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踪先前大概是真的决定要睡了,所以客厅的大灯关了,这会儿只有玄关处的廊灯亮着。
廊灯很暗。光影下,贺真英俊冷感的五官越显深邃,时踪带着醉意的眼睛倒是更显迷离。
贺真抵着时踪的额头不说话,但胸膛一上一下起伏得厉害。
时踪静静看着他半晌,问:“改主意了?”
贺真抿了下嘴唇盯着他,仍不答话。
这让时踪想起了那场梦里一言不合就抽身离去的宋帝王。
他皱了皱眉,然后拍拍贺真的肩,让他松开自己的手,再走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敲打起来。
“你做什么?”贺真问他。
“拟个协议。”时踪道。
贺真本想问什么协议,在看到时踪的电脑屏幕后,知道自己不用问了。
只见上面写着——
“1、任何一方感觉不适,喊出‘停’的时候,另一方需要立刻停止。类似的词汇包括但不限于……
“2、尝试道具前需提前至少一天告知彼此,在充分考量了生产厂家,确保道具的质量与安全问题后方可尝试。
“3……”
贺真:“……”
十分钟后。酒店前台,贺真盯着前台小姐姐异样的目光,托人把协议一式两份打印了出来,又按照时踪的要求去附近找商店买了些必须产品。
等这一顿折腾,贺真先前那呼之欲出的心脏、剧烈的心跳、纠结微妙焦躁心酸等等所有情绪,也都得到了平复。
甚至房间里某种暧昧旖旎的气氛也就都消散了。
见贺真回来,时踪懒洋洋地窝在沙发喝酒,和他一起在协议上签了字,然后指挥人去洗澡。
等贺真洗完澡出来。时踪看着他抿着唇,锋利冷感的五官绷紧的样子,淡淡道:“协议内容不一定非要从今天开始。”
起身去浴室又漱了个口,把酒精味冲掉,时踪回到卧室上了床。“去留随意。”
瞥一眼时踪的背影,贺真倒了一杯威士忌喝掉,这才缓缓走进卧室,而后一眼看见时踪的背对自己侧躺下的身影。
他的身体弧度在薄被下若隐若现,唯一露在外面的是那一头长发,还有放在被套外的那只手里露出的手。
手骨又长又细,一根一根骨节分明。
手腕极白,突出的尺骨显得冷、却也性|感。
贺真走过去,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坐在床边,伸出手,将时踪那只手握住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十指相扣,却与贺真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他的想象里,十指相扣应该是在心意相通的情况下。
而不是在酒店房间拟定炮|友细则后、双方再出于试探的目的礼貌友好地这么一握。
签完合同再握手。
他们仿佛在做明明白白的商业交易。
跟心意相通没有半点关系。
贺真那又黑又深的瞳孔盯了时踪好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后悔了?”
时踪半阖着眼,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后悔什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巧得很。这句话我反倒想对你说。”
贺真握住时踪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拉得平躺了下来。
而后贺真覆身而上,两手撑在了时踪耳边。
他小心翼翼维持着两个人的距离,表情正经到仿佛在做平板支撑。
时踪淡淡一笑,想到什么后问他:“等等,你确定你满18岁了么?”
贺真:“…………”
“差点忘了,看过你的资料。年后就19岁了?哦,也算是大人了。”
“…………”
沉默了片刻,贺真问时踪:“你为什么忽然想这么做?”
浅白的灯光与窗外的月色一同照上时踪的眼睛。
他回看着贺真,用一种很清冷的语调道:“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痕迹,以及这个‘身份’所拥有的意义。看不到生命的边界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事情会让我觉得有些痛苦。”
略作停顿后,时踪笑了一下,换上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找不到方向,对往事的记忆非常模糊,有种自己会永远迷失下去的感觉。
“可我又没有嗅觉味觉,体会不到口腹之欲……想要这具身体快乐一点,暂时好像就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了。
“或者干脆用俗套一点的话来说,可能就是寂寞了,想找个人陪一陪。但我不想跟任何人有情感上的牵扯。并且很多人的靠近都让我感到不适。
“可能因为以前在地狱里你我那点事,我对你的身体不会感到排斥。
“再者,你对我情感上的牵扯,不管有没有床上这层关系,也已经存在了。
“所以思来想去,当我想获得一些身体上的抚|慰的时候,你是最合适的对象。
“但我还是那句话,我负不了责任,也给不出任何承诺。我脑神经本来就有问题,现在连灵魂都缺失了一部分……”
时踪抬起手,手掌轻轻碰到了贺真的脸。
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温柔。“你问我在副本里,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当那把刀?因为我觉得你很干净。
“我不了解那个宋帝王的前程往事,但作为贺真,你在我眼里一直清白干净的少年。你和我不一样,手里不该染上血。
“然而矛盾的是,当你刚才找过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又忽然想和你做床伴。所以严格意义来讲,确实是我引|诱了你。
“引|诱了你,我又不想对你那些少年人的心思负责。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所以——”
时踪笑得有些挑衅,但眼神倒有着贺真几乎没从他眼里看见过的认真。
只听时踪道:“所以我说,该说那句话的人是我——
“贺真,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今天晚上对你提出的一切要求,按正常人的三观来看,应该是堪称恶劣。
“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接下来贺真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时踪感到困意再度袭来,他轻轻阖上眼,几乎就快要睡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贺真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袍里抽出的衣带,猝不及防将自己两只手腕绑了起来,再举在了头顶。
衣带的丢失,两手被绑并被迫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时踪大片锁骨露了出来。
贺真欺身而上,声音很沉地在他耳边说道:“是,你提的要求确实非常恶劣。所以我也有个要求。床上的事,我说了算。”
突然承载了很多记忆,时踪头疼至今。
缺失灵魂导致他身体虚弱,从副本出来后,四肢无力的感觉也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他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体力跟贺真较劲,于是打了个呵欠,由他去了。
在贺真尝试着分开他双腿的时候,时踪越过他的肩线看向昏暗的壁灯,只是眯着眼睛轻声说了句——
“随你吧。不过……别太过分了。”
·
浴袍被彻底脱下,时踪手被绑着,身体被翻过去趴在了床上。
长发如墨般铺在他白皙的背上,黑白反差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在那黑发之下,时踪的腰窝若隐若现,撩人到不可思议。
贺真顺着时踪脖颈的位置往下看,看他
的后颈,看他被长发遮挡了一半的蝴蝶骨,看他脊椎上一节一节隐隐凸显的骨头,看他长发末端扫在尾椎骨上,正好指向那极隐秘的、而又极旖旎的一个部位。
贺真盯着时踪的后背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把手力道很轻地、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腰上。
腰又不是烧红的烙铁,贺真却像是被烫到似的一下子又收回了手。
时踪终于轻轻笑了一下。
刚酝酿起来的一点情|欲顿时退了下去。
他回过头看向贺真,懒懒地又打了个呵欠。“贺真小朋友,会不会?外面有电脑,你要不要搜点片子——”
“不用。我知道该怎么做。”
贺真皱眉打断他的话。像是被激到了一般……
………………
开头的那段尴尬期大概算是过去了。
贺真这么想着,看着时踪现在的样子,心跳得格外剧烈。
高高在上的月亮,常人不可攀折。
可现在月亮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凌厉、以及凶狠,也收起了高高在上不可攀的气质。
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绑着他的手……
像是任由自己予取予求。
………………
他问时踪:“你还记得在地狱的时候我们——”
略作停顿后,贺真换了说法。“宋帝王和明月的第一次。还记得吗?”
时踪敷衍地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贺真这会儿倒是将那一幕彻底想了起来。
然后他笑了笑,一边继续着手里的拓张,一边伏在时踪耳边道:“艳鬼修行千年,成了魅魔,诱惑狱卒,得以越狱。
“你原本是奉我的命去调查她的下落。她见你……按审讯她时她的说法,‘郎君俊美,未尝得见,愿重回牢狱,只求与君床榻间缠绵一次’,于是居然主动现身,试图引|诱你。”
时踪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嗯。她已有几千年的道行,能力很强,你中了她的招。青龙及时增援过去,将她逮捕,也将你带了回来,却一时找不到应对这种情况的医者。
“然后我……然后宋帝王就过去了。
“你很生气,大概把自己身体难受的原因,都算在了我、算在了宋帝王头上。毕竟是他让你办的差事。
“大概你还想到了从前被宋帝王惩罚的事,然后新仇旧恨上来,你把他骂得——”
贺真记得,当时那个宋帝王,什么招都使了,没一样有用。
耐下性子让明月等医者,明月哪听得进去,说自己这么狼狈,全是因为他宋帝王。
宋帝王囚禁他、惩罚了他一千年还不够,以后还要继续奴役他。
数千年魅魔的力量着实可怕。
明月当时已被情|欲折磨到像万蚁噬心。
不仅如此,他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又痒又痛。
这让他感觉比被山体压碎的刑罚还难熬,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
后来他几乎顾不得眼前的人是他最痛恨的宋帝王,抓着他的手就往下按。
宋帝王沉默着盯了他很久,面具后方那双眼睛深得看不见底。
然后他还是帮了明月。
然而从来不会行差走错半步的、从来以近乎严苛方式要求着自己的、禁欲了数万年之久的宋帝王,连给自己做那种事的经验都几乎为零。
所以他当然做得不好。
于是就又挨了明月的骂。
漫长到几乎没有止境的岁月里,没有人见过宋帝王面具后面那张脸,甚至没有人接近到离他一米以内的位置。
没有人直视着他的目光说话,没有人敢揪着他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嘲讽他挑衅他……
明月的到来,一点点打破了所有。
任何规矩、禁制、威严……在明月面前都荡然无存。
宋帝王曾以为他已经无法无天到了极致。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两个人会靠得这么近。
他从没想过,他会用手试图帮明月,并在这过程中遭到他劈头盖脸的痛骂。
他还没一次性听明月对自己放过那么多的狠话。
最奇异的就是他发现自己并不动怒。他尽量调整着手里的节奏,尽可能地让面前濒临崩溃的人舒服一些。
也是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看到了明月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的那一面。
在其他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三言两语就能在漫不经心间把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
没人能算计得过他。
哪怕他装得再畏惧、紧张、恐慌……那都是他制造给人的一场幻觉。
幻觉背后的他永远冷静自持、高傲,会因为玩弄人心而感到些许快意。
他只会永远让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完成。
他几乎没有出过错,更不曾失控。
哪怕身体一次一次被山体粉碎,他连求饶都不曾有过。
可眼前的他……似乎真的失控了。
而这一幕,只有自己看到过。
那个时候,宋帝王本也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切问题都可以在医者到来的时候得到解决。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再次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是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明月勾住了他的衣袍。
回过头,他看到了明月那双晕满水光与雾气的眼睛。
他的步子迈不动了。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明月靠近,轻轻勾住自己的脖子,再凑过身来,在他冷硬的面具上留下一吻。
柔软的嘴唇碰上冰冷的面具,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那一刻,宋帝王感到失去理智的不再是明月,而是自己。
…………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冲动没有节制,像未经开化的野兽。
理智总算回笼的那刻,他揽过明月的动作不再狠厉,恢复了几分温柔。
将明月的头按住自己怀里,他隔着面具凑在他耳边,轻声唤了他一声——
“阿月。”
·
阿月。阿月。阿月。
贺真忍不住在心里唤起了这个名字。
这一刻他仿佛总算成为了那个宋帝王。
他等待了遥远的时间,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寻觅了十八年,总算找到了他的阿月,然后与他重新相拥。
…………
许久之后,抬手拨开时踪眼前汗湿的头发,贺真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时踪的脸已变得异常潮红。他闭着眼睛不说话,长而密的睫毛已变得潮湿。
贺真没忍住,俯身轻轻吻住了他的眼睑。
之后他的唇几乎不可自控地下滑至时踪的嘴角,却又停了下来。
他多想不管不顾地吻住时踪的唇。
可他生生忍不住了。
他固执地认为,接吻这种事,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做的。
可是时踪不爱他。
思及于此,贺真有些走神。
许久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时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嘴角浮起揶揄的微笑。“怎么?没吃饱饭呐?”
他说出这句话的下场是……
·
黑夜漫长到没有止境。
等贺真总算停下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时踪被折腾得彻底昏睡了过去。
贺真帮他擦了身体、再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就侧躺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睡颜看,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
将近中午的时候,时踪总算醒了过来,顿时觉得浑身酸软,哪里都疼,动胳膊还算勉强,大腿一抬肌肉却就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而那始作俑者就坐在床边看他。
一夜没睡,出力最多的就是他,但他居然反而显得神采奕奕。
果然不愧是男大学生。
不过一夜温存确实让时踪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远去了。
所以他看向贺真的表情没有太过不虞。
见时踪睁眼开,贺真问他:“扶你去浴室?”
时踪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过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疼得腰一软,背都直不起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时竟想不起到底是哪个动作会把他搞成这样。
想了一会儿,他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大方把手伸出去,让贺真扶着去了浴室。
不过冲澡的时候他还是让贺真出去了。
冲澡的时候,洗发水进了眼睛,时踪眼睛变得有些发红。
于是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冲眼睛,这个澡也就格外久,以至惹得贺真跑来敲了门。
“时踪,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
时踪懒洋洋答了一句,推开门,瞥贺真一眼,走出卧室吃早餐了。
早餐是贺真叫的外卖。
咖啡,鲜虾三明治,还有一份黑椒土豆泥。
窗明几净,阳光晴朗。
吃土豆泥的时候,时踪唯一的念头却是——
其实土豆泥加黑椒还是番茄酱都无所谓,反正他吃不出来。
吃完早饭,贺真递给时踪两份协议。
“这是什么?”时踪问他。
“我把昨天的协议增补了几条。”贺真道,“重新签一下?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
时踪接过协议,一挑眉毛,看见了贺真增补的协议内容——
“本协议所提到的‘关系’为一对一,双方均不可与其他人建立类似的关系。”
“关系存续间,不可与其他人发生包括但不限于约会、牵手、接吻等行为。”
“双方应予以彼此适当的关心,而非在不发生关系的时候,当彼此为陌生人。”
……
时踪看笑了,把协议放下,看向贺真道:“一对一?不能和其他人约会?给予彼此关心体贴……
“你这协议一改,跟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贺真坐在他对面,板着脸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谈恋爱的两个人互相喜欢。你又不喜欢我。”
“再者——”贺真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也没在协议上要求你喜欢我。”
啧。贺真现如今也长进了。
这招算是以退为进?
时踪瞥他一眼,没就此事多做纠缠,很干脆地拿过笔签了协议,然后去浴室吹头发了。
过了一会儿他从镜子里瞥见贺真又走了过来。
时踪在镜子里与他对视一眼,没说话。
然后他看见贺真拿了一把老式木制梳子出来,比划了个动作,像是想帮自己梳头。
时踪点点头,把剩下的头发吹干,关掉颇为吵闹的吹风机,再重新走到落地窗前坐下。
贺真从浴室跟出来,站在沙发后面帮他梳头,顺便还帮他按摩了
一下太阳穴。
晒着太阳,被按摩着微痛的头,时踪觉得挺舒服,将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小憩了。
在他身后,贺真俯身看见他有些泛青的眼圈,有些心疼,在想到昨晚那一幕幕后,又有点脸红心跳。
梳子与手指穿过时踪黑长而又顺滑的头发,发出“沙沙”的声响。
贺真跳得极快的心脏在这种声响里渐渐平复下来。
他感觉到岁月静好,也感觉到这个时候他和时踪很亲近。
不过一个简单的梳头的动作,他却觉得他和时踪要比昨晚要更显亲近。
梳好头,贺真把他特意从古镇里一家老店铺里买的木梳收起来。
他并没有告诉时踪,他从见到时踪第一眼起,就莫名想帮他梳头发。
而后他问时踪:“要回客栈吗?我送你回去?”
时踪想了想:“我要再休息会儿。你有安排?”
贺真点点头。“我下午还有课。”
时踪笑了。“那你赶紧上学去吧。昨天晚上,没耽误你写作业?”
贺真:“……”
收拾好东西,贺真在临走前,再度走到了窝在沙发里的时踪跟前,而后俯下身,强势而又不容置疑地端起他的下巴,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时踪睁开眼,在半梦半醒间望向他,听见他问:“这周五,跟我回一趟贺家?”