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喂!”
月伸手接住怀里浑身湿漉漉突然晕过去的男人,脸上带着近乎茫然的不知所措。
“木之本先生!”
街道拐角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月的手指紧了紧,只来得及收起身后的翅膀,而原本水火不沾的法袍被怀里的桃矢染上了水渍,乍看上去倒也像是个正常人类。
“啊,在这里!”
秘书和司机打着伞急匆匆朝着这边跑过来,在看到狼狈晕过去的桃矢之后,秘书倒抽了一口凉气,拿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月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人类生病的话,的确是要去医院比较好吧。
就在秘书的电话刚拨通正要说话时,一只大手忽然抬起,握住秘书的电话干脆挂断了叫救护车的求助。
“呃……”秘书愣了一下。
桃矢努力撑起身体,一只手却死死攥着月的手腕,哑声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别人不知道桃矢的工作量和休息时长,秘书却是很清楚的,她不赞成的提高声音:“木之本先生,哪怕是机器人,也是需要停下来充电的!您已经四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桃矢:“我睡过了。”
秘书憋了又憋,转头对月道:“您好,刚才事态紧急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请问您是木之本先生的朋友吗?”
月的眉梢微动,看向桃矢。
桃矢只是微微低着头,没有握着月手腕的另一只手抬手按着太阳穴,似乎是有些头痛。
月:“……算是。”
“那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我还从没有见过木之本先生这么急切的样子呢。”秘书松了口气,“是这样,先生等下有个酒宴需要出席,但是先生现在的状态您也看见了,恐怕他更需要静养休息一下,所以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下酒宴那边的情况。”
“正好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木之本先生的手头没有很着急的工作安排,能否麻烦您帮忙将先生送回家呢?”
月:“……”
月真的非常不擅长处理人类之间的交往,更别提是这种对方一套一套的说话,看似问问题实则全部都安排好了的语气。
月当然也可以拒绝,一走了之。
但……
月垂眸看了眼浑身湿透的男人,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
秘书的眼神一闪,将“不知道现在住在哪”换了一种方式理解,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不用担心,我让司机送您。”
撑着伞,秘书目送那个长发的漂亮男人扶着木之本律师坐进车里,在车窗关闭的一瞬间,和状似偶然看过来的木之本桃矢对视了一眼。
桃矢朝她微微颔首,无声地道了一句多谢。
秘书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当初能够从千军万马的面试生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木之本律师的秘书,她当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优秀的工作能力是她能够留在木之本律师身边多年的根本,而作为一个秘书,谨小慎微的观察力她也绝对堪称一流。
虽然并不认识刚才那位漂亮的长发男人,但是她看得出来木之本律师对他的不一般与看重,当那个男人抽身想要离开时,虽然木之本律师什么都没说,但是眼中流露出的光却说明了男人不想要放手的决心。
那么身为最优秀的秘书,她要做的,就是替自己的雇主打好圆场,卖个可怜,给他们创造一个相对独立的相处空间。
于此同时——处理好今天没有老板出席的,天宫集团的晚宴。
就当是报答老板开的丰厚薪资,和从来没有缺斤少两的假期啦!
站在原地的秘书勾唇,昂首挺胸,撑着伞,朝着律师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深藏功与名。
……
两人被司机送回家,桃矢按下密码开门,在房门打开的时候,都有些微妙的陌生感。
事实上,上次回家,好像还是一周前的事。
他好像有叫保洁来按时清理吧……
应该有。
希望有。
桃矢的视线扫过家具,在发现没有积攒灰尘之后松了口气,让开身体,对站在门外的月道:“进来吧。”
月站在门边,低声道:“不用。”
桃矢看了他一眼,弯腰从鞋柜里面找出一双拖鞋,放在门口,维持着蹲下的姿态,抬眸看着始终不肯看他的月,轻声道:“既然不想见我,为什么又要过来?”
“……我来替小樱送粽子给你。”月抿唇。
粽子?
桃矢哑然。
小时候家里是有过节吃粽子的习惯的,但是桃矢却并不是很喜欢那种米粉磨碎的口感,小樱每次也都只是努力吃一个就不想再碰了。
后面久而久之,家里便也不怎么做了。
小樱会给他特意送粽子?
这小姑娘……
桃矢笑着摇了摇头。
月皱眉:“你笑什么?”
桃矢没回答他,只是看向月的双手,缓缓站直身体,挑眉问:“所以,粽子呢?”
月蜷缩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手指。
刚才桃矢忽然就追过来,然后又一话不说晕过去,月赶着去接住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得上手里的粽子。
桃矢让开身体,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邀请道:“进来吧,我得先去洗个澡,人类淋雨是会感冒生病的。”
月闻言,眼中顿时掠过一丝紧张。
以前的桃矢是不会因为简单的淋雨就生病的,但是在高中将魔力给了他之后,桃矢的身体就变得不是很好了起来。
难道现在还没有恢复吗?
失去魔力是不是对桃矢来说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想到这里,月顾不上别扭,当即动作有些生疏地穿了拖鞋走进玄关,还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而后看向桃矢。
眼神带着催促的意味。
桃矢看着他,唇角忽然上扬了一瞬,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月的脑袋。
就像是曾经对雪兔自然而然做出的动作一样。
两人齐齐一愣。
桃矢没想到月居然没有躲避。
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下意识躲开。
几秒后,桃矢轻咳了一声,收回手,低声道:“我去洗澡。”
月:“……嗯。”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与客厅相连的走廊里,月听到卧室开门关门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其实刚才在和桃矢猝不及防对视的那一瞬,月是想要离开的。
在桃矢高一的那一年,桃矢将全部的魔力给了他,希望雪兔可以不消失,希望月可以代替他保护小樱。
月都做到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桃矢的交集只是到这里。
可是在桃矢大学和研究生的那几年,随着雪兔往来东京大学与友枝町,月和桃矢的交集也越来越多。
桃矢虽然失去了魔力,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一些无形之物出现并且流连在桃矢的身边,这让月不得不每次在与桃矢见面的时候,都加深自己留在桃矢身上的气味,用来震慑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
但……
不论是他还是雪兔,都很明白一件事。
有些感情,不论产生与否,不论深浅与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果。
他是属于库洛牌的守护者,是和小樱签订了契约的保护者,只是有类人外表的精灵而已。
而木之本桃矢,是一个本该有着自己正常人生的人类。
月缓步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的大雨,眼前浮现出刚才在连绵不绝的雨幕中,桃矢不管不顾朝着他奔跑而来的画面。
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抵在冰冷的窗户表面,低低道——
“傻子。”
……
主卧浴室里,在一片热气蒸腾中,桃矢抬手将湿透的发丝捋到脑后,抬手将起雾的镜子抹开一道痕迹,看向镜中的自己。
细密的水渍汇聚成水珠,顺着饱满的肌肉线条滑下,溅落在地面的瓷砖上。
这些年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只是在难为自己,亦或者说在自我放逐什么。
只是在一边积累,一边等待罢了。
国中高中的时候,他对感情尚且懵懂,最想要的只是那个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等到成年之后进入大学,他逐渐明白了不知何时滋生、沉淀满腔的爱意,与一种难以诉之于口的占有欲。
他看出了月的犹豫,看出了雪兔的退缩。
但是没关系。
他没有逼迫对方,而是顺应心上人的想法,朝着他想要他努力的方向前行。
大学时候的木之本桃矢一无所有,只有满腔的爱意,却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他们之间横亘的问题。
他没有办法去承诺什么,因为他再也感知不到曾经最独一无一的那份魔力。
但是现在——
已经功成名就的木之本桃矢不同。
他已经在雪兔心中认为他应该走的路上,走到了几乎至高点的地方。
在这个行业里,他成为了最年轻的传奇。
浴室里,起了雾气的镜面缓缓遮挡住桃矢的镜像,同时也挡住了男人充满进攻性的双眸。
现在的木之本桃矢,终于能够坚定而带着重量地对心上人说,我真正想要的、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桃矢从始至终等待着的,不过就是心上人迈开的那一小步。
甚至哪怕只有半步。
因为剩下的九十九步,不论多远多难,他都能走得到。
而现在,他隐约察觉到,那一步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触手可及。
……
卧室的门再度开合了两声,换上浴袍的桃矢从走进客厅,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走到落地窗边的榻榻米上坐下,抬手递给月一瓶。
“喏。”
月:“……”
没有什么“我不需要进食饮水”的话,月的手指动了动,碰到易拉罐表面微凉的湿气,居然将啤酒接在了手里。
两人拿着易拉罐的两边,一坐一立,对视了一秒,而后同时移开视线。
桃矢收回手,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手中的啤酒发出呲的一声气音。
“好久不见。”桃矢笑了下,同样抬眸看向窗外的大雨,是和事务所办公室外截然不同的场景。
他能看到高|耸的东京塔,只不过当初高悬在东京塔边的月亮,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
“在香港还好吗?”
月的唇动了动,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了句完全算不得回应的话。
“雪兔已经沉睡四个月了。”
桃矢握着易拉罐的手指收紧,眼睫颤动。
没有擦拭的湿润发丝间,滴滴答答的水珠滚落下来,顺着小麦色的肌肤没入柔软的浴袍里。
“他再这样沉睡下去,就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桃矢沉默着,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并不意外。
没有人比木之本桃矢更了解月城雪兔。
从雪兔两年前的深夜跑来他的律所楼下,一整天陪着他,替他过了一次真正的生日的那天,桃矢从雪兔的眼睛里,看到了雪兔温柔的坚定。
对于雪兔而言,知道自己是假身份的那一刻,从前所有的记忆全部成为虚假,月城雪兔这个人就仿佛高悬着的楼阁,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桃矢是当初支撑他的人,可是两人迥异的身份与无法相守陪伴的现实,却让雪兔不由得怀疑存在的意义。
月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库洛魔法使,可是月城雪兔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与桃矢分开得越久,雪兔就越迷茫。
最终,在和桃矢好好告别之后,雪兔选择了将时间全部留给月。
月并不理解雪兔的行为。
因为在他看来,月城雪兔,是他剥离了性格中的柔软与坚强,参照库洛而塑造出的人格。
比起锋锐且不懂的变通的月,月城雪兔才应该是那个被人所喜爱的存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你可以唤醒他的吧?”月转身,目光深深地注视桃矢。
桃矢并没有问月为什么一定要唤醒一个,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与他共享身体支配权的人格。
月是个性格极其单纯的存在,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应不应该,亦或者对错。
他只是坚定而单纯的认为,月城雪兔和月,都应当且必须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是满月与新月,交替存在才是完整而真实的月亮。
从未动摇。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桃矢道。
月侧头:“什么?”
桃矢抬手,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声音低低道:“如果我做到了,你、亦或者是雪兔,可以留在东京一个月吗?”
月表情不自然地躲避开桃矢灼热的视线,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大雨已经开始转小,玻璃上的水幕逐渐变成丝丝缕缕的水珠帘。
许久,月握着冰冷潮湿的易拉罐,手指不知道是因为低温还是紧张,僵硬到有些难以曲张。
——点了点头。
就像为这个回答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样,桃矢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从客厅的茶几下面拿出了一份报告单递给月。
月愣怔了一瞬,接过报告单抽出里面的纸张,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越看,脸色越冷,越看,眉头的褶皱越深。
月不是人类,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和报告,但是他认字,看得懂最下面医师总结的病情和医嘱。
过了好一阵,月深呼吸了一下,抬头看向居然还在喝冰啤酒的男人,冷声道:“这是什么?”
桃矢闻言,转头,笑了一下,无比自然地开口:“上个月医院开给我的体检报告单。”
月将手里的报告单捏了又捏,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不擅长吵架,除了打架更不擅长发火,但总有人管得住面前的这个混蛋。
怒气上头,银紫色的眼睛里顿时逸出丝丝缕缕的琥珀色。
两秒后,被切换出来的雪兔有些不适应地踉跄了一下,被桃矢接了个正着。
但是雪兔抬手就把桃矢的手毫不留情地打下去,厉声道:“你这是体检报告单?!”
“木之本桃矢,你是想让医院下次给你出病危通知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