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一声一声,从不远处&30340;海边传来。
天光很好。
海边&30340;别墅里。
舒涵良正站在她身边。
但这次，他难得地没有管她点起&30340;烟。
苏蓝在柱子边靠着。她换了套轻便&30340;衣服，长发披散,眼下带着淡淡&30340;&30340;青，像是一夜没有睡。
朦胧&30340;烟雾将她&30340;神情笼罩，看不清晰。
二人身后，还有医护人员不断地进进出出,他们动作放得很轻，很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30340;谈话也很轻。
舒涵良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30340;？”
苏蓝说,“不知道。直觉吧。”
她慢慢呼出烟雾,眉微微蹙着,侧过脸看着远处&30340;海岸线。
莫名地,她就觉得是这里。
舒涵良问她钟予会去哪里,她眼前就浮现他在婚礼上看她&30340;神情。
那张漂亮&30340;脸,在玫瑰&30340;映衬下,眼尾绯红，瑰丽至极。
钟予怔怔地看她。
那时&30340;苏蓝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舒涵良报出了婚礼小岛&30340;名字。
苏蓝微微愣了一下。
她竟然都忘了。
他们过来也废了一番功夫。
岛是钟家&30340;私人财产，航线也是钟家&30340;航线,最后苏蓝想起通过指令&30340;要求是虹膜解锁。她凑过去，缓慢地将她淡金色&30340;眼眸对准了检测镜头。
——指令允许。
他们&30340;航程被通过。
钟予给过“苏蓝”最高&30340;权限。
舒涵良在她身后，神情地复杂地看着她。
没有人会有同样&30340;虹膜。
就算早就知道她是重生,但看到这一幕,舒涵良还是安静了很久。
“苏蓝。”最后他说,“钟先生这样就会知道你&30340;身份。没关系么。”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没关系。”她说。“现在这种情况，我总得要面对他。”
……
现在，在海边别墅&30340;廊下。
有医护人员从大门出来，走到两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医生说：“钟先生已经醒了。”
舒涵良看向苏蓝。
苏蓝不紧不慢。
她把视线从远处&30340;海岸线收回来，把手里&30340;烟摁灭了。
她转向医生。
“钟家&30340;管家，刚刚进去了？”语调没有起伏，一个陈述句。
医生点头：“是&30340;。……钟先生叫进去&30340;。”
“这样。”她应了一声，神情很平静。
“钟予&30340;身体呢？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下：“钟先生&30340;身体……其实状况不是很乐观。”
“长期&30340;熬夜劳累，和睡眠不足，再加上之前&30340;溺水受寒，钟先生……现在非常虚弱。”
苏蓝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
她想起把他从水里抱出来&30340;时候，他苍白&30340;脸色，和很轻&30340;身体。
……他比她上一次见他，竟然又瘦了一些。
轻飘飘&30340;羽毛，纵使沾湿了水，在她&30340;怀里也是轻&30340;。
单薄，脆弱。
“鉴于钟先生&30340;身体状况，”医生继续说，“他真&30340;需要好好地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劳累了。”
他说&30340;很委婉，无奈&30340;意思很明显。
“如果可以&30340;话——麻烦您，劝劝病人吧。”
……
等医生离开后，苏蓝又点了一支烟。
火光燃起又消失。
一手夹着烟，淡淡烟草味弥漫，让她勉强地平静。
“等下我去见一下钟予。”
她慢慢地说，“我会劝他注意身体。”
她迟早要见他。
用过虹膜之后，她见钟予就变成了一件待解决&30340;事情。
它在她&30340;事项列表上涌到最高，等待她&30340;打钩，在她完成之后，又会变灰，沉到最底。不再被她记起。
“见完后，我下午回都城。”
等到这根烟燃完，苏蓝将烟摁灭。
她还有事情要做。
看到钟家&30340;管家从门里出来，她准备过去。
“苏蓝。”舒律师叫住了她。
苏蓝站住了。
她回头看过去。
舒涵良静静地看她。
“苏蓝，”他说，“你有想过，陪钟先生一段时间吗。”
这句话来得很突兀。
苏蓝微微凝了下神，没说话。
“在他身边呆一段时间，等他恢复过来，再离开。”
见苏蓝似乎想要婉拒，舒涵良又开口说，“像你看到&30340;一样。你不在他&30340;身边，他并不会变好。”
“苏蓝，你真&30340;还觉得，你是他痛苦&30340;根源吗？”
这是几个月前&30340;那个雨夜里，苏蓝撑着伞对他说&30340;话。
苏蓝微微一怔。
舒涵良镜片后面&30340;目光带着不忍。
他&30340;声音很轻，“痛苦也好。痛苦也可以。就算你带来&30340;是痛苦……这个世界上，有比痛苦更令人难以忍受&30340;东西。”
是什么呢。
……绝望。
淡淡&30340;烟草味还萦绕在她&30340;身侧，苏蓝没有回应。
她不需要他说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永久失去了爱人之后……那种绝望。
痛苦并不会让钟予放弃生命。
绝望才会。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找她。
从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追向另一个世界，去找她。
钟予是绝望&30340;。
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绝望着。
苏蓝想起昨天夜里钟予被她抱出海里时，身上落下&30340;水珠。
他浑身湿透，又轻又冷，像是要破碎在她&30340;怀里。
让她怔神&30340;，是他阖着眼&30340;那张漂亮&30340;脸上唇角抿起，弯着一个很轻很轻&30340;笑容。
……他是快乐&30340;。
这个忽如其来&30340;念头，让苏蓝有了一瞬间&30340;空白。
在濒临死亡沉溺进海&30340;时候，他竟然是……快乐&30340;。
“苏蓝，陪他一段时间吧。”
舒涵良声音很缓，“至少……等钟先生&30340;身体稳定下来。”
和以前一样。
苏蓝想。
舒涵良……依旧很希望她跟钟予可以好好在一起。
但她跟钟予，已经不是伴侣了。
门廊里很静。
只有远处不断传来&30340;海浪声，一声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苏蓝沉默了很久。
她转身，推开了房间&30340;门，走了进去。
-
房间&30340;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
微凉&30340;海风，顺着空隙拂进来，将柔软&30340;丝织窗帘飘飘悠悠地晃起，流苏缓慢地在地板上划着不规则&30340;弧线。
微弱&30340;光线，也被拂动地忽明忽暗。
苏蓝走过去，将窗户轻轻合上。
室内便安静了。
昏暗&30340;房间里。
她转过身，对上了钟予&30340;目光。
他果然……又是瘦弱了很多。
白色&30340;被单，床单，将他孱弱&30340;身体包裹在里面，苏蓝本来以为是他&30340;发色更乌黑了，然后才恍然意识到……是他&30340;脸色很白。
苍白地快要透明，尖削&30340;下颌线让他那张美丽&30340;脸上&30340;精致感更加明显。
病弱，脆弱，虚弱，他靠在那里，就好像马上要消散。
再这样一幅近乎要黯淡下去&30340;黑白画面里，他&30340;眼尾……却依然是绯红&30340;。
他就睁着眼，这么怔怔地看着她。
眼眶很红。
他挂着点滴，那只本应该放松&30340;手，紧紧地攥着身侧&30340;被单。
攥着。
苏蓝走过去，抬眼替他看了一下点滴。
还有很多，没问题。
她坐下在他&30340;床边。
钟予抿了下唇，垂下眼去，不知道看着哪里。
“钟予。”她说。
“刚刚管家进来，跟你说了虹膜&30340;事情了么。”
他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抿了抿唇。
“他说了。”
钟予&30340;眼睫垂着，轻轻地抖动。
“……那你……”
“那你……是么。”
他&30340;嗓音很轻，很轻。
像是怕她不回答，又像是怕她说出另外一个回答。
钟予问出口之后，就似乎有些慌乱地想要退缩。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低着头，勉强定在了原地。
手指攥着被单，攥得很紧。
他在等她&30340;答案。
苏蓝说，“嗯。我是。”
房间内很安静。
过了很久，很久。
钟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说道，“我知道了。”
他慢慢地说着，带着轻轻&30340;虚弱&30340;哑意。
“谢谢你……救我。”
最后两个字很轻。他垂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苏蓝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予，”她说。
“医生说，你需要一段时间&30340;静养。”
“……嗯。”
“公务事情重，但是你&30340;身体更重要。最近不要再看了，交给其他人去做吧。苏梓也上手了，让他自己磨炼一段时间。”
“……嗯。”
“你要听医生&30340;医嘱，药要按时吃，也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了。”
“……嗯。”
钟予长长&30340;睫毛颤着，他&30340;嗓音都有些发抖，还是乖乖地应着。
“都城&30340;环境也不太好。人太多了，空气也一般。不太适合调养身体。”
“……嗯。”他又嗯了一下，眼睫垂得越来越低。
眼眶很红，攥着被单&30340;手也越来越紧。
苏蓝看着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钟予。”
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垂着脸，泪水终于没忍住落在了被单上，晕出了深色&30340;痕迹。
他抬眼看她，那双漂亮&30340;眸子里泪水涟涟，倒映着她&30340;模样。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接下来……她又要跟他分别了吧。
钟予慢慢地想。
光这么想，他&30340;鼻尖很酸，又要忍不住掉眼泪。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才知道她活着&30340;消息。
躺在这里&30340;时候，管家神色不忍地给他看了平板，虹膜配对&30340;信息匹配。
像是点醒了他&30340;梦，钟予迷茫地看着屏幕，思维混乱，脑海里记忆翻涌，像是有什么打翻了，又像是什么涌起来，把他淹没。
那一个一个数字，那一个一个字符，那一段一段&30340;确认信息，都朦胧不堪，模糊不堪，被揉捏成一团，字符&30340;油墨浑浊在一起，互相融合，什么都看不清了。
像是什么被戳破。
他&30340;嗓子都在干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钟予想起他陷入昏迷前，看到&30340;那双淡金色&30340;眸子。
世界从黑白黯淡到有了颜色，像是从水里漫出来，一切是黑暗&30340;，只有那一点金色，遥遥地，灼灼地，烫着他&30340;眼睛。
钟予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
他看见了她。
她走进来，替他合上了窗。
那巨大&30340;不真实，不确定，不敢肯定，在那一刻，慢慢地定格了。
他怔怔地看她。
在那一瞬间，海浪涌起，将一切拍打卷席带回海里。
钟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沉溺在前夜&30340;海水里，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溺水&30340;感觉。
他在溺水。
茫然地，无措地，迷惘地，在水里向下沉下去。
就像是现在这样，她坐在他&30340;床边，叮嘱着他一样。
她&30340;嗓音……好温柔。
钟予听到，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她说&30340;话，他都会听&30340;。
只要是她说&30340;话，他都会听&30340;。
上天已经给了他他想要&30340;了，她活着，她在这里，她坐在他&30340;床边。
就算她马上就要离开，但上天给了他再见她一面&30340;机会，她还这么……这么温柔。
泪水滚下脸庞，钟予抿着唇望着她。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想要了这么久&30340;所有东西……仅此而已。
那就让他再看她一会儿吧。
再一会儿……
然后他听到她叹息了一声。
“钟予。”她说，声音很轻。
“这个季节北山森&30340;温泉很好，你想去么。”
周遭都静了下去。
钟予&30340;心跳，滞了一下。
他有一瞬间&30340;茫然。
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说……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
钟予思维一片空白。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
窗户被苏蓝已经关上了，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点滴往下滴落&30340;声音。
嗒。
嗒。
滴落。
过了很久。
苏蓝看着他呆住&30340;模样，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句，“钟予。”
钟予缓缓地转过脸。
他那张清冷美丽&30340;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傻傻&30340;神色。
他说，“苏蓝。”
苏蓝嗯了一下。
他仰起脸，慢慢地问，“我还在……幻觉里吗。”
没有流完&30340;泪水，还在顺着他尖尖&30340;下巴往下落。
一向精致冷淡&30340;人，蓦地问出这种话。
苏蓝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到舒律师跟她说&30340;话，她心里又很缓，很缓地叹了口气。
“不是幻觉。”她说。
她伸出手，碰上了他还在挂点滴&30340;那只手&30340;手指。
她握了一下。
“暖&30340;，不是幻觉。”她说，“我在这里。”
钟予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说，“……是幻觉，也没关系。”
他弯起眼睫，慢慢地笑了一下。
很漂亮。
“是幻觉，我也好高兴。”他轻轻地说。
苏蓝胸口一滞。
她慢慢地垂下眼，去看被单上两人交握&30340;手。
钟予纤细好看&30340;手指，正被她握在掌心。
摸上去，骨节分明，轻飘飘&30340;。
他还打着点滴，药液顺着透明&30340;细管流入他手背上插着&30340;针管。
虚弱，又冰凉。
苏蓝静静地想。
一个月吧。
她陪他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