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油杰复活成机器人,他能重新使用‘咒灵操术’吗?”
“不知道。”
“那如果在他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复活呢?”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可以的……不,这个问题是不是该问家入小姐啊!?”
与幸吉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而且现在才凌晨五点,可以请你打电话前看看时间吗?”
“……哈哈,居然已经凌晨五点了。”
早纪没有感情地为自己鼓掌。
自她在涩谷车站前立下“事情结束我们就登记”的承诺后,她和五条悟不仅没有去登记,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她不能使用咒力的时候,五条悟全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在外出任务;等她能使用咒力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在外出任务。
——她甚至没空装修自己的新家。
为工作奔波到这种程度,谁听了都得动容。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特级咒术师藤川早纪依旧在为暴走的咒灵加班。
凌晨五点,月朗星稀。她站在楼顶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发现无法冷静下来,于是火冒三丈地把远在北海道睡觉的机械丸拖起来打电话。
“夏油杰的身体暂时被安置在我们学校里,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带着那颗脑子回来,找硝子一起帮忙。”
她把骨节捏得嘎吱作响:“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怎样都行,机器人同学,能麻烦你想想办法,尽快把那家伙救回来收拾烂摊子吗?”
有咒灵躺在她的脚下奄奄一息,她心情很差地用力踩了踩,对方登时发出快要死掉的、痛苦的、哀求的悲鸣。
“吵死了,再叫就把你分尸成一千八百块。”
她蹲下来:“你听到了吧?知道现在是凌晨五点了吧?咒灵君,农村里拉磨的驴和偷东西的老鼠都已经休息了——聪明厉害的咒灵就该晚上十二点以后自觉睡觉,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如果连这点都不懂的话是没办法取代人类生活在地球上的,明白吗?”
新田远远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犹豫地、不安地掏出手机,快速给伊地知发了条消息。
新田:藤川小姐好像疯了。
伊地知回得很快:五条先生说要把我的脑袋跟咒灵搅拌在一起炒菜。
新田:……
她看了看还在跟咒灵嘀嘀咕咕的藤川早纪,又看了看天,稍加思索后,带有怜悯意味地回复伊地知:那还是你比较惨。
东京的战况一塌糊涂,北海道也说不上太平。受到宿傩的三根手指的影响,不少咒灵开始蠢蠢欲动。那里的咒术师本就等级不高,与幸吉阴差阳错成了最可靠的战力,每天除了研究大脑以外,还得忙着回收宿傩的手指。
北海道的咒术协会对他颇为满意,大有一副长期把他留下来的打算。
“那是不可能的。”
早纪毫不留情投了反对票:“赶紧死了这条心吧,把这孩子留在那种鬼地方,歌姬会杀了我的。”
制作能够连接大脑的傀儡十分复杂,与幸吉引以为傲的机器人接二连三的报废,就在昨天,这项研究终于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一直没有反应的傀儡在深夜成功发出了一点声音。
“什么声音?”
“电路烧断的滋滋声。”
“……”
早纪忍了忍,没忍住,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冷笑。藤蔓缓慢刺进咒灵的身体,把它戳成了筛子。
*
咒术界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终于在十二月初迎来了改善。
乙骨忧太,这位一直被外派在别国的特级咒术师,靠着他的特级咒灵里香,依靠等级优势强势镇压住了大批量的小喽啰,为可怜的同行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熊猫搂住他:“早纪早纪,你知道吗?去年交流会的时候,全靠忧太大人,这样那样就瞬间把京都校那群家伙揍了个落花流水!”
“鲑鱼鲑鱼!”
“不,其实也没有……”
“是的,没错,藤川老师,向你隆重介绍忧太大人,强大可靠的东京之光!”
“连真希同学也——!?”
黑发的少年无措地瞥过脸。
“藤川老师,你别听他们胡说。”
托乙骨的福,需要处理的咒灵数量大幅度下降,学校终于开始逐渐恢复上课流程,不再需要每天全员出动,为了四面八方的咒灵奔波。
时隔半个月成功一觉睡到早上八点,藤川早纪眼含热泪,发出幸福的叹息。
“不,他们说的对,你真是太伟大了,忧太大人。”
她握住他的手:“强大可靠的东京之光,非你莫属。”
*
还真的是东京之光诶。
早纪往后退了几步。
锋利的刀光横刺过来,紧贴着她的脸颊勾断几根头发。
花朵围绕着她的脚边盛开,金色的头发簌簌掉进花丛,乙骨进攻的脚步一顿,猛地收刀入鞘,慌乱地和她道歉。
“对不起,藤川老师,是我出手太重了……你没事吧?”
——到底是谁该叫谁老师啊?这孩子搞不好比她还强诶?
她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国外的生活大概十分艰苦,因为小孩年纪轻轻就有了硝子同款打工人必备黑眼圈,看起来是随时都会过劳死的脆弱模样。
要不给他买瓶眼霜吧。她想。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可得好好保护起来。
乙骨也在看她。
已经十二月了,东京正式进入漫长的冬天。学校里的草木光秃秃地在风里摇晃,偶尔有枝桠可怜地断裂开来,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微弱的脆响。
说出“爱是最扭曲的诅咒”的五条老师,原来也有喜欢的人吗?
“真的假的,他说了这样的话吗?”
早纪把少年那撮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拨到一旁。
“跟青春期的小朋友传递这种思想很容易打击到你们谈恋爱的热情诶……你怎么想?你也这么认为吗?认为爱是诅咒?”
“诶?我吗?”
身负强烈诅咒的平民咒术师超出常理,高层不认可这样畸变的咒术形态,如果不是来到了咒术高专、如果不是因为五条老师,不出意外的话,乙骨忧太的生命本该早早结束在去年冬天。
但他活下来了。
清甜的花香萦绕在鼻尖,乙骨张了张嘴,觉得呼吸闷闷的。
“我曾经……诅咒了里香,让她变成咒灵陪在我的身边——这么说的话,老师会觉得我很自私、很不可理喻吗?”
“不会啊,当然不会。”
早纪回得很快,指指他脖子上的指环。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闪呢,要把你的好朋友放出来跟我打个招呼吗?”
“可以吗?”
“可以哦。”
然后她就惊呆了。
视线没有征兆地因为被遮挡而变暗了。她抬起头,看到巨大的、大到一只手似乎就能轻易把她捏死的白色咒灵。诅咒的气息沸腾起来,那只尖锐的巨大手掌从高处拍下来,擦过她的鬓角,捧起她脚边的花。
已经不能称之为是生命体了,不算纯粹的咒灵,当然也不是人类,从感知上来看,似乎更像是仰仗咒力模拟出来的复制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捆绑关系。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把“诅咒”留在身边啊。
只凭直觉和主人指示行动的特级咒灵没办法很好控制自己的力道,靠术式催生出来的花朵被它一掌拍成粉末。它似乎有点委屈,发出几截意味不明的气音。
少年轻笑了一声,拍拍它低垂下来的脑袋。
“不可以乱发脾气哦。”
喜欢花吗?
她想了想,伸手在空中点了点,白色咒灵手中的花朵粉末变魔术似的开始闪烁,在它的掌心重新变成一捧鲜艳的红色玫瑰。
这下好像看起来高兴一点了,它把花塞进乙骨的怀里,围着他一个劲地转圈圈。
“也许的确算是‘扭曲的诅咒’。”他抱住那束花。
“我觉得不能算哦。”早纪反驳他。
少年有一双孔雀蓝的眼睛,看向“里香”的时候,神情会不自觉变得柔软多情,像是在透过异形的咒灵看向什么珍贵的礼物。
她感慨地笑起来。
“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希望能够陪伴在对方身边、希望对方也能给予自己同等的偏爱……能够遇到让你产生这些情感的人,怎么看都该说是超级幸运才对。”
她说:“‘爱’本身就是自私自利的产物啦,如果没有这种爱、没有这种期待,搞不好这个世界会变得很无聊的。”
是这样吗?
他曾经在这个附近和名为夏油杰的特级咒术师交战,直到后来才知道,对方是五条老师最好的朋友。
于是去年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在白色的大雪里,五条老师站在路的尽头,把自己遗失的学生证递还给他,语调平静地说“这是我的挚友捡到的”。
好像要和身后的大雪融为一体似的。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十五岁的乙骨并没有领悟到那究竟是什么情绪。过了很久,久到他已经离开日本了,一个人坐在人潮拥挤的南非街头,看到三三两两结伴的旅客在自己面前经过,他才恍然大悟,那大概是有点孤独。
“……藤川老师。”
“嗯?”
“得知五条老师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高兴。”
初冬的景象已经可以用“萧瑟”来形容,只有怀里的玫瑰花带着不符合这个季节的鲜活春意。年轻的特级咒术师垂下眼,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因为这样的话,我想,老师一定不会再那么孤单了。”
*
不会再那么孤单的五条老师最近不太对劲。
在对方第三次在外面逛街时借口说“校长有事找我”匆忙离开后,早纪终于开始怀疑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该不会是密谋向你求婚吧!?”
歌姬在电话那头发出尖锐哀嚎。
“那可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许轻易答应那个混蛋!没有满地的玫瑰花和大钻戒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你等着,我明天就来东京!”
“……不,就算是求婚也不该去跟校长商量吧。”
早纪在珠宝店前停下脚步。
从离开的神情来看,应该的确是有什么要事,可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在辅助监督的监视下判了死缓、外头的咒灵虽然还有很多没有处理,托里香的福,大多安分地藏在暗处不敢造次、倘若是发现了漏瑚和花御的行踪,她不应该一无所知才对。
那还能有什么事?
价格昂贵的情侣对戒躺在展示柜里,不是多么新奇的设计,唯一吸引住她视线的只有镶嵌在指环上的蓝色钻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和她当年收到的那条项链颜色如出一辙。
年轻的销售态度殷勤地给她介绍产品,她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在意这对戒指的原材料究竟产自哪里、有多稀有,只觉得钻石的颜色很漂亮,很像五条悟的眼睛。
“……那家伙莫名其妙把你一个人丢在商场里,你还要给他买戒指?”
听筒里传来好姐妹恨铁不成钢的咒骂声,她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犹豫了一下,朝对方递出自己的卡。
歌姬:“你没救了,我要打电话去骂五条。”
早纪:“可是真的很漂亮。”
*
五条悟生日那天,东京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早纪是被外头吵吵闹闹的交谈声吵醒的,学生们在操场上围成圈,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她只隐约听到什么“新生”、“学弟”、“亲戚”之类的词语。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新生入学吧。
“啊,藤川老师来了!”
野蔷薇神情激动地朝她跑来。
“是初雪诶,藤川老师,是我来到东京以后的第一个下雪天诶!”
“别感冒了哦。”
早纪捏捏她的小脸。
雪下得不大,细碎晶莹的白色绒花柳絮似的从天上落下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很快就变成深色的水渍。
熊猫在不远处很用力地朝她招手。
“早纪!快来快来!我有弟弟了!有新同学了——”
新同学是夜蛾最新捏出来的咒骸,企鹅娃娃被熊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一对会被摆放进娃娃店里捆绑出售的毛绒产品。
真希反驳它:“熊猫和企鹅完全是两个品种吧,因为配色一样就说人家是你弟弟根本就是在乱占便宜吧?”
“才不是!我们都是正道的孩子,是同父异母的正经亲生兄弟!”
“放手啊!你的亲弟弟看起来快要被你抱窒息了!”
一伙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吵个不停,早纪心情很好地笑起来,好奇地看向那只小企鹅。
“你好,新同学,我是——”
声音消失了。
血液开始燃烧,耳朵发出嗡鸣,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蹿上大脑,死死攥住胸腔。
企鹅模样的咒骸在人群中抬起头来看她,露出藏在柔软皮毛下的、和她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