将罢了,你们两个都是,迟早死在我的手里。”
夏油杰和五条悟同时望向源柊月。
五条悟:“老子要捏碎这个盆。”
夏油杰:“我准备杀了他。”
征求意见的态度,实际上是在告知决定。
源柊月求之不得,立刻点头:“哦。好啊。”
虽然不知道两面宿傩为何能保留记忆,也许对方也有系统,但无论怎么样,过去的事情,与这一世的朋友们无关。
这份仇怨仅限于他和宿傩之间:他和诅咒之王,是来自过往的幽灵,仇恨的清算,不必牵扯到其他人。
先让他立刻消失,再找一个私人的场合,与这位诅咒之王单聊。
更何况。
源柊月想。
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利用别人的爱来诅咒他,以达成目的——这种事,如果被正主知道了……要命、太要命了。
五条悟单手插兜,鞋尖将花盆颠了颠,像运球一样,让它在半空中上蹿下跳,像是给猎物致命一击前的玩弄。
“——但在杀了你之前。”五条悟漫不经心地问,“‘复活’和‘挑选时间’,是怎么回事?”
“别说谜语,全部坦白。”
夏油杰:“嗯。我也很想知道呢,你好像对小源格外有意见,为什么?”
“原来你们都不记得了。”两面宿傩兴味索然,“源柊月,你也是?”
源柊月:“……”
源柊月:“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两面宿傩:“哈?真的?”他讥诮地反驳道,“不可能,那么多次,每一回都是因为你吧,还是说,‘失忆’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杀了你那么几次,只领教过术式,还没见识过你的领域——”
“所以,原来是时间操纵么?”
“说起来,源柊月,你现在是咒灵,还是人类?”
信·息·量·爆·炸。
连咒灵体的存在都知道,两面宿傩究竟恢复到哪种程度了,每一次都记得么?!
五条悟和夏油杰又看向他,几分困惑,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回事?”他们问。
源柊月:“……”
汗流浃背了。
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过。
“……”他继续尽力装傻,“我听不懂,会不会是宿傩睡了一千年,把脑子睡坏了?”
在两人狐疑的目光中,源柊月大脑飞速转动,无比心虚,胡说八道:“对了!是那个吧?轮回转世之类的设定,他在一千年前把我们的前世打败了,所以觉得我们很眼熟?”
这倒是有可能。咒术界比一般人更相信‘轮回转世’的设定,因为某些特有的、极度珍惜的术式,一个世纪仅存一副,独一无二,千百年来一向如此,比如‘六眼’与‘十影’。
“你真不记得了?”两面宿傩的声音懒洋洋的,“那就算了,现在的六眼,弱得不想多看一秒。没什么事的话,老子继续睡了。”
五条悟龇牙咧嘴:“老东西,现在就碾碎你。”
夏油杰:“冷静一下,我们还没问完。”
热爱寻求刺激的诅咒之王,对眼前未成熟的六眼和咒灵操使,确实没什么兴致,留下那句话后便保持着沉默,任由他们怎么询问都懒得作答,似乎透露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成功维持住岌岌可危的那条红线。
……太好了。
源柊月想。
成功苟住了!
他若无其事地建议:“把它给我,我要开发一下花盆的新用法。”
“……哦。”五条悟把花盆递过来,说,“你怎么都不好奇宿傩说的话?不觉得非常微妙吗?”
源柊月:“……”
源柊月:“我挺好奇的。”
五条悟:“是这样吗?”
源柊月:“是啊。”
他点点头,似乎被糊弄过去了。
但源柊月知道,他没有放下怀疑。
如果忽悠成功,五条悟应该打个哈欠,说‘都这个点了明天再说,现在去打游戏吧!’,半拖半拽地把他拉上楼。
而不是像一只蹲在草丛里伏击的猎豹一样,站在一旁,盯着他来回走动,却闷头一言不发。
这家伙在某些时刻敏锐得吓人。
无需紧张,他的表演水平在对方的观察力之上,只要一整晚不露出破绽,应该能顺利蒙混过关……
源柊月逐渐放松身体,认真思考起能用这个盆做什么。
泳池打着氛围灯,黑色海草浮浮沉沉。
“……对了。”
让两面宿傩给小惠生个新十影吧!
这么厉害的手指,不用白不用。
想到这里,他切实高兴了起来,抱着花盆跑到泳池边上,将小海胆捞了起来。
源柊月:“喂,宿傩。”
两面宿傩:“怎么。”
花盆边的那张嘴一打开,他眼疾手快把海胆塞进去。
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你给我喂了什么?”
源柊月含情脉脉:“补身体的,你多吃点。”
会不会生个魔虚罗出来呢?
然而,他的梦做得有些太美了,没过几秒,花盆里的土壤鼓起一个小包,小海胆被‘噗’得一下吐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咕噜噜地草地上滚了一圈,掉回游泳池里。
失败了。
接着尝试再喂一根手指。
宿傩张开嘴,一口吞下,嚼吧嚼吧。
再喂一根。
花盆上的五官像诅咒之王的底线一样灵活,源柊月扔到哪,他都能长出一张嘴巴接住,像接飞盘的巡逻犬。
吃完第三根手指,宿傩酒足饭饱一般打了个嗝,恹恹地说:“要到极限了,这个容器。”
“……”
源柊月‘啧’了一声。
果然,用盆栽当容器,不能当做长久之计。
能够短暂地容纳宿傩,一部分是由于花盆本身的承装性质,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他的咒力造物,以他的咒法作为载体,能够承受住宿傩的力量。
完整体的容器,还是得另找。
或者说,让花盆升个级?
源柊月:“五条同学,过来。”
五条悟:“来了——”
源柊月:“灭了这个多嘴花盆。”
五条悟弹指发出一道‘苍’,轰得一下,两面宿傩还没来得及开口,连带着花盆一起灰飞烟灭。
在‘苍’的爆闪光芒散去之后——
三根手指落到草地上,指尖各指着不同的方向,如同刚拿出来时那般完好无损。
……没办法用这种方式切割宿傩的实力,分开消灭它。
源柊月又开始头疼。
问题回到最初: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宿傩容器?
更头疼的还在等着他。
“我觉得你有事情瞒我。”五条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宿傩说的话,你知道什么意思,对不对?”
……所以说,这个人大部分时候明明都是好骗的笨蛋,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如此犀利。
源柊月:“……”
源柊月适当地展示出一些茫然:“我不知道啊。这不是和你一样么?”
“不。”五条悟说,“你在骗人。”
源柊月:“我没有。”
五条悟:“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身上有太多秘密,比如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咒灵,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的术式是‘模仿’,那个咒灵体的你,又是从哪里模仿来的?”
源柊月试图理直气壮:“非要追问的话,我也很难回答,难道你就知道‘六眼’的成因和视野获取原理吗?上天赐予的术式,生来就是这样,我也想知道。”
五条悟:“你的头发为什么一夜之间变长了。”
源柊月:“医学奇迹。”
五条悟:“你的咒力存量多到不正常,明明不会反转术式,咒力却像海水一样取之不竭。”
源柊月:“天才是这样的。”
五条悟:“刚刚的表现也相当不对劲,如果真对宿傩提到的内容一个字都不知道,你不会是那种反应,一定会各种角度提问然后探究到底。”
“另外,你做的每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只有‘复活和杀死宿傩’,只能看见你的坚定,但没有动机。”
明明不复活宿傩,也不会影响任何事,利大于弊。为什么非得多此一举?为什么非要自找麻烦?
他讨厌麻烦,追求高效——认识源柊月的人都知道。
“所以,究竟瞒了我什么?”
面对如此针针见血的连环诘问,源柊月有点编不下去了:“……人总该有点梦想吧,打败宿傩,当大英雄,这就是我的追求,不行吗?”
“而且……”
五条悟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有时候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别人。”
“好像在怀念谁一样。”
源柊月:“……”
源柊月心一横,自暴自弃:“怀念我初恋,行了吧?”
没招了。
采取转移矛盾大法。
‘初恋’,此乃禁词。
是非必要绝对不能提的内容。
对方一听到‘初恋’这个词就会跳脚,然后理智熔断、思绪清零,全心全意地置身于拈酸吃醋之中,非得追问出关于初恋的所有,与自己作比较。
五条悟果然气笑了,喉咙间挤出一个讥诮的音节: “……哈?”
月光落在他的银白的发梢,银粉般的辉芒跃动着,而他缓缓转过头,注视得越发认真。
“在故意转移话题。”
“所以说,果然是有事瞒着我吧,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一个秘密。”
五条悟的嘴角越来越平,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轻快。
他的手抚上源柊月的脸颊,轻轻地捏了捏,像平时玩闹那样。
“告诉我吧?”
轻声慢气地诱哄道。
“……”
源柊月刚想好搪塞的说辞,嘴唇微微张开,对方按在他脸颊边的手指却稍微挪了下位置。
带着薄茧的、粗粝的指腹,从他的脸颊擦到唇角,再探入口腔。
拇指撬开他的牙关,碰到柔软的舌头。
“要说真话哦。”他说。
对方的眼睛依旧美丽,绮丽的白色睫毛投落一小片阴翳,将虹膜染成深蓝。
五条悟的注视尤其认真,伴随着他投来的目光,空气中仿佛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无形的丝线,将,紧密缠住源柊月的手腕、脚踝、四肢与头颅,所有丝线汇集到头顶的一处——
仿佛有一颗巨大的蓝色眼球悬停在那里。
六眼的审视,密密匝匝,无处不在。
有如阴云一般。
他的表情并不严肃,也不锋锐,仅是冷静的探究,便有种让人窒息的能力。
这一秒钟,切切实实的,和二十八岁的他重叠在一起。
源柊月垂着眼睛,小声开口,带着控诉的意味:“你好凶。”
“……”五条悟愣了一秒,“……欸?”
“你凶我。”
“……”
如同触电一般,五条悟瞬间往后靠了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方才那种压迫感立刻从身上褪去。
“……我没有!”他反驳。
源柊月: “一谈到两面宿傩你就那么奇怪。宁愿相信他的话也不信我的。”
五条悟嘀嘀咕咕: “但是你……你……”
源柊月佯装黯然:“哦。”
“抱歉抱歉,我只是太在意了。”
他向源柊月道歉,很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意思。
“不是故意凶你的。”
一瞬间又变回了无害的小猫咪,喵喵叫着蹭他的腿。
但依然没有被随手糊弄过去。
“告诉我嘛……”
五条悟直直盯着他,口吻黏糊糊地、低声地请求,“两面宿傩说的,是真话吗?”
第138章
“好吧……其实——”
源柊月张了张嘴。
嘴唇刚动几下, 他的口型僵持住了,喉咙口只能溢出几个单薄的音节,像熄灭的火堆冒着热气。他摸了摸脖子, 表情古怪。
“……”五条悟冷不丁道,“是不能说吗?”
源柊月皱眉:“……唔……”他点点头, “是。”
“是先天束缚?”
源柊月:“对。之前也有过。说不出来。”
五条悟偃旗息鼓,低落地垂下脑袋, 声调也降下来。
“啊……怎么这样……”
咒术界存在着‘束缚’, 如果设于口舌,如同落下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锁, 被束缚约束者将带着秘密躺进棺材,由于束缚大多是双方的约定、或是与上天的约定,再强势的第三方也不好贸然插手修改。
“……你以为老子会这样说吗?”
五条悟仰起脸,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他抬着右手, 拇指和食指微微弯曲——刚刚正是这只手,探进源柊月的牙关,亵玩般轻轻触碰他的唇舌。
“刚刚我亲自检查过了哦。”
“根本没有‘束缚’,没有那种东西。”
源柊月:“……”
糟——糕——
‘束缚’的存在, 可以选择性地被察觉, 可以被捏造, 具体的条款除却双方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但想要瞒过六眼, 太过困难。
“怎么不说话了。”五条悟说,“心虚了吗?”
源柊月:“在想怎么解释。”
五条悟笑吟吟道:“给你充分的时间, 仔细编, 可千万别又被老子拆穿咯。”
源柊月:“……”
有点恐怖了,朋友。
那天晚上也一样, 想将‘我是一名穿越者’的事实说出来,仿佛有一道网堵截在前路,拦住他即将宣之于口的内容,能够感觉到,如果想强行突破,也不是不可以。
是一种善意的、非强制的拦截,也许正在提醒他什么。
出于谨慎和个人习惯,在彻底调查清楚所有真相之前,他不想贸然交代。
源柊月叹了口气,说:“不是有意欺骗,只是……”
“你就继续编吧。”五条悟冷笑,越说越生气,“你这个骗子、坏蛋、混球、人渣、口蜜腹剑、为非作歹……气死老子了!连自己的男朋友你都骗、你还有没有良心?离老子远点!”
源柊月从善如流:“嗯,很抱歉让你见到骗子坏蛋混球人渣,我会马上离开。”
他起身,没走出几步,手腕被捉住。
五条悟凶狠地说:“谁让你走了,我就乐意和骗子坏蛋混球人渣待在一起。”
源柊月:“。”
气氛僵持片刻。
像坐牢一样待着。
十分钟后,气喘吁吁的伏黑惠穿着拖鞋跑下来,拍了拍门,焦急道:“哥哥!”
“津美纪不舒服,你们上去看看她好吗?”
……懂事的小孩哥在关键时刻出手,顺利拯救了他哥。
感谢伏黑惠!从小到大如一的可靠。
源柊月板着一张脸,眉宇间挂着几分担忧:“出什么事了?”
而五条悟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行吧。”
“她今天晚上,一直不太舒服。”伏黑惠领着他们上楼,解释道,“说头疼、很困,差点晕过去,但测了体温没有发烧。”
“她说她睡一觉就好了,就让她休息,刚刚我敲门,她没有回应,所以擅自打开门看了一眼,怎么喊都不行,好像做噩梦了……”
五条悟随口猜测:“吃坏东西了?”
伏黑惠:“我们晚上吃的一样。”
源柊月:“腮腺炎?最近换季,流感多发吧。”
伏黑惠:“那是什么……”
来到了伏黑津美纪的房间门口。
五条悟径直转开门把手,大大咧咧走了进去,在小姑娘床边蹲下,打量片刻,说:“嗯……好像不是普通的生病,有诅咒的气息?”
伏黑惠顿时紧张起来:“能解决吗?”
五条悟:“当然了,老子可是最强的,把那个诅咒祓除掉就行了——所以,这几天她去过哪里?”
伏黑惠:“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学校上学,周五下午来这里……”
一问一答间,床上的伏黑津美纪眉目紧锁,额角沁出几滴冷汗,仿佛做了噩梦。
没过几分钟,她睁开眼睛,两张脸映入她的视线。
“小惠……五条哥……”
五条悟:“哎?醒了?”
伏黑惠:“津美纪!”
五条悟:“诅咒的气息也忽然不见了,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伏黑津美纪喃喃道:“没有,晚上觉得好晕、好困,现在好多了……”
五条悟:“是不是走在路上碰见不干净的东西了?那时候戴眼镜了吗?”他转过头,呼唤源柊月,“你也过来……”
苍蓝双瞳照映出源柊月惨白的脸。
他逆着光,手指死死地摁着门框,神情紧绷,像一条猝然被丢上岸的、渴水的鱼,嘴唇翕动着,胸膛微微起伏。
五条悟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两个孩子也看向他。
伏黑津美纪似乎已恢复正常,关切地问:“哥哥不舒服吗?”
“怎么会。”源柊月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我在……想事情。”
刚刚,就在刚才。
伏黑津美纪额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诅咒印记,冒出影影绰绰的黑气。
别人不知道,但他是见过的,在上一次,他第一次见到伏黑津美纪,是在病床上——少女双目紧闭,昏睡不醒,眉心正印着这一道印记。
关系要好的同学相约去八仗桥试胆,津美纪放心不下,跟着过去,被牵连成为了诅咒的受害者,在那之后,一直昏迷沉睡,是伏黑惠心中割舍不下的隐痛。
世界的天花板塌了一角,粉尘落到一个小女孩身上,沉甸甸地压向她的后半生。
【回到过去就能改变这一切。】
在那个人走上绝路之前,在所有悲剧发生之前,在无辜之人不幸罹难之前,在十年之前。
他满心以为,这回来得很早,一定来得及。
但很可惜——和上次一样,已经相当迟了。
“我有点事出门。”他说。
……
辅助监督的一通电话,夏油杰半夜出门祓除咒灵。
在咒术师这一行是常态中的常态,还只是个高中生的咒灵操使相当习惯了。
不过,使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抓不住这次作祟的咒灵。
地点是空座町,位于东京与千叶接壤处的一座小城。
最近,整个空座町处于沸沸扬扬的闹鬼传说之中,有许多人亲眼见证传闻中的‘死神’与‘地缚灵’,吓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身上完好无损,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由于亲历者不少,且所述经历有相似之处,这条谣言很快在大街小巷传播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警察们介入调查,一段时间后无所获,期间有几名当地的警官也经历了闹鬼,于是递交给非自然部门,发往咒术界,走非常规程序。
夏油杰为此而来。
空座町不大,开车绕主城区一周也要不了多久。
他调动咒灵库,让它们将此地地毯式搜索,若干咒灵穿过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顺手祓除低阶咒灵,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照样没能找到半分闹鬼传闻的原委。
流言再这样传下去,一整座城居民心中的惶恐倒是可能纠集出一只一级咒灵。
“最近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任务越来越多了。”辅助监督说,“米花町的也是、神木町的也一样……”
米花町的天气异常,反复横跳的气温,没有咒力的居民认知集体被改写,察觉不到异状。
神木町更为过火,如同某些恐怖电影的情节,整座城市循环同一天,像钟表卡住的时针,反反复复地围着一个数字拨弄,然后循环突然结束,径直跳回正常的时间线。
据调查的‘窗’说,神木町的26号持续整整48小时,跨过27号,29号的凌晨高速闯入。
而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意识不到这点,只隐约觉得有些既视感。
“是规则类咒灵吧。”夏油杰说。
辅助监督:“上面也是这么想的。”
搞不清名目的多发异状,已引起了总监部的注意力,特意立项追究,全都归于‘规则类咒灵’作祟。认定目前解决不了,是因为还没搞懂相应的‘规则’。
“但是……”
夏油杰说。
“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辅助监督:“夏油同学的想法是?”
夏油杰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虹龙正在车顶盘旋,代他以仰望角度观测这座城市。他冷不丁说:“板仓先生,你有过‘一见如故’的感觉吗?”
挚友发来简讯,说在路上捡了个术式有趣的同学,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见了那个人。
穿着浅色卫衣的黑发男生回过头,白玉无瑕的一张脸,轮廓清瘦、线条流利,微微歪头打量他,夏油杰顿时无端联想到绒绒的鸟雀。
对方轻轻眨一下眼睛,他感觉小鸟在他手心啄了下,啾啾,刺刺的痒,想摸它的羽毛和脑袋,给它喂好吃的。
辅助监督:“对女孩子吗?”
夏油杰:“男生。”
辅助监督愣了愣,半晌,忽然蹦出一句颇为微妙的:“哦……”
夏油杰:“……你可能想多了。”
从第一眼开始就觉得熟悉,常常觉得心虚亏欠,再无理的要求也不知不觉点头答应,回过神来自己忍不住纳闷‘怎么就同意了呢?’,但也不想反悔,常常感叹:“说不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玩笑般的感慨,一直停留在心里,从没有真正往怪力乱神的方面考虑过。
直到……听见两面宿傩说的话。
‘你们居然还活着。’
‘是你啊,小子。’
‘又弱又顽强,你还真难杀。’
那瞬间,夏油杰像被不知名的咒法击中,砸在他的头顶,将他钉在原地。
那是什么意思?
复活?
居然还活着?
……为什么要叫他‘羂索’?
试图去思考,却有风雪袭来,像阻止旅人进入极寒之地的冬风,结结实实地将他推了一把,夏油杰站在原地,兀的打了个冷战。
一定有一些被他错过的、忘记的、忽视的重要事项。
放心不下。
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源柊月聊聊。
搜寻完毕的咒灵们向着夏油杰所在的方向移动,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无法定位诡异作祟的源头,整座城市里翻找不到一点异常的咒力残秽,如同上帝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手机上,挚友传来简讯,问:【喂,在干嘛】
夏油杰:【任务】
五条悟:【我猜你没有半点头绪,附近太干净了,看不出半点强大咒灵的痕迹】
夏油杰:【……确实。】
夏油杰:【你也接过?】
五条悟:【当然。老子有点思路了,你回来下。】
夏油杰已在空座町调查了一整天,与他的搜索同步推进的,还有背后若干万分仔细的‘窗’的努力。
放在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四处碰壁的情况。
他拜托辅助监督送他回去。
一推开院子大门,五条悟走了出来,手里不断抛接着一枚长方形的小木盒。
“这么慢。”五条悟抱怨,“你再慢点,他就回来了,到时候还怎么低调?”
那熟悉的轮廓,夏油杰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宿傩手指?”
五条悟:“嗯。最近发生很多找不到思路的怪事,他是当中最怪的那个,很诚恳地问了,还什么都不愿意跟老子讲——所以只好自己调查了,你觉得呢?”
简单两句解释,作为挚友,夏油杰立刻明白对方要做的事。
显而易见的,小源所有的植物都种植在院子里,包括屋顶的花盆。
夏油杰腼腆地笑道:“这样不太好吧。”
下一秒,一道极快的流光在他背后划过,虹龙飞上阳台、叼着花盆下来,并精准地把花盆放到主人摊开的掌心。
“所以速战速决,不要被发现了。”他说。
“当然。”
无比默契的,五条悟立刻将手指塞进花盆的土里。
花盆悬至半空,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光芒变化……尘埃落定后,它长出了一对新的眼睛,桀骜不驯的咒文印记如同猎豹身上的花纹。
诅咒之王不耐烦道:“怎么又是你们。”
五条悟将它捡起来,食指抵着花盆,左手轻轻一推,如同转篮球那般,让花盆在指尖旋了几圈。
接着若无其事地开口:“两面花盆,问你个事,不回答就宰了你。”
“哦。”两面宿傩嗤笑了一声,“你想问,源柊月为什么会复活?”
“还是问我,究竟杀了他几次?”
他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意味,回忆道:“记不清了。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这家伙,莫名其妙跑到我面前,留那么长头发,还以为是个女人,说什么‘两面宿傩,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狠话倒是说得漂亮,然后就被老子砍掉了脑袋——他的血的味道,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夏油杰的心越来越沉,连带压迫着他的呼吸,下沉、下沉……
这家伙在说什么?
源柊月活得好好的,离危险最近的一次是假装被羂索抓住,而那一回他和他的挚友及时赶到,没有出任何事。
但是……
他应要求穿上袈裟,对方愣神,眨了眨眼,睫毛忽然扫落一滴眼泪,那滴泪水缓慢爬过脸颊,蜿蜒地淌下。
还问过没头没尾的问题,以一种极度认真的神态——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快要死掉了,那你在死前会跟我说什么?’
夏油杰当时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他幻想着那样的场景,想象不出,也自然无法预设遗言。
而源柊月那瞬间的表情无比哀伤,像是悲伤到极点,哭也哭不出了。
他说‘没什么、我替你开心’,于是夏油杰猝然感到难过,像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错事,连道歉都不知从何讲起,既抱歉,又无力。
这一刻,无力的悲郁感又一次攫住他的心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掌肆意揉捏着。
他死死地盯着两面宿傩,舌根泛起苦意。
下一秒,强光炫目。
“轰!!”
地上出现一个巨坑。
诅咒之王的声音,伴随着它的载体一起在消失,只有一根手指遗落在坑里。
“不好意思,总觉得他的狗叫非常刺耳,没忍住。”
五条悟声调轻快,仿佛只是不小心碰坏了一只玻璃杯,含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愉悦。
然而当他侧过脸,唇角紧紧抿着,下颌轮廓仿佛一笔勾勒而成,凛冽料峭,表情堪称空空荡荡,藏着情绪,找不出一点笑意——是正在强忍怒火的模样。
他捡起那根手指,苦恼地说:“幸好没弄坏,再问一次吧。”
“看看这位诅咒之王的嘴里,还能倒出多少让老子火大的废话。”
第139章 (营养液加更)
“下一个地方是?”
“圣元国立纪念医院, 在神奈川伊势原市……”
“嗯。”
“但是……”辅助监督看向后视镜,那里映照着少年疲惫却冷静的面容,“感觉你好像很累, 没关系吗?”
他建议道:“反正也不是非常紧迫的任务,明天再继续也可以吧。”
源柊月揉了揉眉心:“我没关系。你累的话, 可以让西野先生来换班,注意身体。”
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定, 辅助监督自然也不会多言, 暗叹一句‘源君果然是个相当有责任心又好相处的人啊,这么繁琐的、使唤人东奔西跑的任务也如此认真对待’。
——实际上, 这个‘使唤人’的任务,是他给自己发的。
一晚上,源柊月回收了足足7根宿傩手指,带上他之前因故私藏的,目前成功收集了10根, 任务进度完成一半。
宿傩手指被封印在日本各处。
特级咒物,加上特殊的处理咒法,会被诅咒识别成一只极为强大的咒灵,中低等级诅咒将谨慎地保持距离, 避免闯入对方领地遭到攻击。
医院、学校、商场等人流量大的去处, 当然是负面情绪聚集地, 容易吸引咒灵——因此, 宿傩手指多被封印在这些地方,以起到驱除咒灵、保护人群的作用。
有时候封印松动了, 或者被作死且不明所以的普通人误打误撞解除了, 就会引发灾难。
而源柊月致力于推动总监部通过‘用其他特级咒物替换宿傩手指’,类似效果的替代品当然有, 且不算少,只是习惯成自然,规矩腐朽陈旧的咒术界懒得主动革新。
他压力禅院家和流入新血液的委员会,几经催促,他们磨磨蹭蹭地点头同意。
只要将宿傩手指拿到手,后续都能轻松对付。
这些常规的准备,一直进行着,心里祈祷千万别用上,没想到还是到了这种时候。
剩下的10根,封印的位置实在太远,明天再去回收。
源柊月带着辅助监督忙活一整夜,总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窥自己,浑身不舒服,几度尝试探究,都没发现有任何被跟踪的痕迹。
“……总不能是两面宿傩的鬼魂跟着我吧?”他想。
一路胆战心惊,生怕遭遇意外或偷袭,幸好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漆黑天边泛起雾蒙蒙的白,才折返回到高专附近。
他没有立刻回到院子,而是往深山内走去,找了个足够僻静无人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丢随机模仿者。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攒劲的小曲,僵王博士机器人闪亮登场。
坐在驾驶舱里的咒灵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而僵王机器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俯下脑袋,双眼处变为淡蓝色,机械嘴像一扇上下打开的门,它张开嘴……
源柊月眼疾手快,把一根宿傩手指丢进去。
正准备吐出冰球的僵王机器人,霎时间冻住了,停在原地,接着发出‘呲呲’、‘呲呲’的响声,像短路了一般,脑袋冒烟,然后整个机械身躯散架,变成破铜烂铁掉回地上。
随着机器本身的解体,它的驾驶舱壳也打开了。
“看来我又想得太美了……”
源柊月攀着机器残躯,三两步跳到驾驶舱边。
坐在那里的咒灵少年,和他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对视,无悲无喜。
由于这忽然变长的头发,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连黑发间飘出来的发绳都是同色系。
只是对方更加苍白,身上缠绕着诡谲的咒文。
“你会说话吗?”
源柊月问。
【源柊月】一言不发,缓慢地摇了摇脑袋。
他似乎没有思考和发声的能力,像个低级AI,只会按照代码运作:听懂简单的指令,点头、摇头。
看见夏油杰下意识亲近,遇到五条悟转身就跑,碰到自己倒没什么特殊反应。
“不好意思啊。”
源柊月脸上露出一点虚伪的歉意。
他捏着【源柊月】的下颌,塞了根宿傩手指进去。
要说手边更适合的容器,还得是僵王博士吧?
它以他的咒力和咒法为基础,血条坚挺得不可思议,如果正面对决,一位特级咒术师带着五六位一级都要打很久,而且在游戏设定里,僵王博士是僵尸群体的头脑,和‘诅咒之王’地位相对,是最高级。
这是他想到的解法。
拜托了,僵王博士。
帮帮忙吧,僵王博士。
源柊月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一秒、两秒、三秒……
咒灵少年一张嘴,把宿傩手指吐了出来。
源柊月:“……”
……果然没这种好事。
容器,还得另找。
他略有几分失望,转身准备离开,而咒灵少年拉住了他的袖口。
源柊月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他那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只见对方转过头,看向左下方,他也跟着看过去——
在PVZ游戏里,僵尸经常在某个系列关卡前会发来预告信,黄色的信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向玩家宣告他们的来袭。
简易操作台上,放着一封淡黄色的信。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
……是通关秘籍吗?
……
当源柊月走进院子时,时钟正好指向5点整。
凌晨五点,有些人刚醒,有些人没睡,山里的清晨总是伴着特有的清爽气味,隐约有鸟雀啁啾,叶片上的露珠被风摇晃,轻轻落下滋养土地。
院子里一切如常,前院池塘里的猫尾草嗷嗷叫着欢迎他回来,尖尾巴高兴地晃来晃去。
“嘘。”源柊月的手指在唇边贴了贴,对小猫们说,“保持安静,大家在睡觉。”
将钥匙插入锁孔,转了两圈,一推开门,立刻对上一双蓝眼睛。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户透进来些许熹微的光线,浓稠的黑暗蔓延开来。
暗间中的六眼,蓝得触目惊心。
回家发现有人在等待,应当是一件高兴的事,源柊月却倏然感觉到一股不妙的预感,他下意识望向窗户,窗帘遮挡下透着奄奄一息的光,在浓稠的黑暗中微弱地呼吸着。
啪嗒。
啪嗒。啪嗒。
五条悟一步一步,踏着不甚分明的光与影,向他走来。
那双为人称道的眼睛,任何角度、任何光影下都绮丽得不可思议,再浓郁的艳彩蓝钻也无法与之媲美,然而镶嵌在他那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庞上时,却有种令人胆寒的非人感。
对方笑了下,打碎这种微妙的氛围。
他口吻甜腻腻的,和有力的双臂一起,缠绕上源柊月的身体。
“你回来啦。”五条悟在他的肩窝蹭了蹭,咕哝着撒娇,“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
对方臂膀的越收越紧,像要将他揉进身体一样用力,压迫得肋骨生疼,呼吸变得困难。
源柊月从这个过分紧密的拥抱中,品尝出了深深的不安。
他的第一反应是反手环住五条悟的腰,拍了拍对方的背,艰难地呼吸,尽可能轻柔地问:“怎么啦?”
“有人说了让我不高兴的话。”五条悟说,“要来玩游戏吗?”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源柊月疑惑:“玩游戏……?”
“嗯嗯,玩游戏哦!”
“——悟,先把他放开。”夏油杰不知何时出现在另一侧的客厅门边,斜靠着墙,开口劝道,“小源都要不能呼吸了,你是看不见吗?”
五条悟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夏油杰和他的目光,有如追光灯一般,精准无误地落在源柊月身上。
和平时不太一样,在打量、在斟酌,带有十分复杂的意味。
被两个人一同注视着,几秒钟都没说话。
源柊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先介绍规则。”
五条悟的手掌拍向他身后的门板。
‘咚!’,门框震了震,连带着背后的墙一起。
源柊月的神经末梢拉响警报,这瞬间堪称心惊肉跳。
他语调轻快极了:“真心话和真心话游戏!每个人都要说一个彼此不知道的、关于自己的秘密。”
“那就由我先来好了。”
在他紧张、忐忑的目光中,五条悟拿出一样东西——宿傩手指。
他看着源柊月愕然的表情,游刃有余地笑了:“其实我刚才唤醒了诅咒之王,问了他一些事,意外得知一些非常、非常令人生气的内容,所以想向本尊求证……”
看到手指的一瞬间,源柊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由于津美纪的突发情况,他出门匆忙,走前特意把所有的手指都带上了;还特意嘱咐过总监部的对接人,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其他人擅自调查有关宿傩手指的情报……就是为了防止眼下这种情况。
但五条悟有办法绕过他得到手指,也很正常。
本来还想着,回来之后与宿傩缔结束缚,要求对方严格保密的。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说实话,有点恐怖了。
五条悟勾了勾嘴唇,仿佛在笑,眼风却凉飕飕的。
“感觉很惊讶吗?”他问。
“没有。”源柊月镇静自若,“然后呢?”
既然会向他求证,那说明宿傩没有把事情全盘托出;另外,在宿傩的视角,他知道的并不算多。
还好,依旧在可控范围内。
源柊月看向夏油杰。
——至少,夏油杰会帮他讲话,不至于太过……
“那,接下来是我了吗?”夏油杰微笑着指向自己,“坦白秘密环节啊,我想想,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他动了动手指,客厅内陡然掀起气流,平稳的空间发生扭曲、折射着奇异的光辉,接着破碎——
如同徒手撕开了一堵空气幕布。
一只咒灵忽然出现。
它的形体如同色彩诡谲的变色龙,黑白分明的眼球转动一圈,死死锁定到源柊月的身上,像一支箭正中红心。
“抱歉啊。”夏油杰温和地说,“因为实在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派了咒灵随身保护。”
源柊月:“……”
……怪不得……
那种一路上被监视、窥伺,浑身不舒服的,隐约有视线黏住的感觉。
居然是他做的吗?!
五条悟斥责:“完全是偷窥狂嘛!”
夏油杰为自己辩驳:“怎么会,我这是出于好意。”
“好变态。”
“你难道有好到哪里去吗?”
两人斗嘴,互相责怪了几句。
接着,倏忽之间,齐刷刷地望向源柊月,脸上的微笑仿佛手工绘制的面具。
从未真正展示在源柊月面前过的,来自最强组合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小源同学,轮到你了。”
五条悟的声音很轻,十分柔软,甚至带有一丝恳切的祈求意味,却激得人鸡皮疙瘩直冒,“要说真话哦。”
第140章 (1500雷加更二合一)
每一次复活, 两面宿傩都会游刃有余地激怒二人。
“老子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难杀。”
“轰——”
“虽然是虫豸,顽强成这样倒也挺让人刮目相看。”
“轰——”
“你们太弱了,没意思, 反正都是手下败将。”
“……”
夏油杰按住五条悟即将抬起的胳膊,摇摇头:“冷静一点, 这是最后一个了。”
面前被‘苍’炸开的大坑,深不见底, 几乎要凿穿地心。
两面宿傩的每一句话, 都能精准踩到令五条悟发怒的点上——虽然对方所述的内容是如此荒谬、离奇、不可思议,简直像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 很大程度上,纯粹是为了挑衅而挑衅。
最后一个盆栽也没能支撑多久,同样被打碎。
两人相对着沉默。
夏油杰:“你认为,宿傩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
五条悟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手掌缓缓地贴上胸口, 手指收紧,拽住衣服,将自己的腰背拉得佝偻。
“但是……”
胸腔内像是在经历一场暴风雨,风和冷冰冰的雨水, 正在猛烈捶打着, 噼里啪啦地发痛。
“总觉得……也不全是假的。”他说。
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 他的分离焦虑相当严重。
源柊月站起身就想问‘你要去哪里?’, 往外走就想拉住他‘不许去’,说了明天回来提前开始担心‘真的吗?还会回来吗?’,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 不断地想‘他在哪里?是不是要永远离开了?’。
如同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在笼子里来回踱步, 一种精神上的刻板动作。
哪怕源柊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依旧放不下心。
手指牢牢相扣、皮肤贴在一起交换体温,还是觉得距离他好远。
像掬起一捧水,马上就会从指缝中流失,握得很用力也没用,不从指缝间逃逸,等到太阳出来,也会用蒸发的手段把他抢走。
每分每秒,惴惴不安。
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收起尖锐的爪子,摆出无害的表情,黏糊糊地喊‘小源同学’,然后顺理成章地得到安抚。
放任自己的想法,那是控制狂吧?会被讨厌的。
“他不愿意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五条悟低落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明明都交往了……”
“我对此也有很多疑惑,”夏油杰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不如……”
“——向他问个清楚。”
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坚定。
在无关紧要的时候,充当笑嘻嘻又好说话的人渣角色,源同学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去哪里就陪他去哪里,在不知道具体计划的情况下,哪怕是叛逃这种荒谬的要求都能点头答应。
反正他们是天之骄子,是最强,咳嗽一声,半个咒术界发生地震,玩脱了刹不住车也有能力为他兜底,于是随意放任,悄悄默许,恣肆纵容。
而眼下的情况,显然超出了安全放松的范畴。
一直握在手里的利刃,头一回调转方向,对准了源柊月自己,他们说——
……
“要说真话哦。”
请求的语气,温和的声音,仿佛正在循循诱导。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沉甸甸地落在源柊月的肩膀上。
“……”
救命啊。
源柊月暗叹。
他非常想在地上打个滚,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你们宁愿相信两面宿傩的鬼话也不愿意相信我,真是看错你们了!好伤心!’……但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插科打诨能混过去的。
“啊,对了,忘了说。”五条悟回头,征询夏油杰的意见,“既然是游戏的话,应该有奖励和惩罚环节吧。”
夏油杰:“是这样。”
五条悟:“说谎的孩子,该如何处理呢?”
夏油杰状似苦恼地笑道:“是啊……”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客厅内隐隐回荡,像陡然响起的琴音,演奏着令人不安的轻快旋律。
“怎么办呢……”
五条悟望着他,歪了歪脑袋。
没有怒火,没有责怪,不存在任何负面情绪,似乎只是单纯地思考并疑惑着。
“……嗯、想到了。”
他的尾音上扬,愉快极了,提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讲真话,就不放你出去好了!”
“……”
源柊月瞪大眼睛,确认一件事:他没开玩笑。
就这么兴高采烈地把人身监禁威胁宣之于口,而将这句决定脱口而出的瞬间,对方看起来十足快乐:
要么获知真相,要么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绝对不会失望的二选一,无论怎么样,都能达成一个令五条悟满意的结局。
“这样的话,是监禁吧?”夏油杰皱了皱眉,沉思几秒,补充提议道,“嗯……那需要二十四小时盯着,否则小源一定会找机会偷偷跑掉。”
五条悟笑吟吟地说:“这种难题放心交给老子,盯上十天十夜也不会累的。”
源柊月:“……”
哪怕是他,也都有点分不清,这是恐吓手段还是认真准备用来反制他的后备计划了。
不、不可能吧。
他们究竟从宿傩那里听说了什么?
宿傩又知道多少?
有一点好消息:至少他们没有全信,否则也不会以如此强硬的姿态前来逼问了。
那就存在回寰的余地。
【系统。】源柊月说,【你能和我以外的人交流吗?】
【系统】:【很抱歉,不能。】
源柊月:【……】
源柊月:【那当着别人的面缔造一些奇迹呢?比如忽然之间造一栋房子之类的?】
【系统】:【建造过程中,无法被观测。】
源柊月:“……”
算了,他在指望什么?
这破系统就没有帮过正经忙。
它是位面层面的自动杀毒程序,只负责捞人养蛊,筛选出最合适的方案,至于尽心尽力辅佐宿主、帮助宿主渡过难关之类的内容,并不在它的责任范围内。
源柊月不想暴露重生的秘密。
除了让这两人徒增内疚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用处,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切出于自愿,不想给任何人增加精神负担。
更何况——
他现在,已经拿到了通关秘籍。
更没用必要揭开旧伤疤,故作姿态地卖弄,已过去的就让它消失在回忆里。
所有的思路在三秒之内整理完成,等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戴上完美无瑕的表情。
“其实……”源柊月慢吞吞地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经历的过于离奇,说出来你们可能也不会相信,所以一直瞒着。”
“你说。说什么老子都信。”
“真的吗?”
五条悟:“真的。”
夏油杰:“我也一样。”
源柊月:“那我就直说了,两面宿傩讲的那些,听不太懂,之所以不愿意开口,是我确实拥有一些超出想象的秘密……”
两人的神情渐渐绷紧。
他深吸一口气,极度难以启齿似的:“我有一个系统,它要求我完成打败诅咒之王的任务,否则我就会死掉。”
“系统只能和我交流,我无法用切实的证据,向你们证实它的存在——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可以缔结‘真言’束缚,保证我接下来所述,字字属实。”
“……”
“……欸?”
“系、系统?”
“如果从最开始说起。”源柊月说,“我来自异世,一个没有咒灵的普通世界……”
……
来自异世界,出身于本地的普通望族,十二三岁时逃离家族,开启独自生活。
玩游戏时意外猝死,穿越到这里,绑定了一个要求他打败两面宿傩的系统。
如果不打败宿傩,不仅他会死去,整个世界都会罹难。
以上,每一句都是真话。
保留头与尾,省去中间部分
源柊月生活在2017年,十年间,科技的爆炸式发展托举着社会,城市日新月异,他讲出许多未来的细节,增添真实性,一举坐实‘穿越者’的身份。
关于他的许多疑团,也围绕着真相的点拨,徐徐展开消散。
夏油杰:“嗯……我信的。不说别的,你大手大脚败家的样子,哪里像福利院出身。”
源柊月:“……?”
源柊月:“我不是相当节约吗?”
“难怪。”五条悟喃喃地说,“刚见到你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
源柊月:“是这样。顺带一提,我现在也用不惯滑盖或者翻盖的手机,太老土了。”
在这一点上取信于人,后续的捏造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源柊月说他也不知道宿傩怎么回事,但根据他的推测——
“是平行时空。”
他拿出一支笔,画上一条直线,接着以直线为轴,画了若干椭圆与大小不一的正圆形:它们的共同点是拥有同一段头与尾。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得到了所有平行世界同位体的记忆,而在其他的世界里,他轻松打败了我们,所以一醒来,误以为我们是不断地‘复活’。”
“最近你们也遭遇了一些没有头绪的异状吧?比如米花町抽风一样的天气……这些,全部都是宿傩干的。”
太合理了。
挑不出一点错处。
“哈?!”五条悟嚷嚷道,“他居然能打败老子?我不信!就凭这个破花盆?”
从他的语气中分辨,显然已信了七八分,只是对于自己打不过宿傩这点存疑。
夏油杰:“嗯……我还有一点疑惑的,两面宿傩为什么要叫我‘羂索’呢?”
源柊月:“……”
源柊月装傻:“他叫了吗?”
夏油杰:“是的。”
源柊月胡说八道:“我猜测……有一个世界的你,死得比较早,身体不幸被羂索的术式控制了。”
“……”
夏油杰陡然望向他,眼里有几分讶然
“那……”
——那你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是也像两面宿傩一样,得到了平行世界的记忆吗?
“停一下。”源柊月对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顺便喊停正在跳脚‘老子怎么可能输给宿傩’的五条悟,“喂——听我说,有任务要拜托你们,重大事项。”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闭麦,像一条猫似的瘫在沙发上:“哦……”
目光倒是老老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源柊月从兜里摸出一张对折的黄色信纸,四周啮齿状的细小裂痕,俨然是放了一段时间。
信纸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请看。”
“这是僵王博士留给我的通关秘籍,也是系统提供的金手指。”
“通关秘籍……?”
五条悟接过信纸,漫不经心地打开。
陈旧的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字,像是小孩子用黑色蜡笔涂上去的。
夏油杰脑袋凑过来,辨认着文字:“四……大……天灾?”
“是的,四大天灾。”
“那是什么?”
“是四只实力出众的特级咒灵,对应着四大要素——自然、海洋、人类、大地。”
“……嗯?”夏油杰立刻发生联想,“那个火山头,花御,还有……真人?”
这三只特级咒灵,已被转化为咒灵玉并吸收,任咒灵操使随意差遣调伏。
“对。还差一个自人类对海洋恐惧中诞生的咒灵,系统说它叫‘陀艮’,你们要帮我找到它。”
五条悟:“它有什么用?”
源柊月:“找到陀艮,四大天灾就凑齐了。以它们为原材料,僵王机器人能够为我们制造出一个限制宿傩实力的容器——到时候就能复活宿傩并彻底消灭它了!”
“噫。”五条悟面露嫌弃,“才不要。正面对打,老子也未必会输,就不能找个普通的容器吗?”
源柊月看他一眼,嘀咕道:“……我就知道。”
五条悟:“什么?”
源柊月理直气壮:“你肯定会为了好胜心擅自破坏计划,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告诉你!”
“……”五条悟怔愣两秒,恼怒地反驳道,“老子是这么想的,但也没说不听你的吧!”
“心里那么想了。还讲出来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听我的。”
“你……”
源柊月板起脸:“你们还凶我,故意恐吓我。我生气了。”
两人的脸上顿时出现不同程度的尴尬与心虚。
五条悟以手掩唇:“咳……这个……”
夏油杰微笑:“哎呀……那很抱歉?”
源柊月背过身,仿佛在生闷气。
五条悟十分诚心:“什么都给你买、别气了啦!”
夏油杰更是上道:“我现在就去找那只特级咒灵,‘海洋’是吗?叫‘陀艮’?”
五条悟:“我也去。老子一定比他更快找到。”
两人吵吵嚷嚷地起身,争论着谁能最先找到‘陀艮’,并为此设下幼稚的赌约。
走之前,五条悟捏了捏源柊月的脸颊,故意往两边扯。
“喂。”他忽然说,“有件事忘了问,要认真回答。”
源柊月:“……”
他怀抱着一丝警惕,说:“……嗯。”
他编故事的能力登峰造极,虚实结合,真真假假,巧妙地不把话说满,留出打补丁的发挥空间。
展示在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面前的‘真相’,时间线完美无缺,逻辑链环环相扣,除非当事人直接想起来,否则几乎没有被拆穿的可能性。
饶是如此,最近这个笨蛋猫几度敏锐得令人心惊,叫他不得不防备。
只听五条悟冷笑一声,开口询问:“那你初恋不在这个世界,对吧?”
“天人永隔啊,难怪你总惦记那个没品的老东西。”
源柊月:“……”
夏油杰:“……”
夏油杰顶着一脸‘没眼看’的表情,嘴角抽搐着,把虎视眈眈、想要得到回应的挚友生拉硬拽地拖出门,一同去找最后一位‘四大天灾’。
……
同一时间,凌晨五点多,还有两位年轻咒术师正在街上巡逻。
正是灰原雄与七海建人。
他们二人接到命令,前来茧菓町调查咒灵,茧菓町是爱媛县下属的一个小地方,收入主要依赖农副产品出口,民风淳朴。
“这里让我想起我的老家。”灰原雄深呼吸几口,感慨道,“连泥土的气味都有点像。”
七海建人:“很困了,我们速战速决,早点回去休息。”
灰原雄:“好的七海君!”
困扰着茧菓町的难题,是‘故去之人的幻影’。
这座小城空心化相当严重,大部分青年劳动力都迁居去东京等大城市打工,留守在这的多是老人和孩子们。
许多老人声称自己看见了已故家人的鬼魂,描述得绘声绘色。
“怎么会是幻觉呢?”老太太激动万分地说,“我家荘司是真的回来了!他告诉我,在床底的隔板之间藏了一笔私房钱,我去找,结果真的找到了!”
她从兜里拿出一个陈旧的信封,里面满满当当塞着钞票,越说声音越高,“你们看,这是真的钱吧!?荘司不是我的错觉!老太婆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也没到老糊涂的程度!”
女警飞快地记下重点笔录,口中安抚道:“好,我们明白,您不要激动,我们也只是例行询问,另外……”
旁听的七海和灰原,纠结着,若有所思着。
有见证过类似幻影的,足足有四十二位,总不能是这四十二个人联手编造故事诓骗他人,他们不仅编得有理有据,还能拿出各自的‘证物’,绘声绘色,稍加改编就能选入杂志灵异故事集的程度。
哪能这么巧呢,一定有问题。
七海和灰原一开始怀疑他们受到咒灵的影响,产生不同程度的错觉。
然而,这些人身上、家中、活动地点附近,都没有咒力残秽。调查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走访一整天,一无所获,灰原深感挫败。
“啊啊啊……”他挠乱了自己的头发,苦恼道,“我真的不擅长需要抽丝剥茧、解密追踪的任务!”
“如果源前辈在就好了……这种程度的难题,他过来转一圈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吧……能不能把大脑借给我用一会儿……”
灰原感慨了几秒钟,眼神扫到旁边正襟危坐的七海建人,问,“七海,你在干什么?”
“打电话求助。”七海言简意赅,“光凭我们两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不知道要调查到什么时候,还不如拜托源同学提供思路。”
灰原雄立刻鼓掌,表示支持:“太对了!”
当然,另一点是,七海记起了米花町的天气之谜——他对此的记忆,只到这件事被澄清与工藤新一的体质无关。也许能从中得到一些类似经验。
几分钟后,电话接通。
“源同学,是我,遇到一些情况需要你帮忙。”
七海冷静并精简地陈述了他们今天遇到的一切,口齿清楚,条分缕析,如同向上级汇报方案。
期间,源柊月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等他说完,才接道:“没事。不处理也没关系,回来吧。”
七海:“……?”
七海:“这是什么意思?”
源柊月:“字面意思,疑难杂症,没有治疗方案。你没听说吗?最近这种情况很多,总监部已经为此专门立项了,直接告诉辅助监督毫无头绪,他会打报告的。”
七海确实没听说。
这种难度的任务,一般轮不到二级咒术师,是他们误打误撞碰见,否则还得被蒙在鼓里好一阵子。
七海:“确定吗?不是玩笑?”
源柊月:“确定。”
七海放下心来:“我明白了,这就照办。”
挂断电话前,又多嘴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吗?”
他听见源柊月笑了一声,清浅的气音,十分漫不经心。
“当然有。”
“交给我。”
……
【通话已结束】
【00:11:31】
源柊月坐在桥边,哼着轻快的小调,合上手机盖。
流水淙淙,哗啦啦的白噪音将人环绕,心绪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清晨的白雾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林间,营造出一种仙气缥缈的氛围。
他一下接着一下地丢着随机模仿者,变身土豆变化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僵尸或植物,僵尸们都被手边的猫尾草勤勤恳恳消灭掉。
他晃动双腿,等得有些无聊,偶尔伸手呼噜一把小猫脑袋。
“嗷嗷!”
源柊月也学猫尾草叫:“嗷嗷!”
猫尾草:“嗷嗷嗷!”
源柊月:“嗷嗷嗷嗷!”
一人一猫对着嚎叫半天,不久后,伴随着忽然在视野中弥散开来的白雾,独属于僵王博士的小曲叮叮咚咚地响起。
“……来了啊。”
源柊月陡然站起身,望向雾中的轮廓。
熟悉的僵王机器人,泛着金属光泽。
隔着驾驶舱的透明玻璃,他与咒灵少年遥遥相望,视线在空中相撞,一个古井无波,另一个镇静从容。
他另一只手从袋中抽出,不小心带落了兜中存放的一张淡黄色的信纸。
写有【四大天灾】的那张通关秘籍。
信纸被风扬起,打着转,飘飘忽忽地飞远了,源柊月却没有半点要去追的意思。
因为……那几个狗爬字是他亲自涂写的。
拿到手的时候,纸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有备无患,提前做出了针对五条悟和夏油杰的防守动作,没想到真用上了,且顺利地把他们忽悠去找海洋类咒灵‘陀艮’,逃过一劫。
少年期的六眼与咒灵操使,怎么可能是拥有着多次重生记忆的两面宿傩的对手,不仅是战斗经验和技巧上的欠缺,他们对敌人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敌人已对他们的招式和习惯了如指掌了。
所以,不如想得简单一点。
有关正确答案的伏笔,从最初就提供了不是吗?
按照游戏设定,‘胆小菇’在僵尸靠近时,会害怕地缩成一团。
而‘胆小菇’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一样,立刻蹲下,眼泪汪汪。
源柊月:【系统。】
【系统】:【在。】
源柊月:【切换到我是咒灵模式。】
【系统】:【好。】
源柊月闭上眼睛,感受着咒力重塑自己的身体,它们如水一般盘桓、流动,将力量注入……
再睁开眼时,他已坐在了僵王机器人的驾驶舱中。
对面桥上的黑发少年闭上眼睛,摇摇欲坠,往后栽倒。
而猫尾草焦急地‘嗷嗷’呼唤两声,像只真正的小猫一样上蹿下跳,试图唤醒忽然失去神智的主人。
但那只是一具身体,意识与灵魂,已经被转移到了咒灵的身上。
源柊月看着自己的手,牵动嘴角:“哈……”
果然,赌对了。
这不是一次挑战,非要形容的话,这是拿着答案参加考试,完全开卷。
他已经答过一次题,并在上一回顺利通关,所以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标准答案:他的人类身体,正是最佳的宿傩容器。
系统适时地弹出投影——
属性面板上,玩家等级那一栏,正在不断飙升。
从Lv.102开始。
103、104、105……犹如指数爆炸一般极速飙升,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数字的变化,它立刻从三位数蹦到了四位数……
1032、2067、4368……
突破4900之后,涨幅速度慢了下来。
最后,那个数字停在了——
Lv.5001
比两面宿傩,恰好高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